但是有时候读三五遍还是不可以,她就得屏住呼吸,平心静气地再来三五个,“这个东西没有什么用的,对我们的生活没有用,我们用不到它。”
“但是我觉得学会它的这个过程,我得到了很多。”
她讲话讲的深奥,看守的笑着听,“您是有大学问的人,之前宋先生跟我说过,当年在北平,是数一数二的算盘手,您打个算盘给我看看吧。”
扶桑就拿出来算盘,她每日都要打,算盘一个月不打,手就会生很多,她打的很随意,依旧没有错一个,“我现在这个年纪,每天都要至少半个小时的。”
人说琵琶声音好听,大珠小珠落玉盘。
扶桑只觉得算盘子声音好听,嘈嘈切切,每一下都是实打实的力道,实打实的数儿。
十指翻飞,打了一盘,她有心卖弄一下,打的更是漂亮。
看守的总是闲聊,“您还有这样的绝学,双手打算盘儿,我这些年头一回见,您真是个奇女子。”
他有时候也琢磨,“这世界上的漂亮女子多了去了,有钱的,有才学的,还有跟林黛玉一样的,哪个类型的都不缺,怎么单单宋先生总惦记着您呢。”
那样好的人才家业,那样能干又冷傲的人,到底是上什么瘾头的。
你总会想这个女的凭什么?
她漂亮吗?
漂亮也有,但是不是很年轻了,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更有朝气且灵活。
她会拿捏男人吗?
也不太会,她毕竟在里面什么也做不了。
那她到底凭什么?
看守的今日才有点明白,“山人自有岫玉开,今儿我才知道,您是城隍庙的旗杆儿,独一份儿的!”
他看守这么多的人,接触过的人不算少,有的性格一看就很好,有的脾气一看就急躁。
扶桑她呢,慢。
脾气慢,性格慢,不温不火地,给人看不太出来什么,平庸至极。
性格不是最热烈的,不是最平易近人的,但是她就很稳。
一个字,稳。
占进了,现在还能稳得住,还能去研究一门学问,还能笑着双手打算盘儿。
这样的隐忍个性,自我消化情绪的能力,自己跟自己玩儿的这个精神头,难得。
她不寂寞。
她自己无论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什么处境,她自己的人生,自己很得趣儿。
日本人要吃西瓜,在外面喊,看守的小跑着去,推着板儿车,去城外买西瓜去。
扶桑又安静地坐在桌子前,靠着木窗。
她自己一会儿趴着看云,一会儿撑起来下巴看光影,什么也不想做,绝大多数时候在发呆。
她比之前变得更沉静,她觉得得变化一点儿,既然要打攻坚战,改变不了环境,就改变自己。
她试着接触任何可以接触到的人跟事物,这样一个浅浅地想法在心里闪现。
这里别的没有,狱友很多。
自古真诚交朋友,她认识很多朋友。
并善于学习各种长处,比如说一个狱友学狗叫很像。
几个人会跟着学,她才知道这个是有发音技巧的。
每个人,优缺点在仔细思考的时候,都会出来。
扶桑很善于安静地观察人,也很善于学习。
她开始微妙地打磨自己,一天又一天,甚至夜里还要研究学习到十一点十二点钟。
宋旸谷给留很多很多钱,他的工资都搭在扶桑这里,看守的每个月都是一封信,里面带着汇款。
她甚至学会了绣花织毛衣,大把空闲的时间,在这里,她度过了人生最悠闲,心里事情最少的五年。
五年的时间,她刚好三十岁。
三十岁而已,她觉得这个年纪很好。
宋旸谷在前两年的时间里每周都从上海到南京,整整两年。
后面三年的时间,他在香港,她在南京,再也没有见过。
他有时候来书信,有时候没有书信,全世界都在打仗,全世界都是硝烟,整个土地都打起来了,他跨越不了火线,也无法再进入沦陷区。
如果四十岁出去的话,四十岁也很不错。
虽然日本人不会让他们吃这么久的闲饭,可能因为负担太重直接埋了。
她有点想不起宋旸谷的样子来了,很遗憾,没有一个照片留念一下。
她看着日本人的报纸,南京在日化,日本人的电台,日本人发行的报纸,日本人的西图澜娅餐厅,还有日本人收养的战争遗孤,日本人也渐渐得出来一些坐天下的心得。
她在那个圆润的书桌前,甚至能听到枪声。
夜里能感受到地面的震动,城外在打仗。
国内现在在混战,跟日本人终于,打成一片了。
前面十年,我们不断地丢盔卸甲,慢慢地变为殖民地半殖民地,然后又慢慢地开始丢城让土,因为打不过,打不过,只能被人家抢走。
那么剩余的部队,只能围绕着城市转悠,不定时打打,或者联合起来出出气,打不回去也涨涨士气。
随着国内半数以上的特大城市都被攻占之后,我们的人几乎都被挤出了城市,大家开始很气,很沮丧。
但是打了十年的经验教训,也慢慢地摸索出来了,现在你们在里面守城,我们反攻了,当初你们有炮有坦克,现在我们也有了,而且我们城内有很多内应,那我们是不是更好操作一点了呢?
