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到脚之前,他们还在吵架呢。
韩羡骁面色也变得有些不自然,视线从温明曦脸上掠过,薅着脑袋,僵硬地开口,“那要不,我……”
话还没说完,余光里就瞥到不远处雷子的声音,伸出手指着他,“雷子,过来,正好捎我们一顿。”
回头再找你算账,也不知杵在这儿多久了。但韩羡骁面上并没有显露出来。
雷子认命地打了声嘹亮又若无其事的招呼,“真巧啊!”
左转右转,左转右转,把线缠到腰上。
红色的蹦蹦车又嘣、嘣、嘣冒着黑烟,从小道拐出来。
*
蹦蹦车“嗵嗵嗵”地响,“咚咚咚”地跳,在凹凸不平的雪泥路上,一颠一晃,摇摇摆摆,让坐在车尾的温明曦觉得脚上的痛感都被震没了。
只是和韩羡骁并肩作着,着实有些尴尬。
两人互视一眼,又各自撇开,忽然,韩羡骁察觉不对劲,朝前头问道:“雷子,这是去哪儿啊?”
雷子有问必答,“去753连队送物资啊。”
温明曦心里很奔溃,唰的脸白了,这是相反方向,而且他们坐了这么久,说明离农场更远了。
韩羡骁脸上很僵硬,唰的耳根有点红,握拳清清嗓子“嗯”了一声,将脑袋扭向另一边。
居然坐反了方向,他刚刚是在想什么?
作者有话说:
新的一天,还是新年快乐!还是求收藏哈哈哈
第二十八章
28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除了河就是光秃秃的树,远远朝来时的方向望去。
迎春镇的团子山,都从包子变成小馒头了, 温明曦懊恼地垂下肩膀, 今天是撞黄历了还是怎么着?
诸事不顺。
“骁子, 那要不要停下来?”雷子好心地问,一路上他半个屁都没放,就怕影响这两人,一时也没去想要不要问两人是去哪里,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把两人拉到这里。
“不用, 跟你一起去,再绕一圈回农场。”
“得嘞!不过回去估摸着怎么也得七八点。”
753连队在所有连队中,是最偏僻条件最艰苦的一个,堪称孤岛。
那里的“小镇”, 都是753连队去开荒后才开辟出来的。就一条街,街上连一间正经商铺都没有, 物资全靠农场供给。
知青和战士们需要的物资、信件、大件小件, 都靠总场的蹦蹦车一车一车驮过去。
除了车上的生活物资, 雷子肩上还挎了个军绿色布袋, 鼓鼓囊囊沉甸甸一大包, 装的都是各个知青战士和家里往来的信件。
这送的是信件吗?
这送的是沉甸甸的思念和期盼。
韩羡骁又看了旁边的温明曦一眼, 姑娘脸色有些不好看。
扣扣眉毛, 转头拍了一把雷子的肩膀,“雷子,停车!”
四五点就天黑, 他七八点回去不要紧, 两个大老爷们没人管。
姑娘家, 确实不太行。
雷子被韩羡骁突如其来的手劲和想法惊到,在心里骂了句“有病”。
刚刚不还让他接着走吗?翻脸比女人还快。
“蹦蹦车走这么慢,跳下去不就得了。”雷子不服气,从小到大没少翻墙掏窝,这会儿倒是来劲了,又念了句:“金贵得跟小姑娘似的。”
车上可不就是有姑娘吗,韩羡骁:“叫你停就停,屁话那么多。”
雷子肚子里骂骂咧咧,爆了几句脏话,但手上才是意志所在。
嘣嘣声和黑烟戛然而止。
雷子叼着烟,嘿嘿笑着看韩羡骁伸出手臂给人家姑娘搭把手。
他笑的是,人家姑娘只象征性搭了一下,左脚落地蹦了几下稳住,立刻撒开手。
当了这么多年兄弟,头一回见韩羡骁这样,怎么那么像被嫌弃的样子,雷子在心里发誓,他看得很开心,且希望多看一点。
韩羡骁冷冷瞥了他一眼,雷子讪讪地摸摸鼻子,开始给蹦蹦车点火,“走嘞,当邮差去咧。你们走好!”
