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去,我不跟着你,我偷偷潜进去。”
“它要见的人是我,”江留看着她的眼睛,不容置喙,“它是来找我的,怀绫,没有个了结谁都别想去旧城邦,我必须去。你以为开局拿到最好的身份牌,不用有任何代价吗?”
“为什么会有?指挥官都没有。”
“冷暖自知,你怎么知道没有?”
陆怀绫不和他掰扯这个,直击要害:“要是你输了呢?”
“那就是游戏出了bug,不会有最后的赢家。”
“你在赌游戏设计的合理性?”她例举一种可能,“万一,万一前任执行官是玩家呢?游戏守则里有说污染物不能拥有玩家身份么?这不刚好应了那则预言。”
“你信了?”
“我没有。”嘴上这么说,实际上,陆怀绫一直对周桂迎的话耿耿于怀。
谁也不能说服谁,江留还是坚持:“它不是玩家,时间不多,我该去了。”
“什么时间不多了?”
“电影开场时间,下一场,十四点。”
……
影城被烧得只剩框架,从松垮的大门进去,整个人都被包裹进一片黑暗中,江留打开手电筒四周照照,看清焦黑的墙体后,仿佛能嗅到灰烬的味道。
脚步声在底层回响,刚才的广告贴纸上有说明,三号影厅就在二楼,楼梯右手边。
影厅过往的格局犹在,二楼是个无窗的大平层,前台售票处,一张白纸静置于漆黑的台面。江留过去拿起它看,纸上有笔迹,用的不是墨,应该是哪只倒霉变异兽的血液。
留下字条的人生怕他找不到地方似的,还画个箭头,清晰地给他指明方向。
江留把纸平放回去,心无杂念地往右手边走。叶时州是在约见他,如果只是想要他的命,就不用如此大费周章,他很笃定。
三号是个大型影厅,走进去的那瞬间,每个角落都一览无余,里面空无一物,幕布被烧毁,一粒灰没留,座椅只剩内部的钢板材质,一应焦黑,扭曲变形,依稀能还原出一排排原貌。
江留没在门外停留,而是直接走进内部。略微观察一会儿,他忽然听见沉重的关门声。回头看去,进门前那看不出原样的门已被复原,此刻紧紧闭着,而门前的黑暗中,立着一个陌生又熟悉的人影。
陌生是对于他本人来说,而熟悉,也是因为身体本能,有一小部分不属于他的记忆悄然被唤醒。
“现在是新历第几年?”江留站定不动,叶时州缓缓向他走来,声音同样是他所熟悉的。
他保持镇定,答:“一百。”
随着叶时州的靠近,江留手上的手电筒无声熄灭,进入影厅的地面上出现一层红色地毯,向前延伸;歪倒的座椅残骸被赋予生命一般重新立起来,裹上柔软的海绵与皮革;幕布从上往下铺展开,占满一整面墙。
“啪”,不知哪里的开关被打开,整个三号影厅瞬间亮起来,不再是大火燃过留下的废墟,而是它原本的样子。
一张脸毫无预兆地出现在面前,叶时州微微仰起头看他:“长高了,第一次见面是在你父母的追悼会上,你躲在花篮后面偷偷看我,和它一个高度。”
江留不说话,静静观察眼前这张脸,和他在旧相册里看到的一样,一点也没变老,说话时沉浸在回忆中,情感丰富,至于话里真假不得而知。
看他没什么反应,叶时州有点失望,他看看四周的变化,问:“吓傻了?就没有什么想问的?”
“接触污染物,可能被麻痹或者致幻。”江留就好像个被临时抽查的学生,干巴巴地复述课堂上的内容。
这一句话直接把叶时州归类于污染物,更阐明了自己的立场。
叶时州听后非但不生气,反而笑起来:“学校里的知识倒是记得清楚,可惜我今天不是来检查你学业的。”
“坐吧。”他对着一排排的沙发椅扬扬下巴。
江留照他说的去到第一排,在正中间坐下,这一次竟然是实物,在他意料之外。
原来离得近了,致幻作用可以无限接近真实,这种等级的污染物已经超越了人类的认知,它有智力能思考,甚至有记忆?这一点不确定,但极有可能是混乱或者错乱的记忆。
影厅里的灯光熄灭,放映机亮起,巨大的幕布上出现图画。为首几张江留见过,曾作为插画出现在进入游戏的宣传手册上。
没有BGM,图片如PPT,一张接一张地放映,起初是城外废墟,后来……是城邦,失去秩序的城邦。高墙倒塌,内乱不止,最后被越过荒原的污染蚕食完毕,成为世界上最后一处废墟。
这还不是结束,污染物在黑色的沃土中滋长,从飞鸟走兽至海底游鱼,再到破土重生的暗色植物,没有一寸土地逃过侵蚀。城邦里,有腐烂的尸体蠕动着爬起,浑浑噩噩地捉起地上的爬虫塞入口中,以此为食。□□的一号城墙上,一个人高举着手挥了挥,所有尸体整齐停下动作,随时听候指令。
画面定格在这里。
叶时州站在江留身后,双手扶着他的椅背,声音从头顶传来:“看到了吗?新生的城邦,这才是人类最后的归宿,接受污染的人类不受外界攻击就能长生不死,是人类的进化。”
江留不给情面:“你幻想出来的?”
