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他眼睛一睁,目光锐利,一支箭凌厉地从他手中射了出去――
依杆而进。
一支十筹!
比之前设想的“倒耳”竟还要厉害!
在场无不哗然,安平顿时喜笑颜开:“表哥,你真厉害!”
江晚吟一惊,亦是久久没回神。
陆文柏则有些汗颜,缓缓垂了头:“吟妹妹,是我技不如人,这回你想要的绿云怕是没了。”
“不妨事,一盆花而已,第二名也是绿云,不过不是重瓣的罢了,表哥已经很好了。”
江晚吟冲他浅浅笑了一下。
这一笑,粲然如冬日暖阳。
陆缙被狠狠灼了一下。
周围人都在恭贺他,这一刻,他却丝毫没有获胜的快感。
只越过重重的人群,捕捉江晚吟失落的眼底。
江晚吟的失落只有一瞬,很快便若无其事的走到陆缙面前,笑着恭贺:“姐夫,你今日真厉害啊。”
很厉害。
可这厉害全是为旁人的。
江晚吟想。
陆缙被她唇角的浅笑刺的晃眼。
他下意识想解释,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解释什么呢?
解释若不是她给陆文柏擦汗,若不是她冲着陆文柏笑,他兴许,会放过陆文柏一马?
这念头一起,陆缙莫名又生出一股怒意。
她为什么不对他笑?
为什么不来讨好他?
是因为陆文柏长的更像裴时序吗?
她若是愿意,莫说一盆绿云,十盆百盆他都会给。
归根结底,还是为了裴时序。
陆缙垂在身侧的手一背,从喉间应了一声:“文柏也不错。”
“对,文柏哥哥也很厉害,今日他也辛苦了。”
江晚吟依旧是笑,抱着手中的绿云,转身便要走。
在她擦身而过的时候,陆缙不知为何,忽然极不想她走。
一只手忽然攥住她手臂。
“你去哪里?”
江晚吟顿时僵住。
他们在花架旁边,盛开的花刚好挡住了陆缙攥住江晚吟的手臂。
且大庭广众之下,刚刚他们又是对立的两方,旁人即便看见他们并肩站着,也并未多想。
“你弄疼我了。”
江晚吟皱眉。
被攥住时,她第一反应不是挣开,也不是问他为什么拉住她。
而是抱怨。
话一出口,江晚吟又觉得这话仿佛在撒娇,像极了晚上抱着他脖颈轻轻埋怨的时候。
那时,她一抱怨,陆缙多少会留点情,顾忌她的感受。
但现在在白日,他又不知道她是谁。
他不会像晚上一样哄着她的。
江晚吟忽然觉得很委屈。
又不知道为什么委屈。
她抿着唇,缓慢却执意地,将手从陆缙手中抽出来。
“我要去找陆堂哥。”
“不准。”
陆缙沉着脸,却不肯放。
“为何不能?”
江晚吟也来了脾气。
两人僵持不下,江晚吟手腕陡然用力过大,拉扯间,砰然一声,她捧着的绿云坠了地。
极清脆的一声响,原本正沉浸在热闹中的宾客纷纷朝他们投过来目光。
第64章 同榻
花盆摔碎的那一刻, 江晚吟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很难过。
陆缙亦是没想到。
人群正在热闹之际,被砰然一声惊到, 皆不知发生了什么。
还是陆文柏率先打破了沉默,走过来问江晚吟:“怎么了,吟妹妹?”
这么多双眼睛一起盯着,江晚吟很快便恢复好情绪,若无其事:“没什么,一时手滑没拿稳,对不住文柏哥哥。”
“无妨,本就是送你的, 只是可惜了, 这是最后一盆绿云。”陆文柏颇有些可惜。
司射也觉得棘手, 过来打圆场:“小娘子, 花舍里还有一盆绿云, 我差人将那盆给您吧。”
江晚吟好似完全没受干扰一般, 笑了下:“好啊。”
“那我去拿吧。”陆文柏主动上前。
江晚吟也没拒绝, 道了声劳驾。
女使很快便上前, 将摔碎的花盆收拾好。
两人一言一语,若无其事,众人便也没当回事, 皆叹了声可惜,便又开始了下一场。
在场的人皆各做各的,安平正被人围着去看那盆重瓣绿云。
只剩江晚吟和陆缙站在原地,并肩而立, 好似在观看下一场。
“抱歉。”
人群后,陆缙突然对江晚吟道。
江晚吟却好似不明白:“您无需道歉, 本就是我没拿稳。”
这回,连姐夫也不叫了。
陆缙微微有些烦躁,解释道:“大庭广众的,你们虽在相看,还是要避嫌。”
这话,是在解释刚刚为何拦她。
江晚吟嗯了一声:“是我考虑不周。”
她声音淡淡的,好似完全没脾气。
陆缙微微皱了眉:“你不是想要重瓣绿云?我赔你一盆。”
“不用了,本来便不是我该的。”江晚吟一副看开的样子。
“不要闹脾气。”陆缙沉着脸。
“您说笑了,我何时闹脾气了?本就只有一盆重瓣绿云,输了便是输了,我只要我该要的。”江晚吟扭着脸。
“你……”陆缙扬了声音。
江晚吟却好似不知:“怎么了?姐夫为何执意要送我?”