*
尴尬。
空气中,除了凉风,只剩下无尽的尴尬。
温明曦站着不动,韩羡骁也干站着一动不动。
片刻后。
“真没想到啊。”温明曦弱声弱语地开口。
韩羡骁哼笑一声,不知在看哪里,语调平淡,轻悠悠的:“是没想到,雷子居然这么迷糊,不知农场怎么选了他来送货。”
牛头不对马嘴的,她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温明曦不去理会韩羡骁的祸水东引,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脚。
让她走回去?那是不可能的。
她才没有那么爱逞强。
回头留了后遗症,还是成了瘸子,那这辈子就毁了。
只是…让她开口叫韩羡骁背她,又实在是真的开不了嘴。
不是在乎她那岌岌可危的名声,而是单纯的…不知如何开口。
总觉得不能太主动,那样回头人家真以为她是爱搞破鞋的人了……好吧,还是有一点点点点顾及到名声的。
温明曦呐呐地“嗯”了一声,心里只希望韩羡骁送佛送到西,都帮她摸骨了,那好人做到底吧。
适才跑了一路,温明曦早上起来随意扎在后脑勺的马尾已经不能看,散落的散落,还在橡皮圈里的,也松松垮垮没什么型。
韩羡骁往右边跨了一步,确定她的头发不会碰到他才作罢。
虽然穿得很厚,她肩上的黑发也吹不到他脸上,只蹭在大衣上。
但隔着厚厚的衣服,还是让他觉得,心烦。
韩羡骁下意识随着她的视线看向她的脚尖,清了清嗓子,沉厚的声音好像被什么东西阻隔住,带了点瓮声,“你的脚都这样了,估计也走不了几步,得缓缓才能走,要不…我背你。”
温明曦手背在身后,低着脑袋,嘴角轻轻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不被他看到。
还是挺有良心的嘛。
只不过抬头时,脸上没有了适才低头时小心思得逞的快意,而是扭捏了起来。
“……”她轻轻叹了口气,嘴巴抿成一条线,视线落在地上,又转到左边,右边,最后再回到他脸上。
韩羡骁睨着她,看出她的难为情,又道,“你是怕被人看见是吧。”
下意识远近环视一圈,“没事儿,这方圆百米也没见着人,等回到镇上,脚上缓过来,你自己也能蹦跶回去。”
温明曦这才“勉为其难”地“嗯”了一声,郑重地看了他一眼:“那麻烦你了,韩同志。”
韩羡骁觉得这姑娘还在不好意思,“你要怕,要不把脸挡起来。”
他是认真地在建议,很直接地在想措施。温明曦听了却是脸色凝固,胸口似要喷出一口血来。
还没恢复脸上自如的表情,一顶厚厚的围毛帽,已经扣到她脑袋上。
韩羡骁刚说完话,便将头顶的帽子摘下,扣篮一样,弧线利落完美地,轻扣到温明曦的头上,“给你用,挡着。”
温明曦:“……”
眼见覆水难收,温明曦僵硬地扯了扯唇角,“谢谢您。”
韩羡骁刚想说“不客气”,没有接收到姑娘家的怨念,但多少能读懂她脸上的僵硬,接到他的帽子,没有半点喜悦。
又低声解释道,“诶,我不是那意思啊……你是好姑娘。”说最后一句话时,难得脸上有几丝不自然。
温明曦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怕她误会他在说她见不得人。
但却不想接他的话。
她不是有委屈就会跟别人说的性格,不然也不会等了这么多天,积攒了这么多情绪,才到这里倾泻。
她两只手搁在胸前,他的背和她的胸之间,隔着两条手臂。
她轻轻抓着韩羡骁的大衣,可惜皮大衣很难抓住,只能轻轻摁着他的肩膀。
不知为何,虽然只轻轻捧着,却觉得不会摔下去。
在他背上,还挺有安全感,温明曦转移话题道:“我重吗?”
韩羡骁舌尖抵着右颊,痞痞笑着说,“不重,还没几个沙袋重。”
温明曦感觉他背自己像在背稻草人一样,脚步轻快,半点不喘。
信了。
手指百无聊赖地在皮衣上轻扣,指甲刮了刮,又无聊地放开,盯着他后脑勺的头发。
一根根往上蹿,又黑又硬,很想薅一薅。
但头发就不好意思去摸了,温明曦很克制地移开视线,忍住去拨他头发的冲动,视线落在前方。
男人默默地走着,姑娘静静地坐着。
韩羡骁原以为她得抓紧机会撇清一下自己和那些风言风语的关系,不料走了好一会儿,除了风声,耳边没有半点声音。
韩羡骁琢磨着琢磨着,忽然偏头低吼:“方场长!”
“哪里哪里?!在哪里?”温明曦惊慌失色,一边摘下帽子挡住半边脸,一边露出一只眼睛往四处看,活像做贼的。
哪里有人?
但听见前面传来笑声时,就知道自己被耍了。
她提了口气……又泄了口气。
骂他不行,打他不行,他们没那么熟。
只能郁闷地忍了。
韩羡骁还低头笑着,闷头走路,这一路,是不是也太长了。
“我们说会儿话呗……既然那些事儿都是污蔑你的,那你干嘛不找找那由头,再解释一下?”
