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见他神色并无揶揄之意,卫时谙也索性从善如流,不去想太多,将长明灯递与了早便恭候着的少艾,便与谢今朝一同去了保和殿待传膳。
“夜里易积食,便吩咐膳房做些清淡的粥食可好?”
“我吃什么都可以,看殿下就行。”卫时谙摆了摆手,以示随意。
谢今朝执杯盏的指尖微顿,垂下眼睫,敛去了眸光。
他的本意也不是为了用膳。
只是看她一副要分道扬镳的模样,一时不知以何种理由再同她待上片刻。
无奈之下,他才找来了此番借口,却不料她竟也便欣然答应。思及此,他便估摸着她的口味,传了鲜菇乌雌鸡肉粥,又添了一碟紫薯糖花糕。
而后,便是长久的相顾无言。
“今日的灯会,谙谙可还高兴?”谢今朝以手撑着下颌,目色蕴着暖意,轻轻破开一室的寂静。
“嗯?”卫时谙有些意外,“这话当时我来问殿下才是,怎的殿下还问起我来了。”
“孤甚为喜欢。花鼓,天灯,莲盏,还有……”
你。
只是他自相情愿,却不敢窥探她一丝心意。只是每每接近,她并未现出不情愿的模样,让他不禁伺机妄想,还可否再容他大胆一些。
可她每每撩拨他的心弦,便如衔枝的雀儿一般,一触即离,虚虚实实,令他始终不明她究竟是无心之举,还是有心为之。
即便是有心为之,又是因为何故呢。
谢今朝被这种从未经受过的异样感情重重扰乱着心绪,可面对眼前的小姑娘,他能做的唯有试探,如何也不能操之过切。
“那殿下,明朝的文王庙灯会,我们还能再去一回吗?”卫时谙来了兴致,看向谢今朝的眸光晶亮。
“自然,”谢今朝颔首,“只要谙谙有意,往后的岁岁年年,孤皆会相陪。”
岁岁年年……
卫时谙面上讪讪应了下来,心下却想着,岁岁年年人不同,她与他,说起长久来,怕是有些可笑。
萍水相逢,她缘何会嫁与他,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至于往后,自然是桥归桥,路归路。他当也明白,才会以此种算不上诺言的诺言来搪塞。
待暖心暖胃的粥呈上来,两人之间的冷寂无言才方被氤氲的热气冲淡了些。
四方食事,不过一碗人间烟火。
一厢膳事毕,二人也照旧是如以往一般,回了各自的寝殿之中。
卫时谙走进殿门之中,只见晚间的那盏长明灯还工整摆在案榻上。她暗笑着摇头,若不是还有这盏灯好端端的出现她眼前,回想起今日的灯火流光,她甚至觉得如梦一场。
“娘娘,奴婢伺候您沐浴。”
在褪去衣衫的闲谈间,少艾无意之间提起今日之事,叫卫时谙不禁放慢了手中的动作。
“听闻娘娘同殿下去了文王庙的灯会,那这盏灯便是庙前的长明灯了吧?”
“是,可好看了。”卫时谙卸去额饰,同少艾笑着说道,“你若是喜欢,早知我也给你带一盏回来。”
“娘娘,这可带不得!”少艾急忙摆手道,“娘娘从前去过的,不知这长明灯其中的含义么?”
“长明灯熄,囍缘湮灭。”
“长明灯得须日日点,寓意情比金石,坚不可摧。文王庙前的长明灯沾了香火,是有了仙人灵气在上头的,若是买下灯盏送与娘子的郎君移情别恋,被仙人灵气知晓了,长明灯即灭,再不可复燃。”
“这悖情之人的一世姻缘也绝不可得到善终。”
卫时谙只觉有些迷信,调侃着道:“这都是唬人的,不过就是做个噱头罢了。”
“才不是呢娘娘,从前也不乏有不可信奉之人,可最终真是应验了,无一幸免!闹得最大的那一回,便是尚书令府上的公子同太常寺卿府上的小姐,可谓是人尽皆知。”
“自那时起,这长明灯便是堪比结道侣一般有神性,甚少有得人再敢买下了,铺主们的生意也是大不如前,每逢庙会,能卖出个一盏都算是好的。”
卫时谙顿住了解开衣带的指尖。
那怪今日那摊主是那番不可置信的面色,原是还有这种规矩。难怪今日身旁的那些善男信女们看她二人的目光又打量又热羡。难怪那长明灯如此富丽,铺子上却挂了长串,难以卖上一盏。
难怪。
难怪所有人都屡屡嘱咐,不可让灯盏熄灭。
卫时谙不由握住少艾的手,不可确定道:“那……殿下可知晓这等缘由?”
“当然,文王庙是上京城最有灵气的姻缘庙,长明灯也是从这儿才声名大噪的,尤其是尚书令公子那一事又闹得那样大,殿下不会不知晓。”
“倒是娘娘,”少艾打趣道,“在上京待了这么多年,怎么连这个也不知道呀?”