“不是幻想,是构想,我构想的蓝图,”叶时州弯下腰,对着他的头顶说,“你是我培养的接班人,不要站在我对立面。”
“现在你就可以加入我,到时,新生的城邦里就有你的位置,城邦里那些人不会是我们的对手,光靠他们能守住家园吗?你在执行官位置上坐了这么久,你最了解。”
“江留,他们不配你在外为城邦出生入死,我牺牲后,他们是怎么对我的?怎么对我的队友的?”
“出发前是万人敬仰的英雄,任务失败后无人问津,他们选择沉默和遗忘来自我安慰,好像这样城邦就还有希望。”
“而你,就是下一个我。”
幕布上的画面消失,灯不再亮,影厅里恢复黑暗。
听着他的一番话,和当初写下手稿的叶时州简直是两个极端。江留拿出未出刃的折刀在手心转了转,沉住气:“你要我怎么做?”
“简单,注射一管污染物的血液,受点罪挺过去,我相信你,你可以的。”叶时州缓缓道来。
受点罪?只怕不是一点,扛不过去的都死了,扛过去成功变异,还不一定能保留多少自我,死在他眼前的003就是例子。
他当然不会把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和叶时州等同起来。
“东西。”江留抬起只手。
不一会,一只注射器就到了他手上,他拿到眼前,在黑暗中观察了下,好似在犹豫。
“城邦不需要执行官,只需要新秩序的建立者。”叶时州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江留闭上眼,判断声音的方向。
“你也不希望外面那些年轻的队员们死于污染吧?曾经,我也想保护我的队员,我没做到,你不一样,你还有机会。”
这不是语重心长的劝说,是赤裸裸的威胁。江留目光沉沉,轻巧地将手里的折刀一转,沉吟:“你说得对。”
他把注射器收入袖中:“不过我以为,保护他们的最好方法不是听你的鬼话注射这东西,杀了你岂不更快?”
话毕,他从座位上消失,一道寒光从叶时州背后袭来。
“你敢骗我?”叶时州的声音带了些不可置信,他转个身,直面那一点寒芒,凌厉道,“你是不是忘了,这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是谁?同样的偷袭技巧,又是谁教给你的?”
第一百章
江留进了影城后迟迟未归,在外看不出半点动静。陆怀绫紧张得不行,盯着那黑乎乎会吃人似的大门,盼着能看见他平安出来。
他的对讲机关了,想必也不会有时间去看系统群聊,无从得知里面的情况,又不能进去一探究竟,陆怀绫坐不住,只能下车四处走走。
到车外,她发现队友们也并不安定,天空飘着灰白的细雪,他们各自全副武装,坐在地上,擦着手里的刀刃,时不时架个望远镜往影城门口看。
如果再过一会儿还等不到消息,就该采取行动了。
低头走着走着,她眼神一偏,看到远处躲在树荫底下的宋明远,这边所有人都牵挂着江留的安危,没人注意到他独自走开。
他整个人都藏在树干后,缩着身子鬼鬼祟祟,陆怀绫放轻脚步走近他,走到大致能听见他说话声音的距离时停下,再上一遍听力buff,只翻了一倍,正好。
她听见他在和人通话,声音不那么自信:“暂时……还没有。”
“对不起,让您失望了。”
“您放心,我尽力。”话语中没多少实际信息,连着数次表示歉意,宋明远在秦正初松快的语气中放下卫星电话。他心里沉甸甸的,秦正初越是不追究,他越觉得心慌,他不由反思自己刚才的谎撒有几分可信度,语气是否到位了,态度又是否端正,越想越觉错漏百出。
“怀绫啊!”
宋明远的手一抖,慌忙把卫星电话用力塞回包里,忙中出错,整个包都掉到地上。
陆怀绫转个身假做没看到,微笑道:“旬哥,有事?”
宋明远缓口气,捡起包整理好,提着它从树干后走出来。
“嘿,在这儿呢,”赵旬往她身后看,“没事没事,我找小宋,想问问你来的。”
宋明远若无其事地走到她身边,自然道:“旬哥。”
赵旬烦恼道:“你看江队这半天没出来,一会可能得采取些行动。你没经验,来来来,抓紧时间,我给你讲讲。”
自从在亚兰城一同出过任务后,赵旬一直很照顾他,宋明远没法拒绝他的好意,对陆怀绫点点头:“我先去。”
陆怀绫好像只是无目的地路过,没有留他说话:“去吧。”
她象征性地往更远的地方走了几步,回头慢他们一会回到集合点,正好看见尚钟从车里出来。他背了个挎包,抬起腕表看了眼,随后集合队员们说了几句。
她靠近去听,原来是给队友们详述变异人的事,都走到这儿了,不能让大家不明不白,陆怀绫理解,没听完便走开了。没料到尚钟解释完没回车上,而是独自往影城那边走去。
“他去做什么?”陆怀绫不放心,就近找了个队员问。
“尚哥说去勘察一下……”
问归问,她却没怎么在听,目光跟着尚钟跑,就见他边走边翻动挎包,从包里拿出个东西握在掌心,加快了脚步。
陆怀绫顿感不妙,迅速追过去,抓住尚钟握有东西的那只手抬起来:“这是什么?你要干嘛?”
