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马车上的三人下来,默默行拜礼。
陈知韵经过苏州一趟,明了了林伯伯对阿娘的心思。可是阿娘早已经嫁给了阿爹了,林伯伯也早已娶妻生子,虽然林伯伯已经丧偶。
但陈知韵并不同情林伯伯,因为据她所知,当年最早成婚的是林伯伯,而不是阿娘。
于是在阿兄邀请林伯伯前往陈府一聚的时候,陈知韵难得的没有应声。裴南湛和林总兵并不熟,即使之前有过几面之缘,但他能感受到林总兵并不喜自己。
大概是因为什么原因,他自个也知晓。
林总兵想让他的儿子娶灿灿,而灿灿的阿娘并不同意。后头还让他成功同灿灿定下婚约,林总兵将他当成了夺走他儿媳妇的假想敌了。
听闻陈逾瑾的邀请,林总兵有些犹豫。他已经许久未曾见过她了,此次一走不知何时,方能再次相见。但她并不想再见他,他都知晓的。
正当林总兵犹豫之时,又一辆马车路过他们。陈知韵瞧着马车上挂着陈家的旗帜,便知这马车里的人不是大伯父便是自家阿爹了。
“林兄,既然来了,为何不入府一坐?”阿爹撩起车帘子,向林总兵发出邀请。陈知韵看不动阿爹脸上的神情是喜还是怒,他的神情很寻常。
“既然如此,那便叨扰了。”林总兵硬着头皮应下了,为着心底里的那一点点私心。
“一块上马车吧。”阿爹说道,林总兵也不推辞,爽快地上了马车。
陈知韵也不发一言,上了另外的马车。陈逾瑾用手肘戳了一下裴南湛,用眼神问他,我妹妹怎么了?
裴南湛同他耳语,“你的家事,你问我。”
陈逾瑾用手指着他,“说的好像未来你不是一家人似的。”
这话裴南湛爱听,多日来紧绷的情绪舒缓了些。于是他说,“不用小陈大人操心,此事小陈大人也操不了心。”
裴南湛觉得他的好友呀,似乎对情.事上有些迟钝。不过这也不能怪他,毕竟裴南湛自个也是从铁匠先生识得钱姨娘的往事中推断出来的。
即使灿灿隐去了二人的往事,但裴南湛还是从二人的神情中推出些蛛丝马迹。钱姨娘是铁匠先生的心上人,这是不容置疑的事情。
而他从林总兵在陈府外那踌躇的脚步里,那犹豫而又怀有期待的目光里,他就已经懂得了些什么。
他唯一能佩服的是陈大人,既然如此大方将林总兵邀请入府。
裴南湛有事还要同自己未来岳父和好友以及灿灿有事相商,凑巧拥有兵权的林总兵也在此,他刚好找个时机将话挑明了。于是裴南湛也跟着陈知韵回了陈府。
陈知韵让阿兄招待阿湛,她自个去寻了阿娘。阿娘正在屋子里,听说林总兵来了,她躲在房中并不打算出去待客。
房门被陈知韵顺手关上了,阿娘狐疑地看了自家闺女一眼,询问她:“灿灿有事要同阿娘说吗?”
陈知韵点头,坐在阿娘的旁边的椅子上,问道:“阿娘为何要将钱姨娘接入府中?”
