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锦芊懒得理会她,一家人闹到这个地步实在没必要再遮遮掩掩了,故而她总是三两句话便将人气走。
孟冬初始,宫中女使奉命将刚完工的喜服送到明国公府,让赵锦芊试穿,若是不合身,余下几日还能再改改。
喜服铺展开来,大衣霞帔,裙摆绣了鸳鸯,整套喜服金线塑边,足足镶坠了六十颗珍珠,因婚期定在腊月,喜服有五层。
而后女使们便服侍赵锦芊穿喜服,替她挽发戴金冠,好一番折腾,才打理妥帖。
赵锦芊望着镜中的自己,婉约妍丽,璨若滢霞,复而转身走出屏风在,顿时惊艳了在场所有人。
她的小脸未施粉黛,肤如凝脂,在喜服的映衬下多了几分红润气色,美得宛如天宫仙子。
“姑娘,您可真美,说是天上仙女也不为过了。”
青玉嘴甜,眸中满是欢喜,夸赞的话一句接一句,引得屋内众人笑声一片。
如此和谐欢乐的气氛,最终却被一声轻嗤打断,屋内几人皆不约而同地望过去。
只见赵婧钰面色一滞,心中很是不爽,但碍于宫中女使还在,得保持自己良好形象,赶忙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娇柔地询问大家为何都看着她,随即又违心地夸赞赵锦芊几句。
赵锦芊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从妹妹口中听到夸赞自己的话,也明白那并非其心中真正想法。
“多谢二妹妹夸赞。”她淡然一笑,随口客套。
而后,女使们又帮着赵锦芊脱下喜服,顺利完成今日的差事,到底是宫里来人,赵锦芊也不好失了礼数,便命青玉陪同,送女使们离府。
女使们前脚刚走,赵婧钰后脚便露出真面目,三两步上前就想扒拉喜服,被赵锦芊抓住手腕,挡了下来。
“妹妹,看也看过了,上手就失礼数了,与你平日美名可不相符。妹妹若是对凤冠霞帔感兴趣,想嫁人了就去正院找夫人,她是你亲娘,定然会为你寻一门好亲事,我这不欢迎你,请离开。”
这门亲事到底怎么回事一家人心中都很清楚,赵婧钰狠狠瞪了赵锦芊一眼,道:“别以为嫁给定北王成为王妃就了不起,那破地方,本姑娘才不稀罕。”
赵婧钰后退两步,颇得意道:“娘说了,以我的才华样貌,往后出嫁定然比你好,嫁皇子也使得,倒是你这个不孝女抢我嫁妆,还不知能不能承受得起王妃的尊贵,你……”
“住口!”
赵婧钰越说越得意,她的话也越说越刻薄,殊不知皆落入了明国公的耳中。
他难以相信如此大逆不道,不知所谓的刻薄话是从他最满意也最疼爱的女儿口中说出,一时间怒气上涌,顾不得其他,大步走进来打断了姐妹俩的争执。
“简直不知所谓,皇子龙孙岂是你能肖想的?”
明国公怒目而视,整个人失去了没有往日的慈爱与温柔,而后指着赵锦芊对赵婧钰质问道:“这是你长姐,流着相同血脉的亲姐姐,你方才说了什么?你怎可如此恶毒?”
赵婧钰长这么大头一次被明国公骂,当即红了眼,满是不可置信唤了声“爹”,她不甘心,父亲怎么能骂自己,应该护着自己才对。
“爹,是姐姐她……”
“闭嘴,我在门口听得清清楚楚,你竟还不知悔改,妄想往你姐姐身上泼脏水?道歉,给你姐姐道歉!”
她想为自己争辩,只是刚开口就被明国公无情地打断了,泪水簌簌而落,有口不能言,心中的委屈无限放大,看向赵锦芊的目光满是怨恨。
“道歉!”
明国公看到女儿的反应便知其不知错,面色越发冷凝,忍不住厉声呵斥。
赵婧钰自幼被捧的高,父母亲人夸赞,外人也捧着,且她向来是压在赵锦芊头上,何时受过这等委屈?
