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老都不知温明曦早就面对过这种局面,都以为她会受气。
陆英子也头大,“咱们这地方能有什么秘密,谁家米缸里进了只老鼠,赶明儿全都要知道。但这回实在过分,欺负四丫老实,要被我知道是谁,看我不撕烂他的嘴!”
“这么多张嘴,你撕的过来吗?”温名生又叹气,“别的不要紧,清者自清,我是怕那些人听了就信,往后咱四丫的婚事不好说啊……”
“不要拉倒!我还高兴呢!为这事儿就不要咱四丫这么好的姑娘,不嫁更好,我跟你说,这种男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陆英子嗤之以鼻。
温名生说:“你不懂男人,这种风言风语传多了,对咱四丫真不好,回头那些人要么瞧不起她,要么谁都想掺上一腿。”
陆英子冷笑一声:“还是你们男人了解男人,是吧?”
温名生一听不太对劲,赶紧自画三八线,“怎么招呼我头上了,干我什么事儿?你别拿枪乱放炮……这找你去打仗,能打赢吗?”
陆英子这才转回来,“刚才我瞅见三妹偷偷拉着你说话,有什么事儿?三妹手头紧吗?要不要给她塞点票子使使。”
“我正想说呢。”温名生趁着两人正在说温明曦的话题,开口道,“是保实,他们厂里政委书记的儿子个人问题还没解决,他就想到咱四妹这边,想把人介绍给四妹……”
隔着一道墙,正在隔壁灶间舀热水的温明曦,脸蛋在灶前考得火热,心里却有点发凉。
其实不用两老说,她也意识到自己如今这尴尬的局面了。
镇上、村子里、农场里的适婚青年虽不少,但有胆量要她的没多少,再者不知对方安的什么心,她也不敢随便点头。
所以这婚事,对她来说真是一大难事。
要不就去见见三姐说的那位书记儿子?
反正不行就拉倒。她不怕嫁不出去,也不会逮着一个男的就结婚。
温明曦在心里盘算着,再不济,她也可以等到改开后离开北大荒,去外面上学,再去南方找对象也可。
她也不急。
现在是1972年,还有六七年,等恢复高考,再考出去,也是一条路。
到时候她也不过还没三十岁,年轻得很!人生那么长,怕什么。
只不过家人那里就难说了……
夜里想到很晚才睡着,但第二天早晨到点,温明曦就跟弹簧一样从床上弹起来。
日子再难,琐事再多,太阳还是会升起,她还得上班呢,今天得去采种子了。
*
农场第十三号仓库,高高堆起的草垛子上,韩羡骁抱着双臂躺在枯草堆上。
这个仓库离马场近,存着不少粮草,黑子平日里在马场干活,但冬天天冷,也没什么事儿,外面晃一晃,就回到仓库里躲风。
雷子抱着两食盒包子跑进来,嗓门很大,“黑子,骁子呢?”
“在睡觉呢!”黑子朝草垛子看去,“骁子,快起来吃饭,雷子来了。快点来吃,不然凉了,你不用上工,我还要上工呢。”
韩羡骁翻身起来,三个大男人就围蹲一起,三两下就把馒头解决干净。
黑子拿着剩下半边的馒头,骂骂咧咧的,“你说你,睡觉不回家里睡,家里的炕不够暖是吗?非得跑到我这儿来睡。”
因为存着粮草和别的农作物,仓库里不允许存在火苗,所以是连火盆都没生,跟家里的炕,完全没得比。
韩羡骁吃完馒头,又躺倒在草垛子上,昨晚又一宿睡不着,懒懒地说,“家里太吵。”
韩望江和许爱卿一左一右,念经一样,这两天连方银河也跟着瞎起哄,说得他脑袋加倍地疼,他受不了才跑到这儿。
雷子和他家住得近,和方场长也时常往来,笑着拿他来打趣,“黑子,你懂什么?咱骁子现在是处在人生的分岔路口,左边是深渊,右边是悬崖,你说他会选哪边?”
韩羡骁闭着眼睛,没理他们。
黑子昨晚可没失眠,踢了雷子一下,“骗谁呢你,还深渊?还悬崖?那嫂子是深渊还是悬崖,你跟我说说,回头我跟她说去。”
雷子:“所以说你不懂,我这是比喻。甭管我媳妇儿是深渊还是悬崖,我是心甘情愿地跳了,咱骁子,心不甘情不愿,所以才这死样。”
黑子还是不太懂,但望见门外有人,搓搓手戴上帽子,“不跟你扯了,我出去上工了。”
*
走了一早上,马场是温明曦今天要跑的最后一个点。
不过好在今天天气好,阳光也足,走了一早上,也不觉得累,心情就跟那天气一样。
黑子虽然听过温明曦那些事儿,但见着好看的姑娘,还是客客气气的,给办了事儿,又回到仓库里躲风去了。
“你说这么好看的姑娘,听的时候我还觉得真,见到了人,我就有点不信了。”
“你说啥呢?”雷子问。
韩羡骁隐约间听到熟悉的声音,已经睁开眼睛坐了起来,那个这几夜都出现在他脑海中的声音。
很神奇,原本还有些困倦,一时间,便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屈膝皱眉,看向黑子,“你说谁?刚刚是谁?”