尚钟被迫停下,大方摊开手心给她看:“一小时了,你想坐以待毙吗?”
她伸手去抢:“队长还没出来,你要往里丢□□?这就是你的合作态度?”
尚钟合掌躲开:“去不了旧城邦还谈什么合作,这时候总要有人牺牲,犹犹豫豫,江留不仅不能活着出来,还要让那变异人跑了。那东西什么能力你见过了,它不死谁也别想离开游戏。陆怀绫,别碍我事。”
“说得这么大义凛然,你怎么不去牺牲?”陆怀绫冷哼一声,“怪不得嘉悦姐看不上你,不进去找人就算了,还想着在背后捅他一刀,你敢把这东西丢出去,后面的远征队会怎么处置你?还去旧城邦,等着被押解回城邦吧!”
“队规背熟了吗?任务大于一切,执行官也不例外。”尚钟不顾她的阻拦,大步向前,陆怀绫继续拦他,在身后的队员眼里,远处的两人竟推搡起来。
尚钟怒道:“你想在这种时候,当着这么多人面和我打一架?骂名和压力我来背还不够,你是觉得没了江留靠自己没法通关了?”
陆怀绫态度强硬:“要么你和我进去,要么继续等着,你敢丢这个就别怪我翻脸。”
“你!”
“别吵了,”两人相持不下之际,一只手按住尚钟的肩膀,打断了争执,陆怀绫松手看去,小黄用高大的身躯隔在两人之间,他说,“我进去。”
看着这个陌生的大块头,尚钟质疑道:“你进去?”
“我去,”小黄拿出他的旧名牌,“里面是我的队长。”
尚钟定住,过了一会才判断出他口中的队长指的是谁,冷嘲热讽:“你的队长?它还是江留半个爹,有用吗?”
“队长应该会认得我,”小黄答非所问,态度坚决,“不能丢□□,队长不会伤害小江,我要见他。”
多了小黄横插一手,尚钟清楚不能闹得太难看,在不用天赋的情况下打斗他不占优势。身后赵旬也在往这边靠,他暗暗收起□□,只能够妥协:“对讲机开着,一小时,不出来不联系的话,别怪我不讲情面。”
“哎哎哎这什么情况,有事好好说别闹矛盾,闹大了……”
“没事,旬哥,”陆怀绫不信尚钟,求助来当和事佬的赵旬,“我和小黄进影城,您多盯着点他,别让他乱来。”
小黄没想到她也要跟来,劝退她:“小陆,我不是执行队的人了,你还是,不能违背命令。”
陆怀绫反驳道:“你一直这么听话么,那当初听了命令逃回城邦,为什么还要后悔呢?”
……
影城一楼曾是个儿童娱乐场所,陆怀绫想着江留说的什么电影开场,直接往楼上靠,二楼就是影院。
故地重游,小黄心里很是紧张,每一步都无比沉重,他一人拿着两个手电筒跟在陆怀绫左右,不知怎么的,一进门就变为她在主导了,他则干回老本行,小陆的临时保镖。
陆怀绫不说话,他心里没个底:“小陆,要不我直接喊队长吧,从前对讲机坏了没法联系,我一喊他,他就知道是我。”
陆怀绫忙制止他:“嘘,你没看出来吗,你的队长和从前不一样了,这招不管用。”
一想到脚下每一步都可能踩着队友的尸骨,小黄不断说话分散注意:“那上哪找人?这儿这么大,他们会不会已经出去了……”
她指挥:“往那儿照。”
小黄抬起手电,陆怀绫走近,看见前台的白纸。
“三号影厅,”她对了对纸上箭头的方向,“他们在右边。”
“小陆,你真聪明。”
“什么跟什么,白纸黑字写着呢。”
两人轻而易举找到影厅外,然而门是紧闭着的,陆怀绫戴上手套按下门把,从内锁上了,开不进去。
“这门怎么没被烧掉?”
陆怀绫摸着下巴:“这门是假的。”
小黄伸出手,摸到实物:“是真的。”他用力推了推,没效果,又抬手敲敲门,“咚咚咚”,静候一会,还是没动静。
“没人啊,都不来开门。”
“有人,一定,”陆怀绫看着他有自己两倍大的拳头,询问,“能不能把门砸了?”
小黄是个行动派,马上握起拳,示意她走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