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欢——衔香【完结】
时间:2023-04-13 23:02:47

  江晚吟许久没说话,她别开脸,“那上京的事呢,你当真只是为了娶我捐官么?”
  “是,我有私心。”裴时序面色平静,“但阿吟,我从未想过利用你,我当真是想娶你。”
  好一个从未!
  好一个娶她!
  可他骗了她这么多年,她还能相信他吗?
  江晚吟只觉得后背发凉。
  多年的教养使然,她忍不住回想过去的一切。
  每回见面时,他是如何用那双沾满血的手去碰触她的?
  又是如何一边教她温良恭俭让,一边暗地里杀人如麻?
  可哥哥又确实待她极好……
  过往十年的事情尽数涌了上来,江晚吟支着手肘,许久没说话。
  “不早了阿吟,我们须尽快动身。”
  片刻后,马车停在渡口前,裴时序来不及过多解释,拉着将江晚吟要将她强行带走。
  他一俯身,江晚吟却先看到了他随身携带的那把匕首,只觉毛骨悚然。
  她听闻红莲教手段血腥,教首更是,那把匕首,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削过多少人的骨头。
  然车门被裴时序牢牢堵住,江晚吟出不去,她只好蜷进了车厢里:“我不走!”
  一副极其害怕的模样。
  越发刺痛了裴时序。
  “阿吟,你别怕我。”裴时序伸出去的手腕悬空,又缓缓垂下,“你可以恨我,怨我,哪怕杀我,唯独不能离开。我知道,此事皆是我的错,你要如何才能出气?”
  “再刺我一回,够不够?”
  裴时序倾身,缓缓拔出匕首,将刀柄塞进她手里:“阿吟,你想如何出气都行。”
  他声音极其平静,平静之下却淡到了极致漠,仿佛当真不在乎性命。
  “哥哥你不必如此。”
  江晚吟并不肯接。
  “怎么,你嫌不够?”裴时序弯身,曲起一膝跪在江晚吟面前,“你若是不甘,杀了我也行。”
  “阿吟,你想怎样都行,只是不许离开我。”
  他说着便强行掰开江晚吟手指,将刀柄塞进她手里。
  江晚吟不愿,裴时序反握住她的手,强硬的拉着她握着匕首的手抵在自己心口。
  “来,往这儿刺。你力气小,这儿最是薄弱,只要稍稍用力,便会刺进心口,我不出一刻便会没命。”
  这话必然是杀了许多人之后才能得出的经验。
  仿佛杀猪宰羊似的,又像熟练的刽子手,最知道如何能最快杀人。
  一刀下去,轻易便能结果性命。
  江晚吟只觉得手脚冰凉。
  刀尖抵着天水碧的直缀,已经划破一刀口子。
  她摇头,躲避的更厉害:“你别这样。”
  “阿吟,没事,你不用怕。”裴时序握着她的手猛地又往里扎了一分。
  霎时,刀尖便见了红。
  “住手!”江晚吟赶紧蜷回手。
  裴时序闷哼一声,却微微笑:“够不够,阿吟?若是还不够,那便再进一寸。”
  握着她腕的手骤然又用力,江晚吟拼命蜷着手:“哥哥,你冷静一点!”
  “阿吟,我只想让你解气。”
  裴时序声音温柔。
  可配上满手的血,却只教人头皮发麻。
  鲜红的血已经顺着刀尖流出来,流到了江晚吟指缝里。
  “够了,真的够了,你会没命的!”
  江晚吟感觉自己快被逼疯。
  然裴时序却犹嫌不够。
  他握着沾满血的刀刃,笑:“若是能死在你手里,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简直是疯了!
  江晚吟眼睁睁看着鲜血从他指缝里往下滴,生生被逼出眼泪。
  当刀尖刺的更深的时候,她用尽浑身的力气才终于将刀挣开。
  咣当一声,匕首坠地。
  裴时序也陡然单膝跪倒在地,唇角逸出一丝血迹,却微微扬着:“阿吟,你解气了吗?”
  江晚吟只觉得到处都是浓重的血腥气,再一看裴时序心口还在渗血,犹豫了一刻,还是一边忍着害怕,一边回头:“快救人!”
  “……是你?”
