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陆辞臣听闻现下圣上批给傅度的册子。
傅度饮了口茶,道:“银两、改渠调水父皇均批准,只是这蝗灾防治暂不投入过多。”
陆辞臣皱眉道:“连年大旱,昨年蝗害不起眼,今年这蝗灾不得不防。”只是圣上那边走不通。
傅闻这般拒绝还是因为当今百姓崇尚天命,要是出了天灾,少不得有些麻烦。
前朝蝗灾也是因大旱起,高祖与如今的律王等人,正是因滁州蝗灾东飞扩散至湖州,才有得现今他傅家的天下。
神奇的是当初高祖即位,蝗灾竟戛然而止,便是滁州也是再无大规模蝗灾,降雨尚且稳定。百姓中迷信,上位者失职,才会产生天灾降祸百姓,傅家便是顺应天意的传达神听,顺应天命。
只是接连四年滁州都大旱,三皇子向圣上奏疏滁州蝗灾隐患不得不防,才惹得圣上心中不喜,怎会同意。那岂不是昭告天下他这皇帝失职,比不上祖辈?
“滁州蝗灾,不得不防。”静静听着两人说话的江昼开口道:
“前年滁州礼县就有小规模的蝗害,但好在损失甚少。昨年,滁州十八县便有四个县有了小规模的蝗灾,只怕夏末秋初也有扩大难控之势。”
“哎,我与诸位幕僚商量皆是如此,几位幕僚劝我莫惹圣上不快,但我到底担忧越加患大难除。书信左相和大司农仍不得回应,当真是缩头乌龟,见风使舵之人。”
旋即像是意识到还有宋家五姑娘在旁边,瞥了一眼,见人低头喝茶,恍若未闻,想着也是余止表妹,傅度暂未多管。
“明日我会书信长史和张御史。”江昼道。
陆辞臣闻言有些不放心道:“若是世子插手再好不过,只是左相那边怕是要与世子有龃龉了。”
江昼正色:“这不仅是殿下治旱之事,事关百姓农桑,后日上朝我会禀明圣上,陈其晓厉,自由圣上定夺。”
“好!君子当知民忧,解民虑。”傅度向前举了举茶,朗声笑道。
宋晏宁侧目看淡然出声的江昼,她虽对政事一窍不通,但还是知道,江昼身为右丞,掌司直察百官,征事涉议曹。左相掌农桑,属官大司农。
若是江昼后日奏疏上表,便是逾矩了,怕也是少不得争议。
旁边的公子察觉姑娘一直盯着人看,微侧脸看过来,这下看到人倒是没有不好意思的埋头,而是看着他浅笑一下,双目澄澈,两颊未散的红晕荡漾开来,顾盼流转。
江昼眼神一闪,微微垂眼盯着桌上水壶腾起的氤氲水汽,耳根平添燥意。
看着江昼回头不再看她,宋晏宁面上浅笑更甚。想来世家姑娘喜爱江昼也是没道理的。这人的家世、相貌品行均出挑。
谦谦君子德,磬折欲何求?
“对了,还未问宋五姑娘与辞臣过来时有何要事吗?倒是耽搁了时间了。”
“殿下言重,我与表哥只是过来挑两本书罢了。”宋晏宁细声回道。
与表哥?说得倒是亲密。江昼侧头看窗外湖堤杨柳,掩下眼中晦涩。
“哦,原是如此,不知两位是想挑何书,如若让侍从先去挑拣。”傅度笑着提议道。
“说了也是不巧,方才我与宋家表妹去那了无斋看了一看,《十九洲志》正巧被一商人买走了,我们过来也只是来拿一本抄录本,用不了多少时间。”陆辞臣道。
岂料旁边的傅度一合扇,道:“这不是巧了吗!”
“此话何意?”陆辞臣问。
“方才舟之见一商人竟要来无计阁倒卖那《十九洲志》,正被舟之买下来了。”傅度笑这解释道,“那商人是个识货的,只因在路上遭遇了山匪,货物被截了个空,他也无甚盘缠回交州,舟之便给他两倍的价钱让他早些归家了。”
“竟是这般凑巧。”陆辞臣道。但听闻江昼早在舞象之年便游学,对人文风情也了解甚多,古籍在他手上也算被妥帖保管了。
“竟是宋五姑娘要阅览吗?”傅度讶异问道。
“正是。”
“只是没想到,五姑娘一弱女子竟会喜爱这有些晦涩的古籍地理志。”傅度解释道。
宋晏宁浅笑,“只是回京都后,跟着外祖父浅薄的学了几本杂书。”
这般自谦的话,几人还是听的出来,傅度倒也没在打趣。这五姑娘的外祖父还是当今圣上的老师,怎的学问不深?
