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欢闹的宴厅,此刻在牧歌的眼里,仿佛成了地狱场。
这群人如亡灵小鬼一般,在不知名的角落,取笑于她。
牧歌下意识后退,她甚至感觉眼前已经出现了幻觉。
幽幽绿火,满厅哀乐,这眼前的一切,仿佛都不是人间之物。
秦梅被温热的酒盏烫到了手,此刻,她正跪伏在地,哭泣不止。
“公主殿下,臣女只是想同您亲近几分,臣女并无恶意,您怎会如此霸道啊。”
青尤见牧歌脸色惨白,一言不发,在一旁急得跺脚道:“撒谎!你方才分明用言语激怒我们公主。你一个鄙薄庶人,怎可冒犯公主殿下。公主不过是砸了你一下,你居然还敢指责起公主来了?”
宴厅内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了这边。
魏修见牧歌神情不对,几乎是下意识就冲到了牧歌身侧,低声提醒道:“公主殿下,快回神。”
除此之外,魏琢的弟妹和几个庶妹,也都围在了牧歌身畔。
老魏王在时,曾有严令,不得对皇室宗亲无礼。
魏家人大多恪守此令,即便知道皇族如今无权,也不敢轻易冒犯公主。
再者,其实知情者都看得出来魏琢对小公主有意。这可是未来的魏王妃,但凡是聪明一些的,都知道要巴结牧歌,而断不会蠢笨如秦梅,凑上去惹怒小公主。
这秦梅当年被老魏王妃养在身边的时候,确实有过让她做自己儿媳的念头。只是,魏琢一直不喜欢秦梅,这事就耽搁了下来。
其实不单单是魏琢,当年老魏王给魏修议亲的时候,魏修也没看上秦梅。
秦梅容貌尚可,就是那性子,魏修实在是不喜欢。
这会儿,秦梅还要哭闹,魏修却冷睨了她一眼,怒喝一声:“闭嘴,你冲撞了公主,还有理了?”
秦梅还要再说什么,魏琢的五妹魏欢竟也拧眉道:“行啦,你有什么可哭的。母亲教养你这么久,怎么连最基本的规矩都忘了。”
其实不用公主说详尽的细节,大家也都看得出来,这秦梅不敬公主,没安好心。
可是秦梅深受老魏王妃宠爱,也没有几个冒着得罪老魏王妃的风险,横加指责秦梅。
再者,这事说到底,是人家魏王的家事,厅内诸人,说白了不过就是一群看客罢了。
难能可贵的是,魏修和魏欢,竟能站在牧歌这边。
秦梅料准了牧歌不敢将她方才的话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所以这会儿,她倒是更加肆无忌惮了:“二表哥和五表妹怎可随意指摘于我?公主既觉得我是冲撞了?那公主殿下不妨说说,我是如何冲撞的?若是殿下说不出口,那岂不就是污蔑于我?纵然您是公主,也不该如此欺辱臣女。”
牧歌双手紧握成拳,她红着眼看着跪在地上的秦梅。即便她是跪着的,即便她伪装得声泪俱下,可牧歌还是看到了她眉眼间的得意,看到了她的挑衅。
牧歌好恨,恨魏琢,恨魏家人,更恨的,是无能的自己。
牧歌那细长的指甲,已然将掌心攥出了血迹,当那血渗出衣袖之时,是魏修先惊呼了一声:“花婆,愣着做什么,去请太医过来。”
牧歌这才后知后觉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她像是极麻木了一般,也不知道疼,只抬起手来,静静瞧着。
魏修离她最近,也察觉到了公主的异常,他出声安抚道:“公主殿下,秦梅骄纵惯了,她不懂事,公主莫要同她计较。您这手伤了,先简单包扎一下,等太医过来吧。”
魏修对牧歌的关心过度,连魏庭和魏招都看得出来。
魏庭尚未及冠,这会儿低声凑到魏招耳边问:“三哥,你说这二哥什么意思啊?从前惦记着王位,如今这是惦记上嫂子了?”
