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逾瑾的小厮书直终于赶到了,他捧着公子的发冠追赶了一路。
“拜见公子。”张泊新从竹林里跳下来,对陈逾瑾行军礼。他醒的早便在竹林里练功,且视力极好,大老远的就瞧见了四公子急匆匆赶来。
陈逾瑾不像平常一样立即喊他起来,反而是静静打量眼前的人后,方才不急不慢说道:“小姐呢?”
“小姐未曾起。”张泊新回答,他是护卫,是陈知韵的护卫。对于主子的去向,他一清二楚。
“可是找小姐有事?”
此刻陈逾瑾已经束发完毕,小厮书直也将他身上的衣衫整理好,陈逾瑾又恢复成持重沉稳的样子。
陈逾瑾:“无事,让小姐醒来去夫人那一趟。”
他说完,自己就先去宋氏那。从这里去往阿爹阿娘的住处,等他来到时阿爹阿娘应该已经醒来了。
“你说阿兄刚才来过。”陈知韵醒来,福满便告诉她,方才四公子来过了。
“听说四公子醒来后,未束发便来找姑娘了。”福满替陈知韵选了一套淡紫衣银丝绣白花外衫给她穿上,另外的侍女正往她的头上插珠花和流苏簪子。
陈知韵对着铜镜一拨发上的珍珠流苏,思忖着阿兄估计是梦魇了。
“不必弄了,我这就去寻阿娘。”
陈知韵未曾用早膳便去寻了阿娘,她还未进门,就听见房内阿兄和阿娘的交谈。
“你想带灿灿告假带她去弘福寺上香,只是今日……”阿娘有些为难,未曾将后面的话说完。
陈知韵踏着稳重的步伐走进房内,笑意盈盈地说道;“这有何难,我换上男装跟阿兄走一趟便是了。我们骑马去,必然让阿兄赶上今日的早学。”
“至于来教导我礼仪的姑姑,还得劳烦阿娘派人去和姑姑说一声,将时间改为下午。”
阿娘担忧的是阿兄上学第二日便告假,恐给夫子留下不好的印象。
陈知韵说完便朝阿兄投去一记全包在我身上的微笑,薄紫衫微动,灵动的宛如一只玉兔。
陈逾瑾那颗悬着的心,在见到她那一刻终于落下了。一母同胞,血浓于水,梦里灿灿死了千百次,也如同他自身死了千百次。
阿娘在犹豫,灿灿就抱着阿娘的衣袖撒娇,“阿娘你看阿兄都这样子了,就答应吧。”
被点名的陈逾瑾脸上一热,灿灿虽未曾说些什么,他却感觉十分不自在。
“快去吧灿灿。”阿爹直接同意了,挥着手让她们赶紧走。
陈知韵欢快地浅蹲行礼:“谢谢阿爹。”
“阿兄在侧门等你。”
“好,阿兄稍等我会。”
陈知韵小跑着回自己的院子,追出来的阿娘在身后喊她,“你这孩子慢点。”
“知道了阿娘。”
直至那抹飘逸的紫衣便消失在院子里,阿娘上前安慰陈逾瑾,“那只是梦,别太担忧。你看灿灿活泼的像只猴一样,还是你祖母心细先给她请了位教习姑姑。”
“阿娘说的是,是儿子忧思过度了。”陈逾瑾稍弯腰做出受教的样子。
阿娘拍了拍他的背:“去侧门等你妹妹吧。”
……
没一会陈知韵便出现在陈府的侧门,眼前的少年郎用白色的发带束着高马尾,锦衣玉袍,腰间别长剑,唇红齿白的俊容虽稍显稚嫩并未完全长开,却从她潇洒翻身上马,长发飘扬的动作里,嗅出几丝少年公子英武不凡的味道。
“走吧阿兄。”高大的骏马上,陈知韵挺直了身板,语气恣意张扬。长风中,她束发的发带随风舞动,好生飘扬。
“我们是去上香不是去打架,不用带剑。”对于此举陈逾瑾多少有些哭笑不得,自家妹妹能文能武,能静能动,换上男装便是另外一番模样。
