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谢今朝笃定颔首,迎着卫时谙的眸光如沉水夜色,“孤早前便同谙谙说起过,得妻如此,是孤之幸。”
“孤此生有谙谙便足矣,不会再有旁人。”
不得不承认,有这样一个面如冠玉的美人公子对着自己许诺真心,的确是令人心神荡漾。可对她而言,这比系统都来的更魔幻、更让她无所适从。
她不禁咬着唇,暗自琢磨:
他为何如此反常?
今日逛灯会时他就甚为不对劲,先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显露一副与她伉俪情深、夫妻恩爱的模样,而后又改口总是唤她的小字,现如今又对她说这些乱人心绪又令人捉摸不清的情话,他到底是怎么了?
总不能告诉她,是那些天灯所起的作用吧。
总不能说是,那天灯里的焰火真能侵入他的神思中,那朱纸上的笔墨真能洒进他的心里去。
究竟是怎么回事?
谢今朝见小姑娘满脸写着不可置信与踌躇,眸光不仅沉了下来。
是他太心急了,这般会吓着她的。
只是她长久的沉默,总让他不觉有些虚实不定,他只能复而又开口问道:“谙谙,若是不论孤,只论你呢。”
“可否言知孤,你心中有何想法?”
想法?
她还能有什么想法,她简直毫无办法。
她的手依旧被他握在掌中,掌心被他的拇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如同琴丝轻拢慢捻,不断撩拨。
卫时谙死命在脑中唤着系统,可在这种需要它出来支招的时刻,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它平日里那张没完没了的碎嘴怎么也不肯张开。
在灼灼的视线下,她艰难地悻悻一笑,对谢今朝说道:“殿下……如今一切尘埃未定,我觉得还是不要将眼光放得太长远,就像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毕竟此一时彼一时,将来会如何,也尚且无法预测。所以我向来是习惯过好当下,问心无愧便好。”
她停顿了片刻,思索了一番又说道:“诺言这些,只有在说出口的那一瞬间是真的。”
“这便是我的心中所想。”
所以,她这是推拒了自己么。
谢今朝霎那间垂下鸦睫,不住绷紧了唇角,一时未曾言语,只有丝丝缕缕的墨发散落在胸膛前,遮去了他的眉眼,令人看不清神色。
见他良久沉默,卫时谙不禁有些紧张。
不会搞砸了吧。
可她究竟还能说什么呢?她从头到尾都只能是个局外人而已。他来日登上皇位的时候,也就是她该离开的时候。他们本就是陌路之人,又怎么谈将来。
更何况他如今的态度不清不楚,朦胧不定,究竟是拿她当什么,谁又说的清楚?
还能让她怎么说呢。
他惊才风逸,雅人深致,可她对他唯有欣赏,唯有同情,唯有任务,而没有感情。
那些不常有的细琐的心动瞬间,不足以令她深陷其中,更不足以令她能在他尚且情意不明之时便贸然给出回应。
即便是为了任务,她也做不到。
她一向言出必行,故而绝不肯轻易向人许诺。如若承诺了又做不到,那当初又何必摆出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
她无法向他回馈什么,更无法用这盏长明灯来拴住彼此,让它成为二人将来的引子,抑或是不可磨灭的羁绊。
思及此,卫时谙只好偷偷抬眼又打量了他一番,也不知是否是这一片昏暗的烛光晃花了她的眼眸,她竟在他周身看到倾泻而出的几分落寞来。
“殿下的心意,我会记在心里。”她组织了些措辞,不由吞咽,“长明灯我也会仔细照料的,毕竟,这里面可装着殿下的心愿呢。”
见他抬眸,她又捕捉到了时机补上一句:“我只想与殿下过好如今的每一日,这便足够了。”
“过程才是最重要的嘛。”
至于结果,都一样。
不重要了。
谢今朝缓缓放开了她柔软的手,唇边漾出一抹温煦的笑意。
“谙谙说得是。”
他复而替她拢了拢衾被,随后转身将帘帏放下,轻声说道:“这纱帐能挡去些光亮,谙谙早些就寝吧。”
……
屏息与呼吸之间,不知不觉便已到了丑时。
谢今朝听着身旁微不可察的轻匀呼吸,仍旧无半分睡意。
她就在他的身旁,可他在咀嚼了她今夜那番话以后,又令他碰不得一丝一毫。
他偏过脸去,借着透入帘帏的丝丝光亮,凝视着她的睡颜。
她的长睫微翘,轻轻颤动,如同幼蝶羽翼,一触即破。被褥抵着她小巧的鼻尖,藏住了身体的大半,只留如瀑的青丝和沉静的眉眼在他的视野之内。
也不知是不是梦到了什么,她似乎睡得有些不安稳,眉头轻轻蹙起,小幅度地翻动了一番。
在牵动之间,他又看到了她颈后的那颗红痣,如罂|粟一般令人着迷成瘾。
今夜她的那些言语,已然足够让他认定,她这些时日的所言所行,对自己的种种示好,或许真是仅仅出于怜悯之心,而无半点对他的情思。
她说她不信承诺。
他能做的便只有用长久的岁月来相抵,徙木为信。
她说她会记得他所有的心意,可也只是记得而已。
他不知她心中所想,也不知要如何得到她的欢心。
只是,她后来又补上的那一句,只想与他共度当下时光,又将他已沉入水中的心复而拉了上来,给了他一丝期冀。
可究竟是不是她在婉言相拒之后,对他心有疚意,是故以言慰他几许,也不得而知了。
曾记得北疆秦关一战,他据理力争攻心算法,得以出兵大获全胜,连同贺兰将军在内的将士们无不军心大振。
可夜深人静,戈壁饮沙之时,贺兰将军与他共饮关山酒,慨叹道:
“殿下的心计的确缜密,令末将不得不钦佩之。可殿下也相记着,莫要凡事皆想得太深,若是事事如此,便太累了。”
那时他只不以为意,深觉生在皇家,如若是不想地精细一些,但凡有所差池,得来的结果便一发不可收拾。
城府更深一些又何妨。
只要他心机算尽,想到旁人所不能想之境地,便可无人企及。
他在寂静无声的夜里想起了从前,不由心下发笑。
他如今能算得上是吃了自己给的苦头么?
