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长公主》――――
靖安长公主的丈夫死了。
世人都说她这下惨了,她的长公主之位是皇帝为了报恩赏的,这两年她和陛下疏远不少,天恩单薄,膝下无子,以后日子还不知有多艰难。
有人好心地又为她说了一门婚事。
当天夜里,天子闯进她的房门,他身上带着酒气,凑近她道:“阿姐,不许嫁给别人,朕护着你。”
那一瞬间她在这位少年登基的天子眼里看到了不该有的东西――男人对女人的占有欲。
排雷:1,姐弟恋,女大男六七岁;2,女非男C;
第23章
太子今年二十有四, 身边却一直没有人。
朝中上下劝太子立妃的声音甚嚣尘上,可是他自己从不放在心上。帝后知道这个儿子的志向和脾性,口头上不曾催促过。
但为人父母的, 眼见儿子一岁岁长大,身旁无人问冷热, 又怎会不惆怅难过。
此次太子突然册封昭训,帝后都喜不自胜。
散朝后皇帝便径直去往中宫,皇后刚开了库房,正在忙上忙下,准备封赏昭蘅。
“一个昭训而已, 怎劳皇后如此兴师动众?”皇帝看着满库房琳琅满目的奇珍异宝, 打趣道。
“一个昭训而已,怎劳陛下刚散了朝就巴巴赶到我这儿来问消息?”皇后不理会他的揶揄,让宫女另取了几串宝石过来挑选:“只是陛下算错了,儿大不由娘,他瞒得好,此事我也是今天才知道。”
皇帝摇摇头, 长叹了口气, 脸上略挂了几分失望。
他看着宫人呈上的红宝石,提议道:“我记得去年南诏国进贡了几串红宝石做的石榴, 那个寓意好, 多子多福,愿咱们琅儿以后瓜瓞绵绵。”
皇后嫌弃地看了他一眼:“真是不解风情。”
刚册封便念着子嗣。
“拿那对双雁长信宫灯。”她不理会他,继续指挥宫女搬东西,顿了顿, 又觉得不妥, 道:“算了, 还是那双并蒂莲宫灯吧。”
皇上瞥了一眼:“我倒觉得双雁的更好看。”
皇后看他的眼神颇有几分无语,眼风立刻刮了过去:“大雁乃是贞洁之鸟,若是赐予琅儿的正妃倒合适,赐给昭训……恐有不妥。”
皇上自讨了没趣,面色微讪,缓缓抬起手,捂唇轻声咳了起来。
皇后闻声皱眉,忙放下手里的东西,从袖内抽出丝帕递到他手中,半是埋怨半是怜惜,扶着他往外走 :“库房久未开过,里头灰尘仆仆的,你来做什么?仔细又勾起旧疾。走吧,我陪你出去坐会儿。”
琅儿幼年时候,他们忙于征战,几乎没有时间归家,琅儿寄养在安氏,和他们相处甚少。及至天下大定,才将他接回身边。
人生几十年,一转眼那个在襁褓之中的孩子已经长成半大少年。
他们极少尽到为人父、为人母的责任,回宫后皇上便日日将他带到身边教养,但父子间缺失的十余年却是永远也弥补不了的沟壑。
他们当初为了家国天下,不得已舍下嗷嗷待哺的孩儿。自然也能理解李文简不愿受儿女情长牵绊,志在江南和北疆的宏愿,是以他们不催他娶妻、生子,绵延国嗣。
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不期待他有佳人在侧,子孙绕膝。
此次他虽只是立了个昭训,但这是他二十余年来亲口承认的第一个女子。
既然是他挑的,定是他所喜。
他们自然上心。
昭蘅还未回宫,帝后的封赏先进了长秋殿。
宫廷内外诸人敏锐地嗅到风向,礼物流水一般进了长秋殿。
是以昭蘅刚被接进长秋殿,看到的便是堆得满满当当的赏赐和礼物。
