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昭的霸道京中无人不知,可论起心狠手辣,还得是这位柔嘉郡主。仗着姑姑贞嫔在宫中受宠,一根火红的软鞭不知道沾过多少鲜血、伤过多少无辜性命。就连温以娴……都曾经差点成了鞭下的亡魂。
柔嘉这个封号还是陛下亲赐,可柔顺美好,这四个字哪一个和她有关了?
看她一副幸灾乐祸的看戏模样,温以娴才从那种怔然的情绪中抽离出来,也低低笑了一声:“是啊,这下可有的闹了。”
都是睚眦必报十分记仇的主,她们俩身份又相当,很难不闹起来。
悠悠看了会儿戏,幼莲才指点江山般评价道:“华昭还是不行啊,才这么点儿时间,居然就扛不住了。”
果然,她话音刚落,定王府的人就慢腾腾地让开一条道。柔嘉郡主耀武扬威地走在最前头,手中软鞭上镶嵌的红宝石熠熠生辉。
温以娴下意识地想避开,幼莲却拉着她站在原地。温以娴愣了愣,看着她姣好明媚的侧脸,眼睛突然涌起一阵涩意。
原来,没有忘记的人,不只是她啊……
柔嘉郡主带着人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近,看见不远处的两人时眯了眯眼:“那是谁?”
丫鬟赶紧回话:“是令国公府的虞小姐和陈国公府的温小姐。”
柔嘉郡主的脸色滞了一下,捏着鞭子的手不自觉收紧,嘴里小声嘀咕:“真晦气,怎么一进来就碰见她们了!”
比起身份,她当然不怕幼莲和温以娴,甚至因着郡主的身份,叫她们跪她们就得跪,责骂都得乖乖受着。可偏偏令国公府的人都是厚脸皮的混不吝!她当初不过是打人的时候鞭风扫过了虞幼莲,令国公就黑着脸在御书房前跪了两个时辰,非要圣上责罚她不可!
想起姑姑也束手无措的模样,柔嘉郡主的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
她装作若无其事地从她们两个身旁走过,在两人行礼的时候也只是淡淡点了点头,但走出去之后不停抖动的鞭子泄露了她不平静的心绪。
温以娴目光中有些许茫然,她想回过头看看柔嘉郡主的脸色,却正好撞进了幼莲带笑的眼睛。
“我说过,我能护着你的。”
少女笑得眉眼弯弯,圆润漂亮的眼睛中露出一丝得意,又娇又灵,叫人轻而易举地就卸下了心防。
——正如几年前,在她最孤立无援、几近绝望的时候,明媚张扬的女孩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出手,为她拦住凌厉的鞭风后,得意洋洋地看着她。
“我能护住你。”
“所以,你要不要做我的朋友?”
“想什么呢!”温以娴刚反应过来,就看见幼莲诧异地在她面前挥了挥手,见她回神以后就若有所思地望着刚从旁边走过去、还不忘瞪一眼她们俩的华昭郡主。
片刻后,幼莲轻蹙着眉犹犹豫豫地开口:“你有没有觉得,华昭今日,有点奇怪?”