“你头上的发带倒是挺新颖的。”他夸赞道,陈知韵白色的发带上用着白色的针线绣着竹,低调矜贵。一般人还留意不到这个小细节。
陈知韵下颌微扬,手去摸飘扬的发带,笑道:“阿兄这是又在拐弯抹角,想让我给你做一个吗?可惜了,这发带不是我做的,回去我便去问问我院里的姑娘们。待有了同款,再给阿兄送一个。”
“这个我很喜欢。”她勒紧马绳,一扬鞭,骏马奔腾,自由恣意的少女头也不回的笑道:“就不让给阿兄了。”
风声送来她的声音,陈逾瑾一笑,也一扬鞭紧随其上。
他本无意与她相争。
弘福寺在城外,他们出了城后一路策马奔腾到山脚下。一到山脚下,兄妹二人均傻了眼。
陈知韵望着眼前高耸的山,咽了咽口水,试探道:“要不我一个人上去。”
失误呀,大大的失误呀!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弘福寺伫立在这么高的山上!她还和阿娘夸下海口,说必能让阿兄赶回早课。
陈逾瑾抬头看山,山是那么的高,还有云雾缭绕。
他直接仰头望天:“来都来了,一块上。”
于是兄妹二人开始爬山,半个时辰后,两人到达了弘福寺。这是周朝香火最旺的寺庙,深受宫里的达官贵人喜爱,就连官家和长公主也都来过此地上香。
陈知韵一路上没有询问过阿兄是做了什么可怖的噩梦,让他第二日一早便带她来寺庙上香。
“待会到了佛祖菩萨面前,你要禀明姓名,年龄,家住何处,父母名谁,让佛祖菩萨娘娘不要保佑错了人。”
“除了家人健康、财源广进外,事事顺心、无病无灾等等外,一定要让佛祖菩萨保佑你,姻缘顺遂,所嫁之人为良人。”
听到这里阿兄的念叨,陈知韵便知道阿兄昨个夜里梦见了什么。
她连忙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告诉阿兄:“阿兄不要说出来,说出来就不灵了。”
陈逾瑾眼中露出懊恼之色,一时疏忽大意了。
他叮嘱陈知韵:“那你换个词意相近的词。”
她乖乖点头,兄妹二人双双跪在庙里蒲团上,各手持三炷香,对着那香火燃烧所散发出的烟雾中,微闭着双目的观世音菩萨在心中默默说道。
陈知韵:“菩萨娘娘,小女子名陈知韵,年芳十四,家在京城东大街的陈府,其父为陈逸均,母亲为宋澜。今日到菩萨娘娘跟前所求,是所求阖家安康、平安顺遂、健康长寿。以及如果非要嫁人,那便让我嫁个好看的、对我又很好的良人,让阿兄不必担心。”
“愿望有点多,求菩萨娘娘保佑小女子及其家人。最后一愿,愿菩萨娘娘日日开心、身体健康。”
陈逾瑾:“菩萨娘娘,在下陈逾瑾,家在京城东大街的陈府,其父为陈逸均,母亲为宋澜,家中有一小妹,名为陈知韵。今日到菩萨娘娘跟前所求,只有一愿。只愿我梦中场景不会发生,我妹妹陈知韵能嫁得个如意郎君,两人情意相投、举案齐眉、白头到老。”
“日后实现,必为菩萨娘娘塑金身。”
两人均在心中默念完所想所求,双双手持高香对着菩萨娘娘行三拜大礼。礼成,两人将高香插入香炉中。
他们去的不巧,住持纯真大师今日不在。只有一个小和尚引两位贵公子入后殿点长明灯,他们从正殿出来,绕过白墙斜檐的小院时,见到有一棵开满枝头的白玉兰。
兄妹二人停住了脚步,为了这满枝头的白玉兰,也为了玉兰树下的芝兰玉树之人。
陈知韵呆滞在了原地,她刚和菩萨娘娘祈祷完所求姻缘,出了殿门第一位所遇之人,便是她的心上人。这不是她一直在寻找的,长得好看的小郎君吗?
