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确实有部落与魔教联系密切,他没想到会是他的大哥。
两位义兄里,二哥狡猾,其野心路人皆知,至于大哥说坏他坏,说好他也曾对他好过。
就是年少时大哥那一丁点的好,也能让他暂时忘记他与二哥使计布局,给他的那致命一击。
因为在此之前,他在乎的从来不是什么苗疆少主的位置。
南阳往北三百余里,是魔教在中原最大的一个据点,酉庄。
酉庄的存在有些特殊,很多人都知道那是魔教的据点,但雍朝朝廷也不敢派人去找酉庄的麻烦。
究其原因是因为酉庄捏着许多势力的命脉——金钱。
姜岐的人往北走的时候,他就想到了酉庄,他十岁那年,他的舅舅已将部族的大部分生意交给了这个大哥。
这些年他的舅舅因为染疾的原因逐渐从首领的位置上走下来,大部分的权利也都移交给了各部族长还有他这个少主。
只是各部族长们始终以他年幼为由,将他限制在少主的位置上,透露给他的消息也不会太多,他甚至不知道他的舅舅在哪里治疗。
一队车马从幽暗的洞桥内走过,此时,桓无一站在桥顶处佛雕石龛的暗角,冷眼看着这一切。
那几个他眼熟的人就坐在刚才的几辆马车内。
他不知道曾经姜岐与魔教谈了什么,但此时此刻,他想知道。
当车队穿过洞桥,桓无一如影子一般尾随其后。
此时他还不知道这一场布局,是精心为他设计的。
那个想挖他的心的人,早先一步查清了他的底细。
酉庄内由多个钱庄组成,桓无一看到车队停在酉庄内一座殿闾前,他们将一箱一箱的金银从华车上搬下。
终于,漆黑的夜空里传来几声鹰鸣,那只他再熟悉不过的鹰,又盘旋在头顶上方。
他屏住呼吸,将自己隐匿在黑暗里,他似乎并不相信他的隐匿术会在这个时候失灵,即使这只鹰也许已捕捉到一点他的迹象,它应该没这么快锁定他的位置的……
可就在这时,古老而熟悉的咒语仿若雨滴与碎石一般向他飞来。
那熟悉的声音,划破耳膜,留给他的只剩惊愕。
他睁大眼看向那张脸。
他似乎从来不知道,这位兄长,他竟会解桓六道教给他的隐匿术的咒语。
他从来不知……
“姜涅,你跟踪我?”低柔的声音里似乎没有一丝脾气,一如那日他温柔浅笑,看着姜龄安送出插进他心脏的那一刀。
姜岐,这是他喊了十多年大哥的人,他说话的声音总是低低柔柔的,却是这样一副蛇蝎心肠啊……
桓无一抬眼看向这位肤白胜雪,身着苗疆族长级蓝衣的男人,这一眼里,依然带着年少时的纯粹与澄澈。
可他知道,这一日之后,苗疆那个目光澄澈、对这人世保留一丝善意温情的少主,他死了。
姜岐的身后,对准他的是千百支弓弩,在姜岐出现的那一刹那,他也看到了那一张熟悉的脸。
那个要挖走他的心脏的人,魔教局分楼的楼主。
“大哥……倒也不必这么设计抓我。”
他沙哑的声音说出这一句话。
他知道姜岐听得懂的,他姜涅对他还抱有那么一丝信任,所以即便姜岐直说要他过来,他也会单刀赴会的……
可这一次之后,再不可能了。
他消磨了,他对他的最后一点信任。
“你以为本楼主会让你活着离开?”夜冥冷笑着,闪身至他眼前。
桓无一冷笑着看向他,轻笑间:“想要本主身上的蛊,也不看看自己配么?”
