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她说,这些都是迟早的事,她的担心起不到用处。”
她担心?
她担心了么。
她连信都不肯信他,又怎会去担心。
只怕是他在回宫的路上不由多想,生怕她因此忧思难过,质问他不守诺言。
可她没有。
他宁愿她问一问,也好过当作何事也未曾发生一般。
果然如他所言,她那晚的言语不过只是临时起意,安慰他一番罢了。
皆是他自作多情。
“孤已知晓,你先下去吧。晚膳已备好,莫要让太子妃等急了。”
谢今朝盯着桌案上的灼灼火光,眸色沉沉,指尖不由越攥越紧。
她的这份坦然无意,能不能是装的,而不是真的呢。
……
今日的晚膳做了什锦鸡,鲜辣冷香牛肉,还有松茸酱骨汤等,无一不正中卫时谙的味蕾,令她不由胃口大开,还多吃了几碗小米饭。
谢今朝也在一旁沉默无言地吃着菜肴,二人之间的氛围还延续着昨夜的尴尬境地,谁都未曾先开口。
卫时谙想着,或许是他正在琢磨该如何告诉她漠北议亲一事吧。
只可惜谢今朝放下了玉箸,开口同她说的第一句话却并不是关于所谓议和,而是令她甚为摸不着头绪:
“谙谙,如若孤可许你三个心愿,你想要什么?”
?
还有这好事?
卫时谙一时愣住,不知道他这言语里透露的是何种意味。
难不成是因为那盏长明灯。
他无法守诺,所以便以满足她的愿望,来算作是一种补偿?
卫时谙不禁暗暗揣摩,这能不能算是她将来跑路的棺材本本了?
要是这样,那她这不得狮子大开口一下,能对得起这么兢兢业业为救惨惨奋不顾身的自己吗?
卫时谙咽了咽口水,朝谢今朝投去一个试探的眼光,而后小心问道:
“殿下,什么都可以要吗?”
“嗯。”
“真的不管什么都可以?”
“尽孤所有。”
如此,她便大着胆子勇敢打响了第一枪:
“我想要杭城湖边的那块风水宝地。”
作者有话说:
我回来了呜呜呜呜 我要努力码起存稿了可恶!我要和裸更说再见!痛苦痛苦呜呜呜
第三十八章 【二合一】
她这番出乎意料的答案, 不由令谢今朝讶异抬眉。
她说她想要一块地?
仅是如此?
谢今朝一瞬迟疑,指尖捏紧了手中的杯盏。
见他也不说话, 只是直直看着自己, 卫时谙以为是自己这番要求太过分,令他觉得难为,于是乎又小心问出声来:
“殿下……是不太好办吗?要不然我换一个?”
谢今朝望着她盛着月色的双眸, 清明无他,绷紧了唇角,而方艰涩开口道:
“不必,孤不过是有些惊讶而已。”
他复而替卫时谙也斟了一杯茶水,掩去心中的不安, 状似无意道:“江南的片域罢了, 没什么值得一提的。除却此,谙谙可有何旁的还想要的?”
旁的……
卫时谙想了一想,似乎也没什么特别想要的。
金银财宝又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 要这些有何用处呢。
不若就要一方宅院?
对啊, 得要个宅院, 后头跑路得派得上用场。
毕竟若是要回家, 总不能在他的眼前施展一番大变活人吧。那这等怪力乱神之事若是在当下这个时机被发现, 恐怕就得被当成是祸国妖女绑在神木架上祭天了。
想到这里, 卫时谙踌躇了一番, 厚着脸皮张开了嘴:“那我还能再要处宅院吗?”
“小的,很简单的那种就行。”
“好。”谢今朝抿着唇, 只觉一颗心如同大雪压枝头一般, 一寸一寸沉了下去。
杭城河, 一处宅院, 还有最后一个。
她总会说一些不一样的了吧。
“还有呢?还想要什么?”
卫时谙心道自己已经提出了不少的要求, 如今让她在一时之间想出三个心愿来,也有些难度。
她没什么想要的了。
车马银钱,地皮宅院,还能再说些什么呢?
“殿下,就这些了。”卫时谙觉得顿感有些口干舌燥,便饮了一口茶水。
“一定要三个心愿的话,最后一个就再说吧,当下我只能想到这么多啦。”
“嗯,那便依谙谙所言。”谢今朝垂下眼眸,瞥见手中的瓷盏实在是被攥得太过用力,已然出现了几丝裂纹。
他倏尔松手,装作行所无事的模样,欲言又止良久,终是下决心开了口:
“漠北十三州与大胤议亲一事,谙谙可听闻了?”
