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沙罗不解的样子,c原研二补充道:“摔在地上的时候,有受伤吗?如果有的话你自己处理包扎过了吗?
沙罗回想一下,她的腿上好像是在摔下车之后,凭空出现了几道红色的痕迹。是有点不舒服,但这种程度她根本不会在乎,习惯性地忽视了。
“那种要处理?”
“……沙罗酱不会痛的吗?”
痛觉是什么?
被砍掉脑袋,被锋利的咒具划开身体,被子弹穿过肩膀,被石头划破小腿。
这些当然会让沙罗感到不同程度的不舒服,但只要活着,这些感觉的存在就无伤大雅,沙罗根本不会在意。
小孩子感到痛觉后,会哭,会喊叫,会想让所有人知道他们的不舒服。父母或者其他长辈会来安慰,想让他们的情绪平静下来。于是,孩子就知道痛觉是一种不好的东西,会尽可能地避开。
在人类生存之初,这对他们的生存有利,然后在文明的浇筑下,疼痛的感知与一些情感相联,衍生出了更多的功能:心疼,共情,怜悯,不忍……
沙罗没有父母,她跟着的大叔一部分已经失去了父母,一部分和父母分居两地,关系早已淡薄僵硬。
对于他们来说,痛觉只是一个人的独角戏。到了习惯于忍耐的年纪,他们不会因为一点痛觉而哭泣喊叫,所以沙罗也没有学到任何关于痛觉的负面信息。
她所有的喜怒哀乐都是模仿而来,却从未经历过真正的社会化。
就算有大叔因为一点点疼痛和之前长久积累的精神压力,而情绪崩溃,沙罗也只是疑惑地看着他扭曲的哭脸,静静漂浮在空中,对他奇怪的表情感到茫然和不解。
于是对沙罗来说,疼痛就只剩下最本真的意义。
就像野生动物一样,在生存下去已经是一种胜利的情况下,痛觉只是为了感知危险而存在的,作用也仅仅是为了预警,没有任何除生存以外的目的。
但沙罗很难真正死去,她是从人类对容貌的恶意中诞生,庞大的力量让她的生命极其顽强。
她不会死,也没有过任何人际联结,所以痛觉对她来说只是一种不愉快的感受。
仅此而已。
“――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就是痛觉吗?”
沙罗并不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但c原研二看起来很想知道她的想法。他的表情那么认真,甚至皱起了眉头,沙罗不想对他敷衍了事,于是向他确认着原本的问题。
但她不明白,说出这句话后,c原研二脸上复杂沉默的表情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最终只是摸了摸沙罗的头顶,温柔的眉眼中隐隐有一丝忧虑。
他说:“一直以来,辛苦你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第27章 酒厂打工06
他在说什么?
沙罗困惑地微微仰起头看他,虽然并不知道c原研二的意思,但她还是偏着头,蹭了蹭c原研二的掌心,当做回应。
头上传来的温度和那天在警车旁c原研二给自己披上的那件衣服上的温度,别无二致。都是很舒服的感觉,不单是因为温暖,而是这触觉本身就令沙罗感到放松。
但好像有什么和那天不一样。
c原研二脑中不断回响着那句话,“――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就是痛觉吗?”
她有痛觉,却不知道那是什么。
c原研二感到五味杂陈,还没理清楚自己是什么想法,却看到沙罗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他愣了愣,赶紧缩回放在沙罗头上的手,暗自有些懊恼这个举动是不是有些冒犯到沙罗了。
并不是c原研二要为自己辩解,只是有些时候,他很难把沙罗当做一个年龄相仿的女性对待。
就像平时和他相处非常融洽的那些年轻女孩子们,虽然谈话轻松愉快,但c原研二时刻注意着彼此之间的距离,注意着她们的心情态度,也会说一些话来增加好感,保持着亲近但不过于亲密的良好人际关系。
情商高又开朗健谈的成年人都善于把握距离,和什么人说什么话,有着多远多近的距离,他们心中都明明白白有一把标尺。
亲人、友人、熟人、陌生人,通通标得清楚明白,绝不会越界半步。
而c原研二更是个中翘楚。
但沙罗就是沙罗,她的“标签”上,就只写着沙罗两个字。c原研二无法把她归进任何一类――
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绝对不是亲戚关系;夹杂着防备和目的性,也就无法称为朋友关系;有着信任与关心,所以并非敌对关系。
沙罗懵懂无知,而c原研二看向她的目光清正,暗藏审视,两人之间也毫无男女之间的你来我往暧昧难言。
在c原研二23年的人生中,沙罗是无法归类也无法贴上任何标签的存在。
说实话,即使是被同事朋友善意调侃为“交际花”的c原研二,其实也并不知道该如何与沙罗相处,又该怎样对待她。
――好在他有时间去逐渐摸索。
“抱歉,”c原研二把自己的手掌拿开,带着些歉意笑道,“小沙罗,我――
“――诶?沙罗!?”