魏招侧首睨了魏庭一眼,没吭声。
魏琢来的时候,魏修手里正拿着药膏,想要往牧歌手里塞。
魏琢神色冷了几分,他快步上前,直接将牧歌揽入怀中,然后顺手接过魏修递过来的药膏看了一眼,这才冷哼一声,道:“公主手上伤了,让太医来开药就好,二弟这些东西,就莫要给公主了。若是一旦用错了药,二弟可吃罪不起。”
魏修脸色微变,他忙后退一步,躬身道:“是臣的错,请魏王责罚。”
其实魏修给牧歌的,正是好药。那可是当时神医游历之时,亲自给老魏王做的治伤药膏,老魏王当宝贝一样,赏给了几个儿子。
就连魏琢,素日里都舍不得轻易拿出来。
魏修居然,这么轻易的就给了牧歌。
“孤王大婚,不会轻易罚你,不过还请二弟记得自己的身份,莫要再做出什么让孤王不悦的事来。”
魏琢教训完魏修,才去看牧歌的手,伤口虽不深,可牧歌能用自己的指甲把手伤成这个样子,可见也是动了大怒了。
方才魏琢来的时候,花婆已经同魏琢讲了事情的大致经过。
这会儿,魏琢垂眸冷冷地看着那秦梅,道:“你冲撞公主,口出秽言,来人,将她拉下去,从此以后,孤王的府里,再不想见这个女人。”
魏琢虽未明言处置,可此番话,已然是打了秦梅的脸。哪怕秦梅有老魏王妃撑腰,日后在一众魏家子弟里,她也会被人瞧不起。
故而,秦梅只得垂死挣扎,跪伏上前:“大表哥,我冤枉啊,诸位在场大人皆可为我作证,我并未冲撞公主殿下啊。”
这宴厅内的诸人只是看客,他们不会为牧歌说话,更不会为秦梅辩驳。
再者,方才之事,很多人都未曾瞧见,谁会轻易为她作证。
青尤倒是沉不住气道:“你住嘴,你以敬酒之名,逼酒公主在先。你又凑到公主殿下耳边,口出污言在后。公主殿下真真是好可怜,今日宴厅之内,皆是你们魏家人,这是想要逼死我们公主不成?”
青尤素日里脑子不灵光,这会儿倒是聪明了几分。
牧歌慢慢回神,她先是瞧了青尤一眼,之后又落下泪道:“魏家家宴,吾本不该来凑这个热闹。未曾想,魏王竟然故意派人羞辱于吾。魏王,吾倒是想问问你,你逼婚在前,羞辱在后,意欲何为?”
秦梅不过是个小角色,哪怕今日就是杀了她也无用。
牧歌所遭受的所有屈辱,都是魏琢给她带来的。
今日,她是断不会继续留在魏王府了。
魏琢也没有想到,公主会朝他发难。
而这会儿,一直不言语的魏家人,倒是出声道:“公主殿下,秦梅虽说侍奉过老夫人,可她却并不是我们秦家人。说白了,她与魏家的关系,都出了五服了。今日之事,都是秦梅的错,公主怎么能怪到魏王身上。”
“是啊是啊,公主殿下怪错人了,您看看魏王,多紧张您。”
接着,又有不少人出来应和着。
魏琢也缓了脸色,他揽住牧歌,出声哄着:“是孤王的错,孤王方才不该留你一人在厅内,实在是外面有军机要事,孤王不得不出去处理。这样,待会儿回了房,孤王任你打骂如何?”