卫时谙心绪慌乱,惶惶论道:“我本就不好出府门,即便是去灯会,也仅我一人,所以听不见什么风声,消息甚为不灵通。”
“只不过……”她有些惴惴不安起来,羽睫不断眨动,“殿下既然知道,为何还要买予我长明灯?”
若只是在情形煽动下,为哄她高兴,随意买一盏花灯也不是不可。
为什么偏偏是长明灯呢。
“主子的意思,奴婢也不敢妄测。”少艾弯唇一笑,复而又道,“不过奴婢之愿,是殿下想与娘娘长长久久,故而送与娘娘长明灯,日日照拂,永不泯灭。”
“奴婢与娘娘相处这方时岁之中,也觉得娘娘待人真心和善,又聪慧端方,万般皆是好。奴婢甚为欢喜能有福分前来服侍娘娘,也喜欢娘娘。”
“奴婢想,殿下也会的。”
待卫时谙沐浴毕,走入正殿之中,少艾早已备好了暖炉,而后退了出去。
她换上了蜜合色的绫绸寝衣,披上外纱,本想去斟杯茶水,不料一转身,那明晃晃的长明灯又映入了眼帘。
她不由再次被吸引着走近,沉沉思索着在脑海挥之不去的那番言语。指尖不由从灯柄攀上了灯衣,细细摩挲那覆在表面上的雁双飞案纹。
雁失配偶,终生不再成双,是故人们常以雁来喻忠贞不渝。
犹记得谢今朝往将军府下的聘礼中,就有一对活雁。那时她只觉这一点放在皇家,着实没什么可信度。
可此一时非彼一时,她望着眼前这个所谓灵气在身的长明灯,又想起他今日唤了她的小字一遍又一遍,实为叫她心下踌躇,摸不清思绪。
“谙谙。”
正此时,那方令她心乱如麻的清冷声线便在她身后响起。她闻见殿门开阖的声响,缓缓转过身去,却不敢对上他的视线。
谢今朝看着卫时谙换上了寝衣,衬得她肤如暖玉,腰若约素,不由眸色深深,似乎连嗓音都要变得喑哑。
他见她怯生生站在自己身前,堪堪行了一礼,低声问道:“殿下怎么来了?”
这一句,倒是将他问住。
他该如何说?
是说那手中绵软的触感,令他思索辗转,还是她清泠的声音,令他不住挂念,抑或是再直截了当一些,他只是想在她身边。
他该如何开口。
“孤来帮你挂长明灯。”
他终是找了个像样的理由,如是走到了那盏灯前,许是怕她不信一般,又添上一句:
“谙谙如此将它放着,恐怕到了夜半便要灭了。”
灯架颇高,以她的身量自然是够不上,这方倒也确实合乎情理。
卫时谙依言为他让开了道,指尖绞着纱衣,默不作声地看他换上灯芯,将长明灯牢牢搁置在了灯架之上。
他说他会亲自照拂,竟也不只是说说而已。
待此事毕,二人共处一室之内,空气之中凝滞着不能开口言说的旖旎,却又有着些微的尴尬意味在静默之中流淌。
“殿下……已沐浴过了么?”卫时谙悄悄抬眼,率先打破了寂静。
“嗯。”谢今朝喉结滚动,低低应了一声后,也不知该再开口说些什么。
这是什么意思?
卫时谙暗暗掐着掌心,有些不解。
他即已沐浴过,便是到了歇息的时候了。这会子方来她的寝殿之中,为了供上这盏明灯。可如今灯也架上了,他是不是该走了?
难不成,他想今夜留宿在这儿?
她如是想着,也便这般问了出来。等她惊觉回过神思,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都问了些什么不该问的,慌忙便捂住了嘴,神色慌张地看向了谢今朝。
“殿下别误会,我不是……”
“可以么?”
