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吟唇角抿出一丝笑:“话虽如此,但知道是你,我更加欢喜。”
“真的?”陆缙掀了下眼皮。
江晚吟重重点了下头。
陆缙脸色这才好看些,只是仍在计较:“何谓‘更欢喜?’难不成你先前还有保留的余地?”
江晚吟不过随口一说,偏被他抓住了字眼。
若是没这桩事,她倒是没发觉陆缙这样沉稳的人,竟也会像情窦初开的少年人一般这样在意她的字字句句。
江晚吟顿觉好笑,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陆缙眼底又沉了下来:“你笑什么?”
江晚吟眼底笑意更甚,笑盈盈地看着陆缙:“我笑你这样聪明的人竟也有钻牛角尖的时候,我都随你跳了海,我的心意,你还不明了吗……”
她声音轻轻的,又带了一丝埋怨。
陆缙唇角也漾开,偏继续追问:“哦?你什么心意,我怎么从未听你明说过?”
这回,倒成了江晚吟自己给自己挖坑了。
她涨红了脸,声音讷讷。
陆缙抬眉:“刚刚嘴巴不是还很利?”
江晚吟愈发不肯开口。
“说。”陆缙捏着她下颌抬起来。
江晚吟被逼直视,一抹绯色从耳尖烧到了耳根,她试了几次,到底还是说不出口。
可陆缙大有她不说便不放过她的意思。
江晚吟气恼又害羞,心一横,仰着头直接堵住了陆缙的唇。
陆缙一僵。
江晚吟也顿觉后悔。
一亲完,她赶紧往后缩,却反被陆缙握住了后颈,笑着回吻下去,放肆而剧烈,瞬间便将江晚吟口中堵的严严实实的。
江晚吟被迫仰头,双臂抱住他的腰。
旷了两日,两人吻的难舍难分,唇边的水泽潋滟,完全忘了门还没关。
当外面传来一声清嗓子的声音时,江晚吟迷蒙的双眼立即回神。
这声音……好似是长公主。
江晚吟慌得咬了下陆缙舌尖。
陆缙到底还是揉了一把方将手从她衣底收回,迅速替她合拢好衣带,站了起来。
“母亲。”
陆缙颔首,神色如常。
长公主眼神从他潋滟的唇色上移开,又看了眼从脸颊到脖颈皆红扑扑的江晚吟,眼皮跳了跳,只当什么都没发现,声音镇定自若。
“二郎也在?听闻吟丫头醒了,我让小厨房给她炖了汤,特意送来。”
江晚吟赶紧直起上半身:“谢过长公主。”
“无妨,这几日你辛苦了。”长公主语气很和蔼。
一旁的陆宛却瞪大了眼。
她完全没料到她这个表面上看起来一本正经的兄长,在人后如此肆无忌惮,病还没好,竟就直接将人摁着亲到面红腿软。
若是再晚来一刻,陆宛很怀疑自己会不会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她瞥了一眼连眼角都溢着风情的江晚吟。
忍不住,又瞥一眼,莫名有些口干。
江晚吟脸颊愈发的红,论年岁,她比陆宛长不了几月,但尝过的情和欲可比她多了多。
陆缙察觉到了江晚吟的不自在,不咸不淡地看了一眼陆宛。
陆宛赶紧收回眼神,接过嬷嬷手中的食盒递到江晚吟榻边:“江姐姐,快趁热喝。”
江晚吟低声谢过,捧了汤碗小口的喝着。
陆缙这几日繁忙,长公主难得寻到他,趁着江晚吟喝汤的时候,示意他一同到窗边站站。
“如今那姓裴的已经暴露,你还要娶吟丫头么?”
“我要娶谁,从来都与旁人无关。”陆缙皱眉。
长公主有些诧异。
她原以为二郎是为了赌一时意气,现在看来,他是认真的。
“可江氏刚被休,你转头便娶了她妹妹,恐会叫人说闲话。你这些年一直洁身自好,声名远扬,若是因此有了污名,实在不值得。”
长公主迟疑,先是她看重吟丫头,是想让她做个妾,但做妻,却是要谨慎。
“我不是父亲,我既做了,便不惧旁人说。”陆缙声音淡定。
长公主怔住,须臾,又无奈地笑了下:“你说的对。你同你父亲倒是真不一样。”
“只是……”她仍是有些担心,“你不日便要上任,平南王却起了兵,西南大乱,绥州的红莲教徒也已经结成义军,遥相呼应,你若是去赴任必会卷入纷争之中,要不要我进宫跟你舅舅说说,让你换个地方历练?”
