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不尘略一思索，轻轻退出房来，潜入隔壁客房。一整夜他监听着女子房中动静，不敢有片刻合眼。
一夜风平浪静。
清晨，端木不尘坐在房中静静等着，等到汪聚益前来叫门，他才装作一夜好眠地推门而出，说道：“汪堂主，早啊！”
汪聚益见他从旁边的客房出来，又是诧异，又是懊恼，问：“少庄主，你怎么……怎么睡这屋了呢？”
“咦，”端木不尘假作糊涂，“不然睡哪屋？昨晚你家家丁把我领到这里啊。”
“诶呀，那没用的东西，”汪聚益万分恼恨，“一点小事也做不好！――来来来，少庄主，你且到这屋来看。”汪聚益说着把端木不尘往隔壁的客房引。
“且慢，”端木不尘假意道，“汪堂主，你先说这屋里有什么？”
“嘿嘿，”汪聚益十分得意地说，“先告诉你也无妨，这屋里可有个难得的尤物，是我教夜铭从听竹院买来的雏儿，保管你见了就再也移不开眼去。”
“哦！”端木不尘作可惜状，“那我错过了。”心里暗想：看来汪聚益并不知情，他若真要陷害我又怎会叫我在他自家客房行事，还是我多虑了。不知那女子如何流落到了听竹院，毕竟和姓叶的有关，还是不碰为妙。
端木不尘想到这里，说道：“我今天还有些事务要处理，就不多耽了，那雏儿还是送回听竹院去吧。”说着就大步往院外走。
“诶诶诶，”汪聚益连忙扯住，“少庄主，你到底先看一眼再说。”
正拉扯间，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名妙龄女子走出房来，正是千娆。
千娆从陌生的地方醒来，走出房门，又见两名陌生男子在门外拉扯。一个中年男子，大胡子，五大三粗的；一个青年男子，着一身白衣，倒是很俊朗的。
“少庄主你看，”汪聚益喜道，“人醒了，如何？”
少庄主？千娆闻言，忽然认出来：这个是双绝山庄的少庄主端木不尘啊！
千娆对端木不尘印象不错，总以为当年端木不尘救了自己性命，却被叶寒川那样不留颜面地打败，一直对他心怀愧疚。这时在此陌生之地见到他，竟生出一分亲近之感。
她捡了块石子，在地上写：“少庄主救了我？”
端木不尘不明就里，千娆又写：“阿陶在何处？”
端木不尘愈发莫名其妙，问：“姑娘……不会说话？”
千娆点点头。一旁汪聚益黑了脸：这夜铭办事也越来越不牢靠了，怎么找了个哑巴来？他看看端木不尘脸色，却见其满面春风甚是喜悦，他又恍悟，心想：想来少庄主厌倦了女子争风吃醋哭嚷吵闹，反倒喜欢哑巴，夜铭倒是歪打正着。
端木不尘却是如释重负，心想当年那小美人何等伶牙俐齿，这既是个哑巴，自然不是她。暗笑自己看走眼。
汪聚益见千娆问起“阿陶”，猜想是夜铭说起的那个狡猾丫头，他看千娆懵懂，又欺她是个哑巴，故作沉重地说：“我们救出姑娘时，没有见到其他人，想来不是独自逃生，就是凶多吉少了。”
千娆脸色霎时白了。
端木不尘看出端倪，猜出这女子绝不是“听竹院里买来”这样简单，但既然与姓叶的无关，也就没什么要紧了，况且他深知汪聚益做事干净，不是个乱来的人。
他看不得千娆楚楚可怜的模样，握起她的手轻轻拍了拍，说：“姑娘节哀。”
千娆心思无邪，并无异想，只觉得端木不尘和善可亲。失去阿陶，她又是难过，又是无措，想：现在我还如何找哥哥？但若要返身回谷也得等到一个月之后。――咦，阿陶似乎说过，双绝山庄也在岿山。
她灵机一动，在地上写：“少庄主可否带我去岿山？”
