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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一种由内而外的罪恶和别以复加的迷恋在他的心脏之中来回碰撞, 摇旗不定,如此摩擦之下产生的一种于心尖之上的搔痒, 竟令他更加地兴奋难耐。
他太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 这样令他思潮沸腾的感觉,只有他的娜尔罕能够做到。
这是上天给他的机会,一旦抓住时机, 他便要牢牢将其握在掌心,绝对不会放开。
这是他唯一能够重新拥有娜尔罕的机会,她不是什么努尔古丽,她是——
他日思夜寐的娜尔罕。
“听闻漠北的姑娘能歌善舞,与中原大不相同。不知今夜可否有幸一见议和使团里的姑娘们献舞呢, 本宫还未曾瞧过, 也想来开开眼。”
长公主谢雯君睨着眼鄙夷地看向阶下的那位公主,心中闪过一丝不悦。
她虽然是当今皇帝年岁最小的妹妹,但不代表她什么都不知道。看着皇兄那玉帘之后幽深的瞳眸, 她便已是知晓了他心中都在想些什么。
斯人已逝, 没了就是没了, 做这些假惺惺的模样又给谁看呢。
更何况, 当初皇嫂薨逝的时候他不是一滴泪也没掉么。漠北十三州可是当年覆灭北狄的罪魁祸首, 他非但没给他们冷脸, 反倒是笑意相迎, 是在漠北公主的身上瞧见了几分皇嫂当年的影子?
着实令人费解。
如今看到这美艳无方的漠北公主又开始春心萌动,到底是一己私欲还是用着对亡妻的悼念来安慰自己, 只有他自己心里门清。
实在是没意思。
不论这些, 这公主远嫁而来, 总是不由令她想起自己往后的命运。胤朝与大辽的边关频频交战, 近些日子听闻勒伊巴林在两方争端之间又从中作梗, 令关东吃了败仗。
大胤既然在明明有机会取胜的情形之下却选择了接受漠北十三州的议和,就足以说明其兵力与国库不堪战事的重负。
故而他们虽说在与漠北的战事之中取得了短暂的胜利,却没什么可值得得意的。再有些时日,那议和书上头的署名怕就是要变成了胤都国君,而那鸾车之上坐着的人,想也不用想便知道是谁了。
作为大胤唯一适龄的云英未嫁的公主,往后是大辽还是勒伊巴林的和亲人选,都只有她。
她嘴上是说着公主食天家俸禄,为国牺牲自己的姻缘也当是理应之事。可那是旁人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言语,这事落到了谁家头上,不得恨不能撞壁而亡。
勒伊巴林的王已经死了四任往后,其凶残酷虐令他部下的将士都为之胆寒,膝下的八子各个都是草原猛将,谁都不是省油的灯。
而至于大辽,本就与胤朝多年不睦,战事频发,想必那大辽国君也是觊觎胤朝的疆域已久。若有一日大胤率先低了头,更不知那大辽国君会志盈心满成何种模样。
她作为寄人篱下的质子,那方在大胤所有的荣耀与身份地位都成了身外之物,她与平民没什么两样,受人拿捏指使。相反,还甚至成为供人玩乐的棋子,毫无尊严可言。
她的境况比起眼前的这个漠北公主,只会更差,而不会更好。
“回陛下,”努尔古丽并不知所言之人究竟是谁,再加之汉话又不精通,便只能对着上首的皇帝回到:“臣可……可献舞。”
“哦?”建元帝扶着搭手的手更加紧了一些,眸光不禁燃起了炽热的烈火。
今夜他只当能在夜宴之上多看她一眼,竟没成想还能有这机遇赏她跳上一曲。
“如此,当是我等之荣幸了。”他敛下了心神,将自己的心思埋藏于其中,不可露出任何端倪。他假意笑着,如招待远方来客的主人一般,说道:
“众卿便先落座开宴罢。待赏一赏我大胤的鼓乐,再与我等一展漠北的乐舞也不迟。”
盛世之壮美,一曲千年。
大鼓急缓合一的击刺,伴着庄严肃穆的歌声,发扬蹈厉,声韵慷慨。一振一和之间,任由鼓点与心腔共鸣。编钟与筑相激越,再加以箜篌的声色延展,雅乐之下,便是一副晕短而味长的千里江山图。
觥筹交错,花梨紫檀桌上金樽杯酒的清影之中,倒映着苍檐中花树掩映下的宫灯。
一片歌舞升平之中,掌膳宫御便开始端上菜盏:冰醋活虾、黄颡贯耳、爆酶鹅,银鱼莼菜羹、八宝攒汤、烩羊头。鹅肿掌、滇南枞、江南蒿笋、最后再一道蓟北黄花。
努尔古丽自小在北域长大,初来乍到难免有些水土不服,吃不惯这些上京的中原菜肴,仅仅是进了些牛羊肉羹汤,便饮下一杯清酒,借备歌舞为名退了出去。
待席间人皆生几分醉意之时,四面浓重的鼓乐之声瞬时想起,那孔雀羽扇后扭动着腰肢的美人,便在刹那间夺走了一众人的眼球。
心应弦,手应鼓。
弦鼓一声双袖举,回雪飘飘转蓬舞。
着秀丽纱衣的姑娘肌肤胜雪,舞姿炯娜,银镯坠玉随着身姿的摇曳簌簌摆动,脚腕的银铃脆响,惑人蛊心。
建元帝在越发急促的鼓点和美人动情旋转的身姿之中恍然如入大梦,神思飞扬而涣散不知何处,终是见一舞毕,那公主半转着腰身轻轻点首,于眼波流转之间,欲摘下那遮挡已久的面纱。
“啊——”
未曾想就在她取下罩纱的那一刻,却惊起了四周座下之人的惊声叫嚷,连带着卫时谙也看得心惊。
只见那倚姣作媚的眉眼之下,赫然是可怖骇人的下半张脸。那上面有如同烧伤一般的肉色凸起,还有蜿蜒扭曲形如蜈蚣的狰狞伤痕。
这张脸上下分明,给足了视觉的冲击,也在众人的惊呼之中惊动了这张面容的主人。
“森额尔!”