十年之后的现在,形势就开始慢慢地扭转了,敌强我弱,丢盔弃甲,到现在势均力敌,攻坚持久战,看谁熬得过去。
日本就熬不太下去了,为什么?
他不是一家在打,他好几个战场,远东是一个,他还很出鬼地跟德国联手,俩人想着天下无敌的,所以把苏联人得罪的很够呛。
因为侵犯我们的时候,苏日之间有约定,只打中国,不打苏联,友好的关系。
但是日本跟德国联手了,德国当年在打英国的时候,反水去打了苏联,导致了全世界范围的内战开始。
苏联才意识到日本的野心,意识到南边日本的威胁,不愿意日本在远东地区占尽便宜,一家独大。
宋旸谷很关注时政,每个人现在都很关注,他看见苏联出兵打日本了,自己就笑了笑,二太太在一边吃早点,他这两年变得孝顺许多,会跟她讲,“苏联出兵,那么日本人就会怕,他们打不过苏联人的,东北的形势就会稳定下来,但是稳定下来之后,苏联人要怎么办呢?”
只怕请神容易送神难。
他进行了合理的揣测,世界上永远没有好邻居,只有好的利益共同体,二太太搞不懂,“打完走就是了。”
宋旸谷解释,“空着手走吗?当初英国跟苏联关系很差,但是最后英国跟苏联还有美国联盟了,一起打德国。”
因为什么?
利益。
国别之间,永远利益至上!
英国人跟苏联人能放弃狭隘的偏见,走到一起,反法西斯,就是希特勒都想不到的。
扶桑的话,他觉得有戏了。
国际上日本有点吃力了,国内呢?
日本人口流失的很严重,就是再强悍的国家,也在这场旷日持久的侵略战争中消耗不起了,物资是一个,那么大一点地方,哪里来的物资呢,再有就是兵源,老兵打没了,那就青年兵,青年再没了呢?
少年兵呗,十几岁的就填补进去。
国内的话,打的很吃力,要么尽快拿下,要么就是失败,所以越到后期,日本举国上下为了这个侵略站付出了那么多的幻想,怎么可能愿意破灭呢,他们觉得就差最后一步了。
各方面,在宋旸谷看来是自顾不暇的。
道理是这样的,但是当小洪先生听到宋旸谷打算的时候,还是觉得不可思议ʟᴇxɪ。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知道。”
小洪先生看着他深色,他没见过这样执拗的人,在香港三年了,这里很好,宋旸谷真的没有提起过扶桑的事情,营救扶桑的事情,从没有提起,只是写写信,仿佛生活中很小很淡的一部分。
可是他心思真的深,他竟然在这样的时机下,提出来直接带人走。
宋旸谷的眼角有一些皱纹了,他在外面也有很多事情做,很忙的,但是很有男人的担当跟责任感。
你看一个男人的时候,会感觉到这个男人的肩膀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不是外形或者穿衣服,而是感觉,是气质。
这个男人肩膀能不能担事儿,能不能挺拔起来,基本上可以从气质上面判断一下。
“南京现在在冬季反攻,打的很厉害,情况很焦灼,如果可以趁机进城的话,带一些人,可以把里面的日本人拿掉,然后一路沿着长江西上,越过所有的敌占区,到达重庆。”
他连路线都规划好了,细细地用铅笔,在地图上勾勒修改了一遍又一遍。
小洪先生看的眼睛疼,胃口也很紧张,“我听说,林小姐前些日子跟你表白,讲两家要联姻的。”
宋旸谷翘着脚,坐在沙发上,笑着吐口,“让她去死——”
带杀气的,他觉得这样的女的跟自己沾边,对自己都是一种玷污。
他有太太,不是没有是不是?
你欠是不是?
