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的底蕴不差,这园林还是老侯爷在时就让能工巧匠耗时几年建的,假山河池,怪石垂柳和亭台水榭一样不缺。
出了闲云堂,宋晏宁寻了处亭子坐下,看着春日的小荷叶子零零散散的有几株探出小荷尖尖角,倒是让宋晏宁想起了汀州的烟雨湖景,汀州多水湖,处处是杨柳亭桥与十里荷花。
“执月,你说我在汀州那几年同几位姊妹怎么样?”
她们四名丫鬟也是自小选进定远侯府,学了规矩之后就跟着小娘子,再与小娘子同去汀州。
“姐儿....”执月闻言有些诧异,往日在姑娘心中,汀州的日子虽是远离京都故土,但感念二老爷一家的扶持照顾,想来对姐儿来说那段时间也是没有不好的。
“二老爷二夫人待姑娘客气和善,没有什么可置喙的。只是........”
实话来说,初到汀州那两年,宋晏宁差不多是缠绵病榻,后来才渐渐的好了起来,她一不出去赏玩,二也甚少在意这些黄白之物。只觉得旁人要的话,取了就是了,总归二伯一家来汀州述职也有她的原因,几位姐妹不嫌弃她身子不好,时常陪她走走,那便是最大的友善了。
执月有些不满的说道:“寻常就算了,姑娘可还记得世子在姑娘十一岁生辰那年让驿站给姑娘送了一箱东西,那块上好的玄玉说好了让四姑娘赏玩几日呢。走之前您让奴婢去讨要,现在都还没还回来呢。”
宋晏宁顺势道:“从前是我糊涂,往后不用你们提醒,我也不会让人占了便宜去。今儿二房的回来,你们也不用如汀州那般对人殷勤,怎的对大伯一家,就怎的待人。”
来到留风院,见众人有条不紊,宋晏宁现下暗暗佩服娘亲,书香世家出生,能够帮父亲照顾侯府一大家子,井井有条。
现今看是得心应手,怕是一开始的时候也少不了磕磕绊绊,就这样还要念着远在北乞的丈夫儿子,汀州的女儿,精心侍奉婆母。宋晏宁只觉她往日也太不懂事了些,甚至连姬云阁的吃穿用度,丫头婆子管教都是陆瑜来的,心下更是杂陈。
“你这丫头,呆呆愣在门口做门神?”
屋内,陆瑜一身青碧色云雀纹绣白蝶度花的裳衣,下着件苏绣的如玉堆花褶裙,头上挽了个家常的发髻,只簪了几支玉钗,看着清丽风雅,现下正美目嗔疑的看着门外的宋晏宁。
陆瑜方才低头打算盘的时候就察觉门口被挡了一片光影,等了片刻还不见挪开,还当那个丫鬟当着她的面就敢这般懈怠,一抬头,正是自个的姑娘,看着自己的手发呆呢。
宋晏宁哼笑道:“今早去闲云堂配祖母用早膳呢,母亲这般忙,可有我帮得上的?”
陆瑜瞥了瞥嘴,“今儿你二伯一家要回来你倒是想起来帮忙了,怎的往日我忙着不见你吱个声?”
宋晏宁知母亲误会了不忙于解释,她突然不喜二房反而可疑,“哪会?母亲不是心疼我才揽下姬云阁事宜,声声想着母亲莫要这般辛苦,也想学着打理院子。”
陆瑜心下疑惑,面上却揶揄道:“你要是早知为娘这般辛苦,就多去陆府走两趟,旁的你外祖母三天两头来问两声,怎的两月都不去走动了?”