端木不尘没想到这姑娘如此直接，简直受宠若惊，问：“姑娘想随在下回岿山？”
千娆点点头。端木不尘也止不住地点头，连说：“好，好。”若是别的姑娘，他未必愿意带回岿山，但这姑娘一来实在貌美，二来直言相求教人不忍拂美之意，三来是个哑子，到时在岿山城给她找个住所便是，想来也出不了乱子。
汪聚益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心想：这果真是个风尘女子，如此不晓廉耻。少庄主也不愧是少庄主，任哪个女子都甘心投怀送抱。
当即，端木不尘牵上马车，载着千娆，辞了汪聚益北上往岿山而去。
狂魔金眼大杀药家的事情还需尽快回庄好生商议。
晚上，两人在客栈下榻。夜晚，千娆正要睡，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端木不尘的声音传了进来：“姑娘，睡了么？”
千娆完全不知道需要防范，更不知道应该避嫌，爽快地将门打开，只见端木不尘已洗漱干净，又换上了一身新白衣，笑绵绵地站在门外。
既开房门，端木不尘便以为千娆也有意，不等相请就轻轻走进门来，坐下来继续笑绵绵地将千娆望着。
看着美人仙姿玉色，白璧无瑕，他心花怒放，笑绵绵问：“还不知道姑娘如何称呼？”
千娆张开手掌，在手心里写了个“叶”字。
端木不尘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问：“你姓叶？”
千娆点头。
“叶寒川是你什么人？”
千娆又写了“长兄”二字。端木不尘倒吸一口凉气，心里难受得好像吞了一百只苍蝇。他拼命克制才勉强平静地问：“姑娘为什么想随在下回岿山？”
千娆写“寻兄长”。
端木不尘再也忍耐不住，留下一句“姑娘早些歇着”跳起就走。回到自己客房，他恨不能立刻赶回嵘南将汪聚益痛打一顿。他想撇下千娆一走了之，但那美人身姿在脑海中萦绕不去，终究难舍，心想：这傻姑娘如果落了单，必然被宵小之辈盯上，到时白白便宜了别人，还是带到岿山再说。至于汪大胡子，待我日后再与他算账。
到了嘴边的肉却不能吃，端木不尘说有多难受就有多难受，又是一夜难眠。
第22章 宣家兄弟
翌日晌午，两人到达启城边界。城郊有家茶面铺，正值饭点时候，铺里已有不少食客。铺边还有个斗鸡场，二三十人围着，阵阵喊打喊杀声不时传出，热闹非凡。
端木不尘停下马车，两人下车吃面。
端木不尘连日奔劳又睡眠不安，任凭他身强力健也有些精神不济，胡乱吃了几口，就倚靠在身后的大树上闭目休憩。他时不时偷眼瞄瞄千娆，看她心无旁骛慢条斯理地嘬着面条，心里万分懊丧：这种绝色美女为什么偏偏是叶寒川的妹妹？若也如姓叶的一般难惹也就罢了，偏偏还是个信手可拈的傻女子。
这时，一名腰悬宝剑的年轻男子驾马而来，在铺前停下。端木不尘随手拿起马车上的斗笠，盖在了脸上。
这男子叫了面就在邻桌坐下，店家端出面来，前前后后共端出五碗面，热腾腾地排在桌子上。不多时，又一名年轻男子驾马赶到，说：“二哥好快！面都上好了。”先到的男子“嗯”了一声。后到的男子便也在邻桌坐下。
过不多时，又一名年轻男子骑马赶来，临近铺子时他慌忙勒住马绳，说：“二哥，三哥，你们在这里啊！”跳下马也来坐了。
又过一时，来了两乘马，又是两名男子风尘仆仆地赶到，其中一名男子说道：“二哥，三哥，四哥，你们也不等我们一等。”
排行老四的男子哈哈笑道：“五弟，六弟等你们半天了，面都要坨了。”