陆缙沉着脸,不知她是在装傻还是真傻。
偏偏,又拿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毫无办法。
陆缙望了眼不远处陆文柏手中抱着的绿菊,莫名又起了火,冷着声音道:“你倒是专一,得不到重瓣的绿云,便找了单瓣的,单瓣的摔了,又要了一盆,你就这么喜欢绿菊?”
江晚吟心口本就堵得慌。
这会儿一听他的话,顿时又觉得莫名其妙。
她抿着唇:“是又如何,我便是钟爱绿菊花,难道是什么大过吗?”
“摔了一盆,既然花舍里还有,我为何不能找一盆相似的?”
“您管我同人交往也就罢了,这绿菊花又怎么碍了您的眼?”
江晚吟一生气,难得大胆了一回,将心里话全都倒了出来。
好个相似,好个碍眼。
到现在,她丝毫不觉得找替代有错。
陆缙被她的理直气壮激的额上青筋隆起。
他负着手,压着声音:“随你。”
江晚吟越发觉得陆缙今日莫名其妙。
他先是帮着安平赢了她想要的绿菊花也就罢了,然后又失手摔了第二盆,现在,竟还还反过来训斥她?
一盆花而已,她就是喜欢绿菊怎么了?
江晚吟也生了气,不咸不淡地告辞:“姐夫贵人事忙,一桩小事,我也不叨扰您了。”
说罢,她朝陆文柏走过去。
陆缙看着两个人并肩而立的样子手心紧了又紧,一转身,冷着脸回了前院。
安平此刻正在被众人包围,余光却始终盯着陆缙。
旁观了一切,她心口阵阵发寒。
陆缙鲜少对人发怒,更别提对女子。
这自然是因为他的教养,但另一方面,这又何尝不是表明他性情冷淡?
因为压根不在乎,所以旁人即便再如何,也很难激的他发怒。
更别提一盆绿菊。
陆缙今日,分明是在吃醋吧?
只是好像,当局者迷,江晚吟完全没发现呢。
明明今日这重瓣绿云落到了安平手里,众人也纷纷在恭喜,但安平心里却沉沉一直往下坠。
若是等江晚吟明白了,还有她的位置吗?
她瞥了一眼那娇俏的身影,唇边浮起一抹冷意。
江晚吟今日有些心不在焉。
捧着那盆新拿到的绿云,差点又摔了。
陆文柏帮着扶了一把,小心地问:“吟妹妹,你可是怪我今日没赢?”
“没有。”江晚吟连忙解释,“陆堂哥今日十分厉害,我能拿到已经很开心了。”
陆文柏微微垂着眼,又道:“没想到渊停兄连投壶都这般厉害,不过,我今日是不是得罪了他了,刚刚他为何直接离了席?”
江晚吟微微一怔,也不知道陆缙今日是怎么回事。
不过他一贯喜怒不形于色,总是让人去猜。
江晚吟便安慰道:“没有的事,姐夫一向事忙,大约是前院有事。”
“如此便好。”
陆文柏微微笑,余光却瞥过了她微红的手腕。
江晚吟虽得了一盆绿云,没两日,不知是什么缘由,竟忽然死了。
她也没多想,只是觉得大抵是有缘无分。
除了花,这两日,她还有一桩烦心事。
赏花宴过后,陆文柏又接连约了她两回。
江晚吟极想同他说清楚,但陆文柏总是格外周全,让她找不到说话的机会,便这么一日日地耽误下来。
陆缙这几日忙碌,回府颇晚,然每每回去之后,却发觉江晚吟的马车竟比他还晚。
他微微皱了眉,询问康平道:“这几日,她一直是如此吗?”