宋晏宁噤声,坐回一边规矩了起来。
午时几人便往正门去,越过垂花门,陆瑜见执月侯在一边,只是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只悄声跟玉嬷嬷说了句:“等晚膳结束,让执月这丫头悄悄来我屋一趟。”
玉嬷嬷心领神会的点点头。
午时过了一刻,便听见一阵快马声。旋即,一小厮由远即来,下马行礼道:“回夫人,二老爷的车马到长京大街了——”话还没说完,就见远处长京大街拐进平宁街处出现了马车,远远看不清“宋”字样,但是看着后面接着近十辆马车,这阵仗,确实二房一家无疑了。
第18章
宋晏宁旁边站着宋府大夫人刘氏,二姑娘宋苡岫以及大房的两位公子,庶出的五公子宋舒和嫡出家中最年幼的孩子六公子宋昭。
宋舒今日一身松花色交领锦衣,称的人较往日的瑟缩胆小多了些精神利落,宋舒是宋孜房中的梅姨娘所生,大多养在刘氏身边,刘氏虽是泼辣见不得沙子的性子,但对一个年幼的孩子,也是依着规制,该有什么都没缺着人的。
至于宋昭,一身靛蓝锦衣,梳着总角,一见宋晏宁就甩开宋苡岫的手跑来轻轻的拉着人,是个活泼可爱的。
刘氏见状笑道:“昭儿先前还怕着声声不敢亲近,这声声身子好了去老夫人那请了几次安,他倒是跟个膏药似儿的缠上人了。”
众人一笑。
没多久,遥遥走来的马车停在跟前镇宅的雄狮旁边,宋晏宁不动声色的敛了笑意。
先下来一看着面色和善,眉眼带笑的中年妇女,穿着一身湖绿交领绣宝瓶纹的锦衣褶裙,面如其性子,邱氏总是笑笑呵呵的,难怪一家子均没有防备心。
紧接着,马车里又跨出一男子,墨蓝锦缎长袍,一脸儒雅,正是二老爷宋速,也是五品州官,现下调任还没下来,众人以为就这宋苡月的架势,怕是仕途上可踏一波青云了。只是圣上的防备心极重,前世最后调任下来只是户部的朗中,而先前的户部侍郎因前阵子的贪腐一案而入狱,现在新任的户部侍郎正是大伯母刘氏年近五旬的父亲刘系。
二房这般心比天高的,便是三房正统在他们前面都不甘心,哪还受得了给刘家做下属被压一头?
二房另外还有两位姨娘,与府上的三姑娘宋苡熙四姑娘宋苡绮两位二房庶出的姑娘都被安排着走西偏门进府了。越是尊贵的人家等级越是森严,没有什么大事,正门是不开的,就连陆瑜寻常出门都是走偏门,今日迎二老爷二夫人也是因着是昭仪娘娘的生身父母破格了。旁的什么两位姨娘和庶女,还不够格让陆瑜和宋晏宁等人站在门口相迎。
“二哥二嫂路上可一切都好?”陆瑜面上关切笑问道:“这路上定是舟车劳顿,到时候先好生歇息,新拨去的丫鬟婆子要是有那些招呼不周的,只管告诉我,我定好好管教,还有若是哪些住的不惯、用不惯的,也只管告与我,我好去库房寻些称心的.........”
宋速和邱氏自是连连应下。
“二伯父二伯母安好。”宋晏宁同几位小辈一起笑意盈盈行了个万福礼。
“好,好,声声真是越发出落得亭亭玉立了。”宋速是男子,只是简单的说了几句,倒是邱氏好些日子没见宋晏宁,拉着宋晏宁好生看着。
方才见礼的小辈这般多,唯独拉着宋晏宁叙旧,这倒是把旁边盈盈站着的宋苡岫给忽略个彻底,宋苡岫倒是面上淡然,刘氏暗自咬牙。这般老好人巴结人的作态真是跟好几年前一样难看。
“呀,这是咱府上的小公子吧,走的时候还没人影儿呢,现下都这般大了,实在活泼。”邱氏捏了捏宋昭的总角,见人噘着嘴扭头躲开也不多在意,收回了手。
刘氏扯了扯嘴皮笑笑,“昭儿现今才六岁,二弟媳走的时候也是七年前了,京都很多都物是人非了,许多事还是要好生了解呢。”
刘氏的意思是,宋孜虽不争事,只是个七品的詹事司直,但她父亲现下也是青云直上是一部的侍郎了,还是要掂量些。离京七年,这京都的贵太太和贵女的圈子也不是那么好进的,谁家新增了家丁谁家又娶了谁家的姑娘,可真是要好好做好功课呢。
邱氏乐呵呵的面上笑意不减,只道:“大嫂原谅我,我原先看着昭儿同舒儿模样有些相似,一时误会了。”
刘氏面沉,陆瑜见状方要开口,就听自个向来向着二房的姑娘出声道:
“二伯母有所不知,舒儿也是同三姐姐和四姐姐一样,自小养在大伯母身边,都道夫妻呆久了也有面相相似,更何况本就留着同样血脉的兄弟两人了。”
此言一出倒是静了一瞬,方才在一边不跟掺和妇人言语里的宋速都有些面色错愕。盖因这五姑娘向来向着二房,今儿倒是有些反常,不过众人也只是愣了一瞬,许是宋昭既乖巧又亲近这五姑娘,再且实在是邱氏不在礼些。
邱氏讪讪一笑,扯过话头,“晏宁所言倒是,哎,怎的不见至儿和袭儿?”