  黄四赶紧赶了回来,一看见满地的血和江晚吟手边的匕首,挥起禅杖便要对江晚吟下手。
  “谁让你动的?”裴时序极为不悦。
  黄四一愣,再看向裴时序胸口的血迹,赶紧低头,去给裴时序包扎。
  然尚未包扎好,不远处便传来了马蹄踏踏的声音。
  是陆缙,带着禁军赶来了。
  黄四瞥了一眼远处黑压压的人群,眉眼一凛,赶紧带着裴时序上船。
  “我不走。”
  江晚吟远远的看到了一件玄色的大氅,脚步不受控制的要奔过去。
  却反被黄四推搡着往船上去。
  “小娘子您可不能走!”黄四不放。
  江晚吟腿脚不便,想挣扎却完全挣不开,生生被推上了船。
  陆缙远远的瞧见一抹耳环的身影,鞭子重重一甩,亦是加快了步子。
  然等他们赶到时,大船还是开了,恰好横着一人的距离,可望不可即。
  东湖虽是湖,却也是江河入海之处,只要出了海,怕是便难拦回来了。
  张巡检立即吩咐解开停靠的船欲追上去。
  陆缙却想的多一点,裴时序既然能在东湖渡口留下退路,必定还会有后手,于是压着心急,先命了人去查看。
  “仔细查查,尤其是船底。”
  这一查不要紧,再细看,几艘船皆被裴时序命人凿穿了底。
  一旦下水,怕是不久便会沉没在海里。
  张巡检倒抽一口冷气:“不愧是红莲教,手段如此狠辣!若是大人您没发觉,咱们今日恐怕便要葬身鱼腹了!”
  “可,咱们没船,该如何是好?”
  陆缙瞥了眼不远处被推进船舱的江晚吟,快速逡巡了四周,一边让禁军去找船,另一面趁着裴时序的大船即将驶离的时候直接踩着另一艘停靠的船飞身登上了甲板。
  “大人!”
  张巡检惊叫一声。
  船上可是一群亡命之徒!
  禁卫军紧随其后赶紧追上去。
  然裴时序见状立即命令人加快扬帆:“快些!”
  只差了一步,禁卫军还是没登上去。
  而陆缙上船的同时,被缚住的江晚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然冲开了裴时序的桎梏,快步扑向陆缙。
  “你怎么来了!”
  她腿上尚有伤,直接跌进了陆缙怀里。
  陆缙一把拦住她,瞥了眼她腿上的夹板,眉眼阴沉,顿时杀心四起。
  “疼么?”他不答,反问。
  江晚吟摇头,只抓紧他衣袖:“你不该上来的。”
  “哪有什么该不该?”陆缙将江晚吟护在身后。
  只有肯不肯罢了。
  裴时序瞥见这一幕,眼底凌厉,一抬手直接命令道:“抓住他!”
  船上的数十教徒迅速上前,拔刀将陆缙围成了一圈。
  裴时序紧了紧大氅,则看向江晚吟,语气温柔:“阿吟,过来。”
  江晚吟瞥了眼对准陆缙的雪亮剑尖,却没应,反倒站出来挡在陆缙前面,语气坚决。
  “你要动他,先动我。”
  她一句话,比刚刚的刀更伤人。
  裴时序垂着身侧的手缓缓攥紧方压下喉间的血气,又重复一遍:“阿吟,你不要胡闹,刀剑不长眼,过来。”
  陆缙看了眼江晚吟秀气却微扬的眉毛,眼底暗了暗。
  实话说,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被一个小姑娘护在身后。
  明明身量只到他的肩。
  细弱,偏偏脊背挺的极直,用不大的身子尽力将他挡的严实。
  陆缙唇角微翘。
  两方僵持不下。
  对峙的这一刻,裴时序面沉如水。
  不远处禁军也已经找到船正在赶来,陆缙瞥了眼海面,伸手搭在江晚吟腰上:“信我吗?”
  江晚吟下意识的点头:“信。”
  陆缙笑:“我还什么都没说。”
  江晚吟侧目:“你说什么我都信。”
  “来,把眼闭上。”
  陆缙声音低沉却十分让人信服。
  江晚吟看了一眼汹涌的海面,又看了眼裴时序,很默契地,没说什么,闭眼的同时伸手环住他的腰。
  下一刻,陆缙握住江晚吟的腰,趁着周围人不注意直接抱着她跳下了海。
  “阿吟!”
  裴时序完全没料到。
  他快步冲上去,深蓝海面上却只剩下了衣裙搅起的浪花。
  当着他的面,她终究,还是选择了别人。
  作者有话要说:
  又扎一刀
第89章 变局
  两人跳船之后, 裴时序立马命人去追。
  然此时禁军的船已经追到,霎时,万箭齐发。
  裴时序不得不暂时收手, 命人加快向前。
  两边箭雨纷飞,又缠斗了许久,最终,裴时序折损了一半人,匆匆南下远走。
  此时,陆缙也带着江晚吟登上了船,接过披风一盖,将江晚吟包的严严实实的。
  浑身湿淋淋的, 江晚吟被陆缙往上托起的时候, 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幕。
  那时, 她年纪尚小, 也是冬日, 因着贪玩落了水, 之后被裴时序所救, 方捡回来一条命。
  此刻被以一样的姿势拥着, 她心口忽然浮起一股难言的熟悉感。
  裴时序一直说当年不是他救的她,她当时只以为是他在赌气,现在想想, 救她的人会不会当真不是他,而是陆缙呢?
