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霁今日轮值,和她寥寥说了几句,就带着其他御林军走了。
陈羡春看着他的背影,语气里带了丝欣赏:“李郎君武艺过人,又在御前当差,前途一片光明。岑家毁了这桩婚事,真是没眼光得很。”
没能结亲,反而结了仇,岑家也算是自食恶果了。
“听说岑尚书给陛下上折子,要给岑老太君设路祭,被太后的人狠狠否了。”
幼莲之前也听说了这事,摇了摇头:“上次沿京设路祭还是程老将军府上,岑家不过是个清流,哪儿能担得起这么重的声名。”
不过太后的反应倒让她有些好笑:“这么些年了,咱们这位太后娘娘,还是这般小肚鸡肠。”
不过是在给她接风洗尘的宴上把岑夫人叫回去而已,她就暗暗记恨上了人家,连路祭的事儿都要掺和一脚。岑家这次可真是倒了霉。
“谁说不是呢。”想起方才兴庆殿里的事,陈羡春笑了笑,“说不定咱们这趟出来,就被人家记在心里了呢。”
幼莲不在乎地耸了耸肩:“反正令国公府早就是她的眼中钉了,我可没所谓。”
陈国公早就投靠了大皇子,与皇后娘娘站在一起,陈氏姐妹自然也不怕太后。
想到这儿,三人相视一笑,默默为太后掬了一把泪。
*
等到江有朝出来,外头只剩幼莲一个人孤零零地等他。
他轻轻掀开帘子,就看到幼莲靠在马车上睡着了。似乎是觉得冷,披袄紧紧裹在身上,露出一张粉白的俏脸。纤长的眼睫闭着,额间的牡丹花钿艳丽精致,美得不可方物。
江有朝无意惊扰这幅美景,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却触到一手冰凉,赶紧将她叫醒。
“夫君?”小姑娘刚睡醒,迷迷糊糊的,声音又娇又糯。
这个时候,幼莲终于发现嫁个武将的好处了。她把脸整个埋进江有朝暖呼呼的大手里,舒服地蹭了蹭:“怎么夫君的手就这样热呀……”
江有朝顺手把她抱进怀里,替她拢了拢鬓发,话里带着怜惜:“我不是叫长风带你先回了吗,怎么一直在外头等着?”
他本以为没什么要紧事,结果一进勤政殿,皇上就给他看了霍成朗上的奏折。待了两个多时辰,张德全明里暗里催了好几次,皇上才肯放下政事用膳,他这才从宫里出来。
江有朝就像个大火炉似的,幼莲没忍住又往里缩了缩,软绵绵地开口:“左右我也没什么要紧事,当然要等着夫君一起回去啦。”
陈氏姐妹走的时候她还不知道他会晚,后来虽然知道了,却也懒得一个人回去,索性就在马车上等了。
只是没想到还会睡着。
听了她的话,江有朝心里一软,将人搂在怀里。闻着小姑娘身上隐隐传来的甜香,喉头轻滚,忍不住有些心猿意马。
幼莲一觉醒来,瞌睡劲儿早就过去了,赖在他怀里贪图那股热乎劲儿。
“皇上是有什么事情吩咐夫君吗?”她仰着脸问江有朝。
许是在国公府里被娇惯出来的性子,令国公他们对她一向没什么避讳,有时说起政事还特意让她旁听,幼莲顺口问起的时候,江有朝还愣了一下。
他“嗯”了一声,垂眸看着怀里娇娇软软的小姑娘:“霍家当初满门战死沙场,先帝没查出来什么问题,追封了霍邱霍将军异姓王的封号。昨日霍家子弟却上奏,说当初凉州一战另有隐情,要陛下彻查此事。”
至于那位霍成朗是如何隐姓埋名活下来,又是通过谁将奏折递到御前,皇上没说,江有朝便没问。
“那陛下是什么意思呀?”如今霍家军在江有朝手里头,无论如何这件事他是躲不过去的。
江有朝沉默片刻:“……霍家的事可以查,霍家军不能动。”
仅仅是管中窥豹,都能料想到此事背后的牵扯。即使皇上有心要查,也不可能把霍家军的兵权再交付给他们。如今的霍家,除了立场不明的霍成朗之外,并无可用的人。
幼莲想了想,也就明白了皇上的意思。她有些唏嘘:“陛下是明君,愿意给霍家一个公道。”
江有朝挑了挑眉,没戳破自己小妻子的美好想法。