让她给赵锦芊低头认错,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
“凭什么?我没错,她也不配!”
赵婧钰放声嘶喊,捂着脸跑离清波院。
“你你你,孽女!”明国公望着次女远去的背影,气的心口发疼,捂着胸膛大口大口喘气,“作孽啊!”
望着这一场父女间的闹剧,赵锦芊有些恍然,如同做梦一般。
原来,被父亲护在身后是这样的感觉,只是她这个年纪好像已经不再需要了。
“芊儿,你妹妹还小,被你母亲宠坏了,你别跟她一般见识,你看,爹是护着你的。”
明国公一脸歉意,自以为公允地开口,可听在赵锦芊耳中却是分外刺耳,不禁冷笑出声。
感情一切都没有变,父亲还是那个父亲,思及此,她沉声道:“我累了,公爷自便吧!”
说完,赵锦芊也不要管明国公的反应,径直入了里间。
明国公吃了冷刀子气不打一处来,但是女大避父,他也不能跟进去将女儿训斥一顿,只得气呼呼甩袖离开。
这一夜突然刮起了北风,整个京城正式进入寒冬。
因那日父女三人不欢而散,清波院总算是安静下来,平和度过最后四日。
赵婧钰不再过来找麻烦,明国公夫妻俩也不再打着关心的名义登门自找不痛快,赵锦芊很满意。
孟冬初六。
卯时初一到,赵锦芊就被彩珍、彩珠唤醒。
她睡眼惺忪,一时间分不清今夕是何夕,茫然地望着两个陪伴她十多年的丫鬟。
“姑娘,卯时了,您该起来洗漱用膳,晚些客人们要来,宫里送亲的队伍也要过来接您,正院那边通传,辰正我们就得出发前往西北樊城,可耽误不得。”
彩珍念念叨叨,手下的动作忙活不停,“您用了早膳之后,喜娘子就要开始给您梳妆,大公子背您上花轿。”
“嗯。”
赵锦芊耳中听着彩珍复述今日安排,才想起今日自己要出嫁了。
明国公府,她生活了将近十七年,曾经让她满腹怨言的家。
从今往后,她不用再面对赵婧钰的冷嘲热讽,也不必再见到小周氏假惺惺的面庞,亦不用再因为父亲的偏心而伤心难过,可她却是一点也感觉不到快乐,心头也空落落的。
“姑娘,您可是哪里不舒服?”彩珠看到赵锦芊这样反应,还以为她身体不适,赶忙关切问询。
“我无事,让碧玉端早膳过来,洗漱不需要花费多少时间。”
赵锦芊闻言立马回神,压下心头那点空虚感,配合彩珍彩珠拾掇自己,虽然没什么胃口,但是一想到漫漫远嫁路,她还是逼自己吃完了整碗饺子。
“姑娘,吃不下咱们就不吃了,您莫要勉强自己。”彩珍全程随侍在一旁,鼻头不禁发酸,心疼不已。
“没事。”赵锦芊并非矫情的姑娘,知晓彩珍心疼她,忙笑着安慰,“时辰还早,要是不吃点,没到午时就得饿,路上可不比家里面,你们几个也要多吃东西,没得给其他人添麻烦。”
“嗯,奴婢们已记下。”彩珍恭敬颔首应下,收拾桌面便退下了。
给赵锦芊梳妆的喜娘子乃皇后安排过来的,手艺格外了得,对赵锦芊也是恭恭敬敬,话少做事麻利,尽量不坏任何一点规矩。
辰初一过,宾客们陆陆续续登临明国公府,赵锦芊最好的朋友靳露也来了。
靳露并非高门贵女,她爹寒门出身,凭借自己的能力一步步走到正五品鸿胪寺少卿的位置。
五品官职,若是放在别处,门第属实不算低,但是放在权贵遍地的京城却是不够看的,也正因如此,她们二人的相识相知并成为好友算是天大的缘分了。
“西北苦寒,我即便未曾去过也知传闻不假,但是定北王为国立下汗马功劳,为民付出十年心血,紧守国门,抵御外敌,人品自是不必说的,至于外面传他虎背熊腰,杀人如麻,说他有多可怕你尽量别放在心上。”
靳露自进了清波院就一直陪伴在好友身边,几度欲言又止,直到外头有人喊,新娘子即将要上花轿,她才边落泪边叮嘱赵锦芊。
“芊芊,我娘让我告诉你,夫妻相处与别的人际往来不同,切莫一开始便带有偏见,长相并非最重要的,人品好,护着你才是最好的,你要沉下心仔细辨别。”
“对方好,你记得要打开心扉,夫妻和和睦睦才长久,别被你爹影响了判断。”
“对方若是不好,你也别较真,爱睡哪屋睡哪屋,你就做好王妃的本分便可,记下了吗?”
