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干什么……”孟佳的话语中有着她自己未曾察觉到的惊恐。
容圆向来是个疯批女子,她狠起来就连自己的亲身骨肉都能下得了手杀死,然后再栽赃给孟佳。那时还是贵妃的孟佳,就为此吃了好大一次亏。
容圆的长指捧着孟佳姣好的容颜,孟佳喜奢华,一直将自己的脸保养的很好。她鲜艳欲滴的红唇轻启,吐出一股淡淡的清香,对她道:“你只知本宫是教坊司出身,似乎还未曾听过本宫的曲子吧。”
孟佳一时间没理解容圆话中的意思,如今的容圆拿捏她,就跟拿捏一只蚂蚁那般简单。孟佳不由地瑟瑟发抖,好在外面有人通报官家来了。
容圆欣赏够了孟佳惊慌失措的样子,长指一甩就放开了孟佳,笑吟吟地迎上官家。
官家从殿外进来,瞧见她的贵妃头面还未曾摘下,“容儿你怎么还没换衣裳,等会盛宴便要开始了。还有你外头的人怎么回事,全都候在明珠宫外。”
官家话说完,眼角的余光还顺便瞥到了站在一旁的孟佳。容圆她不要求封妃大典豪华,只要求尽快,原来是为了此。
容圆脸上依旧保持着盈盈笑容,“今日让大家等久些又如何呢?人生难的就这么一会。”她边说着,边轻飘飘地迈着舞步拿起放置在博古架上的琵琶。
“至于宫里的人,是臣妾让他们离得远远的。”容圆纤细的手指一拨弄琵琶上的弦,一串美妙的琵琶音从她指尖流出。
“臣妾只想再为官家弹一曲,舞一曲,不想让旁人听了去,因此才不许人靠近。”她抱着琵琶款款而来,朝着官家柔媚一笑,“官家,许久没听臣妾的琵琶了吧?”
当初她就是教坊司的一名官技,因弹奏一曲琵琶被官家而瞧上,纳入了后宫。
官家素来疼爱她了,他人至晚年才遇上这等奇女子。除了她的一举一动都在勾着他的魂外,官家始终觉得自己还未完全征服这个女人。
“朕是许久未曾听容儿弹奏一曲了。”嘉平帝找了张椅子坐下,让容圆开始弹奏,他们二人全程都无视了一旁的孟佳。
容圆低着头拨弄着她最心爱的琵琶,声音悠悠然的再问嘉平帝一次,“官家,臣妾最后一次问您真的不处死贵妃一派吗?还要同嘉平十六年那般护着贵妃吗?”
官家立即手拍椅子怒斥她,“放肆。”
而孟佳听到处死这一词的时候,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轰地一声炸开了。
容圆懂了。
她唇角噙着一丝笑,眼神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方向般,变得坚毅。
容圆弹起了琵琶,琵琶声起,身着皇贵妃冠服的她,裙尾飘风。她边弹琵琶边起舞,对官家说:“让臣妾再为官家弹一曲,就当告别吧。”
嘉平帝身子一僵,“容儿,你知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容圆没搭理他,全神贯注在手上的琵琶中,只顾着唱着一首由古诗改编的曲子。
“窗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回首来世路,隔世两茫茫。”(1)
——
裴南湛在参加盛宴,石头给他递上一张有些皱的纸。
裴南湛将图纸展开皱着眉看完,脸色突变。
“此物真的是从住持房里搜出来的吗?”裴南湛强压着心中的惊涛骇浪道。
石头连忙道:“千真万确,属下亲眼看着小八从住持房里叼出来的。”
“糟糕!坏了!”裴南湛脱口而出,他站起身来去寻自己的祖父。
正在和其他人交谈甚欢的陈逾瑾,看见如此慌乱的裴南湛,连忙同对方告辞去追裴南湛。
裴南湛走得很急,陈逾瑾在后面喊他,他也未曾理会。于是陈逾瑾只好加快步伐跟上他,“你这是发生了何事,如此慌乱。”
裴南湛来不及解释,直接将手中的图纸塞到陈逾瑾手上。
陈逾瑾边走边打开图纸,在打开图纸那一刻,他的脸色也变了。他很快就看懂了手上的这份东西是什么,这是一张密密麻麻的地舆图!
这个地舆图和别的地舆图不一样的是,上边画着的是京城的地形图。而下面则是详细的标注了几条线路,这线路图由从弘福寺到皇宫的,也有从长公主府到皇宫的,还有镇国公府到皇宫的。
总之,这个份地舆图展示的是,整个京城的地下线路全貌!换句话来说,这个密密麻麻的线路图全是地道!
陈逾瑾立即就想明白了,阳城那些到京城就失踪的人去了哪儿!
“官家呢?”陈逾瑾话音都有些颤,京城的地底下竟然被他们给挖穿了!
裴南湛回:“不知。”
陈逾瑾立即抓了一个太监问,“官家去哪里了!”
小太监回:“奴才不知。”
陈逾瑾也就没有为难他,将他放走了。裴南湛也在人群中寻到了自己的祖父,今日他的祖父也是被官家强行邀请来的。
裴南湛的脚步立即一顿,刚才脑海里闪过的想法又让他想明白了其他事情!