魏琢从未对任何人如此温柔,如今这情形,宴厅内诸人大概也已经看准了风向。
然而,牧歌却并不领情,她甩开了魏琢的手,倒退几步:“你少在这里假惺惺了,你肆意羞辱在前,将吾囚于魏王府在后,我今夜不会回那囚笼,青尤,你着人备马,吾要回宫。”
魏欢见状,也上前一步劝道:“嫂嫂,是秦梅不懂事,莫要伤了您和哥哥的夫妻情分,这动不动就要闹着回娘家,若是陛下知道了,还以为是我们魏家薄待了你。方才秦梅不守规矩,是我们这群弟弟妹妹阻拦不及,魏欢在这里,代他们给嫂嫂认个错,这事便罢了吧。”
魏欢聪慧,三言两语便要把这事马虎过去。
牧歌不想听他们解释,攥住青尤的手,就要往外走,谁知,魏王的人就拦在殿外,没有魏王的命令,谁都不可放小公主出门。
牧歌气急,她抽出门外侍卫的长剑,大喝一声:“今日我要回宫,谁敢拦我?”
魏琢深吸一口气,他大跨步上前,抢下了牧歌手中的剑,然后摔在地上,拧眉道:“你身子骨弱,别舞刀弄剑,再伤了自己。成,你若是觉得魏王府闷了,那就回宫,孤王亲自送你回去。不过殿下可不能冤枉了孤王,那秦梅做的孽,可不能扣到孤王头上。这样吧,孤王亲自给你出气,处置了这秦梅。”
说到这里,魏琢扫视了在场诸人,大声道:“孤王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着,没有人敢欺负孤王最爱的小公主,连孤王自己都不行。”
秦梅见状不好,立马跪伏上前,央求道:“大表哥冤枉啊,臣女并没有欺负公主,请您看在舅母的份上,饶过梅儿这一次吧。”
魏琢长袖一甩,似乎极不愿意让秦梅碰他一般,厉喝道:“还不快将人拉走。”
秦梅也不是蠢笨的,她立刻跪爬上前,到牧歌身侧道:“公主殿下,是臣女不懂事,请您饶了臣女。臣女方才不该说那些话,臣女都是胡乱听来的,中秋那晚,臣女人不在许州,魏王是如何对公主,臣女其实一点不知,什么将公主吊起来那些话,全是臣女编的,胡乱说的,求您饶命。”
秦梅语速极快,然而在场之人,已然明白这小公主为何动那么大的肝火。
连魏琢都眉心一跳,下意识就让人堵住那秦梅的嘴。
魏琢知道牧歌为何动这么大的气了,他连忙安抚:“这死丫头胡说八道,这都是孤王的错,以后若有谁再敢乱嚼舌根,孤王一定会杀了他们。”
原本魏琢还念着老魏王妃宠爱这秦梅,没想重罚,这会儿,魏琢已然忍不下去了,他一挥手道:“秦梅如今年过十九,还未婚配,在府上闷久了,是越活越不懂事了。来人啊,将秦梅送到庄子上好生打扮,明日,送进宫内,侍奉陛下。待她入了宫,磨一磨性子,才知道教训。”
魏琢此意,是要秦梅入宫为妃。
秦梅本就瞧不起皇家,其实说来,这才是对她最好的惩罚。
可是牧歌的父皇,本就忧思过甚,秦梅又是一个不安分的。这样的女人入了宫,分明就是给陛下添堵的。
牧歌身为人女,自是断断不会允准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死死瞪着魏琢,咬牙切齿道:“魏琢,你是故意的对不对?你明知道这样的女人不堪为配,却还要送入宫,侍奉父皇,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在场诸人都不敢凑上前言语,这小公主实在是胆大妄为。
毕竟连当今陛下,都不敢这样同魏琢这般说话。
偏偏,魏琢还哄着牧歌,软声问:“好好好,你不愿意,那这秦梅,孤王留给你处置如何?你说,她该何去何从啊?不过孤王可说好了,这样不安分的女人,就该早日嫁出去,省得留在魏家,给你我夫妻二人添堵。”
牧歌闻言,轻笑一声:“秦梅今日之所以冒犯,不过是因为她思慕魏王。这样好的女子,送入宫中多可惜,合该留在魏王府,好好侍奉魏王才是。”
魏琢脸上的笑意,渐渐冷了下来。
秦梅对魏琢的心意,魏琢当然知道。方才他听到秦梅与小公主起了冲突,这心里是极其欢喜的。
他想着,小公主对他,倒也不是全无兴趣,现下都会为了他争风吃醋了。
可刚才,牧歌说的这几句话,彻底将魏琢拉回了现实。
牧歌根本不在意他,她甚至还希望魏琢再寻其他女子侍奉。
这世间,但凡是深爱夫君的女人,怎么会如此大度?
