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院首道:“太子今日仿佛加大了用药剂量。”
太子淡淡道:“孤,咳,咳,今日用药分量是正常的。”
林院首抬头望了太子一眼,太子冷看回来,林院首垂头道:“殿下脉搏无力而紊乱,气虚体弱,内中虚浮,务必好心调理。”
太子嗯了一声。
林院首说罢,下去开方子,孙公公也跟着去了。
等他们两人离开,嘉玉抬起头问道:“殿下今日用了多大的分量?”
太子避开的她的眼神,正欲说话,嘉玉先他一步开口道:“太子今日是不是为了瞒过我,加大了用药剂量。”
他定睛望着她,叹气道:“我错了。”
嘉玉有心想指责他两句,却没想到他承认的这么快,嘉玉属于你强她强,但是太子低头温声说是他的错,嘉玉想要指责他的话再也难以说出口了。
归根究底太子是为了她着想。再则他是太子贵为储君,若说以前还有用的着她身上的地方,如今那毒已解,不是真心挂念她,何必思度她的心情,思及此,等等,嘉玉心头一愣,抬眉忽地问道:“殿下,你体内的毒已解是真的吗?“
他点点头:“这是真的,咳,咳,可能,咳咳,真的是一病降一毒。”
嘉玉这下放心了。又见太子一副精神不济的模样,她放轻声音道:“你歇息吧,我……”走了两个字卡在喉间,如何也说不出来。
她努力让她相信太子表现出来的是真的,他病了,但是病的不重,吃药就能痊愈。可是脑中却不停浮现他咳血那幕场景,手指呈现淡淡的透明色,甚至能看见里面青色的筋脉。
太子病的很严重。
正犹豫着间,太子说:“表妹。”
“嗯?”
“你可以在,在,咳咳,待一会儿吗,咳咳,咳,陪陪我吗?”他轻轻地说,语气却很平常,没有任何祈祷恳求的成分。
但他说出这句话时,嘉玉就知道太子是想她留下的,太子性格温和大度,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强人做事。
“三两个,一个,咳咳,时辰可以,吗,咳。”他捂着唇补充道。
“殿下别说了。”嘉玉低头轻拍他后背:“我答应你,殿下,你好生休息。”
他摆摆手,将身体往床壁高处靠:“我,咳咳。”
嘉玉起身,给他倒了杯热茶过来:“殿下慢些说。”她把温热的茶水递到他手边。
太子伸手欲拿,他的指腹却控制不住力道微微发抖,嘉玉心口一涩,“殿下,你别端。”
她动作稳当地将茶盏递到他的唇间,太子见了,眸光微微一闪,低头轻抿,温热的茶水进入他的腹中。
只是他不熟悉这样喝茶,头垂低了,茶水蔓延到他的唇角继而下滑。
于是嘉玉摸出她随身携带的绣花手帕递给他,太子见此把脸朝她靠近,稍微抬起下巴。
嘉玉微愣,太子见她不动,眸光疑惑地落在她脸上。他是太子,平时经常被人伺候,如今病重,自然而然有此举动,嘉玉心中想着,抬起手擦拭掉他唇角的茶珠。
她动作温柔,小心翼翼,靠近他时,还有淡淡的暖香,这暖香像是春日百合,山林桃花,靡丽牡丹等所有芬芳聚在一起,让他的心跳陡然加快,恨不得将人轻轻碾碎,做成花粉,然后抹在他身上每一寸肌肤上,每块皮肤上都是她,全都是她。
“表妹。”他轻声说。
嘉玉将软帕叠好放在一侧:“怎么了?”
“若是父王和母妃知晓我病重,咳,他们,咳,愿意来看看我吗?”说到这儿,他轻轻一笑,像是无奈,又像是感慨。
嘉玉微顿,他口中的父王母妃不可能是陛下和皇后,只能指的是平王平王妃。
太子自年幼时,就是很惹人疼爱的性格,有些孩童为父母不喜,因此喜欢闯祸发脾气,借此宣泄自己的不满,引起父母的注意。
太子却是极少数的另一类,懂事体贴,凡是他们的要求尽可能做的最好,曾经平王妃说他字迹虚浮,他便手腕缠着青砖练习臂力,描红的字帖增加一倍,做到最好后再小心翼翼地将字帖拿到平王妃面前,期待她能夸奖他一句。
可惜等来的是平王妃冷淡的离开。
自太子年岁渐长,在平王妃平王两人碰壁太多,就不在往他们跟前凑。嘉玉也以为他不再惦记他们,没料到太子今日会提起他们。也是,哪一个孩子不渴望父母的疼爱。
太子不是不在乎,是因为再努力也得不到,所以不再说了。
“嘉玉,如果有以后,咳,咳,我一定会当个好父亲,疼爱我的每一个孩子。”他望着她道。
嘉玉顺着他的话;“殿下定会是个好父亲的。”
太子点点头:“我想躺着。”
听后嘉玉弯腰给他捏了捏被被角:“那殿下躺着,我去鼓凳坐着。”她也宁可太子休息,免得想起从前那些不开心的事情。
“你可以,咳咳,坐在床边吗?”
