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舅舅被拿捏住了,为何不向他求救?
她便是连利用,也不敢完全信任他吗?
陆缙捏着杯子,指骨用力到泛白。
一时不知是该气她利用他。
还是气她不敢利用他到底。
又等了一会儿,江晚吟仍是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陆缙终于还是看不得。
杯子一撂下,他忽地看向江华容:“是吗?可你回来时,为何发髻上的钗环都不见了?”
江华容没料到他还记得这个,声音顿时结巴了起来:“我……我当时慌的厉害,兴许是离开时不小心落下了。”
“全都落下了?”陆缙掀了掀眼皮,“可后来,巡检司的人在那处名叫迎春楼的勾栏里却找到了你的几枝珠钗,那被抓到的婢子说,全是从你三妹妹头上卸下来的,你作何解释?”
江华容后背顿时生了冷汗。
这便是坐实了她将发钗换到了江晚吟头上了。
她刚想辩解,陆缙却又打断:“你莫不是又要改口说,是你妹妹主动扮成了你的样子,想替你被抓?”
江华容的确是这样想的,可江晚吟刚刚已经说了她被抓时尚未醒,便再无借口了。
“我、我……”江华容顿时找不到理由,面色涨的通红。
老太太一听,再一看江晚吟低眉顺眼的模样,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又改了口,指责江华容道:“你糊涂啊,你平日性子最是迟钝,怎么能一时想岔,做出这么糊涂的事!”
江华容被老太太一点,顿时明白了,这是在教她往旁人身上甩。
于是她连忙承认,直接跪了下来,扶着老太太的膝:“是华容一时想差了,但三妹妹是我的亲妹,我哪里下的了手。这些都是孙妈妈教我的,让三妹妹替我挡一下,说他们要抓的人是我,想来不会动三妹妹。且我若是被抓了,恐怕会有损公府的名声,我才听信了她。我也没想到那群人不分青红皂白,将三妹妹直接抓走了。祖母,是我错了,可这些日子,该受的流言和非议我都受了,三妹妹并没伤到一丝一毫,这也算是我自作自受了,您且饶我一回吧!”
“原来是那个老奴――”老太太颤声道,“我就知她是个不安分的!这样的人可万万不能再留在你身边。不过,你既是为了府里名声着想,也不能全怪你。平阳,你怎么看? ”
两个人一唱一和,把罪责全部推了出去。
长公主从前便不喜江华容,此番又听她推三阻四,更是不喜。
临危之际,做出些自保的举动本也没什么,毕竟如今江晚吟已经平安回来了,她只要好好赔礼,认个错,便也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她却百般狡辩,这样的品性,实在不佳。
长公主冷了脸:“既是如此,你为何一开始不早说?”
“我是害怕,母亲,我当真知错了,且三妹妹也不计较了,我才没说,三妹妹你说是不是?”
江华容看向江晚吟,逼她开口。
长公主却打断她:“你莫要再逼你三妹妹了,她一个庶女,哪有什么说话的份,一回来便被你拽回了伯府,到今晚,受了委屈更是连句话也不敢说。她把你当姐姐,你可有把她当妹妹?”
江华容没料到长公主说话如此直爽犀利,面子里子都丢了干净。
此番,又坐实了她威逼江晚吟。
江晚吟眼睫也微微动了动。
之前,她在伯府见惯了父亲和嫡母的嘴脸,到了公府来,原是不打算他们能公正以待的。
没料到,她虽没说实话,陆缙仍是帮了她。
长公主性情更是直爽。
她今晚一个字不说,反倒是成了最让人同情的。
且今晚她的确什么都没说,即便长姐受罚,也是因为她自己没处理好珠钗的事,让陆缙识破了,怪不得她,自然也牵连不到舅舅。
江晚吟便很识趣的顺着长公主来,干脆垂着头:“阿姐也是害怕,我们毕竟是姐妹,都是我应该做的。”
她一张口,长公主看着江晚吟低眉敛目的样子,愈发生了怜惜,重重拂开江华容的手:“你听听,枉你长了你妹妹五岁,心胸竟远远比不上她!你如今不但害了你妹妹,且谎话连篇,实在难以堪当宗妇!”
“平阳,你这话可有些严重了,此事的确是华容的错,但她也是受人蛊惑。论迹不论心,如今吟丫头不是平安回来了,且这些日子华容也受够了流言,也算是受到惩戒了!”老太太不满。
长公主从前尚未发现老太太偏私至此,她又不好直接顶撞回去,干脆交给了陆缙:“母亲说的也有理,不过咱们毕竟都是外人,二郎,江氏是你的枕边人,该怎么处置,你看着吧。”
休书早已便写好了,莫说之前相替的事,便是被掳这桩事,在国公府也足够江华容被休妻了。
但休了江氏,安平那边又有圣人的赐婚。
陆缙看了眼江晚吟,沉吟片刻,指骨一蜷,到底还是暂未做绝:“虽说此事并未伤及人命,但这几日到底是险象环生,江氏既是受了那仆妇教唆,那仆妇便留不得了,打上三十板子,发卖出去。至于江氏,禁足两月,粗衣淡食,仆妇减半,不得出披香院一步。母亲以为如何?”
