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过奴婢先去给姑娘拿两个火盆子进来,公子稍等片刻。”
“嗯。”裴南湛轻应一声,在门外抖露身上的飞雪后这才进入屋内。
屋内并不冷,十分暖和。
他绕过帘子,抬手掀起珠帘,站在那儿。斜靠在床边的陈知韵侧脸看向他,她会心一笑。如今的阿湛竟然不顾君子之礼,白日里也踏入她的闺房之中。
他似乎不敢往前再踏进一步,就这么保持着身上的动作看着她。
福满带着丫鬟端来了火盆还有热粥,她将热粥和小菜放在桌子上,将一切都安顿后便带着丫鬟退下了。
珠帘被放下,珠子轻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裴南湛端起桌子上的热粥,搬来一张椅子坐在她的床边。他轻舀一勺子热粥,在送到她嘴边前轻轻吹了几下。
陈知韵低眸看了一眼唇边的热粥,就这么被他一口又一口的喂了一碗粥。这期间二人都一言不发,甚至陈知韵觉得他的神情有些凌厉。
清冷中带着一丝凌厉,眼神隐忍而又坚毅。
陈知韵能明显感受到,阿湛越来越有些不一样了。
在最后一勺热粥送到她嘴里后,她轻咬了一下汤勺后,抬眼看向他开口,“阿湛,还记得在山洞前你说的最后一句话吗?”
裴南湛敛了敛眼睫,将手中的瓷碗放下。
他自然是记得的。
他说,等灿灿再次醒来便告知她一个关于我们的秘密。
这些天里,种种往事浮上心头。他这才惊觉,原来灿灿同他一样,也是重生归来的之人。
他喜,他也悲。
喜,因为上一世经历不再是他一个人的记忆。悲,因为心疼灿灿上一世经历那种变故。
上一世,所有人的结局都不好。
他眉眼温和,褪去身上的凌厉,道:“灿灿,还记得弘福寺的玉兰花吗?”
陈知韵微张唇,听着阿湛继续说道:“那时你躲在阿瑾身后,头上戴着小八从我这偷来的发带,向我讨要了一朵白玉兰。”
阿湛怎么会知晓……上一世的事情
陈知韵心中错愕,无法置信看着眼前人。
裴南湛看向窗外的絮絮飘雪,眉眼里满是怀念。
他说:
“灿灿,又下雪了。”
“这次不要再祝我前程似锦了。”
因为我怕前程似锦后一句是,后会无期。
“你……”陈知韵无法开口说出这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裴南湛语气坚定的回她,“是,我同你一样,皆是重生之人。”
第98章
“是, 我同你一样,皆是重生之人。”低沉温润的声线在屋内响起。
泠泠白雪从窗外飘进,带来一阵寒意, 陈知韵这才因寒意回了神。
眼前隽永清秀的少年起身去将窗户合上, 将自己沾了雪的外袍解下, 随手放在横架的木杆上。屋子里又多烧了两个火盆,又合上了窗,裴南湛觉得身上已经有些出汗了。
知晓阿湛也是重生归来后,陈知韵震惊的半响说不出话来。
日头落得很快,他没来多久, 天色已经沉沉。
床榻上的姑娘呆呆的望着他,似乎还没从刚才的实情中缓过劲来。裴南湛将烛台点上,顺道还拨了拨火盆里的碳心。
他在等她慢慢接受这个不可思议的说法。
裴南湛忙完这一切后,重新坐在她身旁。陈知韵的一双眼眸里原本是透露出震惊的神色, 逐渐变成了蕴然着水色。
他眼神一暗,单手扶上她右边的脸颊, 粗粝的大拇指摩挲着她的眼尾。
她鼻间一红, 往事浮沉在眼前。她似乎出现了幻觉, 眼前的阿湛逐渐变了模样, 她似乎又回到了城楼上, 周围全是死去的亲人和大周的子民。