宋速倒是开口问道:“听闻至儿现下是翰林院编修了?”
见刘氏被惹恼了不大愿意接话,陆瑜接过话头笑道:“是呢,袭儿上月听闻昆仑那带发现好玉,带着他商行的人去寻了。至儿今日翰林院当值,要晚上家宴才得空回来呢。”
宋速对宋至这个大侄子倒是没什么说道的,翰林院可是圣上钦点,只有科举才能入得了。
邱氏接话:“至儿是个有出息的,只是袭儿还在外奔波倒是辛苦些,终究是士农工商,要是也像至儿那般考取功名,大嫂也算无忧了。”
刘氏撇嘴,“二弟媳说的是,我这些儿子,他们想做什么便让他们做些什么,袭儿虽奔波辛苦些,但也极为孝顺,那些难得的物件儿他也不吝啬往家里搬......”
邱氏没再接话。
转眼到了前院。小厮先领着二老爷去书房置物,暂且不一道了。
“转眼一看,才两年不见,声声都这般亭亭玉立了,看来没少长肉。”邱氏笑着捏捏宋晏宁的胳膊,看来身子确实是大好了,较以前在汀州那瘦瘦的样子,现在真是纤侬有度了。
邱氏是个有心的,知道陆瑜在意这五年没陪着姑娘长大,复又说笑着到:“果然,还是要在亲娘身边才养得好,才两年就长胖这么多。”
陆瑜果然面色缓和了不少,“二嫂说笑,这丫头跟京都这些姑娘相比,还跟个瘦竹竿似儿的呢。”
刘氏待不住,拉着三个孩子道:“夫人,昭儿怕是有些受凉了,我们这便先行回院子了。”
陆瑜忙道:“春日天寒,小孩子确实受不住,大嫂便快些回去罢。”
不一会儿到了后院,陆瑜就让丫鬟领着二夫人邱氏过去了,原先还没去汀州时二房住的如意轩院子还给留着,陆瑜让人该修缮的修缮,该置新的置新,现下倒是舒适得很。
几人一路舟车劳顿,陆瑜早让人温着午膳,先收拾休息稍作休整,申时去给老夫人请安,等晚间一起吃个家宴,热闹热闹。
宋苡岫跟着刘氏进了翠竹苑,让丫鬟婆子将两位小公子带下去休息,方跨进正堂就听刘氏怒骂道:
“她邱氏真是不得了了,管天管地,连我儿子都要管!她自个就是不下蛋的母鸡,生不出儿子!真是不懂了,二房究竟怎的就祖坟冒青烟,出了个昭仪——”
“母亲!”宋苡岫忙打断的人,这可不兴骂。
刘氏也意识到他们祖坟冒青烟也是说自个的祖宗,一时结舌。复抱着姑娘哽咽委屈道:“为娘只有你们几个孩子了,你爹这个混账宠妾灭妻,谁也不能说你们一句不好......”
姑娘顺着自个的背,刘氏更哭道:“他不就是有个昭仪吗,在宫里不也是个妾,真当自个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了?袭儿在外奔波,这侯府近年新进库房的名贵物件不有三成是你二哥哥寻得送道各房的吗?......别的不说,她如意轩现在摆的屏风也是袭儿下江南带回来的,五丫头用的药两厌堂寻不到,也是袭儿让手下的商行寻得送去药园的......”
宋苡岫叹道:“娘亲莫要委屈,莫要委屈,二哥哥经商是凭自个儿的本事,这家族都好面子,私下不也要黄白之物才好办事?二房那边往年都是从夫人那边得的钱财,那边什么都要跟我们比,自然是心生不满了,看夫人和老夫人也极为看中二哥哥,五妹妹对二哥哥也是极为亲近敬重呢......”