“你……”夜冥被激怒了,抬起手就想打出一掌,大概是因为上次的教训,他又在瞬息之间收回了这一掌,他的确打不过一个身上种有蛊皇的苗疆少主。
夜冥笑了笑,抬起手吩咐:“放箭。”他迟早会磨掉他的所有力气,再将他心脏里的蛊挖出来,再杀了他。
两天前姜岐就告知他这位少主的行踪,在酉庄布下天罗地网就是为了等猎物自投罗网啊。
桓无一周身仿佛发出一种幽白的光,这一刹那的凝神之间,千百支朝他射来的箭羽演化成一阵风龙,也在顷刻间变成粉末,散落在夜空之下。
“演…演化术。”有人惊呼出声,没有想到这个少年有登峰造极的能力,可他看着并不像修为集大成者。
在魔教的人有些乱阵脚的时候,姜岐浅浅一笑,低柔的声音传来:“倒也不必如此慌张,他的能力只能使出一次。”
每场战斗只能使出一次绝技,这是姜涅致命的弱点,姜岐早就知道了。
放在以前桓无一会惊恐地看向姜岐,可此时他已经知道过去自己的一切行踪,这位大哥都了如指掌,甚至他和桓六道之间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不然桓六道不会教他隐匿术的解语。
此时此刻,姜岐能这么了解他,也不让他感到意外了。
夜冥的担忧消失了,他大笑着对桓无一吼道:“纵使你有一身无上修为,这又怎样,今日,酉庄便是你的坟场。”
四张明黄色的符咒从夜冥的袖子里飞出。
远处高高的祭祀台上发出奇怪的声响,顷刻间几具白骨从祭台上走来,每一具白骨手上都拿着一朵蝴蝶花。
看到这一幕,连姜岐都是一怔,他寡淡的眉眼似乎是睁大了一些,但又很快被脸上那习惯性的浅笑取代。
白骨与蝴蝶花……
姜涅的阿婆当年是以南疆竹部千金小姐的身份嫁入兵主部,但她本身是南疆姜氏八部里的蝴蝶部贵女。
蝴蝶花是蝴蝶部的图腾。
也就是说姜涅有四分之一的蝴蝶部血脉,对蝴蝶部的人来说,生为蝴蝶花,死也是蝴蝶花,这是血脉里遗留的敬畏与恐惧。这些源自远古时期九黎族人对植物的自然崇拜……
在看到白骨与蝴蝶花的那刹那,桓无一的血液都凝固了。
南疆没有多少人知道他的阿婆是蝴蝶部的人,他也一直以为没有人知道他是畏惧蝴蝶部的咒语的。
看到少年煞白的脸,夜冥微笑抿唇,但这样的笑容只持续了一会儿,旋即,那双锐利的鹰眸寒光迸射:“吃了我差七日养成蛊灵的黑鼠蛊,将你千刀万剐都难解我心头之恨!”
蛊灵被吃确实为蛊师大忌,桓无一能理解,可吃他的蛊灵的不是他,是苍皇啊……
他甚至知道那只黑鼠身上种了蛊,所以当时只是想甩开它,却不想苍皇它的能力并不是表面的食蛊师的精血,而是食蛊灵。
也是在苍皇吞了黑鼠蛊的那刹那,桓无一才明白了他的师父花一辈子时间养了一只怎样的蛊。
白骨与蝴蝶花的到来,桓无一不再说话,伴随着蝴蝶部的古老咒语,那一份血脉里的压制,他无法摆脱,即使他只有四分之一蝴蝶部的血脉。
夜冥身后的一个蛊师不停地念着咒语,夜冥手里的符咒也飞向了那四具白骨,它们平缓地落在每一具白骨的天灵盖上。
“咔咔咔”
“咔咔”
是骨骼碰撞的声音。
行走的白骨逐渐狂暴,它们向着桓无一奔来。
桓无一不敢出手,只能后退,直到,他被四具白骨围住。
四具白骨的手摇晃着手里的蝴蝶花,蛊师的咒语如古老的歌谣在天地间回响,夜空里也传来鹰鸣声。
桓无一的意识逐渐陷于昏聩。
他想他短暂的一生就要结束了。
这一刹那母亲去世前美丽的笑容,桓六道喝酒时昏昏欲醉的样子,六岁的阿因跪在大雨的祭坛中祈求族老们的收留……
这些画面从在他的脑海里一一闪过。
最后的画面,却停留在那个女人……小口小口吃着包子,还有她小心翼翼地数着钱币时……
她有飞扬神采张扬的如同春日里漫山遍野的金色菜花,却又有温和又赤诚。
意识模糊之中,桓无一微偏过头,目光落在森然白骨手中的蝴蝶花上,这一刹那一股不甘从心底涌上。
但那古老的咒语压抑着他的血脉,他浑身上下的力气仿佛要耗尽在这咒语之中。
在一阵透骨钻心的疼痛感中,心脏猛地收缩几下,他吐出鲜血,轰然倒下。
作者有话说:
本文方梨这条线是反转暗线,还请个别极端人士不要针对方梨的性别和前期、中期行为给本人疯狂扣帽子,文中女性的高光时刻很多很多请极端人士睁开眼,列表和我说过魔教的反派是不是太多了整个都是男性,是不是要平衡一下因为早几年就设定好了没有考虑给魔教里面加女性角色,但就是有人要揪着方梨这一点不放,不想等伏笔解开可以退出去,不要揪着不放过,各自安好。重要的是方梨身上联系有反转暗线,伏笔后文很远才会揭示,本人不可能给在她一出场的时候全剧透完吧。
这段作话希望不要影响到小可爱们,爱你们!