这个疑问困在她心中多年了,以前她是以为阿娘不喜阿爹,所以再为阿爹寻了一门妾室。
“你这孩子要问什么。”阿娘避重就轻的回答,手上正绣着给烂烂做的新衣裳。小孩子正处于长个子的时候,烂烂又皮,衣裳坏的快。
虽然烂烂并不是阿娘亲生的,但她从来未曾亏待过。烂烂对她这个母亲的喜爱,丝毫不少于钱姨娘。
“阿娘,我已经知晓姨娘便是被灭门的钱家之女了。”陈知韵道,“还有林伯伯他在府外等了许久,都不敢入门相见之人,便是阿娘吧。”
阿娘握针的手顿了一下,她将手中针扎在衣服上,放下手中的活,“谁告诉你的。”
陈知韵回想起前世出嫁之时,阿娘曾和她说过的话,“阿娘以前曾与我说过,阿娘在未出阁前是有心上人的,此人便是林伯父吧。”
阿娘认真思索了一番,记忆里似乎从未对灿灿说过此话。但她瞧着灿灿如此笃定的样子,不像是诈她的。
“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以前的确我与他互相心悦。”阿娘平静说道,像是在诉说她人之事。
“他只是你外祖父手下一个无名士卒,而我是大将军独女。当年他不愿娶我,转头娶了她人。而你外祖父遭当今圣上猜忌,认为你外祖父有谋逆之心,因此你外祖父为你阿娘我寻了一门亲事。”
这门亲事不用衤糀说陈知韵也知晓,便是阿爹了。
阿娘继续平淡说道:“你阿爹一家全是当今天子提拔上来的,为了不让官家猜忌,你外祖父特地将你阿娘我,嫁于你阿爹这个文官。”
“并为表明你阿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绝无同兄长也就是你大伯父合谋,你阿爹自请离京做了十八年的地方官。”
“在外为官那些年,京城爆发了钱家的惨案。这件惨案背后的真相,许多人都知,但无人敢触逆鳞。这是当今官家的遮羞布,也是国库的遮羞布。”
“你阿爹年少时有个心上人,可惜迫于无奈娶了我。”说到这里,阿娘语气中有些自责,“在得知你阿爹心上人落难后,我曾派人去打听过这个姑娘的消息。”
剩下的事情陈知韵都知晓了,阿爹的心上人便是钱姨娘。钱姨娘落难后,阿娘派人去寻钱姨娘,最后真的让阿娘找到了钱姨娘。于是对阿爹身怀愧疚的阿娘,就将钱姨娘接进了府中。
这也是为何明明陈家有家规,男子无子四十方得纳妾,偏偏阿娘却自作主张替阿爹纳了钱姨娘。
阿娘惋惜两声,“圆娘她身份特殊,我无法将正妻之位归还于她,让她这些年都受委屈了。”
陈知韵心中酸涩,对父母之辈的事情无法发表评价。
依旧还是那句话,命也,命也。
而此刻正在屋外的陈逸均和林巍然二人,心中巨是掀起惊天骇浪。
原本陈逸均是带着林巍然前来见上自己夫人宋澜一面的,结果他竟然听到了从妻子口中说出这番话来!
荒谬,简直就是荒谬!
他过往的的确确是钦慕于圆娘不错,但在决定娶澜儿那一刻,他就将圆娘放下了。而有一日,他的夫人带回来了圆娘,并没有支会他一声,就将圆娘纳入他房中。
自此,让原本就离心的夫妻二人越走越远。
为何说离心?