“不用。”陆缙拒绝,“此事归根结底毕竟出于国公府,我既要袭爵,于公于私,都该由我亲手了结。”
长公主闻言心口微震。
这是她的儿子,他能有如此胸襟和魄力,她尽管不舍,也不会拦他。
见他心意已决,她到底还是没再劝,只看了眼里间捧着药碗小口小口抿着药的江晚吟,眼神微微凝着,“好,那你去吧,国公府有我看着,你尽管放心。”
“谢过阿娘。”陆缙语气诚恳,又道,“阿娘也不必委屈自己,你若是想和离便尽管提,不必为了我和陆宛一味隐忍,即便你离了府,宛宛还有我。”
“我知道。”长公主下颌微扬,“我的事,我自会进宫,你不必忧心。”
“好。”陆缙沉声,也没再多问。
正如母亲信任他一般。
母子俩叙话的时候,江晚吟已经将汤喝完。
长公主如今已经探听出儿子的心意,这么一来,算上整军的时间,他在府里也待不了几日了,便没再打扰他们二人,只咳了咳提点道:“府里人多眼杂,你那日大剌剌地抱着吟丫头回来,两个人浑身湿透,毫不遮掩,已经弄得人尽皆知了。虽如此,表面功夫还是得做做,你要来也晚上来,大白日的,门也不关,让人撞见了像什么样子!”
陆缙唇角微扬:“知道了。”
声音里却毫无悔改之意。
“你……”长公主瞪他一眼,却拿他没办法,再过分的话也劝不出口了。
罢了罢了,这一去还不知何时能回。
想了想,还是叫了陆宛出去,留他们小俩口多待些时候。
临走时,长公主特意让陆宛关紧了门。
陆缙眼底微微笑,又回了里间。
此时,江晚吟喝了汤,正秀气的擦着唇角。
她耳朵很灵,隐约听了个大概,放下了帕子,幽幽地看向陆缙:“你要走吗?”
陆缙嗯了一声,揽着她坐下。
他刚刚便想同她开口提这件事,一直没找到机会,眼下,她自己猜出来了也好。
江晚吟早知会有这一天,但这三月来他们还从未分开过,且西南又那样乱,哥哥心智本就和常人不同,这回没带走她大概会彻底失控。
一想到西南的局势,江晚吟心口直发紧:“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若是西南没乱,陆缙的确是想带她一起去的。
但如今硝烟四起,白骨堆积如山,他自然不可能让她犯险,只斥了声:“胡闹!战场岂是儿戏,你老老实实在上京待着。”
江晚吟目露失望,眼睫微微垂着:“你不让我去,我也总该做些什么。”
“你?”陆缙沉吟片刻,忽然笑,“也不是没有。”
“做什么?”江晚吟眼睫眨了下。
“很多。”陆缙拨着她的衣领,缓缓往下,喉结滚了滚,“只看,你这几日愿不愿受累了。”
江晚吟心口微麻,明白了是怎么受累法。
僵持片刻,她终究还是无法拒绝,低低答应了一声。
一张口,耳根却烧的通红。
第90章 临别
陆缙走后, 江晚吟一想起自己答应了什么,窘迫的恨不得将自己埋起来。
总是被他牵着鼻子走,他稍一放低姿态, 便哄得她从头软到了脚。
她咬着唇,不知该气他太懂得拿捏他,还是该气自己太过心软。
只是陆缙也有失手的时候,当日离开后,府里便意外迭起。
裴时序的身份暴露后,大街小巷皆在窃窃私语。
幸而当初有陆缙强硬阻拦,是以外界大多人都只当裴时序是国公府远亲。
但这话骗骗外人也就罢了,自己人却是骗不住的。
流言传开后, 为防圣人猜疑, 长公主连夜进宫面圣, 将一切解释清楚。
陆骥醒后, 也立即进了宫递了请罪折, 将外室之事及裴时序的身份一一坦白。
一个是亲妹妹, 一个是替他南征北战, 立下无数战功的股肱之臣, 魏帝震怒,一把掀翻了桌案,劈头盖脸将折子砸了陆骥一身。
“你实在太让朕失望!”
陆骥俯首大拜, 以额触地,将一切错失揽下。
“一切皆是臣之过,是臣对不住公主,也是臣教子不严, 但臣并不知三郎身份,绝无二心, 还望陛下明鉴。”
“你若是有此心,朕当即便砍了你!”
魏帝怒指,连胡须都气的微微颤着。
然即便怒极,他却深知陆骥不过是愚孝,的确不可能有异心。
可恨,又实在可怜。
此刻西南大乱,正是用人之际,论资历,论对西南局势的熟悉,朝中无人能超陆骥。
魏帝为人兄长,自然恨不得将陆骥大卸八块,但身为君王,却知当前只有他最合适出征。
魏帝连番斥骂,骂的陆骥头也不抬,殿中宫人个个皆是敛声屏气。
之后,他抵拳咳了咳,方收了声音,又看向长公主:“平阳,骂也骂了,罚也罚了,陆骥虽有错,但这些年也只这一桩事对不住你,且不过一个外室,又早已没了,你们已风雨半生,依我看,此事便就此揭过去吧。”
长公主早已料到是劝和不劝分。
这天底下的男子皆是一样,惯会包庇男子。
身份越是高,越是如此。
什么情啊义啊,皆敌不过利。
这便是她迟迟不提的缘由。
沉默许久,她抿了抿唇,正要开口,陆骥却先她一步:“此事是臣对不住公主,臣当年求娶时曾当众说过除公主外此生不会再纳旁人,臣终究还是违诺了,伤了公主的心。”
说罢,陆骥从袖中缓缓掏出一封书信,递呈于长公主。
“此为和离书一封,臣只愿公主顺遂舒心,倘若和离能让公主开怀,臣便和离。且这一切皆是由臣而起,臣愿领兵征讨平南王,平定西南,恳请陛下应允。”
陆骥一字一句,字字带了血气,说完大拜伏地,重重叩首。
长公主微微侧目。
魏帝一时也缄默不语。
许久之后,魏帝看向长公主:“平阳,你当真要和离?”