该来的终于来了。
前奏这么长,许了半天的愿,卫时谙才等到他对自己说起这档子事来,也是着实不容易。
“我白日里知道的此事。殿下有难处,我作为太子妃,自然会尊重殿下的决定,以两国安宁为重。”
卫时谙看着谢今朝的眸光定定,“殿下只管去做就好,不必顾及我,我没什么的。”
他从她的眸光之中寻了许久,也未曾看出其中有何逞强或故作镇定之意。她依旧是眸色清亮,如平日里那般面带笑意看着自己,也的确如少艾所说,并无半分异常。
她明知他有与那和亲公主结为姻亲之可能,却是半分忧思也无,他还在痴心妄想些什么呢。
她是真的不在意啊。
那夜的灯火晃了人眼,那一池春水也搅乱了他的心,令他不由产生了错觉,还以为是神明对他动了恻隐之心。
可如今看来,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
神明从不肯眷顾他,他们泾渭分明。
他再怎么自欺欺人怕是也无用了。
一顿晚膳无滋无味,桌旁的人影相对,两边的烛火各自晃动,幅动不齐,如同各坐一方的两人,各怀心事。
谢今朝独自一人回了殿中,压下沉闷的心绪,处理着桌案之上堆积了一日的要务。
只不过半个时辰,这案上的文策已然少了大半,那伏案之人也从书册之中起身,沉沉揉按着眉心,向椅后靠去。
短暂地将方才令人心神不宁的思绪抛之脑后,逼迫自己全神贯注到眼前的公案当中来。可谁知不过歇息了须臾,心底那场烈火便越烧越烈,大有要吞噬而上的意欲。
她此时在做些什么呢。
大概已是回了殿中,同少艾吃着点心闲谈,又或是斟一盏清茶,读片刻话本子。
总归不会想起他。
这些天中,似乎她越是不出现在他眼前,他心底的那抹思念便越会无限放大,令他无法忽视,就如同当下。
她总是那么一副无忧无虑的模样,总是乐得自在清闲,总是在他的心尖上留下火种,又如同个逍遥神仙一般点足即离。
她可以为了白寻微蹙眉忧虑,可以为了董婉黯然神伤,也可以为了即将到来的那位漠北的公主神色如常。
可她的面容何时才能因他而展现不同的神色呢。
锁一次眉,流一滴泪。
“云峥,替孤拿一壶桑落来。”
谢今朝熄了殿内的烛火,独坐于榻上,抬首望着窗柩之外的一轮孤月,与庭院之中的雪色相宜,道辜负,诉别愁。
遥遥明月看人间,不过风月场。可他偏偏不能作壁上观,虚虚实实,甚为不堪。
“殿下,桑落酒。”
谢今朝接过酒壶,独饮一盅。
辛辣的烈酒划过喉咙,如刀割一般灼烧,刺骨断肠,如烈焰灼心,解不去愁情寞寞。
他本是不好饮酒之人。
从前北疆大漠孤垣,狼烟四起,贺兰将军时常托将士买一壶秦关的孤烟醉,和他同坐于满地尘沙之中,酌上两盏。
那时他一心只想着兴军领兵,听着贺兰衡话起家常愁事,心中并无半分波澜。胤都皇城并无什么值得他过多留恋的,那凤栖宫更是他碰也不想碰的伤疤。
他孑然一身,家为何物,情为何物,他又如何能懂。
可如今身边有了谙谙以后,好像一切变得与以往不大相同了。
这些从前他不曾去思量,不曾去关注的一切,现下却慢慢在他心中生了根,朦胧飘忽着,也能令他渐渐体会真切了些。
杯起杯落之间,壶中酒已然要见了底。
烈酒醉人,何况他又喝得难免有些急,这后劲涌上时就更加猛烈些。他在无知无觉之间已分辨不清眼前的究竟是夜色还是月色,只用手无力撑着额,轻阖双眼。
“谙谙……”
———
卫时谙方换上寝衣,便见少艾端来了面盆,里头是放了玉露的净水。
她将脸庞慢慢浸入水中,脑海之中仍旧思索着晚间用膳时谢今朝的言语。
这小子说话半遮半掩的,冷不丁说什么要满足她什么所谓的愿望,而后忽而又问她知不知道漠北十三州议和一事。
她倒是都依言回答了,可他不说是也不说不是,模棱两可的,仿佛与她打哑迷一般,也不知言其何意。
好吧,他是懂说话的艺术的。
卫时谙用巾帕擦拭着面庞,走出了净室,思来想去便心血来潮想着点了一炉安神香。
这方醒好了香灰,去了火折子,她才披上纱衣坎肩,随手挑了一本话本子,准备上榻就寝。
已经到了亥时了,他今夜应当在忙什么要事,不会再来了吧。
正此时,殿门急匆匆被叩响,惊得卫时谙手中的话本子险些不曾拿住。
“娘娘!娘娘您在里面吗?”听这声音有点耳熟,卫时谙边朝着殿门走去边想着,好像是……
云峥?
这么晚了他来做什么?