因为陈逸均同宋澜一般,也是这么想得。他的老丈人在许配宋澜给他之前,陈逸均见过宋澜和林巍然。也曾从圈中好友里的小道消息中得知,宋大将军是将林巍然当上门女婿,接班人培养的。
如若没有意外,这二人日后是要成婚的。可偏偏,他就是二人命运中的意外。
婚后自家夫人待他客气疏离,陈逸均以为自家夫人心中依旧是放心不下林巍然的。
如此这般误会,竟然让二人生生如此糊涂过来快二十年。
整个人似乎被雷劈般的人不止陈逸均,还有林巍然。这天底下只有逝去的宋大将军才知晓,当年为了改变宋家的命运,他是怎么逼迫自己做了这负心人的。
否则他为何放着大好的前途不攀,转头去取了一寻常女子。
林巍然后腿半步,终究当初是他自己负了她,如今她不愿见他,是他应得的果。
林巍然转身离去,不再逗留。负心之人,谈何原谅。
他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
反应过来的陈逸均连忙跟上,林巍然郑重朝他行了个军礼:“多谢陈兄,今日是我冒昧了。”
“日后,林某不会再纠缠的了。”林巍然愧疚道:“昔日还蒙陈兄海涵了。”
直至今日,林蔚然才明白,其实陈兄什么都明白,只是从来不点明。在苏州之时,陈兄从未用恶色坏语对待过他,永远都是和颜悦色之人。
陈逸均拍了拍他的肩膀,时至今日,陈逸均也不打算藏着掖着了,“林兄何必说这些话,当年若不是你为了宋家让步,也不会有我后来者居上之事。”
林巍然回身望向那扇从未打开的房门,突然间被人打开了。
一直不愿见他的宋澜,此刻正站在那儿。
她已经年仅中年,却依如记忆中那般深深印在他脑海里,只不过如今的她少了几丝外放的张扬,多了许多沉静。
她已嫁做他人妇多年,而他也已经另娶新妇多年。
陈知韵躲在阿娘身后,视线在阿爹、阿娘、林伯伯三人之间来回扫视。很巧不巧,她知晓阿爹同林伯伯的谈话,阿娘也听见了。
习武之人,耳力敏锐。
阿娘看着昔日的故人,道:“既然来了,喝杯茶再走吧。”
她心中堆积素旧的怨气,在此刻消失的烟消云散。
林巍然见到了宋澜后,此生已经心满意足了,不敢再奢求其他。于是他刚要开口拒绝,陈逸均却率先替他应下了。
“一块吃个便饭吧,饭后还有事想商。”
林蔚然拒绝的话到嘴边,最终变为一个‘好’字。
阿娘带着灿灿在前头带路,林蔚然和阿爹跟在母女俩身后,一块前往用膳。
晚上这顿晚膳吃的有些压抑,唯一没有受影响的只有裴南湛了。陈知韵在饭桌下悄悄戳了戳他的腿,在听完上一辈崎岖的命运后,她不由十分庆幸。
前世今生,即使命运作祟,与她心意相通的,均是同一人。
作者有话说:
第114章
简单的用过晚膳后, 接下来才是今夜的重头戏。
弘福寺的后山里有古怪,将林巍然留下来就是想与他一块商量对策,毕竟他手头上有兵。
但是如何同家中长辈们讲述这件事, 这是个问题。正当陈知韵在心中犯愁之时, 福满过来禀告林总兵被官家派走了。
“官家下了口谕, 林总兵接到口谕后不得逗留,立即离开京城折返。姑娘,林总兵已经离开府了。”
林巍然走了,这么凑巧前脚刚进陈府,后脚就被官家调回。如说官家这不是有心之举, 陈知韵都不相信。
官家明显还是怕陈家会和兵权纠葛,即使外祖父已经过世了。
这是石头急匆匆地出现在裴南湛身侧,躬着身子对裴南湛禀告道:“公子,派去监视的人反馈说, 山洞里的人出来了。他们询问公子后面该如何安排。”
石头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避着陈知韵。陈知韵也知晓昨夜里她同阿湛说完弘福寺的事情后, 阿湛便派出了人潜伏在弘福寺的后山里监视着。
就连小八也不能闲着, 小八也被他派出去了。阿湛说小八聪慧, 可以挨间搜寻弘福寺的每一间禅房。
如今这个形式不定, 裴南湛暂时也不敢轻举妄动, 只好嘱咐着下属:“继续盯着, 发现什么异常立即禀报。”
“是。”石头领命下去了。
檀香也从屋外进来了, 她双手捧着一本请柬,将请柬呈给陈知韵道:“姑娘,宫里送来的帖子, 三日后是容贵妃娘娘的封妃大典。”