他嘴里不由自主地念叨:“今天是六月二十四日,日期提前了一日。”
陈逾瑾闻言也是脸色一变,但是还来不及等他思索,裴南湛就沉着声嘱托陈逾瑾,“等会你让我们两家的家眷先走一步,我担心宫宴有变。”
陈逾瑾脸上的神情一变再变,他倏地抓紧了裴南湛的手腕,“分头行动,你去寻官家,我去找两家内眷,提前给她们支会一声。”
裴南湛颔首,二人不再过交流,径直去干各自的事情去了。
陈逾瑾很容易就寻到了自己的母亲同妹妹,“今日恐有宫变,你们瞧着时机不对,就赶快走。”陈逾瑾不欲多言,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陈知韵听到宫变二字,心就乱了。
她抓住阿兄的袖子,“可是发现了什么吗?”
阿兄觉得此事有必要告知灿灿,让她心里有底知道此事的严重性。况且所有的事情,他们从未曾瞒过灿灿。于是他附在她的耳边,小声将刚才的事情同陈知韵说了。
陈知韵听完后脸色煞白煞白的,这一世的宫变比上一世提前了……
兴许还因为她和阿湛重生的缘故,将许多事情的结局都改写了。可是宫变还是有可能会发生……
“灿灿阿娘,你们知晓官家在何处吗?”陈逾瑾抱着试一试的态度问一问,没成想阿娘竟然真的知晓官家的去处。
“刚才听皇后娘娘提起,官家去请皇贵妃娘娘了。”
“多谢阿娘!”陈逾瑾得到回复后,立即迈着焦急的步伐走了。
陈知韵心中还是放心不下此事,于是她将刚才阿兄同她说的事情,一并告知了阿娘。阿娘是将门后代,真要是发生了宫变,她更有法子应对。
没有人能听到这个消息不震惊的,包括阿娘。
“阿娘,我想去……”陈知韵话音还没说完,宋澜就抬手对她道:“阿娘知晓了,你快去吧,这里有阿娘。”
陈知韵犹豫了片刻,最终紧紧抱住了阿娘,红着眼眶对阿娘说:“阿娘一定要保护好自个。”
宋澜郑重点头,催促道:“快去做你想做之事。”
陈知韵转身离去不再犹豫,这一世她的命要紧紧握在自己手中。
陈知韵从女眷那边出来后,恰巧碰上急匆匆往前走的裴南湛和裴太傅。
“阿湛。”陈知韵喊他。
裴南湛脚步走向她,“你知晓了吗?”
陈知韵点点头,“边走边说,我知晓你们要去见官家,但那是后宫,你们是男子会被拦下的。”
“以防万一,我同你们一块去。”
陈知韵一番话点醒了他,“走。”
于是他们匆匆前往皇贵妃所在的长生宫。
陈知韵记得上一世贵妃就是住在这个宫殿,她去过一次。她凭借着上一世的记忆,很快就将裴南湛和裴太傅带到了长生宫外。
这是天子的后宫,即使带着女子一块前行,长生宫的门卫还是将他们一行人拦下了。
长生宫外有许多太监宫女,守门的门卫道:“贵妃有令,任何人不允许靠近。”
陈知韵和裴南湛相视一眼,心中的不详之感更甚了。
“老夫有事寻官家!”裴太傅也是着急道,但是守门的侍卫不仅搬出了贵妃还搬出了官家。
“官家也有令,任何人不允许靠近。”
他们一行人全被拦在长生宫外了,守门的侍卫软硬不吃,油盐不进,就是不肯将他们放行。
官家就在里面,陈知韵一行人也不能硬闯,只好候在宫外等候。
然后她看见了贵妃殿起火了。
“走水了!”陈知韵指着空中的不断上升的烟雾说道!
守门的侍卫顺着陈知韵指尖的方向看去,长生宫主殿的方向的确在冒着青烟。
“官家和贵妃娘娘还在里头,快去救火啊!再拦着不让我们进去,出了事情你们担待的起吗?”陈知韵吼的守门的侍卫直发愣,趁着他发愣的空隙,陈知韵裴南湛一行人已经进去了。
然后陈知韵看见了她此生最难忘的一幕。
漫天的大火中有一气质雍容华贵且又娇媚无骨入艳三分的女子,在火中抱着琵琶起舞。她的琵琶弦是断的,沾了点滴血色。
她在火中忘我地舞着,弹着,唱着。
风姿绰绰,腰身袅袅娜娜。
而这女子陈知韵再熟悉不过了!
“师傅!”陈知韵终于见到了她的师傅,正是在火中起舞的贵妃娘娘。
她的师傅从苏州离去后,原来是入了宫!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上一世的容妃娘娘会无缘无故对她伸出援手!
