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是她第一次身边没有人护着,擅自动手,很有可能自己一条小命不小心就交代那了。
她握着手上的锦囊回到房中,丫鬟福满上前行礼,“姑娘,夫人请您回来立即去前厅一趟。”
“阿娘可说寻我何事?”
“奴不知,让姑娘速去寻夫人便是。”
陈知韵将手中的锦囊塞回袖中,主仆二人往府邸前厅去。还未至前厅,便听到前厅一道清冷的少年男子声音,以及一道幼童嬉戏欢乐的声音。
人未至闻声,她便知其人。陈知韵欢快跑进前厅,见着眼前芝玉兰松,身姿板正的男子。他正双手捧匣,背对着她,谦逊有礼回答长辈所问。
少年朗朗嗓音,正一板一眼复述长辈所传之话:“外祖父听闻父亲升迁之喜,特让孩儿带来此物,说是送于父亲升迁之礼。”
少年郎打开匣子,匣子里装着一把锋利的刀,泛着锐人的光。
陈父连忙从主座上下来,少年郎弯腰呈上匣子,陈父缓缓接过匣子,打量匣子里的刀。
少年郎言:“外祖父说,山高水远,他便不送了,愿父亲此去恪守本心,立民立心,余生安顺。”
陈父和宋氏在那一声‘余生安顺’中红了眼,前厅内一时寂静无声。
同时红了眼的还有陈知韵,她踏进前厅,向陈逾瑾行礼,动作端庄,亲唤他一声‘阿兄’
这是她一母同胞的嫡亲兄长陈逾瑾,年长她三岁,年方十七,善经文,是苏州城数一数二的才子。
陈逾瑾同样向她回礼,轻唤她一句“灿灿”,回礼鞠躬间,腰间佩环轻轻作响。
陈小五从屋檐上下来,脑子还处于混沌的状态的中。他见过许多大家闺秀,却从未见过像灿灿这般‘美人英雄’的女子。她从屋檐上跳下去那一个侧滚,外加那一记帅气的飞刀,差点让他跪下喊她姐,哪里还敢惦记着让灿灿喊他做五哥。
如今他看着上一秒还如此帅气的灿灿,此刻像是换了一个人般,行最端庄的礼,做最端庄的闺秀。
他忍不住出声道:“我一定是出现幻觉了。”
陈逾瑾进门后就和陈小五见过礼,十分有耐心询问陈小五,“子晟是在说什么?”
陈小五大名陈子晟,还未曾等他回应,一道幼童声音响起,同时幼童人跑过陈小五身边,哒哒哒带起一阵风,“阿姐,烂烂好想你。”
陈知韵蹲下身子,牵起三岁幼童小手:“阿姐也好想烂烂。”
陈小五惊从椅上起,“灿灿、烂烂,灿烂?”
“正是。”陈逾瑾有些不自然向陈小五解释,这是他们的幺弟,父亲房中唯一妾氏钱氏所生。
陈小五的举动吸引了陈知韵母亲宋氏的目光,她留意到小五身上外衫少了一大截布料外,陈知韵还束着男子发饰,外衫还滚着泥土。
宋氏不由压低了声音,“灿灿,衣裳上为何沾满了尘土?”
阿娘突然变严厉的声音让陈知韵浑身一僵,陈小五向陈知韵看去,眼神透着紧张。陈逾瑾让丫鬟福满带着小公子下去,同时其余仆人全从前厅撤去。
陈知韵看向陈逾瑾,陈逾瑾朝她点点头,她才将今日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话毕,陈父宋氏陈逾瑾全都眉头紧锁,只有陈小五表情茫然。
宋氏将檀木上的茶杯端起放下,茶杯发出‘哐当’的声响,陈知韵和陈小五两人条件反射跪在地上,同时陈知韵还被吓得闭了闭眼睛。
陈小五跪下后才察觉不对,坐在主位上的是三叔母,不是他阿娘。他揉着膝盖刚想起来,宋氏便开口道:
“我送你去外祖父跟前学兵法,你便是学的如此成果?”
