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先上楼了。”走到楼梯口时,他忽然顿下脚步,回眸道:“您新做的发型很好看,……妈。”
这声“妈”让在座的所有太太一时之间都错愕不已,女人眼底却飞快闪过一丝厌恶,等再扭过头时,又是雍容华贵,笑意盈盈的模样,她回到贵妇圈里:“我就说这孩子跟我亲吧?”
这个发型是当年沈志白和沈承晔他妈第一次相遇时的发型,沈志白强行让她换成了这个发型,沈承晔此时提起,无非是刻意恶心她。
三楼,少年沈承晔重重关上房门,将书包扔到椅子上便飞速冲进洗漱间,抱着洗手池狂吐不已,然后又板开水龙头疯狂刷牙。一直到口腔里全是薄荷味,甚至混杂着生锈的血腥味,他才终于停下。
沈承晔双手抱臂,倚在门口面不改色地注视着他。
“没想到这辈子竟然还能再见到正常的她。”
寂静的房间回荡着“哗哗”的水流声,少年沈承晔呼吸粗重,半敛眼皮,盯着源源不断的水流入下水道,墨色的眸子被遮挡,“客厅里有你认识的人?”
“有,你很快也会认识,那是碎碎她妈。”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穿过来?难道那个时候已经研制出来时空穿梭器了?”
“关于这个问题,我也很好奇。”
“那你穿回来的目的是什么?”
“不知道。”
少年沈承晔:“……”
他抬首关掉水龙头,食指抵在太阳穴轻揉,深吸一口气:“在后山时,你是怎么突然控制了我的身体,还把我踢到一个黑不拉几像小黑屋一样的地方?”
“很遗憾,这个问题我也没法回答你。本来我这个时候应该正和碎碎度蜜月,结果一觉醒来就回到现在了,身上还穿着校服。”沈承晔道,“不过我想,命运让我回到现在,恐怕也是想让我改变一些什么吧?例如,那场早有预谋的校园暴力。”
“你有没有想过,你改变了这其中的一环,蝴蝶效应的影响下,那我未来还会和她一定在一起吗?”
沈承晔迈步走到少年的自己面前,定睛注视着他,仿佛透过他看到以前那个伤痕累累的自己,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所以,我会帮你。”
天色骤变,铅灰色的浓云取代了明朗的晴空,仿佛随时会将这座城市倾覆,狂风大作,尘土飞扬。头顶的白炽灯频繁闪烁,“哐当、哐当——”窗户被震得发出怒吼,窗帘翻飞,将少年沈承晔的衣摆也吹得猎猎作响。
忽明忽暗的镜子里倒映出他挺拔的身影,紧抿的薄唇和轻颤的长睫彰显出他此刻内心的天人交战。沉吟半晌,终于,他掀起眼皮:“你打算怎么帮我?”
“其实想让碎碎跟平嘉树分手,很简单,让她知道他接近她的真实目的就可以。她本来也就没多喜欢他。”沈承晔双手抱臂,在他周身踱步,“半年前,平嘉树他爸融资失利,所有的财产被公司合伙人卷款跑路,要债的人每天都上他家威胁他,所以他现在急需有人给他一笔巨额投资,好让他回过血来。”
“从一开始,他接近碎碎就是为了利用她背后的温氏集团。”
“原来如此,所以他才会突然主动答应和碎碎交往。”少年沈承晔食指弯曲抵住下巴,略一思索,一个计划便在他脑海中形成。
沈承晔见此便知道接下来的事根本不用自己操心,他已经想好怎么处理了。
这场狂风来得突然,去的也突然,整个别墅的灯都在此刻熄灭,保姆轻叩门扉:“少爷,刚刚电路出现了问题,已经安排人去修了,先生让我通知您一声,您房间的窗户是他打开的,他觉得您房间太暗不透气。”
少年沈承晔面无表情地将窗户锁上,“我知道了。”
他先是打听到平父经常去的地方,然后又利用关系故意将凌雅雪的父母引过去,当平父知道凌雅雪父母是地产大亨,挥金如土,并且正打算投资新项目,自然起了攀附的心思。主动接近对方,并且还托人组办了一场饭局为他牵桥搭线,喊上自己儿子平嘉树,凌雅雪也在现场。
看到平父对自己父母殷勤的模样,还想促成她跟平嘉树在一起,凌雅雪不屑勾唇。
她身体放松地向后躺在椅背上,摇晃着高脚杯,果汁在杯壁划下一道道透明的水渍,头顶明亮的水晶吊灯透过晶莹的杯壁折射进她眼底,遮住她汹涌的恶意。
她想,她知道平嘉树为什么会突然和温穗岁在一起了。
温穗岁这个蠢货。
“你也是希鸣初中的?”平嘉树被迫被父母推到凌雅雪身边,蹭了蹭鼻尖,伪装出自己平日里最擅长的温和澄澈的模样,“抱歉,我爸妈希望我能主动认识一下你,你是几班的?”