霍家的事牵扯太大,霍成朗的奏章里一共参了二十几个人,其中有些人甚至已经死了,查证起来十分困难。皇上下旨让三司仔细办案,由禁军统领江有朝从旁协同。
是以新婚不到半个月的江有朝,接连好几天都忙得脚不沾地,只能在深夜回来的时候,看到拔步床上自家小妻子安静的睡颜。
这天下午,他好不容易得了空,第一时间就骑马回了将军府。
“夫人呢?”江有朝看了屋内一圈,都没找见那个明艳窈窕的身影。
迎春正替幼莲收拾妆奁,一听到他的话赶紧退出来行礼:“回主子,今日谢公子生辰,夫人去谢府参宴了,约莫着也快回来了。”
“夫人什么时候走的?”
“辰时三刻。”迎春答得飞快,小心翼翼地觑着江有朝的脸色,“您这几日早出晚归,夫人就没寻着和您说的机会……”
她生怕江有朝因此迁怒幼莲,鼓起勇气努力解释道。
听了她的话,江有朝沉默片刻:“你接着收拾吧。”
他抬脚往书房走。长风本来在门口靠着柱子打瞌睡,一见他出来,赶紧站直了跟上去:“您不是要先和夫人说说话吗,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她去谢府了。”江有朝神色淡淡。
“谢家?”长风摸了摸脑袋,“就是原先要和夫人订婚的那个谢家吧!您大婚那日我还见着那位谢公子来着,长得真是玉树临风,看着就文邹邹的。”
江有朝抬眼看他。
长风嘿嘿一笑:“属下这不是提前替您打探打探嘛……”
江有朝停下脚步,深深看了他一眼,抬手松了松鸦青色披风的系带,转身向外走去。
“主子,您去哪儿啊!”长风说话说到一半,被他这股雷厉风行的架势给吓着了,赶紧小跑着跟上他。
通体玄黑的骏马停在门外,江有朝翻身上马,撂下轻飘飘的一句话。
“接夫人回府。”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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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
◎他只不过是占了个赐婚的先机罢了◎
长风见他面容冷峻,如霜似雪般的黑眸中气势凛然,和往常似乎差不多,又好像添了几分萧索。
到了谢府外头,江有朝勒住缰绳,抬眼看着不远处朱红色的大门。
他方才听了长风的话一时情绪上头,骑着马就来了谢府,现下吹了一路的冷风反倒清醒了,略有些窘然地站在街边巷子口。
“主子,人家谢公子过生辰,您这样直接过来怪失礼的……”长风看着他面色好转了不少,这才低声提醒了一句。
“是。”江有朝叹了口气,也觉得自己方才像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一般莽撞,“左右也过来了,就在这儿等夫人出来吧。”
他牵着马往巷子里避了避,靠在墙上按了按眉心,眼底的疲倦之色分明。
谢府内,幼莲正笑吟吟地和林姨母说话,谢知遥坐在一旁喝茶,没分半点眼神给末座上的林霓儿。
“表哥能力卓越,又颇有才干,想必明年也该调回京城了,到时候有什么打算?”幼莲略略想了下六部合适的官职,觉得谢知遥怎么也能做个正五品的京官。
说起这个,林姨母高兴地点了点头:“是呢,最迟明年夏天就能回京了。你表哥于治理河道上颇有心得,按着他的意思,应该是去工部任职。”
幼莲笑望了谢知遥一眼:“那也极好了。您先前总说表哥不在京中惦念得很,这下可有盼头了。”
“我如今呀,就想着等你表哥回了京城,为他娶上一门得力贤惠的妻子,也算是了了我的心愿了。”林姨母有些感慨。从前她想把幼莲娶进来亲上加亲,如今幼莲也嫁了人,她就不再提曾经的打算了。
谢知遥垂眸笑了笑,兴致不高。
“对了。”林姨母方才用膳时就想问,被林霓儿给她夹菜打断了,现下又想起来,“伯英怎么没陪你一起来?”
