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信很快便写好,江晚吟交由了女使,嘱咐她明日送到驿站去。
写完信,又安置好晴翠,江晚吟方叫了水沐浴。
新来的女使名唤春桃,很体贴的要来服侍她,江晚吟却不敢叫她看见浑身的痕迹,只推说自己想一个人静静,方打发她下去。
然衣服一解开,她自己脸颊先滚了起来。
陆缙这回大约是醉的厉害,前后不过短短两刻钟,她浑身却没一块好皮。
江晚吟直觉陆缙今日有些怪,仿佛真的要将她活活弄死,却又想不出缘由,只当是他太久没碰她了,加之醉了酒,一时失了控。
话虽如此,她这回当真被揉的几乎见血,不得不又用上了刚进府时长姐给她的药。
幸而她刚回府,长公主只叮嘱她好好养着,这几日倒也无需她做什么。
只是她自从上回落水后,子嗣上便不易,好不容易养好了一点,又因江华容坠了崖,回府后,长公主便贴心的安排了大夫来替她再诊治,那大夫直叹气,说是她刚养好的一点又倒回去了。
长公主闻言对江晚吟愈发愧疚,拉着她的手安慰道:“你放心,我必会将你的身子调理好。便是好不了,你的婚事也包在我身上,我绝不会教你受委屈。”
江晚吟只淡淡一笑说好,心里却并不甚在意。
她不利子嗣的消息长公主虽叫人封住了,但府内还是不少人知道。
尤其陆六郎同黄夫人。
黄夫人对于门第的确放的开一些,但这也不意味着她能容忍儿媳不能生育。
是以陆六郎虽借机来看了江晚吟几次,却再也没提过提亲的事。
这也是人之常情,江晚吟并未怪他。
只是想,陆六郎一个闲散郎君都如此,陆缙这样的嫡长孙恐怕更是在意。
难怪,这几日他待她疏淡了许多。
想来也是,做妻她身份不够,做妾又不能生育,要她何用?
江晚吟便不再自找麻烦。
陆缙这几日亦是繁忙。
这回找到了红莲教的据点,又重伤了那位传说中的教首,在上京的红莲教徒们一时群龙无首,正是抓捕的好时机,这几日巡检司在勾栏瓦舍里又抓了不少人。
他一回来,便去了巡检司审问。
早出晚归的,他们明明还在一个府里,一连三日,却是连面都没见过。
反倒是安平,听闻江华容被禁足后,这几日往公府来的勤了许多,江晚吟去家塾时,时常能碰见她在同长公主品茶。
江晚吟不知道的是,安平也一直在打量她。
那日自从知道掳错人的事情后,安平恼的直冒火。
幸而对外,公府依旧放出风被掳的是江华容,折损了江华容的名声,安平这一招也不算功亏一篑。
此时,只要江华容的名声已经跌了,只要她再犯稍许的错,想来,长公主必会将她休了。
江华容已经不足为惧,这几日让安平担忧的反倒是江晚吟。
毕竟,陆缙对她颇有情意,又随她一起坠了崖,难保休了江氏后,他不会将江晚吟续弦。
但回府后,安平观察了几日,发觉陆缙明知是江华容推了江晚吟做替死鬼,却并未休了江华容,对江晚吟态度也不甚热络。
又加之听了江晚吟身子的流言,便猜测陆缙大约是瞧不上江晚吟了。
更别提还有长公主在,娶一个身份不匹的江华容已经给她惹了无数麻烦事,她不可能同意陆缙再娶一个身份更低的。
如此一来,以江晚吟的身份,加上不利子嗣,再好的结果不过是做个妾。
何况,裴时序本就未愈,这回伤的更是不轻,如今尚在昏迷,等他醒了,以他的性子,必会将江晚吟直接带走。
安平乐得卖他一个人情,因此这几日她并未再动江晚吟,只专心地讨好长公主,顺便再探听探听陆缙查红莲教的案子到了何种地步。
秋风萧瑟,木槿渐渐花残,这几日早晚已经微凉。
回府后,江晚吟便一边等着舅舅的回信,一边养着身子。
到了第三日的时候,长公主突然唤了她去立雪堂。
江晚吟不明所以,只以为又是照常的诊脉,这一去,方知长公主竟当真将她的婚事放在了心上。
“吟丫头,过来瞧瞧,这皆是我这几日打听到的郎君,样貌,品性,样样上佳,你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若是合得上眼缘,便相看相看,你如今及笄了,也该定下来了。”
说罢,长公主命王嬷嬷将一沓画像递了过来。
江晚吟望着那一沓十几张的画像,眼皮一跳。
“怎么不接?”长公主好脾气地问,“你用不着害羞,我知道,你阿娘早逝,你嫡母又是个不管你的,你不必害羞,这都是公府欠你的,你只管安心受着便是。”
“倒不是为这个,公主娘娘您一番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这身子……”江晚吟委婉地拒绝,“不好耽误了旁人。”
实则她本就不能答应,一则是她早已失了身,二则揭发了长姐后她的名声也没了。
长公主并不知她的心思,见她眉眼低垂,愈发心生愧疚:“你身子的事不必担心,你若是不介意,这里面刚好有个丧了妻,留下个幼子的,是咱们府里的远侄,承安伯府的四郎君,他如今正在太医院供职,是个医官,样貌堂堂,同你倒是颇为相配。”
江晚吟一听长公主说的如此详细,便知她是当真对她上了心的。
愈发让她心生愧疚。
她也不是铁石心肠,长公主对她愈好,事情揭发的那一日她愈发无颜面以对。
倘若长公主知道,她早就同她最珍视的儿子搅到了一起,又会如何看待她?