再且各方地志历史是古籍,上面诸多古字需查阅方能读懂,女子中能读的倒真是寥寥无几。
“既这般凑巧,回去倒是可送到五姑娘府上,让五姑娘阅览一番。”久未开口的江昼缓声道。
宋晏宁自觉让江昼发现那件密辛打破平静已是对他有歉意,哪还敢让他割爱,回拒道:“江大人无需割爱,且不论先来后到,便是在我手中也是辱没了这好书。”
江昼眼底的墨色淡了淡,方要说话,门口再次传来几次的脚步声。
站在门口的福意听完来人说的话,心下惊惧,忙唤道:“殿下!”
傅度皱眉:“何事这般慌慌张张?”
“这,”福意推开门看向陆家公子和宋家姑娘,一时言难。
“想来时候不早了,我们叨扰多时,也先行去寻用件儿了。”
陆辞臣话落,宋晏宁也跟着起身,屈膝行礼,道了告辞。
门口的牧寻见这宋五姑娘出来,忙见礼。
宋晏宁两人走出了阁楼,方听见福意慌乱的声音:“殿下和世子方才所说的事出了些岔子......”
渐渐的来那个人走远就再也听不到了。
宋晏宁心不在焉的思索,如果他没猜错,江昼是为了钱嬷嬷的女儿来找的三皇子,是不是那丫鬟出了什么岔子?
想到这宋晏宁心下一紧,竟是一举一动,都在人的监视之下吗。宋晏宁后背无端发凉,额头均沁出一些细点的冷汗,放才她汀州别院的婆孙两人,还得转移。
宋晏宁也更加意识到,她要斗的这些人,是浸淫权势,蝇营狗苟之人。而她即便重活一世,得知了事情的发展,处理事情上却还是颇具漏洞。江昼......
“藏书典籍均是在三楼,”陆辞臣道,看到宋晏宁有些发白的脸,担忧问道:“可还走得?”
宋晏宁回神,道:“无事,不过是方才骤然歇息,连身子也放松了,现下才困倦起来,等会儿就好了。”
执画有些不大放心的在一侧扶着姑娘,还让姑娘走得稳当些。
宋晏宁攥紧执画扶着自己的手,像是汲取力量一般,旋即歉意道:“今日出来耽搁表哥的时间了,只是晏宁实在有些头钻得疼,怕是不好再去挑拣书籍了。”
“嗯,无事。”陆辞臣听罢还是眉头未松,只好跟宋晏宁身边的丫鬟嘱咐道:“好生伺候好你家姑娘。”
陆辞臣将人送上马车,跨在马上温声嘱咐道:“表妹回去好生歇息,让大夫开副解乏安神的方子喝了再睡。”
听着马车里传来细糯的应答声,陆辞臣点点头,让小厮驾马小心些。见人走了,才放心的掉马离去。
四楼雅座。
傅度提高了声音站起来问道:“什么叫做出了岔子?”
福意忙答:“方才让府里的侍卫送过去护国公府,谁料路上遭遇了伏击!”
江昼面色也沉重起来,“让人进来回话。”
在外面候着的傅度府里的侍卫忙进来,跪着回道:
“大人,确实如此,本想着仅是一丫鬟,小的就叫了三位兄弟与我一同护送去国公府,谁料在半路就遇到了一群黑衣蒙面人仅剩我一人,后万幸丞相大人身边的长调侍卫赶到,小的才捡回了一条小命。”
傅度上前甩袖骂道:“先不说你!快说那丫鬟如何了?!”
侍卫方反应过来,慌忙道:“那丫鬟被砍中了一刀,已经送到护国公府救治了。”
傅度思虑不比江昼少,仅是一丫鬟,怕是引不了这么多血雨腥风,傅度道:“舟之,此事是我疏忽。”
“无妨,是我的疏忽才对,平白让殿下折损了三名侍卫。”他只是没想到,他这般细微的动作还能让人看在眼里,有人盯着他不可能,长调牧寻他们不是摆设,那便是那丫鬟一直在人监视下了。
也难怪昨日那锦衣男子给他传信笺也这般小心谨慎!