“窗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悠长带着凄婉的歌声回荡在长生殿内。
贵妃回头朝她一笑,脸上泛着惬意的表情,沾满鲜血的手拨动着琴弦。殿内的屋檐的柱子砸下来,火势吞并了她。
陈知韵亲眼瞧见熊熊燃烧的柱子砸向了容贵妃,她的师傅犹如一只破碎的蝶儿般,抱着琵琶缓缓消失在她的视线当中。
一同消失的还有那凄婉的歌笙,“回首来世路,隔世两茫茫。”(1)
在贵妃倒下的那一刻,她的的嘴角始终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媚人笑容。
在这一刻她是解脱的!
她终于自由了。
她也替家人报仇了。
她看向不远处躺着还尚有一丝气息的嘉平帝和前孟贵妃,他们二人的脖子上均有一道红痕,双手双脚都被琴弦绑着。
老迈年终的嘉平帝本来就没有什么时日了,而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前孟贵妃,更是抵不过整日抱着琵琶的她。
她的琵琶是由上等的好木制作而成,重量并不轻。她以前就能弹得一手好琵琶,后来被抄家没入风尘后,日日抱着这琵琶。她的手劲可不是吹的!
容贵妃唇边的笑容改为阴恻恻的笑,她要亲眼看着这二人被火活活烧死,死在她眼前!
她回想起刚才用琴弦一块勒着二人脖子时,她曾说过的话:
“官家,孟佳,你们听好了。我叫钱容儿,不叫容圆儿。”
“耳熟吗?嘉平十六年,我钱家受孟贵妃栽赃陷害,家破人亡。善事我钱家做尽,到头来却换得死无全尸的下场。”
“我的夫君和孩子都惨死在嘉平十六年,全都是因为你们。你们害的我家破人亡,如今我也要你们体验我曾经的悲痛!”
“既然要死了,那我便告诉你,官家。这个女人贪我钱家财产你知道是为何吗?是用来养兵逼你下位,今日过后你的皇位该换人了哈哈哈……”
“比起孟佳我更恨你,你也一样让我恶心!孟家在搜家时先搜刮一遍我钱家的财产,官家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为了吞我钱家,包庇着这个贱人!你们都一样下贱!”
“哈哈哈哈官家臣妾告诉你,那孩子是臣妾亲手流掉的。”
“他不该有你这样的爹爹,你也不配。”
……
熊熊浓烟遮去钱容的视线,身上的火柱子将她的嘴角压出一抹鲜艳的鲜血。
她紧紧抱着怀中的琵琶,琵琶弦全已经断了。
她缓缓闭上眼睛,解脱笑道,“容儿来寻你们了。”
在钱容儿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陈知韵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 “师傅!”
终于又听到她的乖乖徒儿喊她一声师傅了。
钱容儿这一生无遗憾了。
她钱圆儿,京城人士,嘉平十二五年七月入宫,任职教坊司。后被天子看中,封为美人,备受天子宠爱。同年十一月,晋升为容妃。来年六月,升为皇贵妃。
同月,因谋杀天子和昔日孟贵妃,一块葬身在火海中。
陈知韵拼了命往火势里冲,裴南湛拦下她,将她紧紧禁锢在怀里。
火势太大,她进去只有送命。
在嘉平二十六年六月二十四日,陈知韵亲眼见证了她的师傅,在她眼前死去。
作者有话说:
第115章
容贵妃死在她一生中最辉煌的时刻, 连带着将自己的两位仇人也一块拉下了地狱。
长生宫燃烧的烈火带来炙热的热度,直逼着人远离。
灭不了的长生宫大火,有着越燃越烈的趋势。
陈知韵彻底放弃冲进去救师傅的念头, 她的师傅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做这一切的。
“官家还在里头, 快救火!”慌乱来往的人群中, 不知道是谁在高声呼喊。
皇后和太子匆匆赶来,映入眼帘的便是这一场大火。皇后腿软差点没站稳摔在地上,幸亏太子及时搀扶住了她。
陈逾瑾也急忙赶来,打破现场悲伤的氛围,直接对在场的众人道:“前方传来军报, 在十里外发现拓跋部落的军队。”
“什么!”太子悲痛又惊讶道。
陈知韵立即将自己从悲痛中情绪抽离出来,她紧紧攥紧裴南湛的手腕,上一世也是拓跋部落在她大婚那一日,对京城发起了进攻。
裴南湛即使手腕被陈知韵攥的吃痛, 他也没收回手。
又有下属前来禀报:“太子殿下,皇后娘娘, 盛宴那边的文武百官及其家眷被围剿起来了。”
皇后娘娘一听就沉下整张脸, “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这么做!”
长生宫的外头响起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还有盔甲碰撞的声音。烈火依旧在燃烧, 众人转身往长生宫外走去, 迎面碰上带着一群穿着盔甲士兵而来的长公主。
长公主威风凛凛地走在最前面, 身上穿着绣着龙腾的黑金丝龙袍, 她停在离陈知韵这群人十步开外的距离,得意地笑道:“弟妹,除了本殿下还能有谁!”
长公主带来的侍卫接近有上百号人, 这群人的目标主要是皇后和太子。
上一世陈知韵怎么也想不明白, 她出嫁那日京城是怎么混入这么多叛军的。如今她终于明白了, 原来他们这些判军都是通过地道混入京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