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开了。”顾闻舟道。
顾母急忙关掉电磁炉,蒸汽烫得她抽回手,不禁捏住耳垂,顾闻舟见此端起汤同她擦肩而过:“我没有资格替我爸原谅他。”
“汤来了!小心烫!”
急促的脚步声仿若踩在她心尖,温穗岁浑身一个激灵,开始剧烈挣扎。
随着步伐走近,温穗岁心脏被高高提起,仿佛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她瞪住沈承晔。
有人来了!快放开!
最后一刻,沈承晔终于大发慈悲放过她,错开她捡起筷子,刚要直起后背,温穗岁忽然抱住他的脑袋,手背囫囵吞枣地擦掉自己的口红印。
他敛眸含笑,衣冠齐楚地坐直身子。紧接着,温穗岁也从桌底下爬出来,眼波含水,故作镇定地整理衣领和发型。
顾闻舟倒完汤回到座位,所有人都没发现桌底下的小插曲,唯有顾母道:“穗岁,你嘴怎么了?”
温穗岁“啊”了声,急忙拿出手机打开前置照着自己,只见口红花了一圈,她刚刚只记得帮沈承晔毁灭证据,却忘记自己。
眼皮狠狠一跳,她胡乱擦掉口红:“可能是刚刚吃辣汤的时候沾上了,都怪阿姨今天做的火锅太好吃!我没忍住贪嘴了。”
顾母果然没再怀疑,温穗岁庆幸地舒了口气,瞥向沈承晔,后者从容不迫,好像刚刚在桌下做出那种xx的事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斯文败类!
还没刚应付完顾母,另一边回来的顾闻舟道:“刚刚的葡萄甜吗?还吃不吃?”
温穗岁一时语塞,她哪知道甜不甜,她就只吃到葡萄籽……等等,葡萄籽!
后知后觉地把葡萄籽吐出来,撇嘴道:“苦!籽太多了。”
顾闻舟手机屏幕上弹出尤语曼的消息。
【尤:新年快乐!顾哥哥,你现在在哪过年啊?】
【顾:老宅。】
【尤:我现在能去找你吗?爸爸他今天在国外回不来,我自己一个人在家害怕。而且我有重要的东西想亲手交给你……】
【顾:不方便,明天再说。】
老式挂钟滴答滴答奏出轻巧温和的调子,时针转眼便指向十二,整个城市上空烟花满天,绚丽多彩。
“我们大家来干一杯吧!”温穗岁举杯提议,众人的高脚杯在暖黄色的灯光下相碰,电视里春晚主持人喜庆的声音成了遥远的背景音:
“十、九、八……二、一!”
“新年快乐!”
“那个毛肚,毛肚是我的!别跟我抢!”
“妈,你为什么光给他夹菜?他自己没长手吗?”
“那还不是人家承烨够不着吗?你少说几句,还不赶紧给穗岁夹毛肚?”
“光喝白酒多没意思!火锅跟啤酒才是绝配!我去冰柜里拿几瓶啤酒,沈承晔你敢不敢?”
“……”
火锅汤汁“咕嘟咕嘟”跳跃着,缕缕白烟袅袅升腾,众人其乐融融地围坐在一起对饮,寒气全都被隔在冰冷的窗户外,谈话的笑声和火锅的香味飘向远方,才终于有了那么几分年的味道。
顾闻舟和沈承晔不知对喝多少瓶啤酒,喝到最后,两人甚至把温穗岁挤到一边挨着坐。顾闻舟眼神飘忽,脸颊泛红,强行摁住沈承晔的肩膀不让他走:“你行不行啊?这才几瓶酒不说话了?真不知道看上你哪点了……”
沈承晔看似面不改色,却比平时更加沉默:“你不行。”
温穗岁搬着板凳嗑着瓜子,饶有趣味地坐在顾母身旁看戏。
“穗岁,你去劝劝闻舟,别让他喝醉酒在这耍酒疯,丢人!”顾母看不下去道。
温穗岁毫不在乎地摆手:“他们两个有分寸的,别担心他们,你该吃什么吃什么,啊。”
“你才不行!你最不行!”顾闻舟道,“要不然让碎碎评评理!看看到底谁不行?”
