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万千人海里,陈知韵和裴南湛的眼里只有对方,再也容不下他人。
直到裴南湛的马儿已经往前走了一段距离了, 裴南湛依旧会回头看着陈知韵。前头人多,陈知韵便不跟着他走了, 只在原地目送着他。
直到裴南湛的身影在前头消失, 官府宣布游街结束后, 陈知韵这才打算离开。
陈知韵留意到离她两步之外头戴纬帽、气度不凡的姑娘从始至终都很平静, 和周围人的反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陈知韵见过她, 前不久还在鹤颐楼里远远见过一面。
她身上并未穿戴过多的饰品, 简约的梳着发髻, 最外层的衣衫是昂贵的香云纱,低调又带着尊贵。
两人刚好同时离去,在二人视线对上的时候, 对方率先友好地朝她微微颔首, 算是打了声招呼。
崔清嘉带着她的侍女从人群中离去, 陈知韵也回了府。
陈府上下都沉浸在喜悦中,府上还放了爆竹。阿兄一时半会回不来,他去参加琼林宴了。
待到夜里才有人将阿兄送回来。
陈逾瑾单手环在裴南湛的脖颈上,喝的酩酊烂醉的。裴南湛身上虽然有酒气,但是意识还是十分清醒的。
“阿兄怎么喝这么多。”陈知韵帮着裴南湛扶住陈逾瑾,谁知陈逾瑾丝毫不让陈知韵碰。
他此刻像是忽然又不醉了,右手朝陈知韵比了一个禁止靠近的手势,左手揪着裴南湛的衣领,双眼直视着裴南湛。
二人之间的氛围不太对。
陈知韵不明白阿兄和阿湛之间发生了何事,阿兄向来都不是都是脾气温和的。
陈逾瑾的胸膛急速上下起伏着,另外一只手也收回来一块揪住裴南湛的衣领,质问他:“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
裴南湛迟疑了一瞬后,模棱两可的回答:“日后你就清楚了。”
“我问你是不是同官家自请了外调,这是不是真的!”陈逾瑾郑重严肃的问他,脸上带着紧张,“阿湛,你不许撒谎。”
裴南湛知晓自己是满不足这件事的,大家迟早都会知道的。如今既然瞒不住了,他只能如实相告。
“是。”他没有否认。
陈逾瑾的双手瞬间松开裴南湛的衣领,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你这是在自毁前程你知道吗?”
裴南湛却很淡定的说道:“没人规定升官之路必入翰林院。阿瑾,总要有人开括不一样的路,好替后辈开先河。”
“裴家的富贵也不是全靠我一人维系的,我已经同官家自请外调阳城。”
“阿瑾,你会理解我的。”
新科探花郎不入翰林,反而被外调到外地,做一个七品县令。这妥妥的是自毁前程。
陈知韵听闻这个消息心中也很是震撼,可她理解阿湛为何要这么做。大周就像一颗枝干茁壮的大树,内里早就生满了蛀虫。
原来阿湛早就打算好了一切,等他金榜题名后就外调阳城,亲自去将阳城的秘密揭开。
要是他一直找不到证据,他估计一辈子就要耗在阳城了,那么他的官运也就到头了。要是他败了,原来京城的裴家也顾全不了他。
想到这里,陈知韵的心悬起来了。
陈逾瑾因为裴南湛一句‘阿瑾,你会理解我的’而怔在原地。
因为裴南湛说的对,换做是他,他也会这么做的。不要以为他瞧不出来阳城有端倪,只不过他想不明白阿湛为何非要搭上自己去掺和这件事。
裴南湛也永远不会告诉他,因为剩下给他和陈知韵的时间不多了。
距离六月宫变还剩两个多月的时间。
“时辰不早了,该休息了。”阿爹说道。
听到陈逸均的声音,在场的三人这才发现屋子里多了一个人。也不知阿爹待了多久,三人都沉浸在各自的心海里,因此没有留意到出现在屋内的阿爹。
“阿湛走吧。”阿爹喊着裴南湛,裴南湛微颔首,叮嘱陈知韵不要多想早些休息。
阿爹带走了裴南湛。
裴南湛以为陈伯父有话要同他将,因此特地带他走。谁知二人都走到了陈府大门的位置了,陈伯父都未曾开口。直到在门口时,裴南湛弯下身子朝陈伯父告辞。
陈逸均扶住他的双臂,随后双手升起替他端正了头上的似锦平冠,并帮他顺了大红衣袍上的褶子。
他拍了拍裴南湛的肩膀,“伯父我啊也是探花郎出身,也是外放后回京一步步走到今日的位置。”
他好似什么都没说,又好似什么都说了。
裴南湛朝他行了一个晚辈礼,这会陈逸均笑着受了他的礼。
待裴南湛走后,阿爹双手揣在身后,略带惋惜的说道:“太过出色的外貌,反而让人忽略了他的实力。”
官家原本属意让他的儿子陈逾瑾前往阳城的,谁知裴南湛出殿试成绩后,便同官家表明了自请去阳城的心意。
陈父心中对这个年轻人的评价又高上一层。
这个后生的前途不会止步于此的。
——
新科探花郎被外放至阳城磨炼的消息,在官场和民间掀起了大动静。有不少人揣测是官家厌恶了裴家,这才将他外放了。
原因是新科探花郎不愿娶官家的九公主,不将皇家的威严放在眼里。甚至有人说这是裴家这种世家,在和皇权做对抗。