c原研二的声音几乎提高了一个八度,惊得连昵称后缀都没来得及加上。
造成他这么大反应的,是他的手掌撤下那一瞬间沙罗的动作。
她突然凑到c原研二身边,让两人离得非常近,挺巧的鼻子和饱满的额头几乎要贴在c原研二的颈窝上。
c原研二浑身有些僵硬,没有脸红或是心跳加速,反而像是出于生物趋利避害的本能一样,颈后的汗毛微微立起。
在堪称暧昧的距离下,c原研二握住沙罗的肩膀,轻轻向外推了推她,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了,小沙罗?”
“你的气味变了。”
沙罗吸了吸鼻子,严肃得像是一只训练有素的警犬。
c原研二恍然大悟:“因为我喷了香水......小沙罗闻到会觉得不舒服吗?那我下次不用了。”
沙罗摇头:“没关系,你气味变了我也能认出你。”
她比那些只会靠咒力残秽或者人的气息追踪猎物的咒灵强多了。
沙罗有意无意地强调了这一点。
不巧的是,c原研二对咒灵之类东西的存在一无所知。
眼看着沙罗隐隐透着几分骄傲,c原研二哭笑不得地想道,她到底在拿自己和什么比较啊?
不过见识到了沙罗对社交距离的把握,c原研二觉得
自己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她:“小沙罗,之后如果要离人很近的时候,最好先和对方说一下哦?”
“嗯。”
沙罗一向说什么听什么,乖乖点头。
“……”
c原研二眨了眨眼,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补充道:“我也一样。”
沙罗瞬间抬起头:“可那个卷毛就不用和你说。”
“……”
卷毛?
c原研二憋着笑,瞬间就猜出来她说的是谁。除了自己那个毒舌的幼驯染,他还没见过沙罗对其他人有这么不客气的称呼。
看着她不解的神情,c原研二有点心软,心想:至少在面对自己的时候,还是让沙罗轻松一点吧。
“抱歉,忘记我说的上一句话把小沙罗,你可以和那个卷毛一样,对我亲近一点也没关系。”
……
他的心软只持续到了一小时后他们在甜品店门前排队的时候。
“那个,小沙罗?”
c原研二几乎维持不住自己的笑容,僵硬地转头,尽力看向紧紧贴着自己背部的那个银白色的发旋。
“――你在干什么?”
沙罗维持着把脑袋贴在c原研二背上的姿势,语气自然,仿佛c原研二是在大惊小怪:“头冷。”
在她的逻辑里,靠近c原研二等于取暖。
c原研二看着一起排队的其他年轻女孩子了然的目光,很想解释说她们都误会了,但是他噎了噎,到最后也只是叹了口气说:“一会儿去给你买一顶帽子吧。”
等到进店,c原研二总算松了一口气,因为沙罗的头终于离开了他的背部。
其实也不会很难受,沙罗的头就只是轻轻顶在他的背上,也没有多用力,姿势甚至有点好笑。
只是c原研二始终觉得有点怪怪的,尤其是在沙罗缺乏常识并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情况下,他总觉得这样像是在占沙罗的便宜。
看着沙罗努力把垂落在脸前面的头发拨弄到后面的样子,c原研二无奈地笑了笑,没说什么。
毕竟,的确是自己说的和他亲近一点也没关系。早在说的时候,他就应该知道沙罗的行为会有多么的出其不意。
当沙罗把头发整理好之后,她猛然抬头,像是雪原里警惕的兔子一样,迅速朝左右看了看。
这家店的面积不算很大,但装修非常温馨可爱,暖黄色的灯光照着木桌上小巧的摆件,每个桌子上面的装修都略有不同,桌与桌之间有远有近。
沙罗和c原研二坐下的位置正好是店内布置成阳台形状的区域,比其他地方要高一些,往外能看到街上的景色,另一方向,店内的情况也尽收眼底。
店里的顾客大部分都是女性,偶尔有几桌出现了男性和女性的搭配,基本都是情侣。
沙罗毫不犹豫地略过男性顾客,全当没看见,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店内的女性顾客上。
女性顾客大概分成两类,一类是学生样子的女高中生,嬉笑之间一派天真烂漫,稚嫩的眉眼间一点没有忧虑的影子,在12月底的东京穿着可爱的毛呢格子短裙和裤袜。
另一部分则是穿衣风格更偏向于精致的成年女性,举手投足、一颦一笑之间散发着成熟的魅力,会轻轻地抿起嘴唇,发出的声音也是控制在一定音量之内,不像女高中生们发出的清脆笑声那样引人注目。
但眼中的笑意都是如出一辙的绚烂夺目。
沙罗傻傻地半张着嘴,眼睛直勾勾地往那边看。
她从没见过如此多的美女,除了在夜总会工作的时候――那毕竟是工作,美女们还有着同事的身份。沙罗面对职场上的前辈,不管男女,都先是诚惶诚恐敬重有加,当然也不敢直勾勾地盯着她
们发呆。
呆在百分之九十的顾客都是女孩子的店里,c原研二依旧潇洒自如,坦然自若。
年轻俊朗的面孔完美地融入到了甜品店温馨欢快的氛围中。
他的手腕随意交叠着放在桌子上,向着沙罗那边倾身,看着她几近痴迷的目光,好奇地问道:“小沙罗喜欢女孩子吗,我是指爱情意义上的那种?”