“六班。”
六班,和穗岁不是一个班。
平嘉树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凌雅雪玩味地斜睨着他,“怎么感觉你好像在庆幸什么?你是那个市高中的平嘉树吗?我听说过你,你很有名。”
“你认识温穗岁吗?”他不答反问。
凌雅雪抿了一口果汁放下,忽然狡黠地托腮歪过头,倾身凑近他:“巧了,我听过的传闻里,就有你跟温穗岁的。”少女清冷瑰丽的脸庞一瞬间放大,咫尺之间,连细小的绒毛都可以看清,“她是我隔壁班的,你觉得我认不认识她?”
平嘉树面不改色,“什么传闻?”
“就是,”凌雅雪拖着长长的尾音,目光从他的眼睛一路向下,逐渐挪向性感的薄唇,觥筹交错间,空气也被拨弄得浓稠暧昧,她顷身凑近,在碰到那双唇的前一刻,轻巧地转了个方向,在他耳畔吐气如兰:“她是你女朋友啊,而且还是你主动追求的她。”
太近了,她身上带着泥土的白玫瑰味直扑口鼻,清冷中又夹杂着甜美,令人心神荡漾。
平嘉树眉心微蹙,绅士地和她拉开距离:“你也说了,那是传闻。”
他捻起一片西瓜放入口中,凌雅雪先是愣了下,然后乐不可支——她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于是不动声色地将桌上正在录音的手机暂停。
次日,温穗岁刚进教室,便听见凌雅雪的小跟班簇拥着她七嘴八舌。
不知是谁大声问了一句:“雅雪,平嘉树真的昨晚约你出去了啊?那他也太渣了吧!他女朋友真可怜。”
“可怜的应该是平嘉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多了个女朋友。”
众人冷嘲热讽,望向温穗岁的眼睛里满是不怀好意。
“只是他爸妈谈生意,把我们叫到一块了而已,你们这样说别人会误会我们的。”凌雅雪终于从手机里抬起头,悠闲道。
嘴上说着担心别人误会,脸上却一点愧疚之意都没有。
温穗岁把从桌兜里拿出来的书重重摔到桌上,倏然起身,凳子腿划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走到凌雅雪面前把她的水杯挥到地上,双手撑在桌面,俯身居高临下地盯着她:“误会?你觉得我能误会什么,他眼光还没差到这种地步。”
小跟班们想要收拾她,被凌雅雪拦住,于是在一旁虎视眈眈。
“你说得对,我本来也觉得他眼光确实挺差的,没想到你根本不是他女朋友。”凌雅雪无辜地耸了耸肩,放松地向后靠。
“我是不是他女朋友不是你说的算,先管好你自己。”温穗岁撂下狠话打算离开,凌雅雪不疾不徐地摁开昨天那段录音,平嘉树朗如珠玉的声音夹杂着丝丝电流声传遍整个教室。
【“巧了,我听过的传闻里,就有你跟温穗岁的。”
“她是你女朋友啊,而且还是你主动追求的她。”
“……”
“你也说了,那是传闻。”】
教室里落针可闻,众人的目光刹那间聚集在温穗岁身上,那里面有嘲弄、幸灾乐祸、同情、好奇、鄙夷、冷漠……紧接着,就像是平静的鱼塘被抛下一颗炸/弹,证据确凿,温穗岁根本没法狡辩。
“这么说,平嘉树真不是温穗岁女朋友啊?那谁说他俩在一起了?”
