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身前空无一人,她却拼命在空中挥舞手臂。忽然,她捂着脑袋蜷缩到角落瑟瑟发抖。
“都别过来,别过来……”
那是温父温母车祸去世的第一年,墙倒众人推,温穗岁一夜之间变成了落魄千金,校园里人人可欺的小可怜。
那一年,温穗岁高三,沈承晔大二。
她给沈承晔打电话,他不接;她去找沈承晔,可大学里的老师告诉她沈承晔请了很久的假;去他家里,却被扫地出门。
晚自习课间,以凌雅雪为首的人将她反锁在厕所,从头顶朝她泼脏水,温穗岁还没反应过来,红桶“咚”地砸到她头上。
她浑身都湿透,乌发湿漉漉黏在脸颊,怒火却在她杏眼中熊熊燃烧。
“你们疯了吗?!凌雅雪,我知道是你凌雅雪!你敢这么对我,就不怕我爸妈……”她话语一顿,才想起自己已经没有爸妈了,“我不会放过你的!”
厕所的吊灯被风吹得摇摇晃晃,明灭不定,时不时还发出“噼里啪啦”的电流声,可这一刻,凌雅雪她们无情的嘲笑声却将其遮盖过去。
“我们只是跟你玩玩而已,你生什么气啊?”
“雅雪,你看看她,到现在还没有认清局势,你爸妈都死了!谁还回来管你?你还以为自己是那个千金大小姐温穗岁啊,能不能继续上学都不一定呢,没爸没妈的小乞丐,小乞丐,哈哈哈……”
“再给她点教训!”
“哗——”
又是一盆脏水,紧接着是第三盆、第四盆……她们甚至还恶劣地将垃圾桶里的垃圾倒在她身上,分明穿着长袖的校服,温穗岁却感到寒冷彻骨。
“你们真的疯了!竟然敢这样对我!放我出去!”温穗岁气得浑身发颤,咬牙切齿地拍打厕所门。
忽然,门外的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个看好戏的眼神,其中一个人提着红色袋子往里倒。
是老鼠!
无数老鼠!
温穗岁在看清那是什么之后,将唇瓣咬得发白才抑制住尖叫的冲动。
“就是这样对你怎么了?”一直冷笑的凌雅雪终于开口,温穗岁低头看见她走近的小白鞋,“你之前做的那些事可真是太厉害啦!我特别羡慕像你这种,做什么都特别有底气,哪怕错了都有强势的背景能护着你那种,真厉害。”
“可是现在,你爸妈死了,没人了,没人能来帮你!你去叫平嘉树?叫沈承晔?被两个男人接二连三抛弃,你怎么这么可怜啊,我都开始同情你了。”
“要不你现在跪下来给我磕两个头,以后在学校见了我绕道走,说不定我还能考虑考虑放过你呢?”
“磕头!磕头!磕头!”
“别挣扎了,没有人会来救你!”
“砰”的一声,厕所的灯陡然熄灭,紧接着整片学校都被黑暗笼罩,一瞬间的寂静过后,是学生们的狂欢声。
“雅雪,我们就这样走是不是不太好啊,学校停电了,万一她出什么事……”
“你觉得她可怜吗?”凌雅雪笑着问,女生不明所以地“啊”了一声,小声道:“有、有点。”
可下一秒,凌雅雪冰冷的声音便砸过来:“那你要背叛我们进去陪她吗?”
厕所外忽然没了任何声音,温穗岁心里“咯噔”一声,心底腾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们该不会走了吧?
“喂!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有没有人啊?我还在厕所,放我出去啊!”