陈逾瑾双手背负在身后,眼中划过一丝惊讶,随即稍纵即逝。这难道是……命运的指引吗?
这弘福寺果然灵验,他前脚在殿内为妹妹所求姻缘,后脚菩萨娘娘便将人选告诉了他。
裴太傅嫡孙,少年名声在外,才情均佳,品行高洁,待人接物均有礼法,家世显赫外,还长了一张好皮囊。
兄妹二人双双对视了一眼,均从对方眼底看到了不可思议。
陈逾瑾在脑海里思索着自家妹妹能嫁给裴南湛的可能性。
论相貌,额自然是比不上裴英俊。
论家世,额灿灿要是陈家大房的姑娘,和裴家联姻,勉强算得上门当户对。毕竟高嫁女,低娶妻。
论才情,额他见识过裴才子的学问,那是极好的。灿灿虽然读了不少书,能否和裴才子吟诗作对还得有待商讨。
……
陈逾瑾在脑海里一番计算下来,发现自己能让裴南湛喊他一声姐夫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如若日后他能高中状元郎,提高自家门第,灿灿往后说亲倒是容易许多,让裴南湛做他妹夫的可能性又大了一些。
站在白玉兰树下的裴南湛注意到兄妹二人,陈知韵见裴南湛看过来,她咻地一下躲在了阿兄的身后。
她如玉般的小指轻扯着陈逾瑾身后的衣衫,“阿兄帮帮我。”
作者有话说:
陈浴巾:这家没我迟早得散。
第15章
陈逾瑾一时间左右为难。
身后是自家幺妹,身前是他欣赏的同窗,他夹在中间,要撒谎了。
“裴兄。”
“陈兄。”
二人双双见礼。
陈知韵躲在阿兄身后,深怕阿兄和裴南湛见礼的时候,一个弯腰将她也给暴露了。这可是惊才绝艳的河东裴氏子,如今她这番模样,实在是不能见人。
“好巧竟然在这个地方偶遇裴兄。”阿兄身板挺直,用着八尺又余的身高将身后之人藏得严严实实的。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慌张之色,姿态从容。
裴南湛看着眼前刚认识不久的同窗,淡淡解释:“今日是家中长辈忌日,特此来弘福寺为家人上香。”
“陈兄这是?”裴南湛记得今日书院并未放假。
“我远房表弟昨夜梦魇,醒来后心中依旧忐忑不安,特地带她来弘福寺求一方心静。”陈逾瑾正经说道,躲在身后的陈知韵瞪大了双眼,好一个阿兄竟然如此颠倒是非。
“我表弟怕生,从出生起就脸上带有胎记,不敢见人恐吓着裴兄。刚才风大吹走了我表弟的纬帽,因此他才躲在我身后,请裴兄见谅这无礼的举动。”陈逾瑾说起谎话来特别流畅,就连风似乎也在帮他。
他语音刚落便刮起了一阵清风,清风吹过的白玉兰花飘落在他的墨发上。
气氛烘托到如此地步了,裴南湛没有说话。陈知韵偷偷从阿兄身后探出一双灵动的杏眸,陈氏兄妹都在看裴南湛玉指轻取头上的白玉兰。
白玉缀枝头,少年花满楼。
裴南湛感受到另外一道视线,他徐徐抬眸看过去,躲在陈兄身后的‘陈表弟’立即将头缩回去,只有清风吹起她的白色束发带,在陈兄身后飘扬着。
那发带上用着白色的针线绣着竹,裴南湛静静看着那飘动的发带,转身取自己的纬帽,走到陈逾瑾面前。
两人之间,只隔着两步的距离。
“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赠君纬帽。”他很细心伸手将纬帽递到陈逾瑾身后,并未逾越探究她的真面目。
他的手将纬帽递过来时,陈知韵还闻到了他手上的玉兰香。她眨了眨眼睛,伸手接过了这纬帽。
陈知韵手指紧抓着纬帽,轻咬下唇,思忖了会还是做了一个决定。
她用手掐着自己的喉咙,故意用粗哑的声音说道:“公子可将手中这玉兰赠予我。”
这粗哑的声音一出,陈逾瑾顿时没有绷住,身上的寒毛立了起来。
他家妹妹真是——厚颜无耻!