魏琢气得牙根打颤,牧歌让他不痛快,他便也要让牧歌不痛快。
“成,公主殿下不喜欢秦梅入宫,那孤王就成全公主。”
秦梅面色一喜,能嫁给魏王,一直是她的梦想。哪怕是入魏王府为妾,她也是极愿意的。
就在秦梅以为,魏琢要让她入府之时,魏琢却道:“来人,去孔府通知孔奉常,就说孤王怜惜他年过二十三还尚未婚配,今日,特意孤王表妹秦梅赐予孔瑜。若孔瑜敢抗旨,即刻绞杀,不必留情。”
作者有话说:
牧歌这会儿已经有了抑郁症状。
在古代的病名中,此症多唤郁证。
古人认为郁证往往是由于情志不舒,气郁失畅以及脏腑功能失调导致的一种情志类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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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9章 刺客
◎魏琢最喜欢她戴那些叮叮当当的佩饰◎
魏琢是断不可能因为赌气娶秦梅过门的。
若是他早有这个心思,老魏王妃也不会留秦梅到十九岁还未婚配。
秦梅是老魏王妃娘家那边的亲眷。
据说老魏王妃当年,刚嫁给老魏王,第一胎便生了一个女儿。只是那女儿不满三岁便夭折了。
之后,老魏王妃连生四子,再无女儿缘分。
那一年,老魏王妃回乡省亲,正好撞见了秦梅。
秦梅眉眼间,与老魏王妃故去的大女儿有几分相似,再问秦梅的年纪,又刚好是大女儿离世之后,秦梅才出生。
故而,老魏王妃便把秦梅带在身边,当成亲女儿一般的宠爱。
这些年,秦梅的风头,早就越过了魏家的小姐。也正因如此,秦梅才会如此胆大妄为,连公主都敢冒犯。
魏琢孝顺,老魏王妃宠爱秦梅一事,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只要秦梅这人,别往他跟前塞,魏琢是怎么样都行。
素日里,魏琢也会给秦梅几分恩典。按例赏给魏家子弟的,也会给秦梅带上一份。
可如今,事关公主,魏琢是不会再留秦梅了,甚至不仅不留,他还打算用秦梅,去恶心一下孔瑜。
这几日,许州内外便有传言,说魏王强娶孔瑜未婚妻,让孔瑜整日郁郁,人都瘦了一圈。
至于南方那边的传言便是更狠了,说魏琢强夺孔瑜未婚妻,拆散了一对有情人,牧歌公主在魏王府,是日日以泪洗面。
如今,出了秦梅之事,魏琢倒是想好了应对之策。就让这秦梅,风风光光地嫁入孔府。
到时候,孔瑜是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
果然,魏琢说完此话,牧歌便满脸怨怼地看着他,那眼里的泪,似乎就要落下来。
牧歌越是如此悲痛,魏琢的火气便更胜,他像是故意激怒牧歌一般,一字一字道:“孤王觉得,秦梅配孔瑜,真是再合适不过了。若不然,今日就让公主殿下亲自为秦梅择婿也好,到底是让她嫁入孔府,还是入宫?”
魏琢已经有了让孔瑜娶妻的想法,所以今日,即便是秦梅入了宫,隔日,魏琢也会再寻其他女子,嫁予孔瑜。
这一点,牧歌再了解不过。
牧歌红了眼,只得咬紧后槽牙道:“吾要回宫,魏王,莫不是真想将吾囚在那不见天日之地一生一世吧?”
牧歌说话间,便又攥紧了双拳,那掌心的伤口,这会儿隐隐又渗出血迹来。
魏琢纵使再气,这会儿也压抑着火气,他拽过牧歌的手,用手帕将她的掌心包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