嘉玉拿走他背后的迎枕,闻言垂眸,太子眨也不眨地抬眸望她,一瞬间,忽然将嘉玉的记忆拉回多年以前,那个时候太子不过六七岁,平日里最喜欢粘人,每当午休,就拽着她的衣袖道:“嘉玉可以和我一起睡吗?”
他小时候发育的晚,又黑又瘦,明明比她先出生三个月,看着却像是比她小两三岁,她素来当惯被人要求听话听吩咐的小妹妹,遇见贴心懂事的卿安,好为人姐的心愿得到极大的满足,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小手一挥;“当然可以。”
然后两人脱鞋上床,头挨头闭上眼睛。
那时卿安的眼神和如今太子的眼神重合,嘉玉在他榻前坐好:“我守着殿下。”
“嗯。”太子闭上眼睛,喃喃说了一句话。
她呼了口气,太子没发出声音来,可这句话她从前经常听太子说。
嘉玉是对我最好的人,我也要对嘉玉最好。
傻瓜,她那个时候不过是享受当姐姐的乐趣,所以收了小跟班,最开始根本没对他多上心,而且她有母亲兄长,表姨表兄,哪个人的位置不排在他的前面。
而他,只有她,沈嘉玉。
嘉玉往下坐了些,刚动却发现她的衣摆像是被什么挂住,她垂头看,攥紧衣摆的是一双手,一双骨节分明的手。
她不再动了,坐回床榻,静静地守着他。
清风吹过,错金螭兽香炉中白烟袅娜而上,香味淡雅,沁人心脾,嘉玉闻着,轻轻打了个呵欠。
嘉玉历来心软善良,怎么可能猜到有人以身为勾,设下重重陷阱,等着她跳进来然后自己躺平,到了最后甚至还自己挖出土,亲手埋好。
所有的情绪与行为,都让人算无遗漏。
他听那个着她的呼吸,确定她的呼吸越来越平稳,太子睁开眼,她一半的身体靠在拔步床的横栏上,头往下一点然后再往下一点。
恰在这时,门口传来走动的脚步声,太子脸色蓦地沉了下来,冷声斥道:“出去!”
孙公公浑身一僵,哆嗦着腿儿急急跑了出去。
太子舒了口气,他松开攥紧她衣摆的手,掀开锦被,起身将她打横抱起,轻轻放在床上。他却没有睡了,坐在床榻边上,拿指腹碰碰她的鼻尖额头,玩了数次不亦乐乎。
“嘉玉,这次我又骗了你,让你担心了。”他低声说道,“可是我很开心呢,因为你这几日想的全都是我,没有你的娘亲兄长表姨。”
他垂下头,在她的额间轻轻吻上去:“不过很快,他们都不会有了。”
说着间,太子仿佛想起什么极其开心的事情,唇角不由自主地往上翘。
“我知道我是疯子我是变态,不过你还是会陪在我身边的,对吗?”
清淡的嗓音像是一阵缥缈的风,刚落在空气中,就随风消散开。只有他低着头,犹如一尊精心雕刻的石雕,一动不动地坐在床榻上,眼珠子都不动地看着人,贪婪又虔诚。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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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丝作为化人失败的小狐狸,不幸流落凡间。但她眼光不错,挑了个温柔体贴有权势的主子。
只是主子一朝被人陷害,破相毁容还被打入冷宫,日子过的凄惨,她的生活也一落千丈,还有可恶的含山公主日日欺负他,不过幸好主子发愤图强,成了新帝。再然后,主子有仇报仇,说要将霸道刁蛮的含山公主贬为庶人,狠狠折磨,丝丝开心的花枝乱颤。
结果第二天,丝丝变成了人,可是她来不及高兴,因为她变成了含山公主!!!!
而温柔的主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他的鹿皮短靴踩在她的手指上,冷声道:“沈含山,痛吗?”
丝丝:“???”主子我是丝丝啊,日日同床共枕给你暖被窝的丝丝啊!
宴珩:一朝毁容破相,孤居冷宫,疾病缠身,忠仆良臣散尽,唯一不离不弃陪在我身边的只有小狐狸。为了避免某日冷死饿死,我决定继续将小狐狸留在身边,夜里不仅可以暖被窝,还可当成备用口粮。
但某天,我的小狐狸忽然不见了。
第20章
嘉玉的醒来的时候, 天色已经黑了,她揉了揉眼睛, 发现她在太子的床榻上,忽地翻身坐起。
太子坐在玫瑰交椅上,听见床榻传来的动静,偏头笑着说:“醒了?”