陈小五条件反射地,又哐当跪了下去。
坐在旁边的陈父亦被妻子发出的声响所吓,刚想反驳一下妻子太严苛对待他唯一的女儿。
宋氏便接着道:“再不济也不需要你以身涉险,你阿爹是知府,他处理过的案件比你吃过的盐都多。你阿爹解决不了的事情,还有你外祖父。”
陈父到嘴边的话全数拐了一个弯,朝陈知韵使了个眼色:“灿灿阿,这事你是做的不对,该听你阿母的。此事,太过甚险。”
宋氏将陈父的全部表现全都尽收眼底,别人家是慈母多败儿,她家是反着来,慈父多败女。她大儿子一举一动十分守礼,像个学究小老头。唯一的女儿被宠的行事大胆出挑,她是欣喜又担忧。
宋氏看着跪在地上的兄妹二人,知道陈子晟也知道她会武这件事。宋氏一直要求女儿‘藏拙’,看她这个样子像是没把她的话听进去。
宋氏很生气:“这等要事你应该回府禀明父母,何等的武功才能让一辆乌篷船破损?灿灿,你阿爹即将入京,京城不是苏州。你的一举一动都代表你身后的姓氏。错一步,兴许会连累氏族。”
“故这十四年来,你虽身在苏州我却一直对你要求严苛,便是猜到终有一天,我们都会再回京城。”
“即使你阿爹不升官,阿娘也是要送你回京城议亲。”宋氏越说越想起孔公公离开时夸赞的那一句话有深意,气更不顺了:“拿皮鞭来,都怪我平时对你不够严苛,你都不将我的话放入心上。”
宋氏喊守在门外的她的陪嫁丫鬟拿皮鞭进来,陈父连忙按住自己的妻子,嘴里一直说道:“使不得使不得,女儿家家的,这一鞭子落下来是会留疤的。”
听到阿娘要拿皮鞭抽她,陈知韵的肩膀微微颤抖。
陈瑜瑾连忙将陈知韵护在身后,陈小五完全发挥在家中撒泼本事,连滚带爬去抱住宋氏大腿,哭喊:“多大点事,何至于抽她。三叔母您要打灿灿,今天就先打死我吧。我阿娘没本事生不出妹妹,我就这么一个妹妹阿,打坏了就没有了。”
陈知韵看着陈小五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往阿娘身上抹,心里刚冒出的感动变为十分复杂。她轻扯一下阿兄的袖袍,陈瑜瑾懂她意思,朝旁边站去为她留出位置。
跪在地上的陈知韵知道阿娘这次是动真格的了,她连忙行大礼认错,“阿娘,女儿知错了,一定会谨记您的教诲,谨记‘藏拙’二字。”
陈父附和道:“知错就好,但还是该罚。身心不正,捣鼓歪门邪道,书也读的不够,出事脑子不够冷静,就罚你去祠堂抄佛经。”
宋氏看了陈父一眼,又看了看跪在地上和自己性子十分相似的女儿,冷然道:“听你阿爹的,从今日起不许再整蛊你那些害人的香粉,头上的首饰暗器也不许再搞鼓,给我老老实实的做好知府千金。”
陈知韵双手交叠朝阿娘叩拜行礼,“女儿这就去祠堂抄佛经。”
陈瑜瑾看着陈知韵的一举一动全都符合名门闺秀标准,他这个凡事最讲究规矩的人,心里莫得来一沉压抑之感。陈小五见陈知韵被带走了,他也不嚎了,他要去干别的正事了。
此时的灿灿很需要他!
陈瑜瑾也向父母请辞,前厅内只剩下夫妻二人的时候,宋氏着急担忧道:“大人该去查一下灿灿今日遇见的那两拨人的身份。”
陈父点点头:“夫人请放心,为夫自然会留意此事。只是夫人今日你情绪有些上头,恐吓一下女儿让她长长记性便好。责怪灿灿擅自行动,当时那个情况下,换作夫人你能比灿灿想出更好的法子吗?”
宋氏脱口而出:“她轻功这么好,她可以去偷阿!”