江华容毕竟守了陆缙两年,纵然品性不佳,这么贸然休了也恐会惹人非议。
晾上两月也算是公府对得起她了,若是她日后再犯了错,将人休弃也不会落人口舌。
于是长公主道:“便依你所说吧。”
江华容以为只是抄抄经,没料到会罚的这么重,毕竟这禁足可不止是禁足,世家贵妇们消息最为灵通,莫说两月不出去,便是三日不出门,她被禁足的消息便能传了遍。
到时候人人都会知道她在公府犯了错,她便是日后出来了,脸面要往哪儿搁?
更别提这管家权,她怕是再也拿不到了。
江华容最是好面子,这好比在众人面前掴了她一巴掌。
“祖母,我知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江华容试图向老太太求情。
老太太却捋下了她的手,心知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叹了口气:“你这性子,关上两个月,养养性子也好。”
说罢,便恨铁不成钢的由婆子扶着离开了。
“郎君……”江华容又去求陆缙。
陆缙却仍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示意康平。
“还不带下去?”
康平立马上前,将江华容直接架了起。
江华容见没人帮她,也不敢再争辩。
路过江晚吟时,她心怀不忿,可今晚江晚吟的的确确没揭发她,要怪也只能怪陆缙太敏锐,怪长公主一直不喜她。
江华容恨恨地咬着后牙,只好含泪回了披香院。
一场闹剧就此结束。
众人也纷纷散去。
江晚吟大起大落,尚有些心有余悸。
她知道,长姐今日能被禁足,她最该感激的便是陆缙。
但醉酒后,他那般粗暴,弄得她到现在双膝亦是不稳,又让她有几分害怕。
站在廊下犹豫了好一会儿,等人都走净了,她才握着之前给陆缙准备好的手串叫住了他。
“姐夫,等一等。”
陆缙闻言头也未回,冷声道:“怎么了?”
江晚吟莫名觉得他今晚态度似乎有点冷。
想了想,她仍是将包好的手串递了过去:“今日多亏了您,恰好是您的生辰,这是给您的生辰礼。”
陆缙余光里扫了一眼,只见那帕子里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玛瑙手串。
还有些旧。
又想,类似的东西,大约她从前也送过裴时序。
说不准,这送礼的习惯也从他那里学的。
陆缙神色微恹,问道:“你还送过谁?”
江晚吟茫然地抬头:“什么?”
“类似的手串,没送过旁人?”陆缙又问,“你不是在青州长大,舅舅家好几个哥哥。”
江晚吟心口一跳,没想到他对她的事记得这么清楚。
她如实点头:“送给我三哥哥过。”
陆缙一听她果然送过,眉间一冷,厌恶地想将这手串扔出去。
然下一刻江晚吟又道:“但那是买的,给您的这个,是我亲手做的。”
她总是这样,一句话将他气死。
一句话又让他活过来。
陆缙垂眸看了一眼,这才发觉这手串上的玛瑙似曾相识。
仿佛是她脖子上带的璎珞。
他忽然想到了那一日她采芫荽,去了很久,回来的时候不但带回了康平,还有一手被蚊虫咬出的包。
那时,她大约是背着他偷偷将璎珞改成了手串。
陆缙到底还是没拒绝,淡声收了下来。
江晚吟便替他戴上试一试。
她一低头,露出一截细长的脖颈,发丝一垂落,隐隐窥得见颈后的淡粉吻痕,一直蔓延到衣领深处。
当时她乖巧的不得了,任由他从颈上往后背吻到底。
即便颤的发抖,仍是不敢躲。
可谁能想到,这么柔顺的性子下,却藏了这么大胆的心。
陆缙忽然问道:“你知道你三哥哥的身份吗?”
江晚吟眨了眨眼,似乎不明白他在问什么。
她欲张口,陆缙又提醒道:“想想再答。”
他想,她不知道也就罢了,仅是因为一张脸相似。
倘若她知道裴时序是他父亲的私生子,仍是故意接近他……
陆缙盯着那截细弱不堪的脖颈。
他必会,直接拧断她的脖子。
第61章 相看
哥哥就是哥哥, 还能有什么身份?
