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得有些够了,宋晏宁借着丫鬟搀扶的力道,缓缓靠在高枕上,想起今日要回去的,问道:“今日要回去的,可说了几时回?”
“早些时候奴婢过去的时候,听嘉阳公主说是申时左右的。”
申时,那还早些,等用了午膳可以去摘些桃花。
侯府也是有桃花的,只是她喜欢好看又漂亮的,说白了就只是中看,所以姬云阁旁边的桃林树都是武陵色这一桃花品种,自然比不得这西山上的红雨,虽观赏比不得武陵色,但是用作点心和香料极好的,尤其是这西山的红雨,更是娇艳品相好。
想到这茬,宋晏宁哪还等得到午后,忙唤了外间的几个丫鬟,伺候她更衣,就在院子外面摘些。
“姐儿快躺下养养精神,晚些时候还要坐马车呢,舟车劳顿,让我们几个摘便好了。”岸雨等人一听还得了,忙劝人。
宋晏宁因着生病,眼睛也有些湿漉漉的,“这院中也算背风,既是谢礼,好歹也要我亲自几朵。”
索性带的衣服够多,且宋晏宁的衣裳都比寻常季节该穿的都厚实些,即便乍暖还寒穿的衣服也是有好几身的。今儿便是一身月牙白提花百褶裙,衣领绣朵朵夕颜,外罩一件薄青色天蚕棉披风,披风样式较为简单,仅用更深一层的绣线勾勒出几笔海棠照水,天蚕棉严实的裹在身上,隔绝了春寒山间冷凉的风。
宋晏宁平日养得好,白皙的脸透着些苍白,有些病气的白再加上素色的打扮,更显得人淡雅素浅,动如弱柳。
暖阳已经从山间探头,在桃林里染上如纱一般的晨雾,如置人间仙境,如葱根般的细指采摘着带露的娇嫩桃花,真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摘花人比桃夭还灼目却又娴静。白姝来到院子见到的就是这副景象,眼神一滞。
“晏宁。”白姝走过去唤道。
“白姑娘?”见白姝过来,宋晏宁有些讶异,现在不是应该在露亭那边吗?
见人惊讶,白姝笑了笑解释:“原是要去的,但是家里有些事情,我们过会儿就先回去了,听丫鬟说晏宁病了,遂过来看看。”
宋晏宁见白姝不大好与外人道的模样,遂没有多问。
正巧她也摘了小半个时辰有些疲了,让岸雨烧些茶水,坐下来招待人。
“今儿天凉,不若去堂屋里坐下好好歇歇。”
白姝倒是没多客气,将丫鬟手中的小匣子递到宋晏宁身边站着的岸雨手上,关心了几句宋晏宁身子。
喝了盏茶,白姝面色犹豫道:“前两日我庶姐做的事,要是说让晏宁不要放在心上是不可能的。”看对面面色有些苍白的姑娘,细声道,“我是极想交妹妹这个好友的……”
“白姐姐放心,我也想交白姑娘这个朋友,自然不会因为旁的事而与白姑娘有龃龉。”
听宋晏宁这样说她也放心了,这几日还因庶姐的事,不敢同晏宁亲近,想着今日若是回去,怕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得见了,还是早些说开的好,不求亲近,只求没有隔阂,不然怕是要生疏了。
白姝坐了一会,见宋晏宁精神头不大好,也不敢让人强撑着,只好先告辞了。
“姑娘可知,方才白姑娘说的家中出了事情?”待人走后,岸雨将一篮子的桃花拿进来边问道。
听岸雨这样说,难道这事还是人尽皆知吗?
“奴婢今早去厨房,听厨房的厨娘都在议论。正是那白婳姑娘,昨日大雨,不知怎的迷路到男客那边的园子了,还不小心坠了湖。”岸晓接话道。
宋晏宁吃惊,她昨儿睡得早,不知竟出了这种大事。
“然后呢,人可还好?”