五个兄弟围桌坐下，一人捧一碗面呼噜呼噜地吃起来。这五兄弟除了胡子长短和年纪长幼不同外，五官、身量都十分相似，最长的三十上下，最小的也有二十出头，非常整齐。惹得铺子里许多食客侧目。
吃饱喝足，老三放下筷子恨恨地说：“金眼太也狠毒，符氏五十多口，灵蛊村二十多户，总共一百七十多口人哪！”原来几人也是调查了金眼事件之后返回。
“是啊，”老五接上话茬，“就算想要人家的藏药，何必灭人家满门？”
“二哥，”老六问，“金眼已经大杀两场，你觉得他近期还会现身吗？”
最先到达的男子想了想，说：“金眼在七年前突然现身江湖，一直以来都是毫无预兆地出现。他杀人似乎从来没有理由，被认为是个‘兴起即杀’的狂魔，所过之处，不论是全不懂武的平民巷口，还是高手如林的武林世家，对他来说毫无差别，全部一剑毙命，绝没有第二剑。能侥幸生还者十无一二。江湖传闻见金眼九死一生，还是低估了他。幸存者都称金眼眼蓄金光，行如鬼魅，剑如电闪，但对于他的五官相貌却都说不清楚。
“他究竟是什么人，来自哪里，他的武功究竟到了什么境界，是武林中最大的谜团。有人甚至认为他是从地府里爬出来的恶鬼。不过从他这两次屠杀药家的行为来看，他也不过是个人，因为恶鬼是不会需要药物的。济北药王藏药包罗万象，灵蛊村的虫王也是天下奇珍，我不认为他还有掠杀其他药家的必要，除非……”
“除非什么？”老四迫不及待地问。
老二却不再说下去，而是在桌上写了些什么。
其余几人看了频频点头，老四更是喜道：“二哥，你说得太有道理了，我们赶紧回去跟爷爷、爹和叔伯商议，召集武林同道伏击金眼，别教双绝山庄抢了先。这武林魁首的位置，总该换着……”
“老四，”老二左右望了望，打断道，“吃你的面。”
“二哥，我的面吃完了呀。”
“那就喝汤。”
“哦……”
千娆听他们说起双绝山庄，朝端木不尘望了望，却见他依旧一动不动地遮着脸盹睡，好像没听到似的。
“宣家兄弟好志气啊！”突然，铺子角落里一名胡子邋遢的中年男子站起了身，一边迎面走来，一边笑道，“宣家祖上有德，真是好福气，教人羡煞！”
原来这五兄弟是启城宣家兄弟，排行第二的是宣源，老三宣洹，老四宣_，老五宣波，老六宣浚。家中尚有大哥宣湛，七弟宣洪，八弟宣沛，九弟宣清。
兄弟几人见这中年男子走近，纷纷掉过了头，唯宣源起身拱手：“原来是黎二叔，后生眼拙，不曾留意，没有先来拜会。”
“不妨！”中年男子道，“我刚在那斗鸡场玩了两把，你们因而没瞧见我。宣_说得很对啊，宣家家大业大，个个都是豪杰，没道理一直把武林魁首的头衔让给双绝山庄。再说了，你们大哥宣湛近几年势头何等强劲，连叶寒川也在他手底下吃了亏，那端木不尘可是叶寒川手下败将。宣湛前途无量！”
千娆听他忽然提起叶寒川，非常意外，又听“宣湛”的名字耳熟，绞尽了脑汁才想起“启城宣家”来。她暗骂自己蠢钝――此时此刻她的腰间不就戴着一块宣家的玉佩？宣湛不正是当年在武林峰会上和端木不尘比武的那个男子？
当年那宣湛看起来可出息不大，她心想，现下竟如此长进么？这人说川哥哥在他手底吃了亏，也不知是吃了什么亏？听这人的口气，能叫川哥哥吃亏竟是很荣耀的事情似的，真是叫人不痛快。
“更何况，”只听那中年男子接着说，“端木庄主这两年越来越是不济，双绝山庄气数将尽了……”
“黎二叔，黎二叔，”宣源听他越说越出格，连忙拦住，“不知黎二叔这斗鸡玩得怎样？”
“噢！刚刚开始转运，可惜今天银子带得不多，这本钱……”
“三弟，”宣源教，“你身上有银两先给黎二叔垫上。”