她确实想来着,但她穿过来不过半个月,目前只稍微有点苗头,而原主,是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不想诋毁原主,想了想,温明曦说,“说了,别人也不信。”
这种东西,谁声音大谁占理,韩羡骁点点头。
……
不过即使没跟着蹦蹦车绕一圈,回到牡丹村时,天色还是黑了。
温明曦还没到村口就让韩羡骁把她放下,好在缓了一路,红肿退了不少。
韩羡骁给她从路边找了根木头做拐杖,就那么一瘸一拐地回家。
臭蛋蹲在门口等她,一见她回来,就夸张地往门边站着的臭丫传话,“快跟妈说,四姨回来了,我们要有四姨丈咯。”
下午听大人议论了一轮又一轮,小娃娃听了一耳朵,说午后还没回来,多半有盼头,很晚才回来,那大概就是成了,他们的四姨要做新娘子咯。
臭丫仰着脑袋朝屋里喊道,“妈,四姨,做新娘子,回来了。”
温明曦一瘸一拐地进门,听到这话,赶紧吓住:“小屁孩别乱说,什么新娘子,哪里来的四姨丈……”
*
韩羡骁站在村口的白杨树下,曲着一条腿踩着枝干,见温明曦完好无损地进了门,弯了弯唇角,这才提步离开。
夜里的晚饭,两个年轻人自然面对的都是比当事人更热切的长辈。
韩望江和许爱卿跟知府和师爷似的,升堂逼供。
韩羡骁扒拉着饭菜,吞下,敛住前面吊儿郎当不靠谱的劲儿,声音也平静:“不合适,别瞎折腾,我配不上人家。”
韩望江和许爱卿互视一眼,泄气……
吃饭时交差,韩羡骁是真的冷静,但夜里回到方家,上了炕熄灯钻进被窝里。
却是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黑暗里一闭眼,就是那姑娘穿着棉袄头发凌乱的样子。
明明清汤寡水连小辫子也不扎。
但就记得她那双浑圆的眼睛,红润的嘴唇,泛粉的脸颊……还有背在他背上时,隐隐传来的气息。
韩羡骁烦躁地睁开眼,以往笔直得像一根筷子平躺着的标准军人睡姿,今晚已经不知道翻了几次身。
黑眸幽幽亮着,即使睁着眼,也能想到帮她正骨时,粗粝的指尖下,那白嫩纤细的脚踝,姑娘家的皮肉,果然和大老爷们不同。
韩羡骁烦躁地又翻了个身,双手抱臂枕着后脑勺,他是个正常男人,不是没想过这些事儿,也不认为男人有念头多龌龊。
只是……从来没像今天这样,脑海中有一个确切的面孔,连笑容表情都有,音容笑貌如此具体。
韩羡骁觉得今晚炕烧得太猛,实在有点热,捞过床边的上海牌手表,快十二点了。
索性掀开被褥起身,披了件棉大衣往外走去。
得去吹吹冷风,冷静一下。
结果刚走出院门,就看到了斜倚在院门口吸烟的雷子。
韩羡骁走过去从他手里拿了根烟,对着雷子的烟头点燃,叼在嘴里,睨了他一眼,“你大半夜杵这装鬼干嘛呢?”
雷子吸了口烟,摇摇头,“和媳妇儿吵架,被赶出来了。”
然后抬眸看他,问:“你呢?出来干嘛,大半夜不睡觉。”
韩羡骁把烟拿下来,指尖掸了掸:他干嘛呢?
作者有话说:
让我来拨开你的心房,你这是,想媳妇想得睡不着啦啦啦!!!(此处有回音)
第二十九章
29
得益于韩羡骁的及时正骨和全程背到村口, 温明曦脚上的伤,养了一天便又去上班了。
其实第二天她就觉得自己行动自如,完全无碍, 抵不过陆英子和温明雪都觉得她是“崴了脚”的病人, 这才歇了一天。
平静的日子过了两天, 其实也不算完全平静。
温明曦走在路上,一路上遇到人,有真心向她“道贺”的,也有阴阳怪气明着道贺暗着嘲讽她的。
她都一一笑着回应,说自己没有要结婚啊, 还一脸惊奇地表示,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结婚了,和那个什么宋知青,更是不认识。
别人又问, 她就说不信咱走着瞧,看个把月后, 她是不是那劳什子宋知青的妻子。
那些人被她坚定的眼神唬住, 半信半疑, 犹自犹疑着走开了。
演完一场戏, 温明曦小巧的脸蛋半捂在围巾里, 叹了口气, 白花花的雾气在眼前酝开。
想起前几日韩羡骁问她为何不找那些人算账, 其实她已经在找了,也初步有了眉目。
宋溪手还没那么长,能够到镇上农场里, 打配合的人, 温明曦思来想去, 不是她小姨陆梅子,就是堂姐温秋苗。
私心里她是偏向于是温秋苗的,攀比和嫉妒心理,有时候是能把人从天使变成魔鬼的,一线之间。
还有宋溪那边……有些事情,她一个女儿家做起来,也确实有点棘手。
不管什么年代,谣言和八卦总能像长了翅膀一样四处飞散。也不知她和韩羡骁相看的消息黄莲枝是怎么知道的。
等她回到牡丹村,黄莲枝也从供销社下班回来,一路疾走,看见温明曦刚走到门口。
快跑地上前去从背后搀住她,一路伴随着她标志性的嗓门,“四妹啊!怎么样?没成吧?我还想说等两天看看,这两天家里这么安静,这下是真没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