陈逸袀笑道:“夫人这是气糊涂了,灿灿今日此举何不为也是一种‘偷’”
陈父和宋氏两人在争论着,如何才能全身而退且不让对方发现自己的身份。而陈知韵这边从前厅出去后,就被宋氏的贴身丫鬟剪秋带到祠堂。祠堂摆放着案几和笔墨纸研,案几下还有蒲团。
剪秋出去的时候将门锁上了,陈知韵要在祠堂里跪一夜,且没有晚饭。这是惩罚,要她牢记教训。
不知道过了多久,灿灿写得手都酸了。她抬起头,祠堂里只有牌位和明晃晃的烛火。屋顶房瓦传出‘嗒嗒’的声响,她仰头向上望,看见一双好看的丹凤眼。
而丹凤眼的主人正是陈小五。
“灿灿,我去厨房偷来了烧鸡。”陈小五可自豪了,以往他都是被罚跪在祠堂的那一个,都是他上头的哥哥悄悄给他带吃的。
“你接着,我从屋顶上给你扔下去。”
陈知韵立即出声制止:
“可别,你去我房里的梳妆柜,打开第二个首饰匣,里面有一个银色弯月簪花流苏簪子。”
“我给你送吃的,你这个姑娘家怎么还想着貌美如花,你在祠堂里打扮给祖先爷看吗?”
“那个东西可以撬锁。”
一炷香的时间后,陈知韵和陈小五出现在知府后花园的屋檐上。陈知韵可不敢在祠堂开荤腥,那是对先祖的不敬。
他们两人望着夜色,手里啃着烧鸡,院中蝉鸣阵阵,风声吹来谈话声。
“夫人要不问问灿灿是否有心仪之人,在苏州她的婚事,我们尚能为她做主。”
“若到了京城,依着阿娘那个性子,非要灿灿攀个高枝嫁出去不可。”
陈知韵看着她的阿爹阿娘在花园里中相伴而行,手里的鸡腿突然啃不下去了。
因为她阿爹说的这件事,不是没有先例。
作者有话说:
列祖列宗:来看看我的后代们过得如何。
看完陈家这届孙子辈老五老六在祠堂的操作。
列祖列宗: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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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因为陈知韵的阿娘宋氏,就是祖母攀高枝为父亲娶的。
当年阿爹还只是一个秀才,大伯父也还没在军中闯荡出名堂。而她外祖父已经是官居一品的威远大将军,阿娘是外祖父的独女。
远在京城的祖母也是个能人,她一心想要儿子攀高枝,这高枝还真让她给攀成了。
她没有见过祖母,也未曾想过嫁与何人。但是通过父亲的描述,她口中的鸡腿突然间变得索然无味。
她还不想嫁人,至少现在不想。她丝毫不想攀高枝,走上阿爹阿娘的老路子。
陈知韵仰躺在屋檐上,看着天上的月亮,月亮弯弯的,凄凄冷冷的。
花园中陈父和宋氏的谈话还在继续:
陈父沉重叹气:“今日派出查探的人回来禀报,无法查明破损的乌篷船是何人的,也无法查明宅子里那两拨人的身份。”
宋氏面露疑色,随又释然:“好在锦囊已经拿回来了,将锦囊和灿灿今天所穿的衣裳销毁,这件事就当过去了,休要再提了。”
两人谈话又转到教育女儿的问题上;
“当初也是夫人送灿灿去父亲那学武,言女儿家不仅要读圣贤之书,更要有护身之道。”
“如今灿灿比寻常人家的小女郎不知道好多少倍,能文能武能护得了自个外,苏州谁不知我陈逸袀有个闺秀典范的女儿。”
“夫人到底想要一个怎样的灿灿才能合你心意?”