究竟是什么人不杀了这丫鬟一绝后患却要让人一直监视这她,这其中究竟有什么隐秘?还有,与母亲生前之事有何关系?
江昼方才跨进书房,长调和长幕便领着大夫过来了。
见长调手臂带伤吗,江昼皱眉,“可知那些人是什么人,怎的连你也能伤到?”
“回大人,属下和长幕翻寻了那些人,身上均未到有标识的纹身,只是他们使的回旋戬,看上面的图特,来源有些耐人寻味。”
江昼闻言抬眼,“怎么说?”
“那回旋戬上是万青图腾——”长调拱手道。
“北乞?!”江昼惊讶。
这与北乞相关的的,莫不过定远侯父子和六皇子,这桩陈年旧事,怕是与六皇子关系不大。
大靖与北乞征战十数年,商路和一切往来早切断了,怎的还能有北乞产的兵器?
不是大靖还有人与北乞有联系,就是这些兵器在这些人手里的时间早于十多年前,可见不是新起的组织。
“这些人的身份可莫要忘了追查,顺便也要查清兵器的来源。”江昼沉声道。
“是。”旁边的长幕拱手道。
江昼瞥见亭外站着的府医,问道:“那丫鬟如何了?”
长幕将人带上来,府医道:“大人,命是保住了,只是肋骨被砍断了三根,又是女子,怕是难修养好了。”
“汤药莫要少了。另外,饮食汤药仔细些,之后没有我的亲口准许,任何人也不准许进院里探病。”
几人忙称是。
三人才走不久,牧寻便过来道:“大人,膳食好了,可要现下用膳?”
“嗯。摆膳罢。”
“对了,大人路上所说那本书,我放在了东三架第四排同其他的地理志一处。”牧寻看大人没有吩咐,方要下去吩咐人摆膳,便听这清冷声音道:“等等。”
而后没了下文。
牧寻:?
牧寻抬头看去,只见人过去拿了他放的那本《十九洲志》,连同大人早些年抄录的抄录本一起。
江昼淡声吩咐道:“去拿个木匣子过来。”
“大人是想将存封起来吗?”牧寻问道。
见主子不吭声,还觑了眼自己。牧寻忙讪讪道:“属下逾矩属下逾矩。”脚下忙去寻木匣子了。
待牧寻将那盒子送过来,正巧见大人将墨笔放下,将手中的信笺吹了吹便放在一好看些的桃花小封里。
江昼将两本书和信笺均放在匣子里,面色淡淡道:“你且去跑一趟,亲手交到宋家五姑娘手里。”
这、原是——,牧寻瞠目,全怪他的榆木脑袋,忙躬身道:“属下遵命!”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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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谦谦君子德,磬折欲何求。”出自曹植的《箜篌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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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宋晏宁一回来便真洗漱一番便昏昏欲睡了,岸雨众几人见姑娘实在困倦,便让小厨房晚些时候再准备膳食,安神汤也先差人熬着。
小憩片刻醒来便到了戍时正,感觉手脚总算有了些气力,夏日渐浓,外头现在还印着灿灿的晚霞。
宋晏宁缓步走到窗边,很少看到这一刻,在黑暗来临是还有最后一丝的霞光,煞是震人,她的闺阁窗边正巧可以看到院子里满池的荷花。
“镜湖三百里,菡萏发荷花。”宋晏宁沉吟。只盼着让她珍之重之的亲人能够安康常在,一世无虞。要是身子康健些,走遍山川,看着云绻云舒山明水秀倒也是人生一桩幸事。
只是,将江昼平白牵扯近这场风波里,是不是太自私了些?宋晏宁今日回来就反复思考这个问题,她与江昼是有共同的敌人,她是颈侧之刀,江昼是至亲之仇。
如果将当年的真相告诉江昼呢?
外头候着的白芨听见轻微的响动,轻声唤道:“姑娘?”
“嗯,起了。”宋晏宁细声回道。
白芨一听忙招呼小丫鬟去厨房库房寻几位姐姐,旋即缓缓推开门:“姑娘先稍等,奴婢掌灯。”
方说完便听见一身轻轻的应答声从窗口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