“姐儿放心,那湖不深,还让那何公子给救了……”
坠湖相救这种事那怕是都说不清了,怕是要为姑娘家的名节负责的。
“这何公子,原是跟程姑娘说亲的,如今,那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宋晏宁听着也是头疼,姑娘家掉进湖里,何公子好心出手想救,要是门第相当也无婚配,那倒是成了好事。可这何公子是太师子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怕何太师家这棵大树,白婳一庶出的姑娘不大好攀,最后闹来闹去怕是一顶小轿侧门抬进去都是最好的打算了。
“要是何公子接了白姑娘入府那倒还好,只是何公子那边没有那个意思所以今早白婳姑娘闹着自尽呢,白家自觉丢不起人,忙让人今早就带着回去了。”
姑娘落水,与外男有了亲密的接触,也难怪白婳在听到何公子不想接她入府这么大反应了。
“终究是别人家里的糟心事,姐儿早些休息才好。”要是不养足精神,怕晚间乘车回去舟车劳顿的,宋晏宁又是病躯,哪还受得住。岸雨暗叹,在外头终究不太方便,回去还是要继续给姑娘熬些药膳将养着。
前春暖,后春寒。一场倒春寒让昨儿还是暖风熏得游人醉,今儿就春寒料峭北风割人了。
戍时的姬云阁灯火一片。
设的暖阁总共有三间,宋晏宁的主室和花厅还有西捎间丫头值夜的屋子。整个定远侯府,怕是属姬云阁烧的地龙最多的,前些日子天暖了还没断炭,今儿早天凉陆瑜那边早差人送了几批银霜炭过来。
屋内暖意融融,宋晏宁只着一见件儿鹅黄绣松鼠抱着松果的小衣和一件儿短短的灯笼小裤也不觉着冷,舒适的扑进蓬松细滑的锦被里打了个滚儿。
岸晓过来帮宋晏宁盖上寝被,顺便接过被宋晏宁滚落在一边的信笺,笑着说到:“姑娘是在高兴二老爷一家要回京了吗?”
宋晏宁闻言面上的笑意一顿,眼底划过暗光,“是呢。”
岸晓见姑娘埋在锦被里的声音也能听出笑意淡了许多,心下奇怪,忙扯开话题:“听白芨说,她哥哥前天就寄了信笺过来,算来还是我们刚去花朝节那天呢。”
宋晏宁总算抬起头,方才见到白起寄来的信,白起道他确实是在滁州大水村找到了钱嬷嬷和她的孙儿,已将人安顿到早些时候宋晏宁在汀州买的一处庄子里。
那处庄子是她十岁那年,陆瑜安顿好府中事宜,奔波到汀州为她庆生,两人带着丫鬟小厮出游见一处庄子景致极好,陆瑜便买了下来将契子给她她自己保管,便是二房一家也不知道,祖孙两人在那里很安全,便是那高位上的人为了瞒住一些事儿,要追杀祖孙两人也一时难以大海捞针。
宋晏宁兀自回道:“白起和白芨兄妹两人是可信的。”
岸晓将带去西山的一些首饰放回妆奁收置好,“啪嗒”扣上,暗自看了看床边斜靠着把玩雕了莲花白玉佩的姑娘,道:“只是这府中不久后就要热闹起来了。”
宋晏宁自然没注意丫鬟的打量,闻言面色不掩饰的沉了沉。
岸晓心下惊讶又明了,果然,姑娘从上次昭仪娘娘让人来府中探望就变了,往日什么好的都紧着二房,挂念着二房,莫说她们这些丫鬟,便是夫人也说不得二房的一句不好,上次让青果空手而归,就让人诧异了。今儿姑娘回来听闻昭仪那边怀有龙嗣,圣上调二房一家归京,姑娘表现得都太平淡甚至有些厌烦却又期待?岸晓有些看不透,但姑娘不亲近二房了就是好事。
宋晏宁双眼有些放空,轻声道:“那是自然,大姐姐有喜,二伯父一家要暂调回京,府里何时这般热闹过?”