关于文中一些设定给想了解的读者简单解释一下,不了解也不影响看文:
扇尧长大的地方——恒先世界
姜涅长大的地方——道法世界
姜氏部落(姜涅的大部落)——后文在苗疆各部中称为兵主部(蚩尤又称兵主所以他后人的部落称为兵主部)——他有八个部落是直系(本文设定中苗疆有十六个部落,所以剩下的八个部落有六个部落与兵主部是联盟关系不是直系关系,还剩下两个情况更复杂点暂不解释)
姜氏八部(直系部落)——文中到现在已出现的枫叶部(或称枫木部)、竹部和蝴蝶部,后文还会出现。
恒先世界(扇尧原世界)修行者的等级(更简单)——元初道(或者叫初元),归乾道(或者归乾境界),无尚道(最高境界或者无尚境界)——这个划分是作者在上本书五个孽徒那本里自创的,这本恒先世界沿用。
道法世界的仙侠划分为传统仙侠文划分——炼气,筑基,金丹……等。但是本书设定这个升级比较难,设定为筑基期都很少见,筑基劫很难渡桓无一的师父桓六道就是筑基升级金丹的时候被雷劈死了的(此处非正文解释通俗一点便于理解),炼气期已经很强了,主要大背景需要。
姜岐两兄弟与姜涅的具体关系后文也会解释。
一切伏笔后文都有解释~
第27章 (捉虫)
也是这一刹那, 一张漆黑的布裹住了桓无一。
黑影里传来一声闷哼,黑布上冒出几点似枫叶一般的红色火光……那布就像是一块巨大的风筝,飞走了。
夜冥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 祭台之下已空空如也,四具白骨也如碎掉一般, 骨节一块一块落地, 发出嗒嗒嗒的声音。
“这……怎么可能?!”有人惊呼出声。
而此时一直旁观的姜岐突然皱紧眉, 双眸露出惊诧又狠戾的光芒。
枫子序是找到米七后,米七告知他魔教分局楼楼主夜冥与南疆有交易, 而且交易就定在近期。
当然米七只是偷听到了夜冥与属下的谈话并不敢确定其真实性,她选择告知枫子序只是感谢他带来南召国的消息。
枫子序也是为了查清楚夜冥的事而找到了酉庄。
不曾想, 会见到这些隐秘的、肮脏的勾当。
保护苗疆少主是他身为族人的责任, 所以他冒死救下了姜涅。
枫子序微低头凝神盯着手掌上灼伤一样的印记, 长眉逐渐靠拢。
昨夜那一幕过于凶险, 为了救姜涅,他用了族中禁术。
……他年少时潜心巫术, 在武学上修为并不高。他无法保证能在魔教手指全身而退,况且还带着姜涅。
使用禁术会有什么后果他是知道的, 可是他做不到看着姜涅死在酉庄。
门外,楼廊的木板发出一阵嗒嗒的声响, 一个劲装少年急匆匆的上楼, 推开门时声音微喘:“公子, 附近都是魔教的走狗,他们在挨家挨户搜查。”
或许魔教的人算准了他们带着一个中了巫术重伤昏迷的人也跑不了太远。
“公子,我们现在怎么办?”少年焦急地问道。
枫子序将一块令牌扔给他:“胥山派的人看到这个自会明白, 你去胥山派最近的据点, 越快越好。”
少年接过令牌, 看了一眼,虽然还不太明白,人却已闪身离开了。
枫子序转身看向榻上的姜涅,这一次,连他都不知道姜涅熬不熬得过这一关……
若是死马当活马医,他会带着姜涅,回去求他的父亲吧。
想到他的父亲,他的脸上闪过一抹怅然。
转眼之间他离开枫叶部,已然数载。
晋北。
方梨回晋北已多日了,她无心练剑,更无心修行,仿佛整日都生活在一种惶恐之中。
几日前她醒来后被心腹告知她因为冲动杀了人,这个人是旁人也罢了,她是剑修,如果这件事被戳穿,中原门派会怎么看待他们方家?
她害怕事迹败露后水心宗的人知道凶手是她,她也害怕师兄会受到牵连,她更害怕师兄的厌恶,她的双亲具已离世无人可以相信了,不想连最疼爱她的师兄也因此远离她……
院外,守卫的声音传来,坐在院子里的少女忽然回过神来。
“小姐,主公的部将到了。”
方梨愣了片刻,忽然间她的双目变得透亮。有些慌张地坐直身体,干涩的开口:“快,让,让他进来。”
来人二十七八的年纪,一身麒麟部惯穿的黑衣银甲,他进来后对她抱拳行礼。
“方梨小姐,我查过了,被你杀了……”部将说到这里收到一记不善的目光,顿时改口,“被您失手杀的这名女子,她是一名剑修。”
“时间地点上都对的上,应该正是那个从业火城内逃出来的兀山剑派弟子。”
顾燕劫掠业火城的事瞒得了天下,但顾燕的部将大部分都是方梨的父亲的人,所以业火城的事方梨都清楚。
方梨闻言脸上纠结苦闷的神情顿时消散:“既然如此,她死了岂不是为师兄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部将立刻抬手按住她让她不要激动:“虽然……是这么一回事,但还请小姐不要表现出来,此事也不要再提了,属下告知您只是不想您为此事心情郁结,坏了身体。”
这位剑修死了后,不光业火城的事也不会有人再知情,就连他们主公的血怒天也觉醒了。
所以方梨小姐虽说是盛怒之下行了极端之事,而另一方面可以说是一箭双雕。
方梨听到部将的解释,她的心境已发生变化。免不了会有一种庆幸,虽然事后她也曾极度懊恼自己的冲动……
“你去帮我做一件事,如果……”说道这里方梨停住了,对他招手。
部将轻声缓步的走上前来,在她身边弯了弯身体。
方梨说完了,坐直了身体:“可听懂了?”
部将偏过头来凝了她一眼,末了,才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