幼莲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无奈:“夫君最近忙着霍家的事,脚不沾地的,我就没和他说。”
谢知遥好几年不在京中过生辰,都是她过后将礼物请人捎过去,今年忙活的事情太多,她也是前一阵才突然想起来这回事。本来想和江有朝说一下,谁知道等了好几天,她都睡着了江有朝还没回来,只好作罢。
霍成朗的事,即便谢家不掺和,林姨母也有所耳闻:“伯英拿着霍家军的兵符,怎么都躲不过这一茬的。”
只可惜霍家注定是个糊涂账,查来查去,也是白搭。想到这儿,林姨母有些心不在焉,神色透露出来一星半点,刚好被幼莲看个正着。
她迟疑地开口:“姨母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林姨母愣了一下,苦笑着摇了摇头:“我能知道些什么……只是想到当初的四公七侯,有些怅然罢了。”
大盛立朝之初,从龙者众,太/祖皇帝登基之后,就封了四公七侯以示圣恩,霍家就是七侯之一。到了现在,依然带兵镇守边疆的,就只有宣国公一个了。
林姨母越想越心惊,赶紧止住思绪,看着一脸懵懵懂懂的幼莲笑了笑:“太/祖皇帝在的时候,令国公府才是真正的声势煊赫呢,虽然现在也富贵,与当初比却逊色不少。”
幼莲哑然失笑:“若不是爹爹,祖上的爵位恐怕早就丢了,哪里还能有现在这副光景。”
她不喜欢用从前的辉煌与如今做比较,平白生出许多愁思来。反正在她心里,爹爹征战沙场力挽狂澜,就是最最厉害的。
“好好好。”林姨母宠溺地点了点她的额头,满脸笑意。
谢知遥看着她们俩相谈甚欢、一片温馨的样子,也不自觉弯了弯唇角。林霓儿坐在下首,将他的表情看得分明,目光在幼莲身上绕了一圈,才若有所思地垂下眼帘。
“知遥明年去工部,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情况,但你堂哥此次,倒是升官有望。”林姨母喝了口茶,毫不吝啬对幼莲这位隔房堂兄的欣赏。
“岑老太君去世,吏部尚书岑明砚就得丁忧。照你爹爹的意思,是让吏部侍郎张大人顶了这个缺。”林姨母也不得不感叹虞青松的好运气,“张大人年纪大了,不出十年必定会告老还乡,到时候就是他的出头之日了。”
便如她的夫君,探花郎出身,清流一派帮衬着,也不过是在三十九岁当上了礼部尚书。虞青松却有望在三十五岁之前登上这个位置,如何不算好运。
幼莲倒不知道这一层。她关注岑家也不过是因为李承禧而已,如今他们都没了官职,她也就没再打问。
“表哥才华出众,去了工部也定然如鱼得水,姨母还用羡慕旁人!”幼莲见她表情有异,忙笑着打趣她。
林姨母方才也只不过是有些艳羡,她一说她就回过神来了,笑着点了点头:“是,我自己的儿子就是极好的,哪用羡慕旁人。”
两人说说笑笑,没在意时间,等到晚霞密布在天际,幼莲才起身告别:“今日府里采买最后一批过冬的炭火,我还得回去盯着,就不打扰姨母了。”
林姨母:“那是得操心着。不过现在天色已晚,让你表哥送你回将军府吧。”
“哪儿用得着表哥呢。”幼莲摆了摆手,“乐秋和藏冬都在外头候着呢,还有府里的家丁,出不了事的。”
她推拒了半天,林姨母也不好勉强,便让谢知遥送她出去。
一路上,两个许久未相见的表兄妹有些沉默,直到谢知遥出声才打破了这个尴尬的场面:“新嫁到将军府,感觉如何?”