“啊?”卫时谙捂着嘴巴的手缓缓放下,似是甚为惊讶他口中所言。
“孤是说,今夜可以留宿在谙谙这里么?”谢今朝走近了些。
他的耳尖染上一寸薄红,也分不清是否是殿内烛火映照的缘故,还是他自己。
卫时谙瞬时便愣在了原地。
她凝视着谢今朝,想要从他的眸色之中探出些什么,可除却那一抹泛着情意的柔色外,并无其他。
她低垂着头,回避过他的视线,揪着衣摆道:“当然是可以的,整个东宫都是殿下的,殿下想要宿在哪里都可以。”
“再说了,”卫时谙余光不经意望见了被褥上绣着的鸳鸯,脸颊也慢慢爬上一丝酡红,“我与殿下也不是未曾共枕眠过。”
谢今朝见她转过身去,自顾自将桌案上的灯熄了,又转而走至床榻前,将青丝散下,顺去脑后。
纱衣纤动中,那粒红痣若隐若现。
谢今朝盯着那处许久,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而忽偏过脸去,不敢再亵渎一眼。
作者有话说:
标注:
初烁空谷,漫若朝炬。忽惊狂烧卷风。扑缘一峰,如尘烘饰色,如波残鲸鬣,如霞鲛,如珊瑚露,如丹蛇离,如朱草丛丛,如芝之曲,如莲之擎。——取自[唐]段成式《观山灯献徐尚书并序》
云车龙阙下,火树凤楼前。——取自[唐]顾况《上元夜忆长安》
愿天上人间,占得欢娱,年年今夜。——取自[宋]柳永《二郎神·炎光谢》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取自[元]唐温如《题龙阳县青草湖》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取自[宋]辛弃疾《青玉案·元夕》
论女鹅和谢小子的极限拉扯(芜湖~终究是谢小子先开始动心了)没有人可以拒绝美丽女鹅(点烟)
啊我要放假了哈哈哈哈哈哈哈等我放假回家我就要日万!日万!日万!我要囤稿!拒绝裸更!从我做起!(恶龙咆哮)(阴暗爬行)(扭曲蠕动)
第三十六章
血蛊为南疆三大烈蛊之一。
若是论催蛊之毒, 它与另外的金蚕蛊、鬼蛊可算是不相上下。它唯一的独特之处便在于:它以血滋养,种于心脉, 待催动之时便能顺心脉控人心智, 使其成为傀儡。
侵人心脉,无回旋之地,待达目的便可掐母蛊断子蛊, 取下宿者性命,此傀儡便物尽其用,再无任何价值可言。
他当初于她颈中种蛊,所作所为的目的不过是为了卫渊手中的虎符。
他虽为将领,但自八年前征漠北一战以后, 一反常态再不好战喜功。起兵漠北一事事关两国交战, 之后次次边关有变,再有文臣于朝堂之上提出请战之议,他皆是上书求圣上批驳。
也不知是怕功高震主还是有意藏拙, 总而言之, 算到如今, 已是久久未曾出关。
可若是想要震军漠北, 仅凭关山与龙骧两军还万万不够, 卫渊便是最好的人选。将他的独女娶为正妃, 父皇的意思也同样在此, 一切本该如此进行下去。
可他如今却不想了。
只是,令他甚为头疼的是, 这蛊该如何解。
姜昀黎的师父曾授与他时, 自然有叮嘱过此事:“种蛊易, 解蛊难, 出手之时, 定要三思。”
“血蛊因有控人心脉之能,与情蛊相似,是故解法自与情蛊一般。惟性相异可解,性相同则只可断母蛊,与死同法。”
“至于性相异如何,君自当懂得。”
还能如何?
巫山云雨,鱼水之欢。
谢今朝指尖不由紧了一紧,眸光晦涩。
当初行蛊之时,他根本就并未做此设想,可谁知……
“殿下不睡吗?”
卫时谙将殿内的灯悉数熄下,只留了那一盏长明灯,还在明晃晃地亮着。她不敢面对身后那灼热的视线,心中的万般疑问也无从问出口,无奈只得抿着唇,问了他一声。
“嗯,你先上榻吧。”
谢今朝敛去眸光,见她褪去纱衣,纤纤玉足踩上榻边,掀起了被褥钻了进去,复而又观望了一眼那盏长明灯,才宽了衣。
“殿下。”
谢今朝解衣带的指尖一顿,转过身去,见卫时谙手撑着衾被,一双清灵的的眼凝在他的身上,而后小声道:
“我有话想问殿下。”
“问什么?”
卫时谙看着眼前的男人,只剩一袭薄绸寝衣裹身,带着微妙古韵的龙涎香靠近。他发丝还散着沐浴后的冷香,周身的气韵温和又不失强势,实为矛盾。
“谙谙想问什么?”
他又重复了一遍,而后便与她的鼻尖不过一拳的距离。他的气息萦绕在她耳畔,令人不容拒绝。
感受到暧昧的氛围在空气中流淌,卫时谙不由往后退了退,咽了咽口水道:“我是想问……殿下为何会赠我长明灯。”
末了,她又补了一句:
“毕竟这长明灯行灯的规矩,殿下也是知晓的,所以……”
想问问你是什么意思。
卫时谙说完话,一时间有些尴尬,只好垂下眼帘,默默用指尖摩挲着被褥上头的绣线。
下一刻,便有一只修长白净的手将她不安的指尖捉住,迫使她抬起了头,撞进他深邃的瞳眸之中。
“所以,长明灯为何意,孤便为何意。”
谢今朝定定望着眼前的姑娘。或是因寝衣宽大,她纤长脖颈下的锁骨露出,姣好的身段包裹在丝缎之中,在昏黄晦冥的一宫之间如同绽夜暗莲。
“这不过是身为夫君,对妻子的一种理所应当的承诺。谙谙以为呢?”
卫时谙一时怔愣,唇瓣微张,却不知要开口说些什么。
理所当然的承诺?
他所言之意,难不成还是,他往后只会忠诚于她一人?
这怎么可能啊。
与其说是他们二人之间能够扯得上关联,还不如说是他与将军府能够扯得上关联。至于他与她,不过是仅凭着她一厢情愿的任务,和那也不知最终能否得偿所愿的前路罢了。
卫时谙僵硬地牵动着唇角,只觉此话如同天方夜谭,令她觉得有些可笑又讽刺,不由挑着眉捎道:
“殿下就莫要说笑了。难不成殿下的身边都不会再有旁人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