因为停电,学生们都被通知提前放学,任凭她如何扬高声音呼救都无济于事,她疯狂拍打厕所门,甚至用身体撞击,可门外抵着的桌子依旧固若金汤。
外面下起瓢盆大雨,呼啸的狂风宛若鞭子般抽打窗户,雨滴顺着未关的后窗横洒进来,转眼地上便积了一层雨水。
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狭小空间里,温穗岁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周围安静的渗人。
恐惧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她拿起地上的红桶挡在身前,警惕地踩在雨水里步步后退,任何一道细微的动静都会引起她激烈的反应。
“吱吱吱吱吱。”
一道闪电划破夜幕,雷声轰鸣,温穗岁眼前陡然冒出一个鲜血淋漓的人头和无数泛着红光的眼睛,那些老鼠像是疯了一样往她身上爬,她再也抑制不住喉咙里的尖叫,拼命抖落那些老鼠跳到马桶上。
“别过来,别过来!你们都别过来!”
心理防线彻底被击垮,她捂着耳朵双眼紧闭,自欺欺人地躲在马桶上。
“别过来,别过来!救救我!有没有人救救我,我还在厕所……”
老鼠们在地上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却碍于马桶太滑爬不上去,可怕的人头并没有继续接近,温穗岁却像是魔怔般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嘴里不停呢喃着“别过来”。
怎么办,她好害怕。
这里好黑,好冷,爸爸妈妈呢……
爸爸妈妈,沈承晔,你们在哪?
谁来救救她啊……
那一夜,狂风暴雨,水线甚至没半个马桶,温穗岁便如此和那些老鼠僵持了一夜,她意识越来越昏沉。
最后,是第二天来打扫的清洁阿姨发现她,把她送到医院的。
而那时候,沈承晔在干什么呢。
他给她发来了分手的短信,让她不要再来打扰他。
温穗岁任由手机从掌心滑落,她重新躺了回去,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般顺着眼角滚落,漫入发丝,打湿枕头。
这么久过去,她以为自己早就克服了对黑暗的恐惧,原来没有。
那些痛苦如蛆附骨,深深刻入骨子,每当她以为自己还有希望时,它就会跳出来反复提醒她,多少束光都照不亮。
就在这时,浴室外传来开锁的声音,他们拿着手电筒,眼见保姆颤抖着手怎么拧动钥匙都打不开,沈承晔大步流星地拖着椅子。
“让开!”保姆连忙往一侧退开,他举起椅子用尖锐的椅腿狠狠砸向卫浴门,一下又一下,眉眼间的暴戾阴郁令人胆颤心惊。
“砰”的一声巨响,卫浴门被硬生生砸出一个大洞,裂纹从中央向四周飞速扩散,玻璃“噼里啪啦”碎落在地。
沈承晔进来时,温穗岁抱着脑袋,未着寸缕地在角落里哆哆嗦嗦蜷缩成一团,像是一只孤独的小兽。
“别过来!都别过来!啊——”
沈承晔踩着满地支离破碎的玻璃渣,逆着光朝她走来,干脆利落地拽过浴巾包裹住她。
“是不想要你们的眼睛了吗?”浑厚的上位者气息勃然绽放,压迫着周围的一切,他目光讳莫如深,像是在看一群死人:“滚出去!”
佣人们狠狠打了个哆嗦,马不停蹄地滚出房间。
浴室里转眼只剩下两人。他将她搂进怀里,敛下眼底的矜冷,棱角分明的下巴抵在她湿漉漉的头顶:“别怕,碎碎,是我。”
“别碰我!”谁知温穗岁反应激烈地挣扎,嘴里还喃喃自语:“不许过来,都不许过来……”
“我是沈承晔,是你的婶婶,我来了,现在没事了,没事了,嗯?”沈承晔耐心地轻拍她的后背一遍遍安抚,“没事了……”
“沈……承晔?婶婶?”温穗岁茫然地重复着他的话语,涣散的瞳孔逐渐聚焦后,她终于认出面前的人,对他拳打脚踢,歇斯底里:“为什么现在才来?为什么!”