温穗岁本以为沈承晔不会跟他一块耍酒疯,谁知谁承烨目光陡然射向她:“碎碎说,谁不行?”
温穗岁:“……”
好嘞,又醉一个!
顾母和顾老爷子也看向她,八双眼睛齐齐注视着温穗岁,她若无其事地吃掉最后的花生拍拍掌心:“下雪了?”
她兴致勃勃地跑到庭院,漫天飞雪纷纷扬扬,如雪白的绸缎般铺满大地,月光倾洒其上,细碎的光静静流淌。
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雪花落在温热的指尖转瞬消融。寒风拂过,香气四溢,艳丽清绝的梅花飘落人间,下起一阵梅花雨。温穗岁就站在梅花树下,乌发飘飘,眼波流转处,眉目含情。
银装素裹间,唯留她这一抹红色惊艳绝伦。
顾闻舟道:“下雪了?碎碎怎么一个人在外面!我出去陪陪她。”
沈承晔道:“你不是喝醉了吗?这么冷的天还是别出去了,我怕你冻着。”
两人表面言笑晏晏,实际上却都在暗地里拉扯彼此,你推我挤,生怕对方比自己先来到庭院。
“碎碎!”
两道不同的声音传来,温穗岁蹲在地上回首望去,笑得眉眼弯弯:“你们快过来!”
她神秘兮兮地朝他们招手,两人终于松开对方冷哼一声,大步流星地走到她面前。
温穗岁拖着长长的尾音,站起身:“你们猜……我手里有什么!”话音未落,她趁其不备猛地将手中的雪球砸向两人的脸,然后拔腿就跑。
沈承晔无奈地闭上眼:“……我就知道。”
顾闻舟吐出雪花,像是不可置信地抬手抹了把脸:“温穗岁!你是往我脸上砸雪球了吗?胆儿挺肥?”
“砸你怎么了?砸的就是你!有本事砸回来啊!”温穗岁又狠狠朝他抛了个雪球,这次顾闻舟一侧头便躲了过去。
“你等着!”顾闻舟弯腰往地上滚雪球,看似要砸她,却在最后胳膊一拐,陡然地砸向沈承晔。
后者仿佛早就有所预料般后退:“幼稚。”
“咚!”
雪球从他头顶一闪而过,原本精心打理的头发落满雪花,温穗岁在远处双手抱臂笑得一脸狡黠:“少说废话!你再站那儿不动可就要成为我俩的靶子了哦!”
沈承晔摇晃脑袋,脸上的轻柔凝结在眼底:“看来有必要给不听话的小孩上一堂课了!”
三人在冰天雪地里你追我赶混打成一团,其中就属沈承晔身上的雪花最少,温穗岁给顾闻舟使了个眼色,让他去前面引诱沈承晔,自己则偷偷绕到背后,打算趁其不备将手中的大雪球甩到他脑袋上。
也许是太得意忘形,连老天都看不下去。她脚下一滑,身体不受控制地朝笔直沈承晔跌去!
恰在此时,沈承晔转过身,两具身体相撞,她踉跄地倒在炙热的怀抱中,手下意识搭在他的肩膀。
而刚刚的大雪球“砰”地径直砸到顾闻舟脸上。
温穗岁:“……”
顾闻舟:“……”
“温穗岁!”他站在沈承晔背后,启唇无声地说了几个字:“你完了。”
温穗岁拼命比划手势,想从沈承晔怀里出来,却被后者慢条斯理地拢住纤腰动弹不得。
“不不不,事情不是这样的。”听她狡辩!