努尔古丽见席间的反应,还有座上王兄起身朝她奔来的惊慌模样,不由一时无措。四下找不到能观察自己的物什,便在一抬头之间,与琉璃瓦映照的自己对了个正着。
她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的容貌许久,才缓慢地用手抚上自己的面容。感受到真实的凹凸不平的疤痕触感,她在一瞬间崩溃跪地,又是朝着大殿磕头,又是不住泪流满面,倒在了跪在她身旁的江萨亚王子怀中。
“启禀陛下!公主的面貌绝不是如此!有人暗害公主!”
建元帝在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当中最先反应过来。他见着努尔古丽的反应,便也知晓了江萨亚所言应当属实。
她是被人损害了容貌,而不是本身就长着这副模样。
是谁动了他的娜尔罕。
是谁动了他的娜尔罕!
这副眉眼错不了的,只要揭开那层面纱,其下的样貌必定与娜尔罕相似至少八分,可如今究竟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在使团来胤的第一日,便在宫宴之上对他的娜尔罕痛下毒手!
建元帝一把掷了杯盏,沉怒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转头看向谢雯君,眸光比淬了毒还令人胆寒:“是你冷不丁说要赏什么舞,如今她的脸变成这般,可是你所为!”
卫时谙坐于谢雯君的对面,看着她的脸上一时之间写满了“你别太荒谬”几个大字。果不其然,以长公主一点就着的脾性,即便是怼起皇帝来也不在话下:
“皇兄这是病急乱投医么?不去传太医来诊治这公主的脸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转头来怀疑你的胞妹?”
“本宫有什么立场什么缘由要来害她变成如今这般模样!这对本宫可有半点好处?皇兄难道不知本宫想来喜欢新鲜事物,不过就是提了一嘴想要看看歌舞罢了,这跳与不跳还要看她乐不乐意呢,如今倒成了是本宫要密谋陷害了?”
太后也帮着谢雯君长公主搭着腔,训斥了一番建元帝:
“你便是查查她都有什么东西进过嘴,可有喝过些什么,都远比怀疑宁舒来得明智!”
此番话语提点了被怒火冲昏头脑的建元帝,他也顾不上置气,便连连赶着人将努尔古丽抬到了玉宫,又遣了太医前来诊治验毒,这一番宴席也就全然被打乱,无法再进行下去。
“陛下。”御医李京澜将酒水倒入了沾着药酒的巾帕之上,见其色泽明显转为青黑,不由凝眉,“应当是这酒盅有毒。”
酒盅?
