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锡原本打算回家,他在郑国的时候没有跟同僚直接出去喝酒吃饭的习惯。
就算小聚也要偷偷摸摸的,省得被郑伯阴阳怪气。
这会当着纪伯的面还在讨论?
其他同僚显然早就习惯。
“走走走,我早定好位置, 据说还得了小公子真传。”
“小公子真传?我不信。”
郑锡稀里糊涂跟着大家一起,跟着都城百姓一起挤进酒楼门口,还好同僚提前订了雅间!不然还没位置!
上班的时候吵架是为了发展。
下班的时候喝酒是为了生活!
不过大多数官员还是很节制的,特别是需要值班的官员, 匆匆打包立刻回去了。
明天还要公务的也没有多喝,只是大家一起谈天说地, 不拘什么话题, 聊到哪算哪。
他们大多数人都在官学里学习过, 还有一部分有见识的贵族子弟, 耘先生几个弟子也在其中。
更有平民出身的官员。
在其他国家看来风马牛不相及的一群人, 聊的别提多高兴。
就连来上菜的小二也能附和高歌几句, 一问才知道, 他也认识字。
郑锡从刚开始的不安渐渐转变,如鱼得水般融入纪国生活。
城门外还有劳作回来的农夫,他们携家带口在街上买点小吃, 又或者用蔬菜换点晚餐。
好多农夫晚上竟然懒得开伙, 累一天了!吃点好的怎么了!
反正他们的粮食足够吃, 衣服足够穿!
再有不远处开张的锦绣铺子,是一群锦族人买上好的麻织布,现在不止湛蓝一种颜色,已经快成彩虹色了。
她们铺子以女子为主导,留着母系社会的习惯,把铺子经营得红红火火。
郑锡的妾室也买过一块麻织布,给孩子做了件外衣,正适合皮实孩子穿。
郑锡看看自己的宽袍大袖,要不然自己也做件胡衣,窄袖好像确实方便做事。
十一月,纪国。
原本就因为打了胜仗开心的纪国,又因为五月稻的出现,更加热闹万分。
今年的腊祭显得格外隆重。
纪伯提倡节俭,故而宫室内里没有什么大的庆祝活动。
反而民间兴起一股浪潮,各地都在想方设法庆祝腊祭,庆祝新年。
武城,定城,锡城百姓原本还有点不知所措,但在当地官员的带领下,同样又开始了欢庆活动。
加上沂城跟武城的官道已经修通,原本这两个城是纪国跟郑国的交界处,如今直接连通,成了一家人。
而现在的边境城池,自然是锡城。
锡城跟中原一墙之隔,那边是郑国,这边是纪国。
锡城人本就向着郑锡,早就为郑锡抱不平,现在到了纪国之后,故意在城墙上欢歌雀舞,还煮着上好的羊骨汤给郑国那边看。
听说你们今年收粮的时候晚了,所以减产了?
我们没减!
我们有先进的工具!
我们还有纪国送来的米面!
等明年,我们要种上良种!
郑国那边确实哭哈哈的,巧的是,那块地正好是郑伯岳丈仉选的城池。
仉选打了败仗,又耽误秋收,导致今年整个郑国都紧巴巴的,他为了讨好郑伯,把自己城池的粮食一股脑送到郑国国都。
他是讨郑伯欢心了,可自己城池惨得不行。
对比隔壁吃香喝辣的锡城,郑国城池怨声载道。
这种情况传到各国,又是一阵感慨。
看纪国的眼神更加不同。
周六百二十六年,春天。
五月稻正式推广。
五个月成熟,每亩地产四五百斤的稻子,在纪国遍地开花。
只要收获及时,伺候得当,下半年的时候还能再收获一季。
等于说只要种五月稻的人户,今年的产量直接翻倍。
一亩地八百斤稻子,梦里的收获。
在各地推广的时候,育种工作也并未停止,因为公子钦发现,良种还大有可为。
可能有一天,一季稻子一亩地,都能有八百斤。
真到那个时候,纪国再也不会有饥饿产生。
这肯定是漫长的研究过程,他还要继续努力。
与此同时,纪国向南边的扩张也并未停止,纪胜再次出发往南。
现在在南边占城已经很有经验,南边也有越来越多的野人部落愿意加入纪国。
谁让纪国的名声已经传了出去。
或许在中原这一块,纪国还在垫底,但放在南边,可以说无往不胜。
年后的城池建设愈发快。
很快便跨过三十这个坎,纪凌还特意跑去看了一圈,见各地官员都是认真建城,没有偷工减料,这就放心了。
可纪国良种的消息,渐渐传到其他地方。
现在纪国几个工厂生意做的多,来往的商客也不少,消息自然慢慢传出。
不过传出去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来往商客发现,纪国平民一天吃三顿饭。
这让客商们咋舌。
谁没事吃三顿饭啊,钱太多了?还是粮食太多了?