“玩得开心吗?嗯?”沈承晔在她耳畔道,“生日快乐。”
温穗岁瞳孔微微晃动,沉寂悠远的记忆重新涌上脑海。十年前她的生日,分明是十月初,沪市却罕见地飘起鹅毛大雪,那天的雪能有多大呢,仿佛整座城市都被湮没。
于是学校特意给他们早点放学回家,沈承晔在班门口接温穗岁过生日,结果却因为没给她带花差点分手。
“为什么别人过生日都有花收,我过生日你就没有?你到底有没有关心过我啊?!分手!”气温骤降,温穗岁穿着单薄的校服裙,不由得打了个喷嚏,双手抱臂试图让自己温暖那么一些。
她恼怒地转身就走,沈承晔追上她,脱下自己的校服外套披到她身上。
“那你先回家,我一会去找你。”
可他买的是玫瑰,温穗岁直接冷了脸把他赶出去,天色渐晚,加上下雪的缘故,花店都早早打烊,最后他找遍全城,终于在十二点前买来她想要的白芍药。
温穗岁怀抱着白芍药,扬起笑:“每年过生日,我妈都会送我一束白芍药,她说爸爸送她的第一束花就是白芍药,她说希望我永远像白芍药一样干干净净,富贵艳丽。”
“可是她和爸爸一同抛弃了我!为什么要开车去那里?为什么偏偏是他们?!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做没有爸妈的小孩?!”她怒火中烧,声嘶力竭,桌子上的东西全都被她挥翻,噼里啪啦摔碎一地,沈承晔将她搂到怀里:“碎碎,冷静一点,别伤害到自己!还有我,有我在,嗯?”
温穗岁趴在他胸膛泣不成声:“我没有爸爸妈妈了,我再也没有家人了……他们背地里都说我是没人要的小孩,婶婶……我只有你了。”
“我会代替他们永远守护你,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好吗?”沈承晔拍着她的后背安抚,低沉磁性的声线使人沉稳有安全感。
温穗岁抬起头,小脸上泪水交横,原本攻击性十足的杏眼也变得楚楚可怜,褪去平日里的骄矜。他用指腹轻轻揩去她眼角的泪珠:“你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最漂亮吗?”
“我当然每一个时候都漂亮!”温穗岁一边哭一边道。
“笑起来的时候。”沈承晔道,“笑起来的时候,这双漂亮的眼睛会弯成一双月牙儿,别哭了,谁生日的时候哭可是会倒霉一整年的,不然为什么别人都要说生日快乐?”
“这种时候,身为男朋友不应该安慰我说点情话吗?你到底会不会做人男朋友啊?”温穗岁道。
“生日快乐。”
“是让你说情话,不是让你当复读机!”温穗岁怒目而视。
“我说了啊。”沈承晔把玩着她葱茏的手指,“要不然女朋友给我举几个例子?”
“例如说,我爱你!我永远爱你!”温穗岁道。
“例如说什么?”他问。
“到底有没有认真听我说话?”温穗岁道:“我爱你!”
“嗯,我知道。”沈承晔把她怀在怀中,下巴抵着她毛茸茸的头顶,温穗岁感觉到他低笑时从胸膛传来的震动,“碎碎,生日快乐。”
时间拉回现在。
两人雪中相拥的画面刺激着顾闻舟,酒精促使荷尔蒙,他失去理智,做出一个连自己都没想到的举动——
脚步生风地朝温穗岁逼近,然后捏住她的下巴吻了上去。
这是一个混杂着浓郁酒香的吻,温穗岁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一把推开沈承晔。
“面熟了!再不吃就该烂掉了,你们都快回来。”顾母的声音从客厅传来。
“怎么了?”沈承晔顺着她的目光往后看。
顾闻舟单手插兜,耳骨上晃荡的圆环耳钉格外不羁,他意味深长地舔了下唇,像是就等着被发现。
“没事!”趁沈承晔看到前,温穗岁眼疾手快地按住他的脑袋:“阿姨喊我们了,走吧,赶紧回去吧,别露馅!”