江晚吟仍是摇头:“当真不必了,如今家塾的课也学的差不多了,父亲的意思,是让我过段时日便回去。”
“不差这一时半会,你先看看再说,且这陆文柏是个太医,你若是嫁过去了,也好调养身体,这不比寻常的大夫要尽心?”长公主说着,便从那一沓画像中抽了一张出来,递到她面前,“呶,你瞧瞧,是不是生的极好?”
画像已经递了过来,江晚吟便只好接下。
这一看不打紧,她眼神忽然怔住,定定的落在那眉眼上:“这个人……”
“怎么?你是觉得像二郎?”长公主笑道,“毕竟是堂兄弟,我也觉得眉眼有三分像呢,不过他是个文官,书卷气还是太浓了些,不比二郎眉目舒朗。”
“是挺像……”江晚吟轻轻嗯了一声。
却在想,这人像的不是陆缙,而是裴时序。
尤其是那一身的书卷气,比陆缙的气质与他更相仿。
江晚吟看的有几分出神。
正此时,门外突然闪过一角玄色织金直缀。
是陆缙回了府。
长公主一看见他,便当做趣事向他招了手:“你这孩子,忙了这几日,终于还想起有个家了?我正在同你三妹妹看画像呢,你瞧这个陆文柏,是不是生的同你有几分像?”
陆缙没料到江晚吟也在,目光微顿,之后神色如常地进了门:“什么画像?”
他一进来,身后还有一个人也跟着进了门。
原来是安平。
他们大约是一起来的。
长公主笑的愈发和煦:“安平也来了?正巧,我正在给吟丫头说亲,你也帮着参谋参谋。”
安平一听长公主是在给江晚吟说亲,唇角一弯,顿觉有趣,便凑了上去,故意促狭着道:“是吗?我倒要看看能有多像。”
这一看,她忽然发觉这人同裴时序更像些,微微一顿。
陆缙原是不在意的,投过去一眼,发觉果然有几分像。
再看见江晚吟出神的模样,顿时又冷了脸,极淡地应了一声:“是挺像的。”
“你也觉得?”长公主越看越觉得满意,“正好,你同他年纪相仿,可曾见过面,印象如何,你觉得这陆文柏同吟丫头合适否?”
陆缙瞥了一眼江晚吟攥着那画像出神的模样,只觉得手上的伤口又隐隐作痛,十指连心,一直钻进了骨血里。
比被当做替代更可恨的是什么?
是她还有旁的替代。
她还真是不挑。
只要有一张相似的脸,谁都可以?
还是说,这画上的人比他同裴时序更像,让她想另投他人的怀里?
陆缙望着那张画像,虽还端坐着,眼底却冷到了极点。
没心没肺。
没良心的东西。
同他在一起这么多日子还没被喂熟喂饱,还有精力又去找旁人?
他那晚便不该心软,不该听她的哀求,该直接抱着她出去,让所有人都看看她雌伏在他身底寸衣不着,一边说不要,一边又圈紧他的腰的模样。
让她从此声名尽毁,再也离不开他。
这都是她自作自受,都是她应得的。
恶念在这一刻瞬间迭起。
若不是在立雪堂,陆缙恐怕当真会直接要了她的命。
可她凭什么一次次让他失控?
一头没心没肺,养不熟的白眼狼,凭什么让他大动肝火?
走便走了,嫁便嫁了,免得惹他心烦。
纵有陆宛的一条命,他这回也还上了。
陆缙抿了一口茶,冷声道:“这人我见过,是挺合适的,尤其样貌,白白净净应当最得这个年纪的小娘子欢心。”
江晚吟原本只是觉得这画像同裴时序有几分相像,脑中生出一个疑虑,才多看了一眼。
猛然听得陆缙这么说,手一紧,错愕地抬起了头。
他这是什么意思?
让她同旁人相看?
“这么说,你也觉得这陆文柏同吟丫头很相配?”
长公主也细究了一遍陆缙的意思。
陆缙捏着杯子,看也未看江晚吟,只淡声道。
“是挺配的。”
“你的眼光一向好。”长公主颇为认同地点点头,复又看向江晚吟,“吟丫头,你姐夫也觉得相配,你觉得呢,可要去相看相看?”