晚间方回到府中,宋晏宁去闲云堂给祖母请安,就听闻大伯母和母亲说起早些时候宫里来人到侯府报喜,是昭仪娘娘有喜了,宋苡月今早陪圣上用早膳的时候身子不适,让太医一瞧,竟是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这可是大喜的事儿,圣上准宋速一家调任回京,怕是过几天就要启程来京都了。
妃嫔要是怀有龙嗣,为了保龙胎稳当,娘家可在胎稳四月后入宫探亲。这么一算正好宋速一家也回京安稳妥当了,正巧可以一同入宫。
这些事情,跟前世一模一样,只是前世她没去花朝节,宫里来报喜她是在的,真心实意的为宋苡月高兴,让跟着报喜的青果等着,收拾了两笼值钱玩意儿带去宋苡月宫里,便是寻常迎来送往或是自用和赏赐下人都够了。
但当时在母亲祖母等人面前,宋晏宁面上还是恰到好处的表现出了该有的惊讶欣喜,她不仅知道宋苡月怀有龙嗣,还知道她诞下的是一名女婴,这一消息还是当初江昼差人告知的。
岸雨捏着个本压花小册跨进屋里,掀开粉白琉璃珠帘,打断了屋里两人的思绪,“姑娘,奴婢整理了单子,有些往后回礼要注意的,都标上了,姑娘现在可要过目?”
今早听闻宋晏宁病了,有几家的姑娘念着相熟一场,回府便遣了人送了些物件儿,她标了些心意好的,礼品贵重的,往后要是回礼,定是要比规制高一些的。
接过礼单一看,竟先看到六皇子送的各种药材,还有侯府去两厌堂也难求的一些名贵药材,看得出是份实属贵重的礼单,但又因着是男子,见礼单上只有药材,没姑娘家寻常用的物件,到不算逾矩。翻来覆去看了一下,好在只有六殿下傅陵一男子,否则真是让宋晏宁觉得烫手。
说来傅陵与宋晏宁也算旧识,往年傅陵去汀州遭遇山洪,在知府府中养伤,恰好汀州知府就是宋速,两人也算小有交情。一年前傅陵被派去北乞跟着她父亲从军打仗,实则行监军之职,这几日傅陵可没有一道去西山,消息倒是挺灵通。
往下看是程妩的赤金累丝串青玉璎珞圈。宋晏宁没想到,程妩送的礼品也是贵重,都可做生辰礼了。只是她向来戴着外祖母苏氏送的璎珞平安锁,倒是可惜了。
看了会儿也有些乏了,便让岸雨收走了。
呆在阁中闲时练字乏时赏花的日子过得极快,转眼便到了半月以后。因宋速是调任回京,所以路上也不敢耽搁,紧赶慢赶的只走了半个月的时间,今儿就到了二房一家回府的日子。
第17章
前些日子陆瑜也一直不得空,只差人紧着姬云阁那位主的身子。别的就忙着准备二房一家的院子和各项事宜。因着大房和二房按理来说都是庶出,归府也不必开正门,但因着宋苡月现今也是怀有龙嗣的昭仪娘娘了,在得圣宠的档口,一家人归府也勉强算府中大事了,便还是给全面子开正门相迎。
听快马的信哨人说,大差不差也要午时初人才到府上。宋晏宁今日精神头好,起得早,便一早上便去闲云堂陪宋老夫人用早膳了。
宋老夫人向来有早起礼佛的习惯,现在辰时还差一刻便读了经让人备着早膳了。
嬉珠是老夫人身边比较得脸的大丫鬟,也是侯府的家生子,宋晏宁一来就见嬉珠在有条不紊的吩咐着人备膳。
“嬉珠姐姐,我可是来的巧了?”宋晏宁径直跨进正堂,娇笑道。
嬉珠一听五姑娘一声娇俏软糯的笑声便忙抬头看去,见五姑娘今儿穿着见绯色撒花襦裙,因着现下天气转凉,外面披着件儿月白色绣着雪地狸奴打滚儿的狐毛大氅,看着格外的厚实耐寒,再看姑娘一脸软糯的娇笑,倒真是娇憨可爱的紧。
“五姑娘来的正巧,老夫人在里间净手呢。”帮着小丫鬟接过宋晏宁脱下的氅衣,嬉珠笑着回道。
宋晏宁讨喜,对下人也是亲厚,再且,老夫人嫡亲的孙女,只有面前这位主一人呢,嬉珠也是格外亲近人些。
“可是声声过来了?”在里间净手的宋老夫人听到外面的声响。
听着声,宋晏宁忙过去代替丫鬟搀着:“祖母,正是你乖孙女呢。”
宋老夫人一身松柏绿官绣的柿蒂纹鸾鹊锦衣裙,头簪如意钗。
宋老夫人今年冬正好要过花甲大寿,面上也可见皱纹,但还是看得出年轻时候是为英气美貌的女子,无怪儿子定远侯是当年京都有名的俊公子。宋老夫人不笑时有寻常女子没有的不怒自威之感,毕竟当年也是跟着上战场的将门奇女子,倒是嫁给丈夫后安于后宅相夫教子了。
“你这小顽,寻常不是爱吃蟹粥鸡粥的吗,怎么今日要陪老婆子吃素了?”