“没谁,就实验室的姑娘,来取种子。”
韩羡骁皱着眉,手肘撑在曲起的膝盖上,食指和大拇指按着两边的太阳穴,轻揉。
刚刚风中捎来她的声音,他还以为自己又在做梦。
他是个直接的人,挣扎了这几天,忽地好像被点醒,倒也无需再纠结。
第一天还以为是偶然,但接着两天,就有些让人自嘲了。
光是看见她和别人在一起,他就有些无法接受,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有这种心理。
但眼下至少能明白,如果不去问问她愿不愿意接着发展,他只怕往后都睡不着了。
黑子还没走到草垛子边上,韩羡骁已经一边戴帽子,一边走路带风出了仓库。
和黑子擦肩而过,黑子一声“你去哪儿呢?”刚出口,就已经不见人影。
又回头,纳闷地看向雷子,“他干嘛去?”
雷子是受够了韩羡骁这几天的反常,拍拍草垛子坐上去,“谁知道……在发病吧。”
作者有话说:
话筒递给男主:额,听说你在发病,敢问发的什么病?有没有看医生?吃的什么药?
第三十一章
31
*
冬日里, 农场基本处于农闲状态,要上工的也是闲得抠脚。
温明曦这一趟下来,回到863农场时, 看了眼手表, 还没一点。
换做农忙时节, 去得远的,一趟一天都走不下来,快的、离得近的生产队,来回走一圈也要一天功夫。
托时令的福,今天这一趟, 破天荒的早,回来还能去食堂吃个午饭。
农闲时节,食堂也在偷懒,一点已经没什么人, 本就简朴的吃食,也更加随意。
温明曦不是个挑剔的人, 在窗口扫了一圈, 一眼望到底, 买了三个包子端着餐盘坐下。
刚落座放下餐盘, 对面的椅子就有人坐下。
抬头一看, 是韩羡骁。
韩羡骁的坐姿特爷们, 大喇喇叉着长腿, 摘下帽子,放到面前的桌子上,那双深邃的黑眸带着一点点笑意, “温同志, 真巧, 吃饭呢。”
温明曦拿包子的手一顿,略不解地看他。
不知来意,但还是礼貌地微笑颔首,“是巧,正吃饭。”
很客气。
韩羡骁视线扫了眼她眼前的餐盘,心想,就这?没话了?
温明曦确实无话可说,自打碰见宋溪那样的疯子,再加上到处的风言风语,她看见性别为男的生物,都会自动保持一定距离。
能绕着走,绝不保持同行。
所以韩羡骁的出现,已经暗暗扯动她那根敏感的神经了。
温明曦懒得理他,自顾自吃包子。
韩羡骁眉毛拧得很严肃,想半天没想出半个字来,换了个姿势,双手交握放在桌子上,微微向前倾,食指轻轻点着手背。
温明曦被他那两根不安的食指弄得也跟着不安,坐直身子往后靠。
可惜这年代有凳子都不错了,哪来的靠背,是以她只能保持一个脖子稍稍往后的姿势,以和他保持安全距离。
桌子上有一种凝固一般的寂静,风吹不动。
韩羡骁觉得自己平时挺会说的,怎么到了这当口,一个屁都放不出来,回头还得去雷子家视察视察,研究一下怎么跟女同志说话。
死一般的寂静。
温明曦瞥了韩羡骁一眼,拿起第二个包子,一口一口地咬,没嚼几下就咽下去。
真是……寝食难安。
不会长得这么好看的人,也不正常吧?
那多可惜啊……小妹还说他长得讨喜,温明曦又瞥了眼,讨喜吗?
一时不知道“相由心生”和“人不可貌相”两句话,哪句能用在他身上。
韩羡骁微抬下巴,视线从墙上的大大的红字口号扫过,又落回她脸上,生硬地打破僵局:“你,腿好了吗?”
“……?”温明曦想问你没事儿吧,腿不好能来上工吗,但想了想,做人还是得友好和谐一点,“已经没事儿了。”
韩羡骁点点头,看着她的餐盘,“那得,得多吃点,补补。”
温明曦又瞥了他一眼,拧了一口包子放到唇边,“你有事儿?”还是问出了口。
原本还不知如何措辞的韩羡骁,听了这句话,好像找到熟悉的相处方式。想想也觉得滑稽,前几天不还聊得好好的很正常,怎么今天就这孙子样了。
微微弯腰,齐视她的眼睛,笑得痞气,“这话说的,我关心你就是关心我们农场,你活蹦乱跳的,实验室才能不开天窗啊。”
这语气里的轻佻让温明曦很不得劲,默了一阵道,“那你关心完了?我谢谢你,你也可以走了。”
韩羡骁抱着手回身坐直,扯着嘴角不知在琢磨什么,带着戏谑:“怎么说我也是把你背回来的人,你多少该问问我吃了没有吧。”
温明曦不知他发的什么疯,面无表情的,“那你吃了吗?”