沈承晔一声不吭地任由打骂,她彻底泣不成声:“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吗?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
“对不起,我来迟了。”沈承晔抚摸着她的乌发。
怔忪间,别墅的电被修好,顿时灯火通明。
“顾闻舟是我叫去的,是我让他去万宝利等我,但是我后悔了,我没跟他走。”温穗岁声音哽咽,眸底却翻滚着浓郁的冷漠,她将情绪完美地掩藏起来。推开他,指尖缱绻地触碰着他眼角那颗泪痣:“之前你说的话,还算数吗?”
四目相对,她语调温软:“我答应你。”
“想好了吗?”沈承晔道。
温穗岁“嗯”了一声。
沈承晔揽住她的纤腰,挑起下巴轻啄樱唇,唇齿交缠间溢出水声,他眸色深沉,语调斯理:“乖孩子。”
将温穗岁打横抱起,颀长健壮的身躯衬得她越发纤瘦玲珑,温穗岁双手圈在他的脖颈上,温顺地躺在他怀里:“条件是你必须调查出我父母当年车祸的真相。”
“可以。”
“我要自由进出别墅,以后去哪都不能让再保镖跟着我,我不会跑了。”
“可以。”
“结婚的时间和地点由我定。”
“可以。”
“我知道你给我的手机里有GPS和窃听器,我要换手机,用我之前的手机卡!”
沈承晔尽数应下,步伐沉稳地将她从地下室里抱出来,“还有吗?”
“暂时就这么多,我想到再补充。”温穗岁声音里夹杂着浓浓的鼻音,“以后不许再锁我,我讨厌那里!”
“不是我锁的,应该是保姆锁上的,我会让人把别墅里的佣人全都换了。”他眼神讳莫如深,察觉到自己倏然肩膀处一片温热,五指不自觉收紧,“头上泡沫还没冲掉,在这里修好之前,先去我卧室洗澡吧。”
“不要!”温穗岁大惊失色,他忙安慰她:“别怕,这次我会一直在外面陪着你的,灯也不会再灭,乖。”
他将她放到自己的房间,又贴心地去浴室给她放水,用手测量温度,直到温度合适后才出来。
“去洗吧,别害怕。”
温穗岁慢吞吞地走进浴室,水声哗哗,掩住他给文助理打电话的声音。他转身悄无声息地下楼,脸上没有丝毫情绪色彩。
没多久,文助理便来到别墅,客厅寂静的落针可闻,唯有沈承晔低沉的声音:“而后是懊悔、是哭着赎罪时刺心的温存、是卑躬屈膝的爱,是感情修好的绝望。”
文助理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夹,交给沈承晔。除此之外,还有一张纸条。
——十号,空中花园餐厅见。
沈承晔修长的手指夹住纸条在灯光下查看,轻笑出声。他将它揉成团扔在地上,锃亮的纯手工皮鞋踩扁碾磨。
唇畔的弧度凉薄。
“总裁,您怎么会知道温小姐会给顾闻舟塞纸条……”察觉出不悦,他适可而止地转移话题:“温小姐真的同意跟您结婚了吗?”
沈承晔愉悦地“嗯”了声。
文助理推了推眼镜:“我当然是祝福您的,只不过您这么快就把这个东西送给她,就不怕她拿到后再次从您身边逃跑吗?”
他从五年前就来到沈承晔身边,他来了多少年,沈承晔就找了多少年温穗岁,期间也不乏有人为了讨好他送来冒牌货,又或者想取而代之的,希望破灭后,与之俱来的是更大的失望。这其中的艰难辛酸,个中滋味,唯有自知。
“她不会。”沈承晔道,“跑了,那就再捉回来。”
“可是她这次这么轻易答应您,明显是在利用……”
他还没说完,沈承晔便已然低低笑出声:“那就让她利用。”
“利用可以让她一辈子留在我身边,我让她利用利用怎么了?”