宋晏宁笑着躲祖母虚虚指她脑瓜的手,反驳道:“哪有人说自己是老婆子呢?祖母风华正茂,雍容华贵,气度典雅......”
“好了好了,不知羞!”见人越说越没谱了,宋老夫人大笑的打断。
摸了摸宋晏宁搭在自个手臂上的手,怎的有些凉,又看只穿着一见撒花裙,顿时皱眉:“今日天寒,怎的只穿这些,要是着凉可怎么办?”
“祖母,今儿我是穿着大氅过来呢,祖母暖阁炭火烧的旺,我才解了的。”
宋老夫人见屋里那架子上确实挂着那大氅,面色才缓了过来:“这便好,这便好,可要仔细着你自个儿的身子。可莫要等侯爷回来身子骨还像从前那般不好,那真让我同你娘都——”
宋晏宁宽慰道:“怎的一大早说这些,近来我可是身子大好,这话晦气晦气。”
对老夫人来说,只有侯爷苏竭一嫡子,却有大房、二房两位庶子在前面,今日二房回来,难免不让她想起自己的嫡子嫡孙还原在边疆不得归。
“声声,祖母同你说些体己的。”宋老夫人拉过孙女的手,明明是豆蔻年纪身子却比她这个年老的还冷凉,心下怜惜,但有些事该说的还是要说。
“祖母?”倒是从未见过祖母这般严肃,宋晏宁愣了愣。
“声声,你是嫡女一脉,是定远侯府唯一的嫡脉。你要明白,嫡庶之别是自古以来以正血统。老二家是个和善的,你在汀州几年,也多受他们照顾,心怀感激是应该的。”
“你母亲没有把一些腌臜事告诉你,是在保护你。但是祖母今日要告诉你,你在汀州那五年,你母亲可是从未缺了你的食用,甚至连你的几个庶姐妹,你得什么好布匹好头面,也必定有他们的一份。就是念着你路途遥远,尽量让他们能够宽待你。
况且,老二调离京都,这本就是圣上的意思,只不过是顺势而为,正巧你要去汀州养身子罢了,你莫要心中负担,你一己之力,怎能让他们举家迁往汀州?”
后面就涉及太多了,不便妄言。她定远侯府看似盛宠,这几年北乞战乱平悉,定远侯宋竭声名赫赫,战功赫赫,手握北寒三部兵权,单看一年前圣上派宠爱的六皇子去往北乞从军打仗,用意不显。侯府怕是不用多久,就要如履薄冰了。
摸了摸孙女的脑袋,老夫人心下陈杂。
宋晏宁垂首,掩住眼中晦涩,二房的名声真是赚得极好,就连向来睿智的祖母都没看透这些人的嘴脸,至今仍然以为二房一家良善。良善?真是天大的笑话。
宋晏宁抬头望着老夫人,眼底一片清明,笑道:“祖母所言,声声自然知晓的,声声会记得‘恩情’,也不会让人占了便宜,放心,声声可是吃不得亏呢。”
宋老夫人见人答应得好好的,只怕到时候心软,这两年送去宫里的东西可不少,但高门朱户要讲究长幼秩序,嫡庶之别。
“你晓得就好,你现在身子大好,往后出来走动的就多了,往后也要拿出嫡女的风范,身为定远侯的嫡女,要做到家中姊妹和睦,不欺下瞒上,也不要怯弱,坏了这一家的长幼,嫡庶之序。可知?”
宋晏宁应道:“声声知晓呢。”
陪宋老夫人用完早膳,又说了些体己话,转眼到了巳时,宋晏宁便起身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