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莲哼了一声,没说话。
陈惜春方才是恼她不理她,现在话都说开了,也不觉得有什么丢脸不丢脸的了,坐到她旁边:“我是真的觉得谢公子更好,话本子都说,佳人才子才是最相配的。”
“那个江有朝,虽然官做的高,可他一无背景二无家世,等你嫁过去了,说不定顿顿要吃糠咽菜,哪里还有好日子过……”
她越说声音越低,显然是怕幼莲再生气。
她直接骂江有朝,幼莲不高兴;可她这样细致地分析吐槽,幼莲就能平心静气地同她分辩了。
“再不济江有朝也是三品官员、天子信臣,怎么可能像你说的那样……”幼莲现在对江有朝的印象越来越好,曾经担忧的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已经被她抛之脑后了。
说到这儿,幼莲脸红了红,吞吞吐吐道:“况且,我今天落马,还是江有朝救的我……他、他人也挺好的。”
听了她的话,温以娴掩帕轻笑,陈羡春放下茶盏,也饶有兴趣地看过去。
最后还是陈惜春直接好奇地打探:“这么说,你们还算是英雄救美了?”
这个情节她熟,头头是道地开口:“倒是也有这样的话本子。郎君英雄救美,女子便说救命之恩该以身相许,两人就和和美美地一块儿过日子了。”
幼莲本来还有点害羞,听到她混不吝又直白的话,喝茶都呛着了,忍不住咳了好几声。
“你真是……变脸变得也忒快了。”她好不容易缓过来,看着陈惜春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感慨道。
陈惜春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她虽然还是不太看得上江有朝,但他都救了娇娇的命了,她也就勉强捏着鼻子认了吧……
另一边,虞青松回去以后,就立刻派人给府里送了口信。这次春猎虽然允了四品官员都随行,但还有许多朝中重臣要留下处理大小事务,令国公就是其中之一。
令国公虽然性格冷,但对幼莲从来都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宠得如珠似玉。听了这件事便怒从心头起,恨不得立马就冲到围场将定王世子砍个几刀。
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后,坐在椅子上猛灌了好几杯茶,叫了老二虞望生过来。
令国公眸色极冷:“看来陛下想动霍家军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
霍家军是先帝爷在时的一支军队,是对付外敌最锋利的一把刀。可惜霍家满门忠烈,尽数牺牲在沙场上,这支军队无人统帅,就渐渐蛰伏了下来。
陛下登基之后,一直想重启霍家军,但迟迟未寻到合适的人选和时机。直到前一阵燕州似有异动,这件事才被重新翻出来。
虞望生有些犹豫:“大哥进京时,主动将兵符交还,才换来陛下的信任。如今又要统帅霍家军,陛下他……”
令国公叹了一声:“若非如此,朝中也不会迟迟按兵不动了。”
“不过,定王的手倒是伸得太长了些,居然想染指兵权。”令国公想起信上说的惊险时刻,就忍不住怒意。
虞望生:“定王一向汲汲于钻营,会不会是我们想多了?”
呵。令国公冷笑。
“陛下不喜定王,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虞望生突然又找到儿时被兄长抽背的感觉了,答得飞快:“先帝在时,定王原是押宝四皇子,但在陛下占了上风之后,就反手将四皇子谋逆的证据交给了先帝爷。经此一事,陛下便认为定王是两面三刀的背主之人,故而不喜。”
“是啊……”令国公长叹了一口气,脸色威严冷肃。
“正因如此,陛下会不喜定王,甚至憎恶,但他不会把定王放在眼里。”
三十多年的君臣情谊,足够令国公看透他这位陛下心中的骄傲了。陛下的确是贤君,胸中有沟壑,却不是个细心谨慎的人。
令国公的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杀意:“陛下可以忽略,我却得时时警醒,否则稍有差错,便是整个国公府都要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了。”
虞望生讷讷不再多言。他不是个有才干的,这辈子官途估计也就止步于此,可他的儿子虞青松,如今却在吏部前途光明。
“大哥当初一心想让青松考科举也是?”虞望生有些佩服令国公的先见之明。
令国公府历来尚武,可令国公却执意让虞青松从文,当时徐春慧还和他闹了好久。
谁知,听了他的话,令国公却苦笑着摇了摇头,神情十分复杂:“这天下,终究是我大盛朝气运更甚……八方朝拜、万国俯首,这样的日子,可不远了。”
他的语气无奈又怅然,让虞望生都忍不住皱紧眉头。
“飞鸟尽,良弓藏。”
“大盛,文官当兴。”
*
甭管令国公如何生气,陛下已经下旨责罚了定王世子,他也就不好再做些什么。
可围场这边还有江有朝在呢。他直接带人冷着脸堵了定王世子回营帐的路,二话不说就劈头盖脸打了他一顿,任凭定王妃气得浑身颤抖,也没能拦住他一丝一毫。
当然,打了人以后江有朝就去皇上跟前跪着请罪去了。他也不为自己辩驳,就直愣愣地跪在营帐门口,往来多少人都能看见。
皇上都快被他气笑了:“好个江伯英,打都打了,现在还来朕面前装腔作势!”