你喜欢我你就摁住了不要说,你说出来就跟有结果一样。
想起来他会觉得不耐烦。
他最讨厌的,就是自以为的喜欢跟不喜欢,一个是当年翁荔英的那一位留学回来的侄女儿,一位就是香港的林小姐,这一位是印尼的华侨,当年政治避难举家来香港的。
在印尼那边生意做很大,家族也很庞大,富有且漂亮。
跟宋映谷生意往来会比较多,宋旸谷的话,就是家族交情吧,结果林小姐很出宋旸谷意料,有不一样的心思,并且宋家都有同意。
宋旸谷是最后一个知情的,当场就撂脸子了,他觉得很侮辱,他在辛辛苦苦等的人没来,所有的都是乌云。
他觉得这个不影响,就是小事,不影响他去南京,不影响他去做浪漫的事情。
他也不觉得危险,如果死在南京城的话,也还可以,他可以死,但是扶桑不能。
所以都得活着,所以才来找小洪先生的,“你知道,我找你不是征求意见的,我是做交易的,我这些年帮你这么多,这一次你帮我一次,不用跟我家里人说。”
小洪先生为难的想跳楼,他要考虑一个星期,想着拖一下,宋旸谷不干,“如果三天以后,南京城被拿下来了,反攻回去了,日本人战败撤退前第一件事,就是把监狱里面来不及转移的所有人,全部杀了,而且把知情人士也会杀了,毁尸灭迹,不会留下一点把柄跟证据。”
所以他着急,他在做一个胆子很大的事情。
他要在局势很乱但没有出结果的情况下,捞着他太太出来。
因为这个想法跟举动,他觉得就连香港的冬季都变得浪漫起来了,虽然没有雪,但是他现在看什么都很浪漫。
回家的时候,还很温和地看了一下布谷,布谷在写英文,很笨,写的很拉胯,很担心宋旸谷讲,越想写认真一点,但是被他看着写的越出错。
结果宋旸谷心情很好地夸一句,“嗯,继续努力,很进步。”
布谷松口气,抬眼看他,见他眼角都带着笑,很难得的,“爸爸今天有开心事?”
他在香港这边,有个绰号,叫小阎王。
因为其中很冷很高傲,且不近人情,脾气差劲没有耐心,不是很绅士,跟上海不搭调,在香港就更不搭调了。
宋旸谷点点头,“是的,我有高兴的事情。”
说完自己踩着拖鞋就走了,非常地傲娇。
他不会给你问的机会,你问也不会说,我有高兴事情,我就自己高兴,我有不高兴的,那就不太好意思,我得让所有人都了解一下。
他脾气很大程度,是惯的,大家让着他,从小对他特殊,然后爱重他。
结果现在到香港更是这样,因为可怜他太太不在身边,他总是喜怒无常的,大家包容理解,包括再娶的事情,前面两年根本不敢讲。
但是现在扶桑进去五年了,是不是等也要有个结果了,林小姐的话,家里都觉得合适,你去找一个你喜欢的,喜欢到骨子里面的,有什么用?
你自己过的很辛苦的,你等难道要一辈子,宋家要传宗接代的。
你不如找林小姐,最起码她爱你,喜欢你,照顾你,别人看着觉得你有个伴儿,多好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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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发现有的男孩子,真的看对眼的怎么都喜欢,看不对眼的女孩子,根本都不甩一下的。
第111章 直奔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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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小姐夜访, 二少奶奶的话,跟她相处的很好,关系非常的亲密, 在小花厅里面招待, 这边房子肯定是不如以前的时候大的, 宋旸谷下楼的时候,正好看见, 他回家只是吃晚饭然后洗澡的。
换衣服还要出门去做事,能去什么地方呢?
去办公室,这个人就是个工作狂一样的, 下班之后就回家吃饭,吃完饭然后就走路, 走路去单位,这边可以很自由出行的,没有上海那边日伪的刺杀跟暗杀。
上海那边的话, 现在是笼罩着很多□□的,街头上面的人, 经常出现动乱, 哪怕是在租界也不是新鲜事,如果宋旸谷还在那边的话,他的下场也不会比洪先生好到哪里去的。
去看报纸, 宁先生有报道,已经成为了臭名昭著, 小有名气的汉奸头子了,报纸上面屡次公开唾骂, 各方面已经引起来极大的反感了, 上海方面小洪先生走了之后, 他下面的门生徒弟也搞怪,各方面独大,也不听宁先生的。
上海的社会,比香港要更复杂很多,宋旸谷见到林小姐,以前是打招呼的,这次呢,就没打,就还是那样的神色。
他是故意的,你们在聊天对不对,你们聊天很开心,那我路过的时候,就不要打扰你们,真的是绕着走的。
二少奶奶呢,眼看着人绕过去了,就开口了,“你稍等一下,这个点还要去单位啊,坐下来喝杯茶,尝尝有酥饼,你很喜欢的。”
那种很老式的月饼,带着酥皮儿的,然后有红色的印章,里面是很老土的,几十年不变的豆沙或者是枣泥儿,又或者是黄橙橙带着一点青色的绿豆馅儿的,口感不是那么地细腻,也不是那么地粗糙。
让你即能尝出来口感,还能细致地感受一下,就是苏式的糕点。
以前的时候,北方很难得的,一般吃不到这样的点心,宋旸谷就很爱吃,扶桑也很爱吃,她们俩见识都不大多,顾不上吃零嘴。
林小姐觉得这个东西很一般,但是宋旸谷爱吃的话,就带一些,她很会做事情,也很周全,是一个很完美的人,单纯拿出来条件比的话,很可以,“可以尝尝看,那一家新出有板栗馅儿的,可以试试口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