本以为这是纪国都城平民的习惯,谁知道接触的人多了,他们都是如此。
问就是,家里有粮啊,而且饿了就吃饭,这点有什么不对吗?
对是对的,就是太奢侈。
等了解纪国粮食产量之后,客商下意识道:“不可能吧?”
麦地一亩收获三百多斤,稻子一亩五六百斤?
这是什么天方夜谭。
他可是祁国来的,祁国善于种田,水源还丰富,都没有这么高的收成。
刚开始只是几个人在聊,时间长了,就连祁国上卿祁喜都听说此事。
祁喜正在吃水泡饭,里面随便加点盐巴,都能吃得津津有味。
但像他只吃白米饭的,其实有些奢侈了。
毕竟祁国的产量虽然不错,但也没有到人人可以吃起白米饭的地步。
祁喜手里的水泡饭突然不香了:“稻子一亩地五六百斤?怎么可能!”
“祁国的稻子一亩地才两三百斤!怎么可能超过祁国?”
不是祁喜自大,而是实际情况确实如此。
祁国重视农业,发展了一百多年,他父亲就是农卿出身,祁国也是诸侯国中最先设立专门官职的国家。
之前纪国的粮食,大部分都靠祁国。
便是今年郑国那边缺粮,也从他们这么买的。
祁喜饭都没吃完,立刻问道:“消息从哪传出来的?”
“几个去纪国买纸的客商所说。”下面人回答。
“去,把那几个客商叫过来,我问问情况。”
在等人的时间,祁喜回忆了下纪国的事。
从几年前开始,纪国不缺粮,又有了先进的农具,所以再也没有买过粮食。
祁喜以为纪国的粮食刚刚够吃,好用的工具确实能提高效率。
之前他还向纪国问过,能不能买点恶金农具,结果当然是被拒绝。
纪国对其他还好,恶金自然严防死守,这东西不仅可以当农具,还能当武器。
耕牛铁犁也一样,根本不会拿出来。
祁喜对这种事没有多说,他们祁国自然也有不错的农具,自己同样不会拿出来,这种情况很正常。
祁喜对纪国甚至有点欣赏,谁会拒绝一个会种田的国家?
他本人对田地是真的喜爱,甚至喜爱到可以不要其他的状态,他这辈子无儿无女,只想好好种田,并且隐隐以自己是天底下最会种田的人自得。
现在告诉他,纪国种田本事远超他一大截?
这让他如何吃得下饭?
不行,一定要弄明白才可以。
心里疑惑的客商被喊到祁国上卿的家中,看到祁喜的时候下意识恭敬跪下。
他们这些客商能有银钱赚,皆因祁喜种田的本事。
祁国客商,多数都是粮商,米面粮以及各种瓜果。
凭借这些东西,他们在各国畅通无阻,靠的就是喜上卿。
祁喜自然享受这种跪拜,他也确实担得起。
等大家跪拜之后,聊起正事。
几个粮食说起纪国的情况。
“刚开始我们也不信,问了很多人才发现,别说纪国都城的卿士,就连平民也是一天三顿饭。”
“早上,中午,晚上,顿顿都吃,跟之前上午和下午吃饭的习惯很不一样,而且他们吃的大多都是小米,大米,面粉。”
“这种奢侈的习惯,我们肯定多问问,有个农夫醉酒说了今年的收成。”
“他在南郊田地干活,算是最早的一批纪国农夫,今年有一亩地的收成到了六百五十斤稻子。”
“他还说,明年他家田地会更好,好像是争取到什么种子。”
“我那会也没事,随便问了几个其他城池过来买东西的,他们的稻子的产量至少在四百多斤。”
这些数字说的他们自己都牙疼。
一亩地四五百斤!这边不是在开玩笑吗!
祁喜旁边还放着半碗饭,这会已经没心情吃了。
让客商们离开之后,祁喜立刻去了祁国宫室。
祁国国君对祁喜十分尊敬,有了郑国郑锡那事之后,态度愈发好了。
没看郑国没了郑锡之后,从五十一城变成三十九城,连粮食都要出来购买。
他可不像纪伯那么小心眼,对自家喜上卿别提多好。
纪国可拐不走他的人!
祁国国君亲自起身迎接,谁料祁喜头一句话便是:“国君,我必须去纪国一趟!”
???
去纪国干什么!
纪国把庆国的缪成志,耘先生弄走了,又把郑锡给他们找过来修律法,难不成私下还联系了你!