太监总管张德全轻声劝:“江大人只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郎,为心上人出口气而已,依老奴看啊,也算不上出格。”
皇上冷哼一声:“他就是仗着朕不会罚他!”
张德全脸都笑成了一朵花:“陛下信任江大人,又何必老奴多言呢!这婚事还是陛下您赐的,天赐良缘,才能展现您的圣明啊!”
“你倒会说话!”皇上笑着啐了他一句,“行了行了,赶紧让他回去找人去吧,别在朕面前碍眼!”
至于找谁,皇上没说,张德全也知道。
等江有朝打了定王世子却未被陛下责罚的消息传到幼莲的营帐里,温以娴都不禁哑然失笑。
“你们两个倒是有意思的很,看不过去便直接动手,不管不顾的。”
她指的还有幼莲叫人打王泽的事。
幼莲乐呵呵的,感觉江有朝为她狠狠出了一口恶气,既愉悦又高兴:“左右陛下都责罚定王世子了,打他一顿也不出格。”
就是可惜她不在场,要不然还能亲眼看看定王世子的惨样,顺便让乐秋补两拳头。
温以娴见怪不怪地摇了摇头:“不过江大人这般行事,倒是让我有些怀疑。”
幼莲疑惑:“?”
“就是你一直讨厌的王泽,他不是在寿王世子生辰上丢了好大的脸吗?回府的路上又被流氓混混堵着打了一顿,到现在还下不了床呢。”
温以娴原是把这事儿当个笑话看的,现在出了定王世子的事,倒觉得有可能是江有朝做的。
幼莲明白她的意思,略带迟疑:“可江有朝又不知道王泽对我的心思。怎么会对他出手啊?”
温以娴摇了摇头:“那就不知道了,我只是有点怀疑而已。”
她看着幼莲嫩生生的小脸,视线扫过桌上的白玉瓷瓶,打趣道:“宫中都少有的疗伤圣药,倒是被眼巴巴送到了你这儿来。”
幼莲跟着看过去,俏脸一红,说话也含含糊糊的:“我也道过谢了。”
那人亲自来送药,她也不好干巴巴地待在营帐里,就叫迎春扶着她出去了。谁知那人目光灼灼,一直盯着她不放,她没说几句就心慌的不得了,赶紧找借口回来了。
但是幼莲还是有点儿不得劲,吞吞吐吐半天,才在温以娴似笑非笑的表情里,破罐子破摔地开口。
“我、我就是觉得,江有朝他也太……见色起意了吧!”
此刻,营帐外一道脚步匆匆的身影立刻停下了脚步。
第14章
◎图样很好,绣功很好,哪里都很好。◎
幼莲期期艾艾开口:“虽然吧,我也知道我自己天生一副好颜色,可他今日初初见我,还未瞧见我贞顺贤德的内在呢!”
温以娴掩帕轻笑:“那照你的话,江大人今日便该不假辞色,不为美貌所动才好?”
“那怎么行!我这般好看,他怎么能不喜欢我!”幼莲立马扔下帕子。
“……”
温以娴满脸揶揄之色,静静看着她上窜下跳。
幼莲不说话了,半晌又自己乖乖把帕子捡起来,蹭到温以娴身边托着脸看她:“可是,这不一样呀……”
究竟什么不一样,她也不知道。
温以娴松松搂着她,眼睛里也有茫然之色:“世上盲婚哑嫁的人那样多,能够动心已经是极好了。我还不知道……我会嫁个怎样的人呢。”
“你与陈国公夫人处的好,想来她也会仔细挑着些。”幼莲安慰她,“若是不合适,我就叫二婶婶为你做媒。”
听到这话,温以娴笑出了声:“你倒是会为虞夫人找事做。”
两人亲亲密密聊着天,外头想来探访的江有朝犹豫半晌,还是没叫人通报。他步伐凌厉地朝外走,手里轻轻摩挲着一块儿羊脂玉佩。
没走出几步,就看见长风急匆匆地跑过来,见着他才松了一口气:“主子,华昭郡主落水,二皇子跳下去救人了。”
听见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江有朝先是愣了一瞬,随即就大步流星往碧洗湖走。他负责围场安全,出了这样的事,恐怕陛下也会震怒。
他这边左思右想,都没想出来这两人怎么会有交集。营帐里边,迎春也赶紧向幼莲二人禀报了这件事。
听了迎春的话,她俩也诧异极了:“华昭落水,怎的是二皇子去救人了?她周围没有丫鬟护卫吗?”
春衫轻薄,落水后必是肌肤相贴,二皇子下个月就要迎娶柔嘉郡主入府了,怎么还会干这样的糊涂事。华昭身边跟着的丫鬟小厮都做什么去了,也没人下去救她吗?
迎春脸上表情古怪,她打探到事情原委的时候也极不相信,可事实偏偏就是这样:“听闻是柔嘉郡主与华昭郡主起了冲突,华昭郡主气不过,抢了鞭子抽人,反而被柔嘉郡主给推进了池子里,不准人救。”
两人身边也围了好些贵女,可柔嘉郡主见人就打,华昭郡主又一向人缘不好,哪还有人敢冒着被抽一鞭子的风险上去救人。
幼莲“嘶”了一声,赶忙拉着温以娴起来:“咱们快去瞧瞧,那边定然热闹极了。”
“你的脚……?”