一个候在殿内满面堆笑的妇人,给昭蘅见了礼,介绍自己说是殿下的乳母林嬷嬷,以后就在长秋殿为她听差。然后林嬷嬷引着她到堆积如山的珠玉前介绍道:“这些都是陛下和娘娘赏的,那边的是宫里各位的皇子公主们给主子送的礼物。”
昭蘅微眯起眼,有些茫然。
林嬷嬷向身旁的宫女伸手,宫女立马取了本册子在她手上。林嬷嬷将册子递给昭蘅,解释道:“这些礼物都已经分门别类登记造册,您过过目。”
昭蘅抿了下唇,翻了几页册子,再次抬眼,眼里稍有窘迫:“嬷嬷,我识字不多。许多字都不认识……”
林嬷嬷微微一愣,殿下欣赏的是如皇后那般雍容华贵满腹诗华的女子。
初见她这位新主子,林嬷嬷确实有一瞬为她的美貌所震撼,还为殿下寻到如此才貌俱佳的佳人高兴。
全然没想到她竟然大字不识几个。
垂眼间稍显失落。
林嬷嬷情绪的变化落入昭蘅眼中,她越发觉得窘迫,手指无措地捏紧。
林嬷嬷很快调整好了心绪,殿下挑的人,是好是坏也轮不到她来品评。殿下让她来长秋殿侍奉,她应该尽本分全心服侍。
于是,她拿着账册,对着昭蘅温和地笑了下,又说:“不碍事的,我勉强识得几个字,我给您念,您听一声,也好心中有数。”
林嬷嬷笑得眉眼慈祥,瞧着让人心安。这些日子以来,昭蘅没怎么笑过,也没见过几张笑脸,林嬷嬷的温和善意让她心情莫名好了许多。她眉眼唇畔也染上几分笑意,温声低语:“有劳嬷嬷。”
林嬷嬷说道:“您太客气了。”
林嬷嬷照着账本念了一遍。
殿内东西堆积如山,许多东西昭蘅听都未曾听过。等她一通念完,脑子里也没装进几个字。
“昭训可还要过过目?”林嬷嬷问。
昭蘅摇头说不用,那些东西她名字念着都费劲,更别说过目。
林嬷嬷便先让人扶着昭蘅到寝殿休息,她则带人把东西有条不紊地放入库中。
等着昭蘅在寝殿的床边坐下,绷直了一上午的腰背这才松下来,一丝丝冷汗从脊背沁出。
她打量着屋内的陈设,心中尤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这就是她以后生活的地方吗?
窗户上挂着避风的毡帘,屋子里显得很暗。
她起身走到窗边,跪在软榻上,欠身抬臂将毡帘拉开。和煦的微风瞬间吹了进来,吹动格栅处的珠帘轻轻晃颤。
屋子也亮了起来。
“昭训,宫闱局的送人过来了。”
一个宫女在门外唤道,昭蘅微愣:“什么人?”
“您贴身的使女。”
昭蘅“哦”了声,提起裙摆走出去。
竟然看到冰桃和莲舟站在屋中。
莲舟看到昭蘅时,脸色立刻露了笑,高兴地迎上去,哽声喊道“昭训”,屈膝跪下。
冰桃晃神瞬间,随后也跟着莲舟跪了下去。
昭蘅赶忙扶住了她们,眼睛里亦染上几分湿润,说:“你们怎么到这里来了?”
“昨天柳嬷嬷说要宫里要安排我和冰桃到另外的地方,今天才知道是来服侍昭训。我还奇怪……我们怎么能……我以为……那天晚上你突然跑了,我一直没有你的消息,我还以为你……”莲舟眼皮子浅,还没开始说话,眼泪便落了下来,一颗接着一颗,几句话说得稀碎。
昭蘅弯起唇角,轻轻拥着莲舟,温声说:“好了,不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
莲舟吸了吸鼻子,环顾四周,有些不真实地说:“你没事真好!还能见到你真好!”
昭蘅无奈地笑笑,轻轻擦她脸上的泪。
正是这时,林嬷嬷又进来了。身后跟着的宫女抬来了两盏宫灯,她问昭蘅:“这是陛下和娘娘赐下的长信宫灯,您看是放在寝殿内,还是库房?”