她心爱之人同样也死了, 就死在她怀里, 死在她的大婚之日。
她一直以为上一世发生的事情,都只属于她一人的回忆。上天待她们不薄,前世情缘今世续。
陈知韵泪眼模糊, 泪水潸潸流下。
她是喜极而泣。
死而重生, 失而复得。
裴南湛最害怕她哭, 最怕她眼中的盈盈泪水落下,不愿瞧她落泪。他耐心温柔地为她拭去眼角的泪水,眼泪顺着他的骨节流经掌心落到手上的经脉上。
痒痒的,有什么在撩拨着他的心。
屋内响起小小的抽泣声,他心中情绪万千,侧着身子极为忍耐而又克制的朝她一寸寸靠近。
他喉结微动,随后冰冷的唇先泄力靠上去,小心翼翼又虔诚的落在她眼尾的位置。
眼泪是咸的,他亲吻着眼角的泪水,另外一只手从肩往上顺到她耳朵的位置,极为温柔而缠绵的摩挲着,描绘着她耳廊的轮廓。
怀里的人停止抽泣,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看着他。
很极为试探又隐忍克制的一吻,他体内那颗炙热而又疯狂的那颗心,在不断叫嚣,在疯狂诱惑着他做出更多不合理的举动。
他低眸,视线缱绻落在床榻上的姑娘虽苍白而又带有水光的唇上。他吐出的热气,极为缠绵的缭绕在她的脖劲之间。
他极为掩饰而又细微地咽了一下口水,察觉到她并没有抗拒的意思后,裴南湛的身子欲慢慢与她挪开距离,带着不舍。
床榻上的姑娘却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衣诀,因为生病而苍白的脸,此时却娇艳如芙蓉。
他的动作停滞在半空中,浑身紧绷,听着胸腔里的那颗心在扑通扑通直跳。
脑子里的弦断了……
他弯下腰,继续单手抚上她的脸。嘴先缓缓接近靠上去,轻轻印上她的唇。他见她没有推开后,方才合上了眼,含住她的下唇,继续完成刚才没有完成的事情。
温热的掌心托着她的侧脸,摸着她的耳鬓,在她的唇上流连反侧。
那如玉的裴公子用发冠扎着高马尾,那柔顺的头发全都侧在右边肩膀,随着他慢条斯理地吻,长发微动。
屋外孤月高照,屋内的烛光照在二人身上,在墙上映出她们的影子。
陈知韵攥紧了衣袖。
他的吻极其缠绵而又温柔,并不带有侵略性,也并未撬开她的城池,攻城略池。
一吻结束后,他带着湿漉漉的眼睛却一直拉丝看着她。
他用着极致暗哑的声音,同她说道:
“灿灿,上一世没有兑现的承诺,这一世绝不再食言。”
身前眼波灼灼的少年展开双臂将她拢入怀中。
“任何外界因素都不能阻挡,我裴南湛只娶陈知韵一人。”
陈知韵抬起手回抱着他。
他说:“没有和离,只有丧偶。”
——
京城不知哪里传来的桃色绯闻,有小道消息称京城第一俊此生只娶一人,只认定陈家六姑娘为妻,永不纳妾。若陈六姑娘香消玉损,他便为未过门的妻子守孝,发下毒誓此生绝不再娶。
这小道消息将京城第一俊描绘的十成十是个恋爱脑,是京中的贵女们逢人便谈起的话题。宫里举办宴会的时候,京中的贵女们只敢私底下提前,因为上头的九公主可是会发怒的。
而舆论中的女主人公,正在家中养病,并不知晓此等事情。
那日裴南湛离去后,陈知韵就再也没有出过门了。一来是在家中养病,二来是家中长辈将她看得很紧,生怕她又有什么闪失。
闲得无聊的陈知韵只好给陈小五写信,询问年关将至,何时归来。