这天聊的……
“没有。”韩羡骁很厚脸皮地摇头,挑眉示意她。
温明曦决定速战速决,不陪他多说太多,把餐盘往前一推,“那你吃吧,我请你。”
韩羡骁舌尖顶了顶下颚,很不要脸地拿起来就吃。
温明曦第二个包子已经塞到嘴里,拍拍手站起来,“你吃吧,不够再买,有饭票吗?前几天害得你等我连饭都没吃,这一顿就我请你吧。”
“不用。”韩羡骁一股脑把包子全塞嘴里,见温明曦起身,马上跟着站起来。
也没多说话,眼疾手快拿过桌上的餐盘,替她拿到橱窗处,等转过来时,温明曦已经走出食堂。
姑娘家家,这是有情绪了?
赶紧追上去。
她走得快,他跟着也快,她放缓脚步,他也跟着慢。
偏生他腿长,她快,他可以更快,她慢,他可以更慢。
温明曦泄气了,“你真的没事儿吧?”
韩羡骁插着兜,有种顾左右而言他地左看右看的傲娇感:“我这辈子第一次追一个姑娘,这么不明显吗?”
他的声音本就低沉,再加上说这话时也有点说在喉咙里的自说自话,温明曦一时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你说什么?”
*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以至于回到办公室,温明曦整个人还有些恍惚。
他要追她?
前几天不还说不合适,看不上吗。
虽然荒谬得让人一时接受不来,但活儿还是要干。
放下背包,把收回来的种子一件件做标记和登记,再测一下实验室的温度,温明曦把新发芽的种子一件件归置好,一边回想刚刚的事情。
她问完韩羡骁“什么”,明明捕捉到他脸上的异常,可再抬眼看他时,那人已经恢复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仿佛刚刚说的话,都是她幻想出来的。
可她明明听见了。
装什么淡漠……
许是被她看久了,韩羡骁摸摸脑门,很冷静地道,“我想了想,说不定,我们不是不合适。”
……
一路跟着她回来,温明曦觉得这人有点死皮赖脸,但跟宋溪那种不同。
他跟她说他们可能合适时,脸上带着些军人的严肃,有几丝吊儿郎当的语气,还有些双手不知如何安放的无措……仿佛不是前几天背她回家的那个人。
让温明曦想着想着,对着一堆苗子“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温明曦把器具收好,看了眼腕表,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下工的点,冬日里时常可以提早下工,今天她钻到实验室里弄苗子,才会拖到现在。
走到更衣室,脱了实验服,刚把衣服带子解开,就发现哪里不对。
凉悠悠的。
看了眼温度计,炕还烧着,确定室内温度没问题,又皱着眉往里走。
结果刚拐进更衣室,就看见玻璃窗外露着半截脑袋,还有一双老鼠一样发着精光的眼睛。
温明曦心里猛地一颤,一种阴寒的恐惧忽地涌向全身。
连忙把带子系回去,疾步走到窗边,才发现窗户不知何时被打开一条缝,窗帘被人从外面用枯枝撩开,正好可以看见更衣室里。
温明曦吞吞口水,往后退了一步,但还是鼓起勇气一把拉开窗帘,大声问:“你是谁?”
外面传来一道有些嘶哑的声音,“快把另一边窗打开,让我进去!”
那人也不藏着,见窗帘被拉开,干脆不缩着脑袋,直接站了起来,整个发皱的老马脸都出现在玻璃窗外。
温明曦捧着一壶水到窗边,脚步顿住,忽地想起这人是谁,是农场人事股的老赵,以前就没少言语上欺负和戏弄原主。
许是现在见她名声坏得差不多,也没了顾忌。
但温明曦还是感到后背一阵阵地发寒,腿也有点发软,这回是被她撞见,以前还不知道有没有在这里偷窥……
老赵还在外面笑眯眯地说话,“我知道你要结婚了,你说你多好一个姑娘,急着结婚干什么?被什么男人一骗就走,我跟你说了多少好话,许了你多少好处,你都不看我一眼?那破知青,除了年轻,哪点比我好?他知道怎么疼人吗?”
温明曦不想跟这种人解释有没有结婚的问题,“我结不结婚关你屁事,你快走,再不走我喊人了啊!”
窗外的笑脸有一刻顿住,像极了死人脸,但旋即又恢复,从笑眯眯变成了阴沉,“果然是被男人搞过了,屁话都说出来了,你个婊丨子,别人可以上,为什么我不可以?”
“哗啦”一声,温明曦捧着一壶水往外浇,那水是煮沸过的,虽然早就不是开水时的温度,但至少也有四五十度,老赵顿时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