但最多人接受的是第一个版本,裴探花不愿娶公主,官家故意刁难他,将他外调外地。等他什么时候想通了,再什么时候调回来。
无论外面的传闻传的多么离谱,当事人都未做出回应,因此大家就更加笃定这个猜测是正确的。
等到裴南湛带着文书从京城去阳城赴任之时,裴太傅和裴南湛的双亲都在渡口上为他送别。陈家也来了人,陈逾瑾来了。
裴南湛未曾瞧见陈知韵的身影。
临近开船,裴南湛依旧没有等来陈知韵。
裴太傅是支持自己孙子的决定的,他始终记得宋家那老头和他说过,阳城的事情解决了,他好友圆寂的死因也会真相大白。
他就是有点怕,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嫡孙会折损在那地方。裴太傅一把年纪了,不仅得操心着国还得操心着自己的孙,外加已经过世好友的事情。
此行危险重重,裴太傅只能多叮嘱自己的嫡孙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别勉强。
裴太傅最终还是特地提醒自己的嫡孙一句,“湛儿,别忘了你身后还有裴家为你做支柱。”
“孙儿知晓。”裴南湛答。
他朝自己的长辈行礼,“祖父、爹娘,湛儿去了。”
裴父裴母不舍的看着裴南湛,裴南湛的身旁还站着面色深沉的陈逾瑾。
待裴南湛上船前,陈逾瑾说道:“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记得写信给我。”
裴南湛轻轻回了一个好,踏上了甲板。
船只扬帆远行,文墨和石头站在裴南湛的身后。石头和文墨小声嘀咕,“为什么不见陈六姑娘?”
文墨说:“这么多人看着,陈六姑娘出来送行多少与理不合。”这番话说完文墨自己都不信,他觉得陈六姑娘应该躲在某一处角落里目送着自家公子。
石头点头表示赞同文墨说的话。
谁知船起航后,文墨和石头就瞧见自家公子着急往船舱里走去。他们二人只好紧紧跟上,也不知自家公子这么着急要去哪里。
裴南湛是去问船家要这船上人员的名单。
船家自然是不会给裴南湛的,客客气气的和他打着来回。船家知晓眼前这位主的身份,即使外放到他地做个七品官,那依旧是裴家子呀!
裴南湛留心观察着船家的反应,不为难船家了。
他心中有数了。
裴南湛温和有礼的同船家说道:“船家托你替我带句话给她,说既然跟来了,就不必躲着藏着了。”
随后裴南湛便回船舱了。
待用晚膳的时候,有小厮进来送饭。小厮将食盒放在桌子上,正准备离去。
一直低头沉迷于书中的裴南湛却猝不及防的拉住小厮的手,头也没抬的说道:“灿灿,别走了,一块留下来用晚膳吧。”
扮做小厮的陈知韵眨了眨眼睫,好奇问道:“你怎么知晓是我的。”
裴南湛这才将手中的书放下,抬头对上那一张熟悉的脸庞,道:“气味。”
陈知韵抬手闻了闻身上的味道,并没有什么不同。她靠上前也嗅了嗅裴南湛身上的味道,书卷气中带着一股紫檀木香。她知晓是他身上常年佩戴的紫檀木扇子散发出来的味道。
因为她的靠近,裴南湛的身子僵了僵,语气不自然的说道:“灿灿……”后面的话他开不了口了。
陈知韵以为他要赶她走,她摇着头拒绝,“我好不容易说服了阿爹阿娘还有阿兄的,船都开了,你现在反悔也无用了。”
“不要同我讲什么私奔不合情理,你我这种行为并不是私奔。官家小姐和世家公子做不出来私奔的事情,我很清楚并知晓。我这是代替我兄长走一趟,也是回去阳城给周生带消息。”
“小裴大人,宋六不仅会武还擅长画技,会是你这趟外放之旅的好帮手的。”
“还请小裴大人,留下宋六。”女扮男装的陈知韵学着男子作揖,学的有模有样的,“小裴大人要是在下一个渡口就将小人抛弃送回家中,小人就……”
“就……”陈知韵语塞,想不出来什么来威胁裴南湛。
此行危险重重,裴南湛不愿意带着陈知韵一块。他想不明白陈知韵是如何说服陈伯父和阿瑾的。
他原本是打算下一个渡口靠岸后,就将陈知韵送回去。
“就什么?”裴南湛耐心的等着她的下文。
陈知韵气得鼓起双颊,“就再也不理你了。”
作者有话说:
第103章
裴南湛最后还是没将陈知韵送回去。
这一路上顺风顺水, 只花了不到八日的路程裴南湛和陈知韵就到达了阳城。他们这一行人提前到达了阳城,渡口上竟然有人拿着画像在渡口上蹲守着。
拿着画像的小厮看着裴南湛的容貌,看着画像上的人做着对比, 心里头越看越觉得相似。陈知韵此行带了福满, 两人均是女扮男装的打扮。
忘初也跟来了, 正在帮石头和文墨搬卸行李。
陈知韵瞧见那拿着画像的小厮一直在反复确认,陈知韵也好奇去看了两眼。这画手的画技属实贼差,没有将阿湛的俊颜画出来,也难怪小厮不太确定。
小厮不解的看着她,“这位兄台这是……”
陈知韵自来熟的反问他, “我看兄台一直拿着画像看着我家公子,怎么?我家公子可是通缉犯吗?有赏金吗?”