浮浮沉沉,上下不定,一颗心如在汪洋之中飘摇,找不定去向,更分不清来路。
罢了,她如今顺了他的本意,他却私心作祟不肯罢休。
神明怎肯怜他这等贪心之人?
虽如是想着,可他的指尖不由攀上那粒殷红的血痣,在其上细细摩挲。
指腹所及是她莹白的肌肤,线条清丽的肩颈,还有蓬松如云的发丝。
他指尖的寒凉激起了睡梦中的人,令她不自觉缩起了脖颈,将自己往被中埋得更紧一些。许是还不够温暖一般,她复而又转过了身,探入身旁人炽热得怀中,而后细微嘤咛一声,又沉沉睡去。
投入身怀的姑娘枕着他的右臂,脸颊贴着他的胸膛,双手搂着他的腰身,将他缠紧。她清甜的女儿香萦绕在他的鼻尖,令他的心钝钝颤动,目光所及,皆是眼前人。
他今夜恐怕是不必再睡了。
谢今朝缓缓将人搂紧,只有趁着她无知无觉之时,才得以将她心安揽在怀中,肆意片刻。
他将下巴轻轻搁在她的发顶,嗅着发丝间若有若无的朦胧香气,慢慢阖上眼帘。
究情字何解,或许真当如她所言那般,只论当下罢。
次日天光大亮,卫时谙一觉醒来,身边的床榻已然染上了晨霜的冷意。
“殿下五更时便上朝了,还吩咐莫要惊扰了娘娘,好让娘娘多睡一会儿。”
少艾笑着呈上热水,替卫时谙擦拭了一番,复而又道:“对了娘娘,今日是个大日子,听说贺兰将军带着漠北十三州的议和书回上京了!”
“贺兰将军?”卫时谙坐在妆台前,有些疑惑地回头,“又发生什么大事了?”
“北疆大战小战不断,漠北犯我大胤之心不死,故而常挑衅引战,贺兰将军他们不得已应战,一来一回的,可不就打了许多场战事。”
少艾替卫时谙挽着发髻,一面又道:“虽然贺兰将军精通兵法,出奇制胜之事常有,但娘娘也知道的,一旦打起仗来,便不可能不伤一兵一卒,长期以往,自然将兵力拖至乏匮。”
“是故贺兰将军便上书请示圣上,背水一战,将漠北打到偃旗息鼓方收手,让漠北率先向大胤求和。”
卫时谙接上她的话,问道:“所以如今是成功了?”
“是呀,贺兰将军昨日夜里已经带铁骑入京了,还有百姓们连夜起来去城门守着,夹道相迎呢!”少艾将青丝用玉簪服服帖帖地固定住,而后顺从地站到了一旁,为卫时谙拿起了衣衫。
“消息可真灵通,你是从哪儿知道的这些?”卫时谙端起杯盏润了润口,问起了少艾。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奴婢与青梧住在一处,是她告诉奴婢的,不然以奴婢的身份,也是万万触不得前朝之事的。”
“是青梧啊……”
卫时谙点了点头,忽而想起来,似乎许久未曾见到过青梧了。也不知先前江南道一事,她是否知道自己顶着她的名头过了两月之久。
“娘娘,您别看青梧平日里来无影去无踪的,常常见不到人,实际上您若是出宫门,她都是在您身后跟着,护着娘娘的。”
此言一出,倒是叫卫时谙不由睁大了双眸。她还以为青梧是有要事在身,去忙自己的事了,没想到竟然是一直跟在她身后。
“她是暗卫,自然是不能明面上带刀跟着的,故而平日里只有我在娘娘身边,顾娘娘起居。”少艾柔柔一笑,“娘娘不出宫门时,她许会去长街上转悠,从而也能打听来不少消息。”
“昨夜城门那些候着的人,便有她一份呢。若不是她进不得朝堂,只怕现下也要在奉天门前同百官齐跪呢。”
这方,奉天门行御门听政之旨,天子承天命而治百姓,坐于御榻之上,沉沉听贺兰衡念着漠北的议和书。
“漠北十三州大都王奉大胤议:
我两国常战,多我国之过。吾常扰诸边,实野蛮之理,吾为君矣,表谢于子之国,愿得原君之怀。今崇州一战,方师节渡,而我已省输,愿公因而还,当许公和。”
“兵交,边境苦,民多艰。臣为君,诚不见也,故请大胤帝视其体,许和请还安百姓。承许非复寇掠国境,且为表诚意,请献大都王嫡亲公主,与大胤连姻。如子国犹有所求,皆可以传书碛北,我朝议钦定之力足矣。”
“漠北十三州,恳求息战。”
建元帝坐于上首,转着手中的菩提玉手串,神情嘲讽。
这会子知道求和了?