长公主这些日子来清瘦许多,眼底早已不复清明,却前所未有的坚韧。
她看了眼陆骥,许久,还是伸手接过了和离书:“是。”
她两指捏住信封的时候,陆骥倏地握紧不放。
两人对视,一个漠然,一个不舍
看了眼长公主鬓间的白发,陆骥终于还是缓缓松了手。
魏帝叹息一声,终究还是没再劝,只让内侍拿了印,重重盖上。
自此,和离方成。
陆骥也定于月底出征西南。
当初,长公主成婚时原是有公主府的,只是与陆骥情深,故而并未居于公主府,反入了国公府。
如今,既已和离,她也该搬出去。
但世事总是出人意料,从宫里出来后,刚回府,尚未来得及公布和离之事,卧榻许久的老太太便不行了。
回光返照之时,得知了裴时序的身份,她急促地呼吸,枯瘦的手攥着长公主攥的死紧,眼底泌出混浊的泪,仿佛在悔恨,又像在挽留,口中含糊不清。
“母亲,你想说什么?”陆骥扑过去。
老太太却只张着唇,死死盯着长公主,仿佛在请她宽宥。
长公主原以为自己恨极了这个毁了她半生,害了两代不得安宁的婆母,但此刻看着她枯瘦如柴,深受打击的样子,却只想到了自食其果,默不作声。
老太太迟迟等不到回音,再细瞧,看见了她手中的和离书,一口痰堵在嗓子里,瞪着眼生生断了气。
“母亲!”陆骥伏在榻前,恸哭不已。
长公主却只伸手缓缓阖上了老太太的眼。
人死如灯灭,老太太真的死了,她心底并不觉高兴,也不觉伤悲。
只觉得漠然,还有一切终于尘埃落定的释然。
只是如今陆缙已休妻,二房三房皆是庶子,老太太一死,府里没个操持的,他们父子又都将出征,为了陆缙能安心整军赴任,长公主便暂且按下了和离书,操持起了丧事。
想着陆缙得胜后才公开。
毕竟是老国公夫人,满身诰命,生前繁华,死后亦是享尽哀荣。
丧事办的极为浩大,出殡当日,国公府聚集了大半个上京的显贵。
按理,丧母后,陆骥应当丁忧三年,罢官为母服丧,但墨从戎,西南战况吃紧,办完丧事后,陆骥便夺情起复,领兵出征。
陆缙亦是,虽需为祖母服丧一年,但金革之事不避,便以日代月,半月后丧满,以绥州宣抚使加平寇左将军,领三万厢军出征。
战事惶惶,加之丧事繁忙,陆缙忙得不可开交。
江晚吟腿脚不便,加之落了水,需喝补汤和受暖,陆缙也不许她冒着风雪乱跑。
这么一来,除却老太太暴毙当晚,江晚吟抱着陆缙坐了一整夜,这大半月来他们鲜少见面,更不可亲近。
先时说的自然也成了空。
偶尔匆匆擦身而过,陆缙也只能克制地握握江晚吟指尖,或替她紧紧披风,两人于无人处抱紧,简短的温存。
日子一直到了出征的前一日,陆缙丧期满,大军也整顿好,他方空下来。
江晚吟养好伤以后,这一月来也在替陆缙缝制冬衣和护膝,前前后后,不知不觉竟做了十余件。
这一日傍晚又做好一件护膝后,窗外久违地下起了雪。
大雪纷纷,四下皆白,国公府里难得安静下来。
江晚吟领着晴翠带着做好的护膝到前院送给陆缙。
一路上,远远的看着黛瓦被白雪一点点覆盖,她眼底涌上一丝怅然。
从梅雨到凛冬,她来时缠绵的雨丝化成了雪剑,氤氲的潮气也变成了肃杀的寒风。
短短半年,物是人非,天翻地覆,她好似跌入了一场极致绚烂的浮华梦。
梦醒后,她失去了许多,也得到了许多。
走的走,死的死,分的分,散的散,来来去去,繁花落尽,所有的爱恨纠葛,被茫茫的大雪一覆盖……好似都淡了。
到了前院,江晚吟看着小厮搭着梯子取下檐角的白幔,缓缓收回了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