“是,那位陆郎君对小娘子似乎挺上心的,昨日去了护国寺上香,今日又去了淮云山。”康平如实地回道。
陆缙淡淡地嗯了一声,仿佛只是随口一问,没再多说什么。
话音刚落,康平却觉得周围冷了三分,很敏锐地闭了口。
一直到了第四日。
陆缙回府时晚了些,刚好撞上陆文柏送江晚吟回来。
两个人站在马车前,有说有笑,江晚吟手中还握着一支芰荷,一看便是去了湖边。
看见他时,江晚吟脸上瞬间敛了笑,客客气气地唤了他一声:“姐夫。”
“这么晚?”陆缙垂眸。
陆文柏连忙解释:“今日我们原是去了陵阳湖放生,不巧,马车坏了,故而回来的晚了些,渊停兄莫怪。”
江晚吟去这些地方,都是以陪着承安伯夫人的名义。
陆缙便是发作,也找不到理由,只沉着脸,淡淡应了一声。
“这几日红莲教仍不太平,出门多带些人。”
“这个自然,渊停兄放心。”陆文柏道。
江晚吟也答应了一声。
言毕,时候不早了,她同陆文柏告了辞。
陆缙则往门里去,隐约间听到了明日他们又要去街市的字眼,脚步愈发地沉。
到了照壁时,终于还是停了步。
夜色浓黑,江晚吟进了门,准备往水云间的小径去时,差点撞上了陆缙的后背。
他身材高大,仅是站在小径上,便挡住了全部的路。
江晚吟完全没法穿过去。
她赶紧刹住步,才拉开一丝距离。
“您怎么在这里?”
“热,散散凉。”
陆缙背对她,头也未回。
两场秋雨之后,上京忽然便冷了起来,如今的天气,江晚吟外出时已经需要裹一件斗篷,不知陆缙哪里来的热意。
她抿了抿唇,也没多问:“那您再待会儿,我先回去了。”
陆缙却站着不动。
江晚吟没办法,也不想央他让路,便扭了头,打算换一条远路走。
陆缙却忽然开了口:“听闻你的那盆绿云死了,我差人再给你送一盆重瓣的。”
“不用。”江晚吟拒绝。
“拿着。”
陆缙却不容她拒绝。
他总是这样,不管她要不要。
江晚吟停了步,深吸一口气,转而又道:“好,正好麟哥儿近日得了病,总是哭闹,多谢姐夫,那这盆便转送给他吧。”
陆缙一听,瞬间冷了脸:“还没嫁过去,就操起了当母亲的心,你这个继室,倒是当的很上心。”
“是又如何,毕竟不是从我肚子里生出来的,自然要提前培养培养感情。”江晚吟声音很平静。
“培养?”陆缙沉了声音,“你不懂也便罢了,陆文柏一个成了婚的人,婚前同你走的如此近,恐让人知道你在同旁人相看,对你的名声不好。你不要事事都顺着他,他未必像你想的那般好。”
“有何不好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不成便不成。”江晚吟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何况,陆堂哥格外守礼,并不曾有任何逾矩的举止。”
“你倒是心宽。”陆缙冷了脸,火气愈发的盛。
看向外面尚未离开的陆文柏,他忽然道:“那好,披香院正好有两盆绿云,我去一趟差人送给你,改日你若是出门直接将这绿云转送过去,也不枉你一番心意。”
“披香院?”江晚吟忽然回头。
“有何不妥?”
江晚吟有些慌,不解地问:“披香院也有绿云吗?”
“正房有两盆。”陆缙看她一眼,“你不知?”
江晚吟确实是不知。
她发觉她忘了一件事。
长姐被禁足了,自然是不能出去。
但这并不意味着陆缙不能过去。
他正当壮年,血气方刚,身边又无侍妾,这大晚上的若是过去,还会出来吗?
按照以前的习惯,江晚吟知道,多半不可能。
如今,她虽同长姐撕破了脸,但舅舅还未脱险,长姐若是让她继续过去,她还是不得不过去。
可陆文柏明日还约了她去打马球,若是她今日去了披香院,哪里还有力气。
且前一晚还在披香院,第二日便去见陆文柏,江晚吟也于心不安。
她绞着手中的帕子,心里乱糟糟的。
“怎么了?”陆缙眼神一瞥。
江晚吟别开了眼:“没什么,那我先替陆文柏谢过您。”
“不必客气,你若是同他成了婚,亲上加亲,一盆花算的了什么。”
陆缙漫不经心,负着手,一颗一颗拨着腕上的手串。
江晚吟胡乱嗯了一声,顿时又紧张起来:“我突然想起来有事忘了同陆堂哥说,我出门一趟。”
陆缙无可无不可,应了一声,朝着披香院去。
转身时,却依稀听见江晚吟满含歉意地同陆文柏道歉。
“……抱歉陆堂哥,我今日吹了风,头有些疼,恐怕不能同你出去打马球了。”
“无妨,你休息要紧。”陆文柏道,“明日若是不行,后日也可。”
“后日恐怕也不行。”江晚吟声音闷闷的,又有些羞愧。
“为何?”陆文柏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