建元帝望着那金樽之中的酒水,心下甚觉古怪。
这酒都是一个壶斟好几杯,可在场并无其他人出现这等情况,只有努尔古丽一人,是故并不能说明是酒水之中的问题,而是杯盏有猫腻。
要么是有人在杯盏之中涂了毒,要么便是有人往努尔古丽面前已而斟好的酒水中下了药。
会是谁呢……
建元帝环视了席间的所有人的脸色,并不大能看出什么端倪。
谢雯君方才被他出言相伤,如今还在气头上,脸色不虞。至于他的后宫之人……
他仔细想来,方才似乎并未透露半分自己的对于努尔古丽想法的只言片语,其言堪乎正常。论神情,本来敢直视他眉眼的人便少之又少,更何况还有一席冕旒遮挡,更不会令人瞧出什么不对来。
所以要是说罗元霜抑或是其他嫔妃的手笔,皆是不大可能。她们应当都通那些人一般,以为自己终将会把这议和的姻亲许给太子或是其他皇子——
而断不会是他自己。
思及此,他又不由将目光向着谢今朝的方向看去,目光所及的卫时谙还在沉沉望向努尔古丽离开的方向,注视着大殿之中所发生的突然的一切。
而谢今朝则是不紧不慢地起了身,朝着自己行将一礼,拜了告退之后,方牵着太子妃卫时谙出了殿门。
朝儿……
是啊。
他是唯一一个算得上有这番动机的人。
毁了努尔古丽的容貌,暗戳戳地泄愤,只为报复他同意使臣入胤、答应漠北议和要求。除此之外,又能因公主容貌被伤,而将姻亲一事一拖再拖,可称为一箭双雕。
不……
建元帝盯着谢今朝离开的背影,不禁又在心中不断地否定自己:
那是他和娜尔罕唯一的孩子,他不会的。
朝儿不会的,怎能用如此之大的恶意前去揣摩他,实为对娜尔罕有愧。
他绝不能这么想。
———
卫时谙一回东宫便去了汤泉殿沐浴,洗去一身的酒与菜肴混在一起的烟气。
待她披着厚重的狐裘回到寝宫,却见一室之内都没有光亮,未曾点灯。
谢今朝青丝披散,独坐于轩窗之前。月色入户,洋洋洒洒地在他的身上投下深浅不一的光影。他的鸦睫在一片月光之下轻轻翕动,眼眸轻阖,如画中谪仙。
听闻殿门开阖的声响,他方睁开双眸,见卫时谙立于门前,眸光不禁放柔,朝着俏生生地姑娘招了招手:
“谙谙,到我身边来。”
卫时谙还未走近便被揽住了腰身,带入他泛着好闻冷香的怀抱之中。他似乎很喜欢吻她的颈侧,还带着凉意的唇在她的颈间流连游走。
感受着他的气息所带来的酥麻,卫时谙不禁缩了缩脖子,倒是引起了身前人的些许不满,轻啄了她的脸颊以示惩罚。
“殿下……”
他闻言只是将她的身子揽得更紧,却没有多说什么言语。卫时谙感受到了他今夜的情绪似乎是有些不太好,想必是受那漠北使团来胤的影响,又令他想起了此前的旧恨。
她不禁也回抱住他,似乎这样能令他感到安心一些。
“谙谙。”
“嗯?”卫时谙轻抚着他的发丝,给予着回应。
“我今日,有些乏累。”
“我知道。”她偏过脸来,浅浅吻了吻他的唇角,“我在陪着殿下呢。”
他从她的肩颈处起身,凝视着她近在咫尺的眸子,神色却少见地露出几分失意与落寞。
“谙谙,那些仇怨只有我一人记得。”
“我一人记得所有的血肉模糊和母后灵前的大火,从未走出来过。”
“我想要寻求一个时机讨回一切,可却频频受阻。我的记忆被不断的变故搅得千疮百孔,濒临破灭。”
他复又将她抱紧,下巴轻轻搁在她的肩头,低低说道:“故而,如我这般破碎的人,若是有人肯怜我方寸,只得一片一片将我拾起,实为辛苦。”
卫时谙闻即,小力度地挣开了他的怀抱,在他略微有些困惑的眸光注视之下,尤为认真地说道:
“我却与殿下想的不同。”
“爱你的人,无论怎样都会爱你。”
“即便破碎,她也会在拾起你的时候,一面充满笑意,一面呢喃——”
“这一片是我的,那一片也是我的。”
作者有话说:
标注:心应弦,手应鼓。弦鼓一声双袖举,回雪飘飘转蓬舞。——取自[唐]白居易《胡旋女》
宫宴菜肴考据:清满汉全席菜谱、红楼梦一百八十六道食谱、金瓶梅含食谱
小科普:森额尔:新疆部分地区方言中称呼妹妹。
第四十四章
谢今朝定定看着眼前姑娘的眼眸, 久久未曾言语。
她总能给他不一样的答案。
此前她同他说,苦难仅仅只是苦难也是, 如今又同他言起的也是。她总是能在他沉如死水的一汪深潭之中激起一尾惊浪, 拂乱他的心绪。
告诉他,他并无他想的那般不堪而孤独。
他还有她。
他轻轻将面颊与她的脸庞蹭了蹭,细腻的肌肤相贴与抱紧的双臂便使他们在灵魂的交触和渴望的洪流之中合二为一。
稀释埋藏于眼中的言语, 在内心的断裂之处支起一方避难之所。
神明如她,若萤火在夤夜之中挥散不去的微光,却有着能引人走出渊海的能力。
“谙谙,你说的话,令我想起了母后。”
他的声线在夜色朦胧之中显得尤为缱绻低沉, 如寒枝冷玉一般在她的耳畔轻呢:
“儿时, 母后曾同我说起,在所有德行之中,她最看重的便是真心。”
“她说, 拿真心换真心, 便是人与人之间最重的感情。而她与父皇, 便是这样的感情。”
谢今朝阖着眼眸, 依稀还能记起那时母后拥着他, 在哄他入眠时的温柔的眉眼, 和提起父皇时的眸中流露出的爱意。
母后是父皇前去北狄亲迎回大胤的正妻。螽斯门与凤栖宫, 都是按着北狄的式样来,甚至连中原的文化也未曾融入许多。
想来这等足够的重视, 和父皇给予母后的情深重义, 才可触动了母后, 如此认定父皇不会负她。
只是他那时年少不懂, 也记不起许多事。他只还能隐约想起, 不知是从何时起,母后面上的笑容便愈来愈少,与父皇相处的时日也远比以往要少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