“这还不够明显吗,某些人为了虚荣心说的呗!当事人根本不知道有这回事,现在被戳破了,真丢人。”
“我要是她,我就拿着书包自己走人了,这么丢脸,得多厚的脸皮才能继续在班里呆得下去啊。”
温穗岁仿佛被人当众扇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疼。
可紧接着,怒火从四肢百骸涌向心头,令她咬牙切齿。
这才是凌雅雪的目的,她要当众羞辱她,让她无地自容,从身体到心理全盘崩溃,然后自己灰溜溜地收拾书包离开学校,从此在她的世界消失的无影无踪。
凌雅雪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满意地欣赏着她难堪的表情,抬头靠近,在她耳边饶有趣味道:“怎么样,我就说你误会了吧?你没看出来吗,他就是在利用你,我都有点同情你了。不如我们从现在开始握手言和怎么样?”
恶意从四面八方传来,凌雅雪朝她“友好”地伸出手,只听见清脆的鼓掌声响起,温穗岁轻拍掌心,拉开椅子优雅地坐到课桌上,锃亮的方头厚底小皮靴踩上椅子,另一只洁白纤瘦的小腿在空中晃啊晃,冷艳又迷人的气息糅合于一体,令人目不转睛。
“你就这点本事啊?我还以为你能想出点什么高明的招数呢,真无趣。”她双手抱臂,耸肩道。
凌雅雪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傻子:“你都疯的开始胡说八道了?”
温穗岁掏出手机拨出平嘉树的电话号码,然后点开扩音。漫长的一阵铃声后,众人都觉得她是在自取其辱窃窃私语时,没想到对方却在此刻接通。
“温大小姐,怎么了?你好久没给我打电话了,今天怎么舍得了?”平嘉树脚步轻快地走出嘈杂的教室,微风吹起他额前的刘海,他倚在栏杆前,嘴角噙着一点笑。
众人紧盯手机屏息凝视,许久没听到温穗岁的回答,他问:“你那边出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给你打电话了,而且还在想,你当初为什么会和我在一起?感觉到现在还不太真实。”温穗岁道。
“穗岁,你这句话……我可以理解为你也想我了吗?”平嘉树忍俊不禁,路过的同学和他打招呼,他也一一回应,面上多出平日里没有的真实的温和,目光望向远方,隐约还能看见楼宇。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你说呢?你现在身边是不是还有其他人?”他压低了声线,宛若情人间的呢喃:“这些话我想我已经讲过了,但你要是还想听的话,我很乐意等见了面,一字一句讲给你听。就我们两个。”
“好呀。”温穗岁欣然应允,杏眼甜蜜地勾成月牙儿,“就今天怎么样?今天放学你来接我。”
“遵命,那……下午见。”
挂掉电话,平嘉树刚转过身来,便差点和悄无声息出现在后面的少年沈承晔撞上,吓得他向后撤步,扶住栏杆:“沈承晔!你什么时候出现的?”
“你在给谁打电话?”
“我女朋友,她说让我今天放学去接她。”铃声响起,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上课了,赶紧回教室吧。”
女朋友吗?