文助理看着他,心底不知涌起什么滋味。
“把客厅的灯都打开吧,碎碎怕黑,以后别墅的灯要长明不止,别再吓到她。”
“还有,别墅里的佣人都处理了,换波新的。”
文助理走后没多久,温穗岁便洗完澡,浴室里缭绕着蒸腾的水汽,镜子里的美人面容模糊不清,她用浴巾擦拭身上的水珠,余光瞥见洗漱台上放着的女性护肤品,以及除了沈承晔的外,还放着成对的牙膏牙刷。
温穗岁垂下眼帘,长而卷翘的睫毛在眼窝处落下一片阴影,令人捉摸不透她的神情。
她穿着沈承晔给她准备的吊带睡衣出来,沈承晔正双腿交叠坐在床边看书,似乎从未出去过。
湿漉漉的头发勾勒出鹅蛋般的小脸,水珠顺着下巴滚落,杏眼寡淡又清纯:“我没找到吹风机。”
他起身拿着白芍药迈到她面前:“今天的。”
温穗岁掀起眼皮,第一次没拒绝,沉默着接下。
沈承晔忽然伸手,她条件反射性往后躲了一步。
警惕的目光令沈承晔眉心微微动了动:“湿着头发不好,容易造成感冒和头疼,严重的还有可能引发面瘫,我帮你擦头发,嗯?”
温穗岁揉着太阳穴:“抱歉。”越过他坐到沙发上。
沈承晔将桌上的合同递给她,然后找出吹风机为她吹头发。
“这是什么?”温穗岁翻阅。
“温氏集团的股份,叔叔阿姨去世后,集团被高管们瓜分,我以个人名义将它重新收购,这原本就是属于你的东西,被抢走了,我就替你拿回来。”
温穗岁垂下眼帘:“谢谢。”
两人再度陷入沉默。
沈承晔继续为她吹头发,他白皙细长的手指从她柔顺的乌发间穿过,一时之间,客厅里只能听见吹风机“沙沙”的声音。
温穗岁看着他这座别墅里齐全的女性用品,意味不明:“看来你经常带女人回来。”
“什么?”吹风机的噪音掩过她的声音,沈承晔将吹风机关掉,俯首问她。
温穗岁将话重复了一遍,他道:“因为不知道哪天你会回来,所以就提前准备了这些东西。除你以外,从未有其他女人进来过,这座别墅一直在等待它的女主人住进来。”
他停顿片刻:“主人也是。”
“和我结婚,那你的未婚妻怎么办?”他刚准备开口,温穗岁便打断他,杏眸充满乖戾:“别跟我说这样更刺激,既然我答应和你在一起,那你就不能有第二个未婚妻!”
她这般专横的言论,若是其他男人听到早就跳脚了,可沈承晔却放下吹风机,掐起她脸蛋上的肉:“这么喜欢吃醋,那为什么一直不回来?没有其他人,自始至终都是你。”
“什么?”温穗岁错愕:“那你之前和那些女明星绯闻满天飞,又有谁不知道你沈大总裁为搏美人一笑豪掷千金,在拍卖会上拍下了“王国之心”项链送给自己的未婚妻?”她变得不耐:“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很好骗?”
“是为了逼你出来,我的未婚妻一直不知道躲在世界的那个角落,她一直不肯回来见我,我就只能想些办法让她露出马脚。“王国之心”项链也是送给你的。”
温穗岁:“……?”
“说什么疯话?”
“不信?在这等我。”沈承晔上楼,没过几分钟便重新回来,手里多了个丝绒方盒,他缓缓打开。
那是一颗红宝石项链,它看起来像是一个桃心形状,周围搭配了大大小小的钻石,流光溢彩,贵气优雅。
温穗岁一眼便被它夺摄过心神。
沈承晔知道她会喜欢:“我给你戴上。”
温穗岁没有拒绝,便是默认了他的行为。沈承晔宽阔炙热的身躯靠近她,微凉的指尖无意间触碰到她细腻光滑的后脖颈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