昭蘅抬眸,懵懂地眨了眨眼。她也是第一次当主子,不知道该如何处置,放在寝殿怕磕碰坏了,放库房又怕说是对陛下娘娘不敬。
林嬷嬷微笑:“陛下和娘娘都是很仁和的长辈,这是他们的心意,放在寝殿日用也无妨的。”
昭蘅看向宫灯。
那两盏灯异常精美,五彩琉璃打磨成薄片的灯罩蒙在烛台上,灯架用整木雕成两朵栩栩如生的并蒂莲花,花叶上的露珠以透明宝石镶嵌而成,即使没有灯光,也闪着五彩光芒,美轮美奂,炫目至极。
她点点头:“那就放在寝殿里吧。”
林嬷嬷道好,指挥宫女将宫灯摆在床的两端,出去前,她又请示昭蘅:“陛下娘娘赐了您丰厚的恩赏,殿下可否说何时带您去谢恩?我好提前准备。”
昭蘅愣了下,上次和李文简在行宫分别之后,他们再未见过。
她在宫中生活了十年,对宫廷生活却仍然很陌生。
“殿下最近忙于春祭,事务繁忙,抽不出身也是正常。”林嬷嬷见她神色微黯,又解释道。
昭蘅点点头:“殿下国事为重,我等他的安排。”
林嬷嬷瞧着昭蘅的眼睛里,亮起些许赞许。她原以为生得如此美艳的女子多少有些娇气,没想到她竟如此淡定沉稳。虽是行文上粗陋了些,但胜在脾性好。
心里正夸着,忽听她又道:“嬷嬷,我还想麻烦你一件事。”
“何事?”
昭蘅道:“你能教我认字吗?”
看着林嬷嬷微愣的神情,她解释说:“我家中贫寒,小时候没看过几本书,也认不得几个字。”
林嬷嬷先是觉得惊奇,随后推辞道:“我才疏学浅,恐怕误人子弟,实在不敢答应昭训。”
“无妨的。”昭蘅摇摇头,她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我也不求学得才富五车,只求能勉强读写。”
她仰头看着林嬷嬷,眸中水光潋滟,声音轻轻柔柔:“嬷嬷也不想我以后丢了殿下和东宫的颜面吧。”
这个理由倒是让林嬷嬷无从拒绝,她只得轻轻颔首,立刻吩咐宫女去张罗笔墨纸砚。
昭蘅很早就想学识字写字,可是没有那个条件。在村子里吃了上顿没下顿,根本没有多余的银钱去上学堂,况且她还是女子,去义学偷听夫子讲学被发现了还会被驱赶;入宫后忙忙碌碌,机会更少;认识白榆,他知道她有心学字,曾想办法借过一套幼儿启蒙的书给她,她散值后窝在房里悄悄看,被茯苓发现,故意打翻蜡烛,把书烧了……
白榆、茯苓……
如今想到从前的事情,分明不过半个多月,却仿佛漫长得过了几辈子。
李文简刚踏进门,就看到昭蘅坐在床边,面前铺着纸墨,以手支颌,望着窗外出神。
春-光浮动,映在她的侧脸,将她的轮廓投映在屏风上,眼睫被拉得长如丝羽,随着她眨眼的动作,如蝶翼轻扇。
“吱吖”一声推门声,把昭蘅的思绪拉回,她侧脸看向门口,见是李文简,起身走向他,举止端庄地福了福身。
李文简看着她。
奶奶刚去世,他没有让宫人为她准备颜色鲜妍的春装,大多都是雅绿、山岚一般的素雅之色。
她今日穿的便是身雅绿素裙,云鬓间仅簪了一支硕大的珠钗,看上去素得有些过分。
但素雅的妆饰在她身上自有仙气,倒如春日里的杏花仙。
“在写什么?”李文简的目光落在桌案的纸上,伸手去拿。
“殿下!”昭蘅下意识去夺,不料李文简的动作比她更快,已经拿到纸张,她的手正好抓在他的手腕上。