*
刚回了营帐,幼莲正捧着茶盏喝水,就听见三婶季长雁同三叔抱怨:“原先每年都是去红汾围场,怎的今年就来了河谷这边儿,连个院子都没有。”
她特意带上了最喜欢的那匹枣红色的名驹,就是为了来围场跑马,可如今却只能委屈自己的赤乌被拴在简陋的马厩里面。
“乖乖,京城哪家权贵不是住在这儿啊,小心这话传到别人耳朵里……”虞望年修竹般挺直的腰背轻轻弯下来,小心翼翼地哄着身旁千娇百媚的大美人。
在经过幼莲的营帐时,两人明显放低了声音。虽然知道他们不会进来,幼莲还是赶紧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专心致志地喝茶。
三叔三婶是青梅竹马的情谊,夫妻和谐亲密,三叔虞望年的房里也没有任何妾室通房,满心满眼都是季长雁。
想到这儿,幼莲的眸子中染上了一点希冀,对婚事也多了几分浅浅的期待。
还不等她再发酵情绪,迎春就带着一大帮子贵女来寻她出去跑马,她赶紧换上那套石榴红的新骑装,着人去牵了马出来。
打头的是赵妍,她父亲原是右卫先锋将,入京后被皇上封了兵部侍郎。幼莲还记得在定王府时,就是赵妍一直附和她,让华昭落了好大的面子。
赵妍心直口快:“我们正准备去跑马,想着你应该也要去,就来叫你一起。”
虽然未曾言明,但私下里文官和武将的女儿都是分成小团体玩的。令国公早年也曾挂帅出征,幼莲自然也被算进了武将的派系里。
“行啊。”幼莲利索应了。温以娴一贯不喜欢跑马打猎的事,她正准备约着旁人一块儿去呢。
等到骑在马上往草场走,幼莲才知道这群人为什么刚来第一天就着着急急地出来。原是陛下来了兴致,让皇子和年轻官员们都去打猎玩玩,彩头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
这么热闹的场面,各家姑娘们当然都要去瞧瞧。于是才有了现在这一幕。
幼莲听了倒是兴趣缺缺,一群人满身臭汗聚在一起,可能还有仗着身份弄虚作假的,有什么好看的。
赵妍不赞同:“江统领也会下场,你作为未婚妻,总得去帮他呐喊助威吧?”
幼莲愣了:“江……他也要去啊?”
语气虽平静,赵妍还是隐隐听出了她的期待。想了想那日在定王府看到的冷淡疏离的神武男子,赵妍的眼中划过一丝了然。
她们去的不凑巧,皇上早已带人四散进了林子里,高台之上唯有皇后与宫妃坐在上面,等着最终结果出来。
人群中有人提议去向皇后们见礼,还没等众人商量,就有宫女恭恭敬敬地过来传皇后口谕。说是娘娘体谅女眷,免了请安,直接去跑马打猎便是。
众人遥遥福了一礼,没再上赶着去套近乎。
有消息灵通的,早早就叫人打探了两位皇子的踪迹,扬鞭朝某个方向走了。
赵妍留在原地,看着她们的背影疑惑不解:“皇子妃与侧妃不都定下了吗?她们还在努力什么?”
幼莲撇了撇嘴,没说话。
皇上成年的皇子只有大皇子与二皇子两人,都在朝中担任重要职务。三四皇子早夭,五皇子今年才十三岁,想攀附皇家的人自然早早站队,希望将来能有一份从龙之功而已。
令国公府是保皇党,不会掺和这些,故而幼莲寻了个没人去过的方向,骑着马慢慢悠悠地走了。
赵妍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朝哪儿走,索性驾马跟上去了。
幼莲的骑术一般,箭术更是糟糕,只因为她娇气吃不得苦,当初学的时候常躲懒,只求能慢慢骑着马上路便好,也没奢望自己当个百步穿杨的好弓箭手。
可同行的赵妍显然并非如此,她一看就是有真功夫的,瞄准射了两三支箭,就有下人拎着一只射中的兔子回来了。她虽然不是百发百中,一路却也射中了好几只猎物,等到箭筒空了之后,便随手拿了两只兔子一只山鸡给了令国公府的下人。
“咱们怎么说也是在皇后娘娘面前过了眼的,你要是一只猎物都没有,恐怕会被人笑话。”赵妍语气恳切。
幼莲心里无所谓,毕竟她是京中穿衣打扮最精致的漂亮姑娘,不是箭术最高超的女将军,但还是十分感谢她的好意。
“等回去以后,我叫人给你送一份酱料。苦夏自己调制的,野炊的时候用再好不过了。”幼莲投桃报李。
“行啊。”赵妍知道她的品味,若不是酱料真的味道好,幼莲也不会送给她,“那我今晚就叫丫鬟试试。”
两人约莫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准备骑马往回走,赵妍正和她说话,忽然看见一头鹿,压低声音,兴奋地拍了拍幼莲的胳膊:“快快,把你箭筒里的箭借我用用,我肯定能打中。”
幼莲没太在意,转过身子去摸右边的箭筒。赵妍聚精会神地盯着那头鹿,生怕它跑了。
正在此时,隐隐传来弓弦响动的声音,随后就是一根锋利的箭矢破开长空,凌厉的风声在幼莲耳边响起。
闪着银光的箭狠狠擦过幼莲身下的马,马声嘶鸣,两条前腿高高抬起。
坐在马上的幼莲还没反应过来,朝后仰的时候下意识地抓住缰绳,慌乱失措间竟摸了个空。
“这下完了!”