没等赵锦芊回答,外面又催了一遍,靳露忙后退两步,看着红盖头落到赵锦芊头上,隔绝彼此视线,她的眼泪落得更狠了,怎么也擦不完。
好在她没忘记娘亲的叮嘱,悄悄将打包好的画册塞给碧玉,叮嘱她路上记得给赵锦芊看,碧玉皆不舍地一一应下了。
挂满红绸的马车缓缓驶离,赵家人皆站在门口目送车队离开。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让女鹅今天就跟女婿见面,没写到,明天再见吧!哈哈哈
第6章 初见
◎小王妃胆子小,被吓哭了◎
小周氏擦着眼泪,哭得很含蓄,其他人的脸上也没看出多少不舍。
只有二公子赵文勇放声大哭,看得出是真的难过,真的舍不得。
外人或许不知道,但是他自己再明白不过了。
整个赵家除了姨娘,也就大姐姐对他最好,如今大姐姐远嫁,家中就少了一个对他好的人,他恨不得自己也是陪嫁,能跟着姐姐去西北,长大也能护着姐姐,可是他也舍不得撇下姨娘。
“大姐姐,路上饿了记得吃东西,饿肚子会伤身体……”
眼看马车的身影就要消失在拐角,赵文勇撒开腿就追出去,一边追一边放声大喊,最后在路边哭得不能自已,还是明国公嫌他丢人,命人将他架回府中,还狠狠瞪了梅姨娘,似在责怪她教出这么丢人又没出息的儿子。
梅姨娘面色不变,低眉垂首,不予理会,权当自己没发现明国公的不满。
送亲队伍离京,明国公府也没热闹多久。
毕竟大部分人会过来,都是看在晋元帝面子上,做给晋元帝看,吃饱自然就散了,而靳露一家就是最早离开的那一批人。
他们家的马车是平时只靳大人自己用,今日一家三口坐里面显得有些拥挤,不过他们都不怎么在意。
差不多回到自家巷子口,突然有人策马飞奔而过,将靳家年迈的马儿吓了一大跳,跑出一段险些伤到人。
好在最终有惊无险,靳大人与靳露各挑起一边窗帘子,望着已经策马远去,红衣恣肆的少年,父女俩心思各异。
靳大人想的是明天上朝要参顾侯爷一本,教子无方,在城中纵马,当罚。
而靳露想的则是西北路远,希望芊芊路上别遇到这种只图刺激,不要命般纵马的纨绔,不然即便不受伤,也会被吓一大跳。
与此同时,赵锦芊坐在送亲马车上打了两个喷嚏,忙抬手揉了揉鼻头。
“姑娘可是着凉了?”彩珍担忧问道。
他们车队现在还未离开京城地界,外面天气尚可,并不算特别冷。
“我无事。”赵锦芊淡声回答,担心丫鬟们瞎操心,她继而笑道:“估摸是文勇在家念叨我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哭鼻子。”
赵文勇追着哭时,送亲的车已经要拐出街巷,沿途皆是喜庆燃放的炮竹,将他的声音完全掩盖,故而赵锦芊并不知后续之事。
“文勇给我准备了一包吃食,趁旁人不注意偷偷塞进马车,想必是担心我路上饿了,那糕点花样,一看就知道是梅姨娘的手艺。”
“十多年了,我倒是不曾想到出嫁前最后的温暖竟然来自他们母子。”
赵锦芊边说边打开油纸包,看着那些零嘴吃食不由感叹,无声叹息。
“那也是姑娘您心善,您对小公子好,时常护着他,梅姨娘虽不爱争抢,但也不是不懂感恩之人。”
彩珍以为赵锦芊要吃点心,忙给她提前倒一盏热茶。
“其实也没什么恩不恩的,我们是各取所需,相互帮衬罢了。”
赵锦芊心里明白,梅姨娘是有所求,但是文勇性真可爱,对她这个姐姐的欢喜做不得假。
聊着聊着,她突然想起离京前安排的事情,担心车外面的人听到,便压低声音询问彩珍,道:“陈展那边可叮嘱好了?”