两人为了陈知韵的事情已经争论了几个时辰,宋氏单手扶额,不想再和他争辩。
她转了一个话题:“大人说得没错,灿灿已经很好了。我是怕,我们总不能护着她一辈子。灿灿今年十四,亲事该提上日程了。偏偏这时,官家召你回京。”
陈父沉默,两个人的话题又转回到最开始的婚事上。
花园寂静,陈父和宋氏以为无人也没有降低音量,在屋檐上的两人自然听到了花园中的对话。
陈小五也学着陈知韵仰躺在屋檐上,降低了音量,舒服的感慨:“以往我都是一人爬屋檐望月亮,今日有伴忍不住吟诗一首。”
他看了看旁边安静的陈知韵,盯着她的脸一字一句念出大作:
“屋檐明月光,两人躺中央。举头望明月,低头见鸡腿。”
陈知韵:……
陈知韵心里刚上来的情绪被这蹩脚诗给搅和了,她忍不住别过脸来,压低声音中有着一丝怒气:“陈小五!”
陈小五晃了晃手中的鸡腿,翘着二郎腿:“我也觉得这是一首史诗级大作。”他说完,手中的鸡腿被他晃出去了。
‘咚地’一声,物品碰撞的声音响起,紧接着陈父一声怒吼;“谁呀!胆敢暗算朝廷命官!”
陈父拿着油腻腻的鸡腿,擦了擦额头上的油,看到了屋檐上晃动的人影:“来人啊!给我逮住屋檐上那歹人!”
整个沉睡的苏州知府忽然间苏醒起来,家丁奴仆从院子各处赶来。陈小五这才发现身边早已没有灿灿的人影,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手上被塞了一只咬过的鸡腿。
“好你个陈知韵!竟然扔下我先跑了。”他气道。
陈小五从屋檐上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略有些尴尬地朝屋檐下的三叔父和三叔母招手,“嗨,叔父叔母,是我。”他说话时,手中的鸡腿正在左右摆动打招呼。
宋氏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场闹剧,她的语气听不出喜怒:“灿灿呢?丢下你跑了?”
陈小五立即石化了,手中的鸡腿再次滑落,宋氏往旁边一躲,鸡腿又精准砸在陈父身上。
陈小五像个鹌鹑一样将头缩回去,同时再一次响起陈父的咆哮。
陈父这一声咆哮,跑回祠堂的陈知韵都听到了。她跪在蒲团上,嘴里一直念叨着‘死道友不死贫道’
“列祖列宗在上请原谅孙女、孙孙女、孙孙孙女的无心之过。”
后来陈小五也被阿娘关进祠堂来了,阿娘还没收了灿灿的万能开锁簪子。
宋氏将祠堂门锁上的时候,陈瑜瑾也在。宋氏在门外特地强调了一句,“你可不许撬锁放你妹妹出来。”
陈瑜瑾双手作揖,“孩儿不会。”
宋氏也相信自己的大儿子最是讲究规矩,万万不会做出撬锁这种出格的事情。
祠堂内只剩下兄妹两人大眼瞪大眼,陈小五还埋怨陈知韵不够义气,竟然扔下他一个人跑了。
陈知韵没理他,她脑海里都是刚才阿娘进来时失望的目光。
陈小五见陈知韵没理他,就拿着笔在纸上画乌龟解气,画着画着他就睡着了。
月亮悄悄睡去,乌云为它盖上棉被。清冷的夜,窗外的冷风吹进祠堂里,陈知韵忍不住缩了缩身子。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盏灯笼出现在陈知韵身后,进来的人替她披上披风。
她对香气很敏感,不用回头看就知道身上一股书墨气的人是她的阿兄。
“子时了,阿娘让你和子晟回房去睡。”
陈知韵的腿已经跪麻了,她索性直接毫无形象坐在蒲团上,陈逾瑾看见了却没有制止她的行为。她想将身上的披风解下盖在小五身上,陈逾瑾制止了她,“两个鸡腿都正中阿爹,若不识的他本人,我还以为他是位投壶高手。皮糙肉厚的,冷不着他。坐一会就喊他起来回去睡。”
阿兄的这番话让陈知韵忍不住轻笑,她笑起来时,眸中有着无限光彩,正如其小名灿灿。
她笑完,眼中的光彩就暗了下去:“我还没有和外祖父告别,阿娘要关我到什么时候?外祖父就未曾带话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