往下跌的时候,幼莲脑子里突然冒出这句话,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她还听见了身旁赵妍的惊呼声,最终只能尽力朝马匹远一点,减小自己受伤的程度。
另一边。
身形健壮、神色冷淡的男人正骑着马往回走,黑色的骏马后拖着一串猎物,显然收获颇丰。但他面上毫无自得之色,长眉入鬓,英俊凌厉的脸上眸光凛冽。
他原本无心其他人的动静,但听到那一声尖利的“幼莲”时,下意识地就转过了头。
随后就看到一抹红影正从马上跌落。
他心跳都停了一拍,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飞身过去接住了那人软若无骨的娇躯。
第11章
◎……呆子!◎
江有朝抱着人稳稳落在地上,第一时间低头去看,却对上了一双含着水汽雾蒙蒙的眼眸。
怀中女孩似是被狠狠吓了一跳,虽然心里记着要躲远些,可毕竟是不经事的小姑娘,白皙的额上冷汗涔涔,平日灵动清透的圆眼含泪,嫣红的唇被咬得发白,又娇又媚,平白叫人生了分旖旎心思。
江有朝青筋一跳,才发觉手里的娇躯柔嫩软和,顿时连手心都涌起一抹滚烫意。
偏生方才含泪看着他的小姑娘,脸颊浅红,扭过脸轻轻嗔了一句:“还不快放下我……”
江有朝下意识松手。
幼莲刚被他抱在怀里,那阵后怕过去后,便觉得两人的姿势不妥,可那人一双大手牢牢握住她的腰身,又烫又热,只能先开口叫他放开。
哪知他说放就放,幼莲还未站稳当,一个踉跄便又要一头栽下去。
好在迎春与苦夏扶的及时,没叫她真的摔倒丢人。
幼莲轻轻咬着下唇,看着对面江有朝八风不动地站在那儿,好似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就来气。
“……呆子!”她又羞又气,偏过头暗骂了一声。
江有朝耳朵动了动,抬眼看过来,眸中划过一丝不解。
幼莲捏着帕子,不想同他说话。
赵妍早就急匆匆地下马跑过来,看她似乎毫发无损才松了一口气:“好在你没事,刚刚真的要把我吓死了。”
她转过身正好同江有朝对上视线,心里不知为何凛了一下,可看他没什么表情的脸,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今天的事,多谢江大人了。”她颇为豪迈地拱了拱手,一副洒脱模样。
幼莲这才抬眼看了看对面,抿唇福了一礼:“今日多谢江统领救命之恩,幼莲回去便禀报父亲,改日必专程去府上拜谢。”
她礼行得周正,江有朝望过去,只能看见她细白的颈子,不堪一握、柔嫩又勾人,带了分欲说还休的意味。
江有朝的喉结动了动,深沉的眸子紧紧锁着女孩的方向。
半天听不到回应,幼莲疑惑地抬头,刚好撞进江有朝黑沉沉的眼眸里,她下意识就捏紧了手里的帕子,心里莫名浮起一丝紧张。
好似是……江有朝第一次见她?