当初是不是便要仗着北境无人,挑衅一番,如今一朝战败,便立刻夹着尾巴前来许求所谓的和平。
还美名其曰哀民生之多艰,简直令人不齿。
怎么日日来冒犯边境之时未曾想着百姓艰苦,唯独有偶议和之时便将百姓抬到了大义面前?
百姓子民何其无辜,何其不幸!
要被如此缩首畏尾的国君不视为翼下之子,而是挡箭之盾!
“陛下,臣以为,所谓以和亲安天下之法尚保不长久,如若令臣起兵乘胜追击,一举击溃漠北十三州,已断后世之忧!”贺兰衡抱拳作揖,站在太和门前铿锵上言。
建元帝抬了抬眼,环视了一众朝臣,而后搁下手中的御笔,“众卿家有何意见?”
右丞白远山手持笏板,进言道:“臣以为,如若关山军兵力充盈,那我大胤尚可一博,正如贺兰将军所说,时机得当便可一举覆灭漠北,将整篇北域收进囊中。”
御史台中丞陈进却起身驳了此话:“陛下,臣以为右丞所言略有不妥。漠北大都王上书议和,其作为的确令人不堪忍受,但也的确是有其合理之处在内。”
“两境百姓近些年苦于战事,收成越发减少,难民却越发多。流民四散,逃亡中原的人比比皆是,饿死途中的人也不胜其数。如若战事还将继续,恐怕是要将北疆熬到弹尽粮绝之处啊!”
“臣恳请陛下三思!”
贺兰衡眉骨耸立,面色颇为不满:“可如若能将漠北一举拿下,岂不是往后北疆再也无从有战事一说?只要能够断绝了后顾之忧,何谈还有什么难民?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此时若是就此停战,便是我大胤之误。那漠北十三州一日在,便一日是隐患!”
“我这么做也是有把握之举,断然不会将北疆子民的性命不放在眼中!”
“你说有把握,可有十成的把握?如若是一朝打入漠北境内,被其拖入陷阱之中,届时被反攻,便只能坐以待毙,反倒需议和的人变成了我们!如今放着漠北来之不易的服软不顾,依然要以身犯险,就是明智之举?”
“这是小不忍则乱大谋!”
“好了。”建元帝摆了摆手,挥散了御前的硝烟阵阵,“太子对此有何看法?”
“儿臣以为,”谢今朝拱手上前,沉声道:“当请贺兰将军回应一番,究竟有几成把握在手。如若是超于五成,那便出兵漠北,拿下北域,永绝后患。”
他并未多言后续。毕竟以贺兰衡这等无从左右便根本不会出言行动之人,但凡他说出口的决定,成功的把握往往在七八成,根本无需令人忧心。
是故,当贺兰衡给予了肯定的答复后,谢今朝方放心进言道:“兵力尚可之时便处处挑衅,兵力不足便伏低做小前来求和,这是漠北一贯的作态,八年前便是如此。”
“如若大胤对其言即必应,即它言战则战,言停即停,便是有损我大胤国威。况且,即便漠北议和,恐也无长久之势,一旦兵力充裕便又会复而来犯,扰乱民生,不得安宁。”
“是故,此议和书称议和书,不如称之为漠北假意拖延备缓之借口。我大胤当在此时出兵,以告漠北,我等非等闲之辈,尚不可被轻易拿捏。”
“众爱卿所言皆有理,须待朕思虑一番。”
建元帝想着,今日早朝的众议焦点恐怕就是这漠北议和之事了。
“臣斗胆请陛下,派臣带兵前去剿灭漠北十三州,以绝后患!”
太和门前一时无言。
约莫半柱香的时辰过去,眼见着东方的天边升起了些许鱼肚白,那坐于御首的建元帝才发了话:
“朕决议,允漠北议和文书。并传书告令,往后二十载为期,当以大胤为君,漠北为臣,期年奉黄金三十万两,开大胤与辽商道,免去榷费。”
“至于供献大都王嫡亲公主,与我大胤结为姻亲一事,三日后上朝拟旨定夺。”
作者有话说:
家人们遣返了这几天会恢复日更六千然后大概下个礼拜 我的日万梦应该可以实现了每天发两更(一章六千)这样请期待吧!谢谢大家等我!这两天实在是太忙了人都麻了把期末作业赶完就会回到正轨 再次跪谢支持和喜欢我的家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