祁国国君下意识大声道:“不行!”
不行?
祁喜皱眉。
祁伯赶紧柔声哄道:“纪国一会招揽缪成志,一会耘先生,还有郑锡,怎么还要把你拉过去。实在太可恶了。”
祁喜这才好笑:“是我自己想去,有人说他们的一亩地可以产五六百斤稻子,还是去看看比较安心。”
原来是为了田地的事。
祁伯放下心。
以前祁国还不是种田最厉害的时候,喜上卿会经常往外面跑,这次听到人家的粮食厉害,肯定要去看的。
祁喜收拾收拾前往纪国,还未到纪国国都,刚进境内,就盯着沿途的田地看,祁喜越看越喜欢。
明明一两天就能到的路程,他硬生生走了半个月。
每到一处田地,都要仔细看看,那水渠的情况也被他摸得很透。
其他东西能藏,田地水渠放在哪,懂行的人一看便明白。
祁喜就是那个懂行的人。
到了国都,祁喜郑重收拾收拾衣服,对于这种善于种田的国家,祁喜非常尊重。
等祁喜整理好自己的大袖子,迎面便看到穿了胡服的老者,老者身强体壮,怎么有点眼熟?
定睛一看,那不是郑锡吗?
他怎么穿着胡服?
难道是纪国对他不好?
几个天下有名的臣子,基本上都认识。
祁喜刚要喊他,只见郑锡下人牵来一匹马儿,那马儿俊俏得很,看郑锡的表情无不欢喜,哪有受委屈的样子。
以前就听说郑锡想要马具,这下终于满足心愿?
纪国这边早就收到祁喜要来的消息,纪凌更知道他沿途在做的事,他们没有阻止,那也是默许的意思。
一个是公子钦想跟祁喜交流种田心得,当然自家很多东西都不会说出来,全都是有保留的交流。
还有就是,之前三国攻纪,祁国这边赔偿的是几年的海盐,当时说好的五年,从周六百二十二年到今年二十六年。
算算时间,已经快要到期了。
盐这东西必不可少。
虽然境内也有矿盐,但矿盐的开采到底不如海盐便利。
而且纪凌有意外海边扩张,自然要找个合理的借口。
海盐,就是这个借口。
纪凌放出粮食增产的消息,果然引了祁喜上钩。
纪国这些东西根本不怕别人看,看了也学不会。
比如说那水渠吧,修的是很好,可也依靠结实耐用的工具,如果用落后的工具自然没问题,可花费的人力物力,那就不好计算。
良种更是牢牢把握在纪国人手中。
这良种可不是种一季,以后年年有,很多种子种着种着会退化,必须要重新培育。
纪国的新五城里拥有最大的育种基地,根本不担心这种问题。
其他国家就算弄到不少,只能种个一两年,便要重新培育新种。
技术在手里,对这些事根本不带怕的。
祁喜的到来并未在纪国引起太大风波,他基本都在田间地头活动。
纪凌跟公子钦在旁边陪着,三人越聊越投机,并且一致认定:“对啊,谁会不喜欢种田!”
喜欢种田的人,一定是个好人!
纪凌笑,不过祁喜的喜欢其实更过激一些,那种想把耕牛铁犁偷走的样子,他看出来了!只是没拆穿而已。
看到最后,纪凌把早就准备几把铁质农具拿出来,算是见面礼。
祁喜当即上手试了几下,看着农具的韧度跟锋利,便知他们祁国最先进的农具也比不过。
他这一趟过来,说是日常访问,其实就是冲着这些东西来的。
可学了几天,心里愈发清楚,专门培育的种子,祁国没有,恶金造的农具,更是没有。
只学会个修水渠能有什么用。
祁喜笑着道:“农具确实好,只是单有这几个也没什么用。”
“听闻纪国恶金造得越来越好,不知什么时候可以拿来售卖?”
说罢,祁喜又道:“好像昌国那边对恶金也有眉目,纪国要是售卖的话,一定要赶早。”
在纪凌到这个时空之前,各国都尝试过怎么炼铁,不然当初纪叔公怎么那么快同意实验。
之后纪国做出些成果,诸侯国无不效仿。
但技术就是这样,或许原理不怎么复杂,但真正想要学会,一点点技术差距,那就是天堑。
拿造纸来说,说白了竹子泡水,可怎么泡效率最高,怎么才能得到植物纤维,需要很长时间的钻研。
其他各国不得其法,唯独下了大力气钻研的昌国有了眉目。
上次郑锡就提过一嘴,纪凌自然知道。
这会祁喜提起此事,既是问纪国能不能卖他恶金农具,也是暗暗提醒,等昌国做出恶金,纪国再想售卖的话,就有些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