想到这儿,她又有些懊恼。明明在府中想了好多次要如何盛装打扮好惊艳这人的,连春猎都特意做了好几套新骑装,可偏偏是在她最狼狈的时候,不偏不倚与他遇见了。
江有朝兀自怔愣,心中头一次生了欲念,却在与那双清凌凌的眸子对上时,才觉得自己这份念头有多不堪。
他狼狈转头,语气艰涩:“本来就是我分内的事罢了。”
他话说的平淡,可无人看到的角度里,红通通的耳垂道出了那分自欺欺人的心思。
——偏生场上无人瞧见。
幼莲愣了愣,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脸瞬间红了个彻彻底底。
这人!究竟是怎么把这种羞人的话,说的这样道貌岸然,连表情都不变的!她可还没嫁过去呢!
她嗫嚅了半天,实在是想不到说什么话来接茬,小脸艳红的站在原地,让初有荫凉的树林中也添上了一抹亮色。赵妍站在后头偷偷觑了眼两人的脸色,瞧出暧昧的苗头来,知情识趣地闭了嘴。
正在这时,长风一脸肃然地走过来,身后还跟了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哥。
幼莲没看清那人是谁,身子半歪,轻嘶了一声,右手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眼眸就变得通红,温热的泪珠从眼中涌出来。
“姑娘!”迎春赶紧撑住她的身子。
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的江有朝顿时停住了步伐,眼睛紧盯着对面的娇弱姑娘。
幼莲低低说了声没事,似乎是想在外人面前掩饰几分,拿帕子擦了擦泪。本就娇嫩的肌肤上泛了红,更显得她委屈可怜。
“应该是刚刚不小心崴了脚,现下疼痛返起来,有些受不住而已。”
江有朝看着她这副受了委屈还强装无事的模样就觉得碍眼,可又不能对她生气,带着冷意的眼眸不耐烦地看向跟在长风后面的人。
定王世子讪笑着从长风后面出来,看见这两人就觉得头疼,又是作揖又是道歉的:“对不住,实在对不住,我一直没打到东西,看见有头鹿站在那儿,光想着赶紧拉弓射箭把它给逮住,没想到惊了虞小姐的马。”
道完歉以后又赶紧转向冷着脸的江有朝:“真是多谢江大人出手相助了,要不然……可真是吓死我了。”
论品级,自然是定王世子的身份更高,可幼莲这会儿生气得很,又占着理,根本不想原谅他:“世子说的轻巧,若非江统领偶然路过,此刻我便没命同您说话了!”
她眼睛里都是泪,圆润的眼睛瞪起人来也没什么力度:“我才是招谁惹谁了……好端端的在这儿打猎,没成想连命差点儿都丢了。”
声音里带着哭腔,委屈巴巴的让人听了就心疼。
江有朝凝眉看着身旁的男子,心中怒火更甚,隐隐还有些后怕。若是他今日没遇上这事,幼莲岂不是真要没命了!
周围几家的下人们也赞同不已,看着定王世子的目光中也暗暗含着谴责意味。
被这么多人盯着,定王世子的脸色也有些不大好,生硬开口道:“今日之事的确是本世子的错,回头我便当面向令国公请罪。”
林中气氛一滞,空气都变得安静起来。
以王府世子的身份,请罪一词着实是有些重了。若不是令国公是圣上宠臣,定王世子又怎会这般顾及,恐怕早就甩脸子走人了。
见定王世子说话这般圆滑,甚至还隐隐逼着她吃瘪的话术,幼莲心底轻呵了一声,悄悄把面上的气恼收了几分,眸底闪过一丝戏谑之色。
江有朝皱了皱眉头,正要开口,幼莲轻轻出声。
“世子言重了。臣女只是崴了脚,并无性命之忧,却在世子面前小题大做,属实是我的错。”幼莲低垂眼帘,将情绪掩饰起来,江有朝却分明瞧见了脸边落下的泪。
“今日是臣女僭越,还请世子海涵。”
方才还红着眼据理力争的人,像是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的身份似的,懂事又知礼地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