江晚吟坐在下首,隔着一张长长的黑漆条案远远地瞥了眼陆缙淡漠的神情,心底沉沉地往下坠。
又不知哪儿来的火气,烧的她一口气上不来也下不去。
原来那几日全是她自作多情。
江晚吟抿了抿唇,也若无其事地轻声答应下来。
“好啊,既然姐夫都说好,那我便去看看这位陆郎君,也不枉您的心意。”
这一声落地,陆缙捏着手中薄薄的青白釉骨瓷杯失了力。
砰然一声,杯水四溅。
第62章 吃醋
陆缙一向鲜少外露情绪。
长公主眼神倏然被吸引过去, 盯着他手上的水渍。
“怎么了?”
“没什么,茶水太烫。”
陆缙眼睫垂覆,从容地接了帕子, 拂干袖上的茶渍。
长公主瞥了一眼,便乜了一眼身旁的女使:“换一盏来。”
那女使抬头,顿觉茫然。
茶水烫吗?她明明是先试好了才端上来的,温温热热的刚好入口。
但陆缙说烫,那想必是她记错了。
“奴婢这就去。”
女使应了一声,慌张的躬身端着茶盏出去。
出了门,再一摸,却发觉杯子分明是温的。
那……世子为何要说烫?
女使忍不住回头觑了一眼, 却见陆缙神色淡淡, 难以捉摸, 一时也摸不着头脑, 便恍若不知的离开了。
江晚吟心口正堵得慌, 只以为那茶水当真是太烫, 连自己手边的那杯也没再碰。
陆缙擦拭完, 帕子一撂, 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刚刚不过随口一说,江晚吟胆子倒是大。
已经失了身,竟还敢同人相看。
不过她最是会欺瞒, 先前既然能瞒着他圆房,想必便是嫁给这陆文柏,也能将圆房瞒过去。
没心没肺,见异思迁。
他倒是小看她了。
陆缙脸上不动声色, 眼底却沉的仿佛能拧出水来。
一旁,长公主见他们都说好, 又接了话,对江晚吟道:“正好,最近几场雨后,我园子里养的秋菊开的不错,不妨便办一场赏花宴。你们二人宴后见上一见。若是成了自然是一桩美事,便是不成,也不过是一场宴会,添不了什么口舌。”
江晚吟也不知自己刚刚是怎么了,脱口而出,竟答应了。
现在想想,实属后悔。
她已经失了身,自是不可能再成婚的,不该耽误那位陆郎君。
但长公主格外心细,已经将宴会都定下来了,江晚吟不好拂了她的心意,又想,这回若是不答应,少不了还有下回,便只好继续顺着她:“那晚吟先谢过公主娘娘。”
“你这孩子,就是太规矩了。陆宛若是有你一分懂事,她的婚事我也不必着急了。可你瞧瞧她,刚落水后又没多久,又不长记性了,三天两头的去同人打马球,捶丸,秋老虎那么厉害,晒的她小脸通红,脸上都生了雀斑,简直没个姑娘家的样子!”长公主看看乖巧的江晚吟,再想起陆宛,揉着头,直疼的厉害。
安平在一旁笑着劝道:“陆宛还小,便是再玩两年也没什么,姨母您不必上火。”
“我知道,我也是想多留她两年。”长公主搁了手,又道,话音刚落,她忽然想起江晚吟同陆宛差不多年纪,敛了敛情绪,“我是说陆宛这性子不沉稳,现在还不适宜出嫁,吟丫头你莫要误会。”
江晚吟一笑揭过。
心里却明白的很,她和陆宛是不一样的。
陆宛是公府嫡女,一家婚事百家求,身份贵重,便再多留两年也没人说什么,反倒会觉得家里看重她。
但她却不同,本就是庶女,伯府又是个空壳子,且她如今又不利子嗣,若不趁早说亲,等年纪再大些,怕是更难找人家了。
所以长公主这么急,她能明白的,心里也十分感激,十分真诚地同长公主道了谢:“此事不管成与不成,您的心意我都明白。”
长公主也是个明白人,两人对视一眼便明白了各自的心意。
长公主看着江晚吟,心里愈发唏嘘,这孩子不怨不诽,通透懂礼,倒是个难得的。
只可惜了这身份,还有身子。
“既然你们都说好,那便三日后吧,安平,上回搅了你的宴会是我不是,这回你可要记得赏光。”长公主又对安平道。
“姨母都发话了,我哪有不来的道理。”
安平听出了长公主的意思,自然是要答应的。
说罢,又觑了一眼陆缙。
长公主也接着问陆缙:“二郎,我记得你那日也休沐,若是无事,不妨也留在府里。”
陆缙敏锐地听出了母亲的意思,恐怕她挑的三日后不是恰好赶上他休沐,而是正因他休沐,才挑的三日后,大约是要撮合他同安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