江晚吟不解,却莫名觉得陆缙的气息有几分阴沉。
她舅舅同舅母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成婚后舅母夭了一个孩子之后,身子便不大好,再无所出。
舅舅也不介意,从族里挑了几个伶俐的孤儿收做养子养女。
后来有了她,舅父舅母便将她当做亲生女儿一般养。
而裴时序,因为天资出众,虽然被舅父收养的时间比较晚,却很得舅父的看重, 没几年便被当做是下一任家主来养。
其他几个哥哥皆随了舅父舅母的好脾气, 格外看的开, 并不同裴时序争抢。
是以, 这些年, 她在林氏的日子过的其乐融融。
至于三哥哥的身份, 江晚吟只知道他是逃难来的青州, 虽落魄, 却浑身的书卷气,想来祖上大约也是个书香世家。
江晚吟虽不知陆缙为何如此问她,还是如实说了:“三哥哥的母亲, 似乎是个医女,积劳成疾,很早便去了,我舅舅偶然碰到了三哥哥在卖身葬母, 便将他带了回去。”
这意思,是她不知。
陆缙仔细又打量了一眼, 发觉她双目澄澈,并不像说谎的样子,青筋暴起的手又松了下来,缓缓垂到身侧。
这一刻,他竟有几分庆幸,不知是为她,还是为自己。
很快,陆缙压下情绪:“没别的了?”
“没了。”江晚吟摇头,又迟疑地看向他,“您今晚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陆缙也觉得自己大约是被怒火冲昏了头。
竟同一个私生子比。
还是为了一个骗他的人。
若是江华容没有嫁过来,以他的身份,他们这群人这辈子兴许都不会有同他见面的机会,遑论如此欺瞒。
陆缙眼神从江晚吟的后颈上移开,声音淡淡的:“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个故人。”
他说着揉了揉眉心,酒意未退,似是有几分疼痛。
这一日江晚吟来回奔波,刚刚又被突如其来地摁在了窗子上横冲直撞,尚有些不适。
见陆缙不再追问,她便同他告辞:“时候不早了,那我回去休息了?”
陆缙也发觉了她并着脚尖别扭的样子,有些生烦。
大半个月没碰过她,刚刚酒劲一上头,一发不可收拾。
她又格外紧张,让他怒意鼎盛之际,快意更甚,恨不得直接把她摁在窗上弄死算了。
偏偏她这张嘴,没一句实话。
什么时候能同另一张一样听话就好了。
陆缙喉间轻微一滑,眼神从她颈上移开,声音冷淡:“你去吧。”
江晚吟轻轻嗯了一声。
这一低头,她忽然又发现陆缙的左手不知何时伤了,伤口还极深,下意识还以为是在山村的时候,想拉过他的手看看。
“您的手怎么了?”
陆缙却直接背了手:“没什么,扳指不小心碎了。”
江晚吟发觉了他的冷淡,一时又觉得是自己自作多情,太过逾矩了。
她想,她当初的感觉的确没错。
在山里时,她是遗珠,但是到了这外面的浮华地里,她在一众明珠中,又算的上什么呢?
于是江晚吟便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陆缙望着她也不回的背影,伤口疼的愈发厉害。
水云间
江华容虽被禁足了,但长公主对江晚吟倒是并未迁怒。
水云间里还是照常,甚至又多添了两个女使。
江晚吟回去之后,晴翠也从立雪堂接了回来。
幸而,当时匆忙,江华容只是将她素日安寝的安神汤给晴翠多灌了一些,加之她额上伤到了,睡了个三四日之后,晴翠也醒了。
只是头还是晕乎乎的,不能侍候人。
江晚吟也没要她侍候,只让她在耳房歇着,又将这几日的事同她说了。
晴翠一听江华容如此颠倒黑白,气得脸颊通红,又听陆缙洞察入微,明察秋毫,才大舒一口气。
“如今舅老爷还在他们手里,可如何是好?”
江晚吟自从回府便一直在想办法:“舅舅舍不下家业,我原是不想拖累他,但如今,也没别的法子了,只有让他想办法离开青州,到上京来,我方能放手一搏。”
“可青州已经有了伯府的人,您又如何知会舅老爷。”晴翠不解。
“这个你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
江晚吟没多解释,只铺了纸,又让新来的女使送了些糖水来。
她从前跟着舅舅也学了些经商的本事,其中一条便是这密信。
写信时用糖水做墨,水迹干涸后无色无形,便是一封无字天书。
收信的人用灯火一烤,信上又会出现淡褐色的字迹。
江晚吟先是用寻常的墨洋洋洒洒的写了一封家信,信到末尾,留了一半的信纸,换了糖水蘸笔,知会舅舅借病脱身。
如此一来,即便是忠勇伯府的人拆了信查看,这也只是一封最寻常不过的家书罢了。
而舅舅,只要看到她在信中说想喝糖水,必然会明白她的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