“二哥，”宣洹头也不抬地说，“这几天花得多，我身上已经没有银两了。”
“五弟！”宣源朝宣波伸出了手。
“哦。”宣波不甚情愿地从怀里掏出银钱来放到宣源手中。
“黎二叔，这几个银两你先拿着，就当本钱了。”
中年男子接过银钱，拱手道：“那多谢几位出手相助。日后若要伏击金眼，叫上我黎二，必定义不容辞。”说完拿着钱兴致勃勃地回斗鸡场了。
宣源摇了摇头，说：“想以往黎二叔也是个受人敬仰的英雄，一对双刀使得精湛，可惜染上了这毛病。”
千娆又朝端木不尘望望，只见他仍是岿然不动，充耳不闻。
这时，一名仆童提着一个鸡笼飞也似的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叫道：“少爷，金眼，金眼来了！”
五兄弟倏的全站了起来，面面相觑。“金眼？”老六宣浚说，“哥哥们听到了吗？是说金眼？”
还没挤进斗鸡场的黎二这时又腾地从人群里跳了出来，嘴里叫着：“不玩了，回家吃饭去走！”
宣源看看四个弟弟，说道：“歇够了，接着赶路。”
话音刚落，只听“啪啦啦”一阵响，不光五兄弟，铺子里其他食客也都推桌踢凳，提起东西就走。原来在场的人都早已蠢蠢欲动，此时看宣家兄弟也要走，就再也没人坐得住了。
店家急了，出来拦道：“咋都走了？还没结账呢！”
宣洹丢给他一锭银子，说：“店家别拦了，也走！”又对千娆说：“姑娘，叫起你的伴当，也赶紧离开罢。”
那些斗鸡的也有人听说过“金眼”大名，收拾起筹码推推搡搡地也走了。其余不明就里的，见大家都逃命似地急慌慌地走，便也跟着走了。千娆眼见众人各向奔走，也焦急得恨不得插翅飞走，将端木不尘推了推。
端木不尘这才摘下斗笠，看看转眼间走了个干净的四周，犹慢吞吞说：“宣源不愧是宣家的智囊，听他这么一梳理，金眼的动向已跃然而出。没想到睡着觉还能碰到别人帮忙想想事情，真是走运了。”
千娆看他不慌不忙的样子，又着急地拉了拉他的胳膊。
端木不尘笑了笑，说：“不怕。我从来没听说过金眼还会在大白天现身。况且若真是金眼，哪里还有人活命报信？哪里还能给你这么多时间逃命？”他睡足了，才觉得肚饿，挑挑碗里的面，已又冷又坨，便在铺子里自己起锅下面。
端着面回来，他突然盯住千娆身后，说：“喏，那不就是金眼吗？”
千娆吃一惊，回过头去看，却见一只硕大的斗鸡雄赳赳气昂昂地从她身后走过。这斗鸡时而左顾，时而右探，好生机警，双眼周围被描着一圈金粉，随着鸡头的转动，金粉便时不时地折射出金光来。
千娆明白过来：莫非是这只鸡叫作金眼？她想起方才那些人闻风丧胆的模样，越想越是好笑，简直忍俊不禁，心里想：端木不尘不愧是双绝山庄少庄主，果然胆识过人，比那什么宣家兄弟可强多了。
她心里想着，不由得向端木不尘投以钦慕目光。
端木不尘端着面愣了一下。若是往常，自吹外加恭维的甜言蜜语他能从白天说到晚上，但这一回，他什么也没有说。
接连几天，端木不尘带着千娆白天赶路晚上住店，遇到风雨天气也不停歇，紧赶慢赶，总算抵达岿山城界。端木不尘慢下马车，问：“叶姑娘，你家二哥在岿山何处？”
千娆正想说岿石村，但端木不尘望着前方忽然面色一变。千娆随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只见一名少年骑着马在山路尽头徘徊。少年看见马车就迎了过来，端木不尘也加快了马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