三人刚一同回到屋,便又进来一位不速之客。
“语曼,你怎么来了?”顾母道。
“爷爷阿姨,新年快乐!我自己一个人在家有点害怕,可我除了顾哥哥也不认识其他人,就只好给他发信息问自己能不能跟你们一起过年……这么晚了,不会打扰到你们吧?”尤语曼穿着棉服,巴掌大的脸裹在围巾里,看起来格外人畜无害。
温穗岁面无表情地斜睨顾闻舟,你把她叫过来的?
“你来干什么?”顾闻舟拧紧眉心。
“那行吧,只要你不介意我们快吃完了。”顾母为她添了双碗筷,尤语曼很自觉就搬着椅子坐到顾闻舟旁边。
“顾哥哥,你忘了吗?我跟你说过了,是你让我来的啊。反正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你忘了我们小时候经常一起过年吗?”尤语曼巧笑嫣然,“温姐姐,你不会介意的吧?”
第36章 滥情36
还说不是他叫来的!
“介意什么?反正这又不是第一次, 我要介意早就介意了,还轮得着你现在在这说吗?”温穗岁拿起玻璃杯咬住吸管喝水,笑容玩味:“叫了我这么多声姐姐, 以后该改口了,叫嫂子。”
她挽住顾闻舟的手臂, 而顾闻舟也没有挣开。
她以为自己对于顾闻舟足够了解, 他并不爱温穗岁,自己对他是不同的。可自从他失忆后, 对她的态度就一落千丈,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无形之中发生改变。
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令尤语曼惊慌, 于是更加拼命掐紧了手。
“我只是想起来小时候有次过年不懂事, 非要踩着板凳够灯笼, 结果一不小心摔了下来哭得稀里哗啦!当时顾哥哥虽然表面上说我活该,但背地里其实是去偷偷给我找私人医生。回去后我害怕爸爸吵我,他就主动站出来说是他推的我。”尤语曼将手机放到桌子上, 摘下围巾, 忍俊不禁地直勾勾盯着顾闻舟:“爷爷因此可是狠狠揍了他一顿呢!”
“这件事啊, 我记得。”顾老爷子道, “原来真相是这样, 想不到你当年也做过人事?他可是憋到现在都没告诉我!”
“我也有印象, 主要当时闻舟的表现太奇怪了, 他可是从来不欺负小姑娘的,也不跟小姑娘一块玩。”顾母道。
一瞬间,餐桌上的话题全变成她和顾闻舟,温穗岁眼球向上翻。
“不说我都忘了,都是小时候的事,你提它干什么?”顾闻舟道, “除了你还有那么多小孩,换成任何人我都会那样做,因为是主人,你也就来我家吃过那一顿年夜饭而已。”
尤语曼大概没想到他会这么不留情面,笑容有些僵硬,温穗岁唇角直接挂起嘲弄的弧度。
“我去趟厕所。”顾闻舟拿着手机起身离开。
他走后,尤语曼就跟没事人一样继续有说有笑:“我大学时啊,有个同学从小被爸妈抛弃,因为缺爱,所以她特别喜欢抢别人东西,更过分的是有次连别人男朋友都抢!不过想想她也挺可怜的,毕竟是没人要的小孩……温姐姐,我不是说你哦!我是说我那个同学,虽然你也没有爸妈,但你肯定不会做出她那样的事情的,对吧?”
“你什么意思?”温穗岁声音像藏了冰一样。
“没什么意思啊,我随口一说,温姐姐你怎么就生气了呢?”尤语曼勾唇,拿起桌上的手机,屏保上是温穗岁熟睡的照片,显然,这不是她的手机。
她故意买成和顾闻舟一样的手机,又趁他没注意将两人的位置互换,所以顾闻舟拿着她的手机去上厕所了。
她低下头看着屏保,只见细碎的阳光打在温穗岁精致立体的侧脸,她双眸紧闭,蒲扇般的羽睫在眼窝洒下一片斑驳,仿佛等待吻醒小美人鱼。
看起来就像是每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早晨,顾闻舟习以为常地从温穗岁枕边醒来,偷偷拍下这一幕。
尤语曼不甘地咬住唇瓣,手指一划试图解开密码锁,她想了几个顾闻舟喜欢的数字,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