少年沈承晔敛下眼皮,长睫在眼窝处投下一片阴影,片刻,舌尖抵住上颚,玩味地发出一声轻笑。
很快就不是了。
众人看温穗岁的目光变得错愕复杂,不知是谁喊了句“老师来了”,他们匆忙各回各位,正襟危坐。
温穗岁像只蝴蝶似的从桌上轻盈地跳下来,途径凌雅雪时狠狠将她肩膀撞开,后者面色骤然冷沉。
“凌雅雪,赶紧回座位。”台上的任课老师提醒,她才不得不回到座位上。
平嘉树放学后要来接温穗岁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迅速传遍整个年级,好事者放学后组团偷偷跟在温穗岁身后一块出校门。
一辆黑色图腾的摩托咆哮着横空出世,以酷炫的漂移停在温穗岁面前,距离近得甚至能感觉到一阵热浪扑面而来,穿着皮夹克的男人停好车,摘下头盔,潇洒地摇晃头发,露出俊朗恣意的面庞。
却不是平嘉树。
“上车。”
温穗岁微微皱眉,无视他向四周寻找。
“是平嘉树让我来接你的。”少年沈承晔道。
“他人呢?为什么让你来接我?”
“他有点事,抽不开身,让我先来接你。”
温穗岁不信,拿手机给平嘉树打电话,却只听到对方已关机的提示音。
少年沈承晔抱着头盔,倚着摩托,好整以暇地等她打完电话,“现在,要跟我走吗?”
温穗岁未语,已经表明她的态度,少年沈承晔把头盔扔给她,自己拿出备用头盔戴好,长腿一跨坐上摩托,温穗岁坐在后面抱住他劲瘦的腰身。
少年沈承晔骑着摩托带她穿遍大街小巷,最后停到一座陈旧的居民楼前,斑驳的墙面上贴着古怪的图案。
温穗岁从车上下来,取下头盔四处张望:“这里是哪?平嘉树让你把我送到这的?他在哪?”
少年沈承晔停好车,“跟我来吧。”
他掀开门帘,领着她往居民楼的地下室走,五花八门的电子设备映入眼帘,温穗岁才发现这里竟然别有洞天。
少年沈承晔合上电闸,墙上赛博朋克风的霓虹灯顿时亮起,富有节奏感的音乐宛若鼓点般敲击在人心头,鞋柜里摆满旱冰鞋,从左往右依次是网球、射击、冰球、跳舞机……甚至还有一辆小房车,里面装成了少女心的自拍馆。
温穗岁眉开眼笑,转身问他:“这是平嘉树让你给我准备的惊喜?他人呢?还是说……他就在里面等我?”
少年沈承晔平静地注视着她,似乎是想告诉她什么,但温穗岁没有察觉,她穿梭在地下室里寻找平嘉树。
“让我猜猜他在哪呢?你别告诉我!”话音未落,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她掏出来一看。
【穗岁,我临时有点事,今天可能不能去接你了,你自己先回去,明天我再来接你,好吗?】
少年沈承晔从她身后走出,同样看见了这条短信。
“其实我骗了你。”他坦然道,“今天平嘉树一放学就被一辆车接走了,我知道他今天说好要来接你,为了不让你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我就来接你了。”
屏幕一点点暗下,温穗岁五指收拢,力道之大连甲床都微微发白,抬起脑袋,杏眸发冷,挤出讥嘲的弧度:“你凭什么帮我?”
“就当我发了次善心吧。”少年沈承晔侧了侧头,斜睨向她:“这里是我的秘密基地,偶然发现的,就把它改装了一下,我无聊或者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来这,我已经把它租下来了,不会有人来打扰,你可以放心在这里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沈承晔看着少年的自己面不改色地撒谎,嗤之以鼻。
他怎么不记得自己有过这么一个“秘密基地”?
分明是他一周前才找人盘下这个地下室,然后连夜改装成运动场和游乐场的合体。
温穗岁狐疑地望向他,似乎要将他整个人看透,但最终还是没看出什么东西来,“我不信你有这么好心,不过本来我今天就是要和平嘉树分手的,现在,我们彻底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