刘氏拭了拭泪,宋袭一表人才,待人接物也是和善有趣,只是再怎么也是二十有一了,这些年夫人同她为宋袭说亲没少碰壁,偏偏宋袭逍遥自得,丝毫不着急。
宋袭经商有头脑,手下的商号在京都仅此于皇商左家,但往日经商却常去西北西州险地,镇北将军镇守西北,西北不单苦寒,还时有黄沙遍天,粮饷运输常不辨方向而中断。
宋袭手下商人则会低于买进的粮价卖给军营,遇到军饷紧缺的时候,便不收取钱财,一车一车精粮押进军营。这般义举,便是刘氏自个都难做到,自然前容不得别人说自个儿子半句不好了。
想着今晚家宴,歇息的时间怕是不会太早,宋晏宁方回姬云阁就歇息了。直到未时才悠悠转醒。岸雨端水进来伺候边道午间的时候祺云郡主递了张帖子过来。
帖子是用杏木做的折叠帖子,外面用心的用鎏金錾刻牡丹花纹。用杏木做的帖子,一般是贵族女子及笄礼所下的拜帖。
杏花长于仲春,万物迎仲春,杏花含苞待放,寓意这女儿家也如杏花一般含苞待放,也表示女儿家在四季伊始及笄成人,可婚配嫁娶迎接一生四季。就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及笄便是绘画杏花,要是在杏月那更是好了,可夹一朵杏花,借这吉祥的祝福。
宋晏宁展开一看,果真是及笄礼。祺云郡主是永安郡王的三女儿,虽永安郡王妻妾成群,庶子庶女也多,但是也是明事儿的人,毕竟嫡系才是正统,对嫡女祺云郡主更是宠爱。
岸雨见姑娘来了兴致,笑道:“奴婢还问了那丫鬟,说怕是京都的世家贵族都叫上了,还请了庆和长公主授髻,应当是极为热闹的。”
毕竟是皇亲国戚,倒是不奇怪。那既然如此,那时江昼怕是也会去的罢。
第19章
既想起来,宋晏宁便忙嘱咐道:“丞相大人那件披风,等快要郡主及笄宴的前两日定要记得熏香,还有那熏香,我总觉得不若做香包罢。”
“那,姑娘要自己绣?”岸晓顾虑问道。
宋晏宁一怔,之前想着能在人面前邀功,博个心灵手巧的名头,便跟着几个丫鬟学做桃花的熏香,只是到底没做过这些,做出来连她自己都闻不出味儿来。
“.........”她话的意思倒也不是她要绣,刚要反驳,见屋里在忙活其他事的丫鬟均抬头望着她有惊讶,有些新奇。宋晏宁咽下即将脱口而出的“当然是你们绣”几个字。
遂“嗯。”了一声,多少有些不情愿。
执月放下熨好的衣裙,小声感叹道:“姑娘何曾这般用过心,果真是......”后面的话吞进了肚子里,几个丫头眼观鼻鼻观心的不动声色对视了一眼。
过了一会儿,见时辰不早了,宋晏宁还是起身梳洗一番,先去闲云堂给祖母请安。
因着是在自己家中,用不着多隆重,就着一身缃色描画长裙,上衣是见姜黄交领缎棉绣一虎奴在杏树下扑蝶的,圆滚滚的身子用金线黄线等,明暗交织,憨态可掬。
浅黄与姜黄都泛着暖意,称得人气色极好。头上挽着一个双丫髻,在簪上白玉响铃玲珑簪,几排珍珠小钗,更加玉雪可爱,讨喜的很。
“姐儿可确定挑选这几样物件儿了”见姑娘收拾好,岸晓和岸雨各执一个盒子跨进屋里,岸雨过来确认似儿的问道。
其实三姑娘和四姑娘的见礼昨儿就依着宋晏宁的意思去小库房挑拣好了,只是寻常的累丝银簪和青玉簪,宋晏宁的小库房多是精巧的物件儿,这几件倒是不常见。也不像是向来出手大方的姑娘会给人的见礼。
而给二姑娘的小匣子里,放着的却是件腊梅白玉圆镯,触手生温,玉色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