“殿下,我怎么睡着了,睡了多久?”见自己是和衣而眠的, 衣衫也没乱开, 嘉玉松了口气,翻身下榻。
太子见了正欲说话, 却控制不住喉间的痒意, 咳嗽两声才说:“刚才我醒了, 见表妹你睡的正香, 就将你放在床上了。”
他后面几个字说的直接坦白, 嘉玉不好多想, 穿上鞋走到他面前:“你叫醒我便是, 怎么把床让给我了。”
她知道她这几日没能睡上一个好觉, 每夜闭上眼睛,脑子里全都是太子的影子,重病垂危奄奄一息。
今日骤然见到太子,绷着的弦也松懈下来, 自然容易睡着。
“无事,左右我已经睡够了。”太子笑着说, “你饿了吗?正好吃些东西再走。”
说着太子起身,拿过紫檀木方桌上的食盒,食盒是四层形制,一三两层放置食物,二四两侧放置炭火,如此一来,哪怕冬日从膳房提来,膳食依旧热气腾腾。
她如今这个身份不好随意去外面用膳,嘉玉也是饿了,摸着肚子遂点了点头:“殿下用膳了吗?”
“孤方才喝药时,已经用过一些东西,如今不饿。”
嘉玉也不推拒,闻言拿起玉箸。细长笔直的指骨上覆盖一层细嫩的肌肤,红色的烛光之下,她的手像是镀上一层浅浅的胭脂色,漂亮极了。
太子瞧见那双手,他本是不饿,肚中却忽地泛起一阵饥饿。
嘉玉胃口不大,饭食虽精致,但几样菜随便挑了几箸,差不多就有七八分饱。
太子见她放下玉箸,轻声问:“还吃吗?”
嘉玉摇了摇头:“不吃了。”
太子嗯了声,伸手拿起玉箸,夹了小块青笋放入唇角。
嘉玉惊了下:“殿下!”
“嗯?”太子将玉箸从红唇中拿出,疑惑地问,“怎么了?”
语气竟然是淡定极了,一点也没有注意到不妥之处。
嘉玉的脸色变了好几下,小声提醒:“玉箸是我用过的。”
太子点点头:“我方才看着你用过的。”
那你还用这双玉箸!嘉玉差点脱口而出,身为侯府姑娘,虽然威远侯府如今有些落魄,但衣食住行,无一不精,根本不能接受和别人用同一双箸子。
哪怕是她的娘亲都不行,不是嫌弃她娘,而是在嘉玉接受的教育中,没有和人共用一双筷子的观念。
“你换一双吧。”嘉玉对太子说。
“小厨房以为只孤一人用膳,只拿了双筷子来。”太子不在意道,“懒得麻烦。”
“可是不干净。”嘉玉忍不住道。
“你又什么不干净的,又不是没吃过。”像是不经意间说了这话,话落,太子低头继续用她用过的玉箸进食。
嘉玉愣住了,是没有什么不干净的,她们两人间的关系简直比共用一箸更亲密。
她深深吸了口气,摒弃掉那些翻云覆雨的荒唐记忆。
“表妹,很热吗?”太子关心问道。
听后嘉玉猛地侧过脸,将手做当成扇子轻扇着风:“一点点而已。”
太子见了,没再说什么了,垂下眸偷偷地翘了下唇。
用过膳食,孙公公将轻手轻脚地拎着食盒出去,太子目光含着几分能被她看出来的不舍:“嘉玉,你该走了。”
嘉玉听后,欲言又止,她不太放心,可凭她的身份,万万不能留在东宫,一旦发现,牵连的不仅是太子,还有沈家。
“走吧,孙公公已安排妥当,咳。”太子喘了口气,等呼吸平缓后笑着说,“我还有礼物送给你。”
嘉玉皱眉,她衣食住行无一欠缺,他身体不好正应该好生修养,费那些心力准备礼物作甚。嘉玉有心提醒他两句,但是回过头,望见太子眼眸中带着的笑意,很是开心。
她口中的话就化成灰,忽地消散开来,病重的人重要的是心情开阔,既是太子他喜欢,那便依他。嘉玉提醒他注意身体的话没在说了,她冲着他笑了笑:“我一定很喜欢的。”
“你喜欢就好。”太子欢喜地对嘉玉说,“走吧,早些回去。”
嘉玉轻轻的嗯了声,整理好身上的衣袍,径直出去了。
她进宫的时候刚到午时,离开时差不多到了寅时。入夏之后,日头渐渐长了起来,红砖上洒上浅浅的日光,红里带着金,漂亮耀眼至极。但是宽长的宫道上针落可闻,短靴踩在青砖地板上,步伐重量早已被计算好,发出的脚步声也是同样节奏声音。
规矩到寂寞。
嘉玉垂头走在长长的宫道上,想到两个时辰前踏入东宫时,也是如此的寂静,寂静到可以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如此安静的环境中,她思绪纷飞,不由想到太子。刚在东宫时她努力不去想太子的身体,她不是个胆子大的姑娘,容易被情感控制,好不容易才能见到太子一面,她不想留下的全是哭哭啼啼的记忆。
但是,嘉玉唇角垂了下来,太子真的病的很重很重,宫室中用什么香也挡不住的浓厚的药味,方才她醒来时,太子惨白的脸色,以及他每说几句话,就要努力压制住的咳嗽声。
嘉玉眨了眨眼睛,竭力遏住眼眶中的酸涩,还没走出皇宫,她不能哭,不能流眼泪,而且太子的病肯定能好的。
如此自我安慰,嘉玉平平静静地离开皇宫。离开皇宫后,她朝着北走过去,官道与官道转弯处,停着一辆毫不起眼的青棚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