“兄台误会了,小的只是发觉贵公子像新上任的阳城县令。知州大人特地命小的在此迎候。”
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后,陈知韵就退到裴南湛身后了, 一副听候主子做决断的神色。
小厮有些不确定的上前询问,“请问大人可是新上任的阳城县令裴大人吗?”
裴南湛颔首, “正是。”
“小的已经在此恭候裴大人多日, 裴大人请随小的来。小的带大人去大人的宅子。”
裴南湛面色平常的跟着小厮走了, 陈知韵抬起眼皮瞧了那小厮一眼, 默默做好一个小厮该做的事情, 跟在裴南湛的身后。
来到阳城的第一件事, 便是被小厮带到了早就安排好的住所。这是阳城地段最好的宅子, 这个宅子是一个三进的院子。宅子里头的物件一应俱全,事先准备这份厚礼的人心很细。
随行的小厮一路上都很热情,不会因为裴南湛是一个七品芝麻官而懈怠。从一开始的话语中就得知, 该小厮在渡口已经等候了几日, 又安排了这处住所。
待小厮退出去后, 整个宅子里头都是自己人的时候。陈知韵对裴南湛说道:“裴大人信不信,过不了多久裴大人就要升官了。”
很明显,阳城这伙人在殷勤、讨好裴南湛。他们巴不得裴南湛早些离开阳城,别妨碍了他们的事情。
那么让裴南湛早些离开的方法只有给裴南湛刷够了业绩,让他早日升迁离开此处。至于这‘业绩’,陈知韵相信也会有人自动送上门来的。
裴南湛依旧面色平静,对于这些官员的殷勤讨好,没有做出明面上的拒绝。
文墨从外头进来禀报:“大人,许县丞亲自前来请大人入宴,说是在阳城最好的酒楼为大人举办了接风宴。”
“大人要去吗?”文墨问。
陈知韵将自身的服饰整理好,裴南湛轻飘飘的说道:“去,怎么能不去。”
裴南湛带着陈知韵和忘初出门,门外的许县丞正笑得一脸谄媚的等着裴南湛。他一见到裴南湛就乐乎的喊了一句,“下官阳城县丞许长明见过裴大人,裴大人果然如传闻中那般,是我们大周的第一美男。”
陈知韵强忍着笑意抿着唇,余光里瞧见阿湛不动声色的皱了下眉。
官场上的溜须拍马是新人出任官职里必经一课,这种场景日后只会司空惯见。
接风洗尘宴上阳城有些官职的官员几乎都来了,裴南湛坐在首位,下头的人不断说着吉祥话,劝着酒。陈知韵就候在一旁替他酌酒,裴南湛伸手挡下她,示意不用她。
下头的人却比什么都精明,立马领会自己上手帮新来的裴大人倒酒。
这一场宴会裴南湛将阳城的所有官员都认清了,酒足饭饱后大家开始闲的聊家常。裴南湛喝了不少酒,脸色淳红的。有些官员要出去小解,裴南湛让陈知韵下楼唤店家要些解酒汤。
陈知韵得了令下楼嘱咐店家一句后,自个找个棵树窝在树上休息。这个位置毕竟隐蔽,有不少刚小解出来的官员会走过来吹吹风,散散酒气。
“这新来的裴大人脾气倒是好,果然如传闻中那般,是个好拿捏的软柿子。”
“初出茅庐的世家子,顶多一个月就会让他走的。逍遥日子过惯了,上头突然有人管起我们,还真是不习惯。”
“谁说不是呢,哎……”那官员降低了音量,“你说会不会官家察觉到了什么?这才派他来。”
“不可能,他明显是开罪了官家。不然怎么会派一个刚入官的读书人。就算他察觉到有什么不对,他也没证据……”
陈知韵透过树叶的缝隙往底下一瞧,其中一个满脸胡腮的官员朝自己脖子比了一个杀的手势,“除非他发现了……”
后面的话官员没有说出声,陈知韵只看见他的口型。
凭借着口型,陈知韵迅速在脑海里匹配对得上的读音口型。
账本?
两位官员走远了,确认没有人发现后陈知韵这才从树上下来。她重新返回楼上设宴的屋子里,里头的官员将她拦在屋外。陈知韵候在屋外,没多久房门就从里面被打开。
“大人。”陈知韵连忙伸手搀扶裴南湛。
酒意上头的裴南湛看清身旁的人后,全身心都靠在她身上,语气颇软的说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