阿兄时不时会来陪她说话,寻些话本子给她打发时间。裴南湛也来过几次,有时是借着送礼的名号来看她,有时是阿兄在私底下帮着他,让他绕过众人进来的。
两人都很默契的没有提上回在屋里头发生的事情。
裴南湛向他透露,官家对于阳城的事情已经有了决断,殿试后会派人去阳城查清此事。至于这人选裴南湛没说,陈知韵从自己亲爹嘴里套不出来的消息,阿湛却带给她了。
阳城的事情有了眉目,小五也有了回信。他同陈知韵说,已经在返程的路上。
于是陈知韵一边数着日子等着小五归来,同时一边数着日子期待着七皇子贵妃一派倒台。
阿湛说,那日追杀他们的那群人有了眉目了。他们从活下来的蒙面人口中得知,他们只是领了悬赏的任务,是有人出钱买她的命。
听闻这个消息的陈知韵淡笑,手里摸着毛绒绒的小九,一言不发。她心中很清楚想要她死的人是谁,上一世她只是同阿湛走得近些,九公主便使出那种计谋,废了她一双膝盖和身子。
“都是美貌引的祸。”她轻摸着小九身上毛茸茸的羽毛,旁边的小八正虎视眈眈的看着她和小九。它听见陈知韵这一句话后,飞过来和小九一块挤挤,也要陈知韵一块摸摸它。
小九不喜这胖鸟,瞧见有胖鸟来跟她争宠,毫不客气的用嘴啄着小八的脑袋。顺道还展开翅膀一扑,将小八从陈知韵手心上扇下去。
陈知韵颇为无奈地摇摇头,逗着裴南湛说:“你看,鸟界都如此争风吃醋,哎都是美色惹的祸。”
今日的裴南湛穿着一袭尊贵的黑色华衣,抛掉了往日里时常穿的白衣。绣着金丝图文的黑色华衣的腰间,同样是用黑色打底,用金勾勒出祥云图案,还带着两条长长白色丝带的腰带。
今日的他,依旧是举手投足之间都透露出金贵。只不过有些东西,早就在悄悄变化着了。
外头依旧在下着雪,可她说屋里头待着闷,她想出来走走。于是他就撑着一柄黄色油纸伞,紧跟在她身侧。
听闻她话里有话,裴南湛只是挑了挑浓墨似的眉,并不应答。
裴南湛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寻常人钦慕于他,只因他这张脸。脸是幸事,也是坏事。因为这张脸还带来不少祸端。
但他看向眼前之人,又庆幸自己长了这么一张脸。
以前他觉得以色侍人,终不能长久。唯有双方身心与精神共鸣,方能长久。
如今……他不去作想了。
容貌也好,身心也罢,心上之人就在身侧。
他将调皮捣乱的小八拎起,放在自己的肩上,劝着它:“小九不喜你靠近,你不要再靠近它讨打。”
小八委屈得用翅膀遮住自己的脑袋,蹲在裴南湛的肩上很受伤。
从苏州一路跟着陈知韵来京的忘初,隐在一处角落里,站在那一动不动的,路过的陈知韵和裴南湛都没发现他。
陈知韵笑着小八,日子就这么临近到了过年。陈知韵一直在等小五和二伯父还有泊新归家,可是到了除夕那一日,她依旧没有见着小五他们归来。
除夕这日她有些发愁,一直在等小五他们归来。
这一日,裴南湛早早的随着父母双亲前来送礼。两家住在一条巷子里不说,这一年两家还成了亲家,逢年过节自当是有所往来的。
两家人见礼的时候,陈知韵站在阿娘身后,裴南湛站在裴夫人身后。两人隔空相视,眼底笑意蔓延。
阿娘和裴夫人特地给他们二人制造机会,让二人说会话。
陈知韵就同裴南湛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如同上一世一样,二伯父没有归来。这一世连带着去寻找二伯父的小五和泊新也没回来。