虽然是装样子,这才躺了没两天,怎么就要大摇大摆地出门了。
幼莲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让迎春扶着我就行了,只是崴了脚,又不是断了腿。”
温以娴说不过她,只好由着她去。
等到两人到了碧洗湖边,果然一大帮子人围成一圈,内里是裹着披风倚着丫鬟哭的华昭。旁边的二皇子也是浑身湿透,脸色更是黑得吓人,不耐烦地看着对面执鞭而立的柔嘉郡主。
远远再往后看,还能看到江有朝带着一队禁军神色肃然地站在后面。
幼莲顺着看过去,瞧见江有朝高大健硕的身形后,又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只是她没注意到,在她移开目光后,远处凌厉的眼神就定定的投过来,从漂亮精致的发髻到受伤的脚腕,都看的仔细又清楚。
“若不是二皇子出手相救,本郡主今日必定命丧碧洗湖!”华昭郡主咬牙切齿地哭诉,脸上罕见地透出几分柔弱来。
柔嘉郡主心知闯了祸,却还是嘴硬道:“是你先拿着鞭子动手的,我不过是惩戒一番,怎么就成害你性命了!”
“住口!”二皇子黑着脸吼了一句。
柔嘉郡主梗着脖子看他,根本不服气:“我才是你要娶的正妃!你不帮着我就算了,现下还要因为她责备我!”
“……胡搅蛮缠!”
二皇子头疼地按了按眉心,不想与她争辩。
华昭郡主还在哭,简直快把前十几年的泪水都流尽了,她气得浑身发抖:“你刚才害了我还不够,如今还要攀扯二皇子,柔嘉你还要不要脸!”
旁边贵女们也对柔嘉的做派鄙夷得很。虽说她们之间也有龌龊,但像柔嘉这样根本不给人活路的,那可真是罕见。
幼莲听到这话,第一反应就朝华昭看过去,见她满脸泪水哭得凄凄惨惨的模样,又轻轻低下头。
温以娴默不作声地握住她的手。
两人打了个眉眼官司,都静悄悄地往后退了几步。
她们不退还好,周围人都忙着看热闹,一退反倒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连正在哭惨的华昭都看了过来。
幼莲:“……”
她咳嗽了两声,直接装傻充愣:“都看我们做甚?”
华昭眼风往那边一扫,看见她那只踮着不敢着地的脚就想起皇上责罚了哥哥,又想着她连受伤了还要看她笑话,气就不打一处来。
只是前头柔嘉的是才是最重要的,她眼不见心不烦,直接偏过了头:“我已派人去请皇后娘娘了,一会儿便让娘娘评评理。”
其实她最想请来的是陛下,可她面子哪有那么大,只能勉强去请皇后娘娘。
皇后来了第一句,就是皱着眉斥责衣冠不整的二皇子和华昭郡主:“成何体统!还不快回去更衣!”
华昭脸色苍白,猛地跪在地上:“求皇后娘娘为儿臣做主。”
定王是大长公主的儿子,与皇帝是表兄弟,她这一声“儿臣”倒也不出格,反倒更显出她比柔嘉郡主的尊贵来。
看见苦主,皇后也松了口,让身边的嬷嬷把她扶起来:“放心,本宫定会给你一个交代,你且先回去更衣吧。”
华昭郡主还想说点什么,可她也知道言多必失的道理,嗫嚅了两句,还是乖乖福身行礼:“是,儿臣告退。”
等到华昭郡主与二皇子都退下,场上只剩下柔嘉郡主一个人,皇后的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柔嘉身为郡主,不仅没有做好女子表率,反而滥用私刑,不知分寸,先禁足三个月,日日抄写女德以儆效尤。”
“至于婚事……”皇后凤眼微眯,“等你禁足解了再办吧!”
柔嘉郡主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还想再狡辩两句,被皇后身后的几个嬷嬷压着回了营帐。
把三个人都打发走了,皇后扫视了一圈众人,看到幼莲的时候顿了顿,随后就停在了江有朝的身上。
“微臣办事不力,还请娘娘责罚。”江有朝走出来请罪。
“行了,也别说什么责罚不责罚的了,你自己去和皇上解释吧。”皇后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根本不想多言。
柔嘉背后是一向得宠的贞嫔,若是她去说,指不定陛下会怎么想她。还不如让江有朝去,怎么着也扯不到她自己身上。
皇后想了想二皇子的婚事,嘴角微翘,露出几分讥讽意来。她的儿子才是嫡长子,凭什么要和兰贵妃那个贱人生的儿子同一天娶妻。
“是。”江有朝低声应是。
皇后来的快去的也快,仿佛今儿这一朝就是出来应急一般,又很快回去了。幼莲望着渐渐远去的皇后仪仗,眸色渐深,回过神的时候,江有朝就明晃晃地站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