“我对这方面没意见的。”他补充说。
沙罗听到他的声音,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想了快有一分钟,才慢吞吞地回答:“什么是爱情?”
c原研二沉默两秒,索性直接道歉:“抱歉小沙罗,我多余问这句话。”
?
沙罗的目光在他脸上一直挂着的似有似无的笑意上停留几秒,就要转回原来的位置继续看美女,中途却被玻璃外面的一幕吸引,眼神在那里停了停。
c原研二自然捕捉到了这一秒的停顿,也顺势向外看去。
在靠近甜品店玻璃的这一侧的马路边上,有一个年轻的女子站在金属护栏的里侧。她双眼红肿神情憔悴,怀里抱着一束鲜花。
花束的颜色以白色为主,淡雅素净,被女子轻柔地揽在怀里,无端透出哀婉的讯息。
女子僵硬地站在那里,看着马路愣神。不一会儿,她像是无法支撑自己的体重一样,双膝一点点弯曲,最终触及地面。然后,她用一双苍白纤细的手把花束仔细地用护栏支撑起来。
花束挺立在哪里,就像是一个用鲜花做成的小小墓碑。
她发着呆,用两根手指轻轻地抚摸着菊花的花瓣,像是在回忆什么再也回不来的东西。
纵使已经认命了,却还是不舍。
c原研二片刻之间就明白发生了什么:多半是这个女子关系非常亲近的人在附近发生的一场车祸中丧生了,她来这里是为了悼念。
死亡,与悲伤。
他不仅转眼看向沙罗的反应。
果然,沙罗完全无动于衷,她连一丝一毫都没有被触动到,视线在那个悲痛的女子身上停留了几秒,而后又饶有兴趣地开始观察旁边一桌像是在讨论班级趣事的女高中生。
恰巧,几个女高中生里面有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女孩,眼尖地同样看到了发生在马路附近的这一幕。她向同伴低语几句,指了指那边。
几人朝那边看了几眼,意识到那个女子身上发生了什么之后,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她们的脸上出现了同情的动容,甚至有几个人的脸上出现了程度稍浅的悲伤。
沙罗被她们的神情变化弄得有点懵,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对于c原研二来说,却是个好机会。
沙罗会不会懂呢?
人类的死亡,与爱意。
第28章 酒厂打工07
“小沙罗,你知道为什么那个女孩子在哭吗?”
沙罗顺着c原研二眼神的方向看过去,那个献花的女人正慢慢扶着自己的膝盖站起来,动作迟缓沉重,表情是痛苦过剩后的麻木落寞。
人类总是有很多表情,沙罗想道。
她看得懂一些,但对大部分都只是一知半解,就像她会做出悲伤的感情,也知道那个女子脸上的表情是什么,但却不明白原因。
沙罗不喜欢思考,也从来没有试图了解过背后的意义。
于是沙罗诚实地摇了摇头。
c原研二告诉她:“因为她失去了很重要的人。所以会感到痛苦,哭泣是她在表达自己的情绪。”
沙罗认真地点点头:“哦。”
――
没了?
c原研二其实已经预料到不会如此顺利,他只是稍稍顿了一下,就和沙罗一起看向朝他们这边走来的女店员。
看样子是在附近读大学的女大学生,年级可能不高,因为她中指关节边高中写作业留下的茧,还没有被一直使用电脑的大学生活消磨掉。
正处在情感充沛,会为别人的遭遇落泪的年纪。
人慢慢长大,经受的越来越多,就会对自己经历过的苦难感到一定程度上的麻木。还没有经历过太多挫折和变故的学生,才更会在人世的痛苦面前,抱着一种近乎于浪漫情结的怜悯。
c原研二看到女店员的模样,心下一动,觉得机会来了。
当女店员在沙罗面前放下她点的蛋糕时,沙罗很感兴趣地问了她的银色手链。当然,她并不是真的是对手链感兴趣,只是想和穿着可爱员工服的美女闲聊几句而已。
自从上次在家庭餐厅,c原研二向她展示了如何与女孩子们展开一段对话后,沙罗就立刻学以致用,至今毫无败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