  倘若是这样,那她这些年……岂不是一直认错了人?
  江晚吟落了水本就浑身发冷,此刻千头万绪, 耳畔嗡鸣,一时受不住直接晕了过去。
  “阿吟!”
  陆缙眉间一紧, 赶紧将人抱进了船舱内。
  此时,前去追赶的禁军也折了回,陆缙便命人暂时上岸,紧接着又带着江晚吟去了医馆。
  比起身上的伤来,江晚吟这几日一直提心吊胆,今日又得知如此多的消息,精神更为疲惫。
  大夫说她腿伤没大碍,只是思虑过度,需要休憩。
  陆缙便将江晚吟带回了府,没让人打扰。
  大约是太过疲累,江晚吟这一觉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等她再度醒来的时候,看着水云间熟悉的红罗帐子,脑中晕乎乎的,一时没想明白自己到底是在哪,是被带走了?还是回来了?
  屋内没点灯,炉香静静的燃着,门外隐约有人声交谈。
  当那高大的身影朝她榻边走来时,江晚吟浑身一蜷,抱着被子往里侧躲。
  “是我。”陆缙点了灯,又将白棉布的灯罩罩上。
  火烛明亮,江晚吟看清了来人,扑上去一把抱住了陆缙。
  抱的紧紧的。
  “这么黏人?”陆缙笑,缓缓抚着她的背,“做噩梦了?”
  江晚吟倒真希望这几日的见闻是一场噩梦,希望裴时序同红莲教无关,但世事总是比噩梦更可怕。
  她不答,反问:“我睡了多久了?”
  “快一天一夜了。”陆缙在她榻边坐下,揭开被子看了眼她的腿,“还疼么?”
  江晚吟很诚实的嗯了一声。
  陆缙眼底又沉了沉:“怎么伤的?他逼你了?”
  “不是。”江晚吟赶紧摇头,“是我自己跳的车。”
  跳车?陆缙很快想明白一切,难怪裴时序明明已经到了城门,却还是换了水路。
  他沉着眉眼:“下次无论如何,都不可伤到自己。”
  “知道了。”江晚吟答应了一声,又问,“他怎么样了?”
  不必直说,陆缙也知道她在问谁。
  “逃走了。”陆缙道,语气倒是不见意外,只说,“平南王也起了兵,最近几月,西南怕是要大乱。”
  而后,陆缙又将安平的事一一捋给她听,江晚吟才明白红莲教和平南王的关系。
  难怪,这两年裴时序一年也回不来几次,她从前只以为他是去行商,现在想来,他不在的时候应当一直都在绥州。
  全是假的,哥哥骗了她和舅舅几年。
  可他若是如此身份,追究起来,林氏和公府应当都难逃干系。
  江晚吟脑袋很乱,紧张地问:“我舅舅呢,有没有受到牵连?”
  “你放心,都安排好了。”陆缙安慰道。
  有他承诺,江晚吟自然是放心的,她忽然又想起了落入海中时抱着陆缙的熟悉感,眼睛缓缓抬起:“你从前,有没有去过青州?”
  “去过。”陆缙道,“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江晚吟又问:“那你有没有救过一个落水的幼女,大约十年前,五六岁的样子?”
  “的确有。”陆缙沉吟片刻,“也是你们林氏的,当时一直拽着我叫哥哥……”
  说到一半,陆缙声音顿住:“那孩子是你?”
  江晚吟叹一口气,极缓慢地点了下头。
  果然是他。
  他们的渊源竟那么早便开始了。
  其实,在落水之前,江晚吟同裴时序的关系并不算亲近,也就是之后,才慢慢亲厚起来,最终定了婚。
  但如今她却发觉,一切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江晚吟顿觉荒唐,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怎么回事?”陆缙发觉了她的异常。
  江晚吟倒也没隐瞒,一一如实的说了。
  陆缙沉默片刻,反问:“若是没认错人,你还会同他定婚吗?”
  江晚吟愣了一下,脑中快速的思索着,认真的回想之后,她并未隐瞒,还是点头:“应当还是会的……”
  毕竟,即便没有落水,日子一点一滴的积累下来,结果应该还是没什么不同。
  说罢,她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陆缙。
  “我想也是。”陆缙倒是看得开。
  他并不在意早晚,只是一想起来空缺了她许多年,脸色仍是不大好看。
  陆缙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但和他在一起这么久,江晚吟敏锐的觉出了他的不悦。
  自打哥哥回来之后,他要么云淡风轻,要么胸有成竹,仿佛完全不把哥哥看在眼里。
  江晚吟还真以为他淡定至极。‘
  可现在,不过是多年前的一桩旧事,便能惹得他如此不悦。
  想来,这些日子他恐怕也没有看上去那般镇定。
  难怪,想引蛇出洞明明不知将她藏起来这一条路,他却非要选了这样极端的法子。
  现在想想,很难说他没有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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