裴南湛并没有被这粗哑的声音吓到,反而在他脸上出现了一抹极轻的淡笑,他笑时微微低了低头,幅度非常小。
“当然。”裴南湛将手中玉兰递给她,陈知韵这次欢快接过了。
“还有事便先行离开了。”裴南湛提出了告辞。
陈逾瑾:“裴兄慢走。”
待裴南湛走后,陈知韵从阿兄身后走出,目送那远处的身影,发自内心的感慨道:“他好温柔。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他是在夸花还是在借花开导我?”
听到此话的陈逾瑾低头看自家妹妹,她正将白玉兰往头上戴。他缓缓摇摇头,叹息道:“难啊,难于上青天啊。”
陈知韵斜晲阿兄一眼,阿兄这是何意?难道她说的不对吗?裴南湛能如此对待一位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是真的刻在骨子里谦逊柔和。
“走吧点长明灯去。”陈逾瑾将纬帽给陈知韵戴上,接着莫名其妙来了一句:“还是得靠我才行。”
被迫戴上纬帽的陈知韵笑着回他:“阿兄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她虽是笑着说,语气里却无半分笑意,全是疑惑和不解。幸亏纬帽遮去了她的容貌,不然阿兄必会看到如此两极反差的她。
陈逾瑾没有和她解释,兄妹二人点了长明灯后,寻了一座亭子坐下了。陈知韵拿着剑在削小和尚送来的甘蔗,她边削着甘蔗边问陈逾瑾。
“我能不躲吗?裴公子怎么会喜欢我这样的小女郎。”
她将削好的甘蔗递给陈逾瑾,陈逾瑾看着她这个样子,用手帕擦拭剑身后,哐当一声将剑合入剑匣里。随即拿着剑戳着泥土试图挖一个洞,将甘蔗皮埋起来。
“且我虽然是女扮男装,但是裴公子这么聪明的人,必然怀疑我是个小女娘。他日他见到女装的我,不就知道我和寻常女子不同,是个腰间别宝剑的姑娘。我还能实现菩萨娘娘的指引吗?”
陈逾瑾对着手上的甘蔗狠狠咬了一口,很难不赞同她的话。
陈知韵还在哼哧哼哧挖着洞,小嘴边继续说:“我又没封耳洞,这世间哪有男子有耳洞的。他见到我要么怀疑我是个变态,要么怀疑我是个女子。”
“好啊你们!竟然逃学也不带上我!”一声怒吼打破了寺庙的平静。
原本该在书院的陈小五此刻竟然出现在弘福寺中,陈知韵和陈逾瑾都呆滞在原地,无法相信。
“你们负心寡义、冷酷无情、丝毫没有手足之情。”陈小五站在庭院门口那,双目通红,眼中有着盈盈泪水在闪烁。
“你们就是不把我当弟弟和兄长!”他伤心喊出,转身就跑,一番举动打得兄妹二人措手不及。
“不是,小五你听我们解释。”陈知韵率先反应过来,拿起纬帽就去追陈小五,边追边对身后的阿兄说:“哭了,还不去哄哄!”
陈逾瑾手中的甘蔗掉在地上,不可置信地说道:“哄?”
他站起来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衣裳,确定衣冠端正后:“好吧,哄。谁让我是家中最稳重的兄长呢。”
陈知韵没有想到陈小五竟然跑得如此之快,且他还是乱窜地跑。陈知韵在这期间还偶然碰见了裴南湛,裴南湛正在窗前的案牍上提笔写字,在他看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将纬帽带上了。
啥都能丢,人设不能丢!她现在可是陈家远房表弟。
陈知韵边跑边双手作揖和裴南湛行礼,裴南湛微微点头回礼,给她指了一条明路,“人往那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