李文简目光下移,落在昭蘅抓着他的双手上,雅绿的袖子下滑,露出一小节如玉藕臂。
昭蘅急忙松开李文简的手腕,有些窘迫地小声说:“是我让林嬷嬷教我写字。”
李文简展开手中的纸张,纸上赫然映着幼童启蒙一般歪歪扭扭的笔画。
昭蘅望着他仔细端详纸张的模样,她的脸,忽然红了,如同窗外开得正盛的海棠。
太子BZ如晔,雯华若锦,在他面前,她不免自惭形秽。
昭蘅低下头,细声说:“刚学写字……写得不好……”
“还不错。”李文简的眼光看过来:“比我初学时好多了。”
昭蘅更无地自容了,他初学写字时多大呢,三岁?还是两岁……
“有人聪慧绝伦,少年成名,有人跛鳖千里,钝学累功。流水不争先,争的是滔滔不绝。你启蒙虽晚,但习文之功不在朝夕之间,但求日有进益。”李文简抚平纸张,放回桌案上。
昭蘅站在那里,目光与李文简相对。他的话如同涓涓暖流,从她的心口流淌而过,抚慰了她的尴尬和窘迫,也让她心底更加坚定。
“殿下,要用膳了吗?”林嬷嬷站在门外,低声问。
正是用晚膳的时候,林嬷嬷一提醒,李文简顿觉有些饿了,侧头问昭蘅:“可否留我在此用膳?”
昭蘅重重点头:“当然可以。”
林嬷嬷急匆匆去外间吩咐摆膳。
等膳食摆好,立刻进来请昭蘅他们出去。
满桌珍馐玉肴,是昭蘅从没有吃过的菜色。
她举着筷子,夹了青菜,小口小口吃着。
李文简抬眸看了她一眼。
昭蘅吃得很慢,刚低头喝了口白粥,再抬头时,李文简夹了一枚水晶菱角饺子放到她的碗中。
昭蘅受宠若惊地抬眸望着他,眸底显出几分受不起的慌乱,轻声道:“多谢殿下。”
李文简淡淡而笑:“这个是素的。”
昭蘅低着头。
香软的菱饺入口,昭蘅忽想起尸骨未寒的奶奶。鼻子一酸,她低头藏起眼中氤氲的泪意。再抬起头时,又是从容淡定的眉眼。
“殿下。”昭蘅想起下午林嬷嬷说的话,缓慢地眨了下眼。
李文简喝了口鸡汤,温和道:“有话就说。”
昭蘅扭头看向屋子里,隔断阻挡了她的视线,看不到那两盏灯了,她放下碗筷道:“皇上和娘娘赏赐了很多东西,我是不是应该去谢恩?”
“不用。”李文简一口回绝。
昭蘅茫然地看向他,仔细思索片刻。也对,陛下娘娘日理万机,她这样一个籍籍无名的昭训就算不去谢恩,他们应该也记不得。
李文简视线缓缓上移望向昭蘅的眼睛,目光凝在她的潋滟眸光里,半晌,他又开口:“等你守过下个月再去吧。”
昭蘅微愣,原来殿下看出来了吗?
她想给奶奶守满五七。祖孙一场,缘分稀薄,分离十年,她能做的也不过为她哭一场,茹素守孝,仅此而已。
李文简温和一笑:“快吃吧,饭菜要凉了。”
她点头“嗯”了声,有几分感激。
她守孝茹素、不饰珠玉,是她内心用来缅怀奶奶的方式、约束自己的准则。
李文简看出了她的打算,并未以天家威仪要求她不许守孝。
这种被尊重的感觉让她温澜潮生。
她心中有了底气,顿了顿,又道:“殿下,我想给她烧完五七。”
说完,又有些忐忑。宫中向来禁止私祭,一是宫里住的都是主子贵人,若是不慎走水,后果不堪设想;二是怕私祭招来秽物,恐冲撞了贵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