“姑娘放心,一切叮嘱妥当,若有进展,他会写信回禀。”
“嗯。”赵锦芊点点头,心中有数便不再说话了。
西北遥远,路途乏味无趣,甚是难捱。
送嫁的第一日晚间,赵锦芊躺在驿馆的床榻上,一天的马车颠簸让她感觉得身体发酸,全身疲累。
第二日开始,她便换了常服,将精致华美的嫁衣小心翼翼地收起来,等到了西北樊城再重新穿上。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天,她慢慢沉下心来,适应了马车颠簸,也开始有兴致欣赏沿途不同于京城的景致。
山河湖泊,异地美食特产,即便是扛着锄头路过的老农,都能吸引她好奇的目光。
耕牛在田间地头漫步吃草,农家小童就坐在牛背上,唱着当地小曲。
车队路过村子,自有孩童跑出来围观,身后还跟着几条不同毛色的家犬,时而狂吠,时而又仰望着小主人,欢快地摇尾巴。
此情此景,让赵锦芊想起自己的孩童时期,也曾养过一条雪白毛色的狮子狗,是岑嬷嬷给她买的,只可惜狗儿一时贪玩跑到赵婧钰院子附近,被赵婧钰吩咐下人们打死了。
赵婧钰还故意将死去的狗儿送到清波院向赵锦芊示威,又去父亲面前告状,害赵锦芊最后还挨了训斥。
赵锦芊这辈子恐怕都忘不掉父亲当时的神情话语,他说:“一条狗而已,能有你妹妹重要?吓到你妹妹,打死便打死了。”
“姑娘,那条狗儿长得真像咱们毛毛。”
今日是碧玉同乘马车随侍,她趴在马车窗边,指着村口一条白色的狗儿幼犬,满脸兴奋。
赵锦芊顺着碧玉手指指向望去,一条白色农家幼犬进入视线中,随即她笑了笑,倒是没说什么。
不过瞧着像罢了,隔那么远,哪里能看清是不是真的像?
车队继续往西北方向走,除了中午吃饭和晚上歇息,几乎就没停过,越是往前走,天就越冷,路也越发难走。
时值冬月下旬,送亲车队终于进入西北地界,暂住曲阳城中官驿。
这一夜突逢大雪,北风呼啸,犹如猛兽嘶吼,让听的人心惊胆颤。
驿馆条件简陋,岑嬷嬷担心赵锦芊受不住寒冷,特意命人多烧一个炭盆,还往被窝里塞了两个汤婆子。
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让碧玉陪赵锦芊睡,帮忙暖被窝。
碧玉欣然接下这个活,自家姑娘香香软软,她还赚了。
大雪连下两日,封了官道,众人都在担心,若不能在吉日赶到樊城,那就麻烦了,也不好回京交差。
好在第三日雪终于停下,定北王府收到消息也匆匆派人赶来曲阳城迎接。
楚长丰原是定北王楚琰的贴身护卫,自幼便跟在身边,后楚琰接了世袭王位,他也成为副将,乃是楚琰的心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