裴南湛自然知晓,上一世灿灿二伯父送回来的遗书是一张地舆图。
“也许等晚一些,他们就到家了。”裴南湛如此安慰她。
陈知韵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她带着裴南湛去陈府大门。瞧见二人要单独行动,阿兄就跟了过来,原本的二人行变成了三人行。
陈府的大门有小厮正在挂红灯笼,陈知韵让下人将这活给她。她点燃红灯笼里的烛火,跟在她身后的陈逾瑾和裴南湛一同上前,说道:“我来。”
二人都争相要帮她挂红灯笼。
陈知韵摇头拒绝了他们的好意。
“我自己来吧,养了这么久的身子,挂个红灯笼的力气还是有的。”她从下人手中接过挂灯笼的杆子,将一盏烛火明亮的红灯笼挂在陈府大门的灯笼干上。
陈逾瑾和裴南湛二人相视对方一眼,颇为默契的去将剩下的红灯笼点燃,将红灯笼高高挂起。
陈府门前的一条路上的灯笼杆上,都挂满了灯笼。
陈知韵和裴南湛、陈逾瑾三人并排站在路的中间位置,眼前是万家灯火,张灯结彩的。
爆竹声声,清脆悦耳。
陈家上方的位置燃起绚丽的烟火,姹紫嫣红。
陈知韵往远处望去,在巷子的尽头的位置有一颗入冬掉光了所有叶子的树。烟火在树身后绽开,照亮了枯树原本的土褐色,妆点了枯树,让枯树瞬间有了生命。
那一刻他们三人看见了,火树银花,枯树逢春。
陈裴两家人也从屋子里头出来,陈府的院子里是一片欢声笑语。烂烂在院子里头兴奋的捂住双耳,眼睛明亮明亮的看着夜空。
站在裴南湛和陈逾瑾中间的陈知韵看着火树银花,还有敞亮的夜空,点满蜡烛的长街。
陈知韵眼睛里怀着期待,闪烁着星光。
她说:
“小五和二伯父、泊新,你们快些回来。”
“家中的长灯会一直照亮你们归家的路。”
她双手合十对着火树银花许愿,“请你们早些,平安归来。”
作者有话说:
第99章
除夕那日, 陈知韵她们并没有等到陈小五二伯父、还有张泊新归来。
上一世没有补齐的全家福,如今依旧没有被补齐。
陈知韵大年初一,便提笔又寄出了一封书信。也不知这封书信能不能到达小五手里, 毕竟这封书信送往的是小五以前待的旧住址。
今年的春节陈知韵过得并不是很欢喜, 外祖父已经离世了, 二伯父和上世一般不曾归来。
阿爹阿娘以为她是病没有好,外加往年她都是同外祖父一块过除夕吃团圆饭的,因此才心情不好。其实阿爹阿娘心中也有伤痛和怀念,但是他们是家中长辈,这些情绪不能影响家中小辈。
直到春闱前都没有小五的消息传回来, 陈府派出寻找的下人也没有找到有关三人的消息。
而春闱却要到来了。
陈逾瑾这些日子里一直都在备考,陈家依旧和上一世一样陷入紧张的氛围里。裴南湛已经对陈家的布局很熟悉,时不时的就绕过众人,轻车熟路的来到陈知韵院子里。
对于这位常客, 陈知韵也会好奇问他:“你怎么不待在家中备考。”
裴南湛同她下着棋,她院子里的下人都被屏退了。每次裴南湛来后, 檀香都会让院中的丫鬟们离得远远的。以免的走漏了风声不说, 也避免了院中有丫鬟生出异心想要攀高枝。
裴南湛吃了陈知韵一子, 同她说道:“这一世我会写出一张和上一世一模一样的答卷。”
陈知韵了然, 如今的她和阿湛一样, 只不过是在重复着上一世的日子。他们都在等殿试的到来, 等着这个命运的转折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