他今日穿了一身天青色绣山水楼台直裰,玉簪束发,温文尔雅间自有气度,是诗书琴画蕴养出来的如玉君子。即使这几年奔波于杭州村县河道之间,眉宇间也未有风沙,只有岁月沉淀下来的温柔和淡然。
幼莲眉眼轻弯,耳垂上的珍珠耳铛晃了一下:“比我想象中还要好。”
她从前自恃美貌才情,想嫁给表哥这种君子琴瑟和鸣。赐婚圣旨下了以后,虽然有些遗憾江有朝是个不爱说话的大冰块,对这门婚事倒也没什么反感。
婚前婚后的相处,让她真心诚意地把江有朝当成自己的夫君去喜欢。
谢知遥极轻地笑了笑,眸光中透出几分了然,语气不变:“那倒是要恭喜娇娇……觅得爱侣了。”
最后几个字他是看着幼莲说的,说完后忍不住紧紧盯着她的反应,发现幼莲脸上浮起的羞涩红晕后呼吸一窒,有些狼狈地垂下眼。
“爱侣嘛……还算不上啦。”幼莲不好意思地咬了咬唇,“不过夫君他对我很好。”
“这样啊……”谢知遥苦笑了一下,有些唾弃自己生出的心思。
当初赐婚圣旨一下,他第一次失态地想要骑马回京,最终却在路上收到了母亲的来信。信中写道,令国公府已经认下了这门亲事,叫他忘掉当初的戏言。
可是……如何能忘?
所有人都以为,他就像幼莲一样,小孩子心性,只知道和自己的家人亲近,对于成婚一事没有太多的在意。所以皇上赐婚之后,没有人觉得他会抗旨,就那样轻飘飘的,告诉了他最后的决定。
他紧赶慢赶,却只看见小姑娘在王府梅林里欢喜地探头,望着前方冷峻男子的模样。
两人慢慢走到门口。
谢知遥看着面前自己放在心上十多年、自小捧着宠着的表妹,最后一次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就算嫁了人,表哥依然是那个会护着你的表哥。若是受了委屈,千万不要忍着……令国公府和谢府,都是你永远的家。”
幼莲抬眸看他,俏脸上笑意盈盈:“表哥怎么同大哥哥一样啰嗦……”
她亲昵地拉了拉谢知遥的衣袖:“你们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夫君对我很好的,哪里有什么委屈让我受,我让旁人受委屈才是真的呢。”
三位哥哥从小就对她极好,幼莲是打心眼里亲近他们。
远远望去,温文尔雅的清俊男子和明艳昳丽的女孩站在一起,郎才女貌,姿态亲密又融洽,仿佛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路边晦暗的街巷口,江有朝抬眼看着谢府门口道别的二人,眸光深沉,周身好像裹了一层厚厚的霜雪。
站在他旁边的长风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结结巴巴地劝道:“主、主子,那是夫人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哥,态度亲近点儿也正常。”
他这话又不知道哪里戳中了江有朝,高大英朗的男人猛地低下头,抑制住心口突然传来的酸涩。
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兄妹,肯定比他这个只相处了几个月的夫君要亲近。他只不过是占了个赐婚的先机罢了,否则如今迎娶幼莲的是谁都不知道。
他抬眼看着幼莲笑着向谢知遥告别,慢慢登上了回府的马车,白皙姣好的脸在帘子掀动间闪过,隐在了马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