陈知韵接过请柬, 这后宫里头的形式也是变化迅速。孟贵妃已经被打入冷宫, 换了先头的容妃上位成为新的贵妃。
“为何这般急促?”陈知韵有些疑惑道,一般来说这种大典已经要筹备一月。
檀香一个处在深闺的丫鬟,哪里得知这些。裴南湛倒是听家中母亲提起过些,后宫里上一位孟贵妃同现在的容贵妃二人是死对头,互相将对方视为眼中钉,暗地里没少给对方使绊子。
今年三月初的时候,容妃还小产过一会。
裴南湛委婉将这些讯息透露给陈知韵,陈知韵联想起上一世,她遭九公主陷害被罚跪在雪地里,也是容贵妃娘娘朝她伸出了援手。
孟贵妃肯定也对容贵妃娘娘做过些什么,才会让容贵妃如此与她为敌。容贵妃这么着急开封妃大典,如若她没有猜错的话,容贵妃此举是为了孟贵妃。
冷宫那个地方,传闻人待久了会逐渐变得神志不清,甚至郁郁而终。孟贵妃如今刚进去冷宫,若是在这个时候开封贵妃大典,这无疑就是往孟贵妃心尖上再扎一把刀。
陈知韵已经意料到那日会多么修罗场了。
接下来两日,裴南湛派去监视弘福寺的人说,再也未曾瞧过有人去了后山。
敌在暗,且按兵不动,裴南湛也只能继续盯着弘福寺,还有杀害他师傅的杀人凶手。
时日转瞬即逝,很快便来到了三日后,封皇贵妃这一日。也就是嘉平二十六年,六月二十四日。
这次封皇贵妃大典十分隆重,官家也十分疼爱这位容贵妃,将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请来这皇贵妃大典。这是陈知韵自重生后,第一次入宫。
这一次入宫,陈家大房和三房一群人都是齐的,就连陈家老太太也被请去了宫宴。当然钱姨娘并没有去,因为她是妾氏的身份,并不在受邀名单中。
陈知韵从来未曾见过如此大的场面,皇宫里的青砖道上铺着十里红毯,教坊司的乐技们正吹着各式乐器,鸣奏着百鸟朝凤的乐曲。
天下的九五至和皇后站在六十六台阶上的长生殿前,看着面容精致、端庄,带着贵妃头面的容圆一步一步跨着台阶而来。
而六十六台阶的下面,站着全京城有头有脸,身份高贵的人物。
陈知韵便是其中一份子,她望向今日最耀眼的贵妃娘娘。她正背对着大家,朝官家和皇后走去,只留下一个雍荣华贵的身影给站在台阶下的众人瞻仰。
待她停在官家和皇后身前,从官家手上接下代表贵妃身份特诊的金印和金册后。她缓缓转身,面向文武百官以及其家眷。
阿爹的官职不算高,她和阿娘被安排的站位较远,看不清长生殿前官家、皇后以及贵妃娘娘脸上的神情。
封妃大典礼成,接下来是盛宴。凡是入宫为贵妃娘娘道喜之人,均可以享受其宴。在盛宴开始前,会有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因为贵妃娘娘要掉这一身加冕的服饰,换另外一身衣裳。
陈知韵到达盛宴时,也未曾见到前任皇贵妃。陈知韵猜想,容贵妃娘娘应当是将前贵妃带在身边了。
事实上,陈知韵猜的没错。孟佳的确被容圆从冷宫里带了出来,她特地为孟佳选了一身宫女的衣裳,将她带在身旁。
容贵妃长长的护甲一拨贵妃头面上的流苏,金色的珠子在空中摇晃,她说:“孟佳,替本宫梳妆吧,等下官家还要一块来接本宫前往盛宴。”
昔日孟贵妃脸色苍白地盯着铜镜里那张盛世红颜,她眼中的妒意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她越是这般反应,容圆才越是满意,她才有机会等会见到官家。
如若不是为了再见官家一面,她是死也不会去伺候容圆的!
孟佳伸出手在容贵妃的头上拆着贵妃头面,她一入宫就是贵妃,坐了二十年的贵妃,这个头面对她来说是最熟悉不过的了。
铜镜里的容圆面无表情地盯着孟佳手上的动作,在她的脸上找不出一丝得意的神色。待孟佳就要拆去那固定头面的簪子时,容圆握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直叫孟佳无法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