少艾听闻了声响,也赶忙着从后院的耳房中一路小跑到了殿前,只见景福殿前站着的小厮近侍众多,围了一圈,也瞧不清里头的光景。
卫时谙将殿门打开,便见鹤尘虽仍是冷着脸,但面色甚为焦急。他的肩上还倚着一人,低垂着眉眼,额发遮住了面容,但是即便衣裳也换了一身,她也能仅从身形之中看出来——
是谢今朝。
“娘娘,殿下醉了酒,一直念着要来寻娘娘。”
“殿下一人殿中走了出来,属下实在劝不回去,只能扶着殿下来娘娘这里了。”
如此境况,卫时谙也只能让开了道,“先进来吧。”
待一众人将谢今朝安顿在了床榻上,便欲退下。云峥与鹤尘皆是抱拳对着卫时谙行了一礼,躬身:“殿下就交由娘娘了。”
卫时谙如是应了一声,目送着一行人出了殿门。待轻轻的锁扣声落下,她的心中也连带着怔松了一番。
回头看向倚着雕花木架的谢今朝,卫时谙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他怎么好端端的想起来去喝什么酒啊?
如今这般叫她睡也是睡不下了,得拿他怎么办才好。
烛火氤氲之下,谢今朝的眉眼显得越发柔和。他的眼眸阖起之时,并无睁开那般深邃疏离,反倒是在几缕发丝的掀动下,显得温顺起来。
光亮在他的高挺的鼻梁处打下一片暗影,也显得他唇如暖玉,红润莹泽。唇边的那粒小痣总在灯光之下若隐若现,在这张美人脸上添上几分别样的意味。
积石有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美也是真的美啊。
卫时谙不由慨叹,而后转过身去,欲将殿内的其他明烛也给熄了,却在下一刻被人从身后抱住。
温热的呼吸洒在她的脸庞,他将她抱紧,喃喃道:“谙谙……”
“殿下?”
卫时谙一时有些惊慌,她方用力挣脱开他的手臂,却又被他欺身而上,箍进了怀中。
他的唇瓣停在她颈侧的那粒小痣边,摩挲细嗅,激起她一阵阵的战栗,不由推着他的胸膛,令他移开些。
“殿下?”
“殿下!快放开我!”
“谢今朝!”
许是难得听见她直接唤自己的姓名,他紧搂着她的手臂略微松了些,他抬起头来,神色既落寞又有些委屈,低声应道:“谙谙。”
他怎么还委屈上了?
卫时谙慌乱着眨着眼睫,颤声道:“殿下,你喝醉了,快去睡吧。”
“我没醉。”
谢今朝不依她所言,抱着她的手臂越收越紧,大有不肯再放开她之势。
他将脸庞埋在她的颈窝,呼吸落在她的锁骨。他们肌肤相贴,冰凉酥痒。
卫时谙动弹不得,只好一遍遍问道:“你怎么了?为什么要喝酒?”
“谙谙……你是骗我的对不对?”
谢今朝一双眼如浸入迷雾一般,蹙着眉,直直锁住眼前人的眸光,像是要从中要出一个答案来。
“什么骗你?”卫时谙一时无言,“我没有骗过你啊。”
“那日的天灯,朱纸上的心愿,你都是因为可怜我才这么做的,是吗?”
“你说会陪我,也是出于怜悯我。”
“是故你听闻了漠北与大胤议亲一事,也毫不在意。如若圣旨上的那人是我,你也仍是连半分忧思都不曾会有么?”
“你这是什么话?”卫时谙不由得拧起眉来,“那你说说,这结姻亲之事若是钦定了人选,又岂是你我可以左右的?”
“我这不是想着不让你难做才出此言,更何况,难道你今日去宫中,圣上命定的人选不是你吗?”
“是我。”
“那不就是了,”卫时谙没好气道,“反正横竖都是这种结果,不过差个早晚而已,那盏灯亮与不亮也没什么意义。”
“何为无意义?”谢今朝的眼尾因酒气而泛起薄红,一字一句道:“你都不肯问问我,为何就笃定它无意义?”
“父皇的确如你所言,命我迎娶漠北公主。”
“可我只想要你一人,我悖了父皇所言,碍难从命。”
卫时谙眸色怔愣,好半响才问出声:
“你说什么?”
他的意思是,他忤逆了圣意?
“我说,我只想要你一人,谙谙。”
谢今朝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神色越发不满,锁着她的腰际,沉声控诉:
“可谙谙为何不说想要我?”
“分明有三个心愿,可谙谙要了良田美池,宁愿搁置着那最后一个,也不愿要我。”
卫时谙着实是有些慌神,什么要与不要的,把她说得活像一个抛夫弃子的负心人。
“你真的醉了,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呀?”
“知道。”谢今朝将她抵到榻边,“每一句我都甚为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