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第14章 见鬼
罗刹王宫,桂馨殿。
齐月站在殿前,仰头看着一盏宫灯,那样式很熟悉,就差提两句诗在上面,她垂头笑笑,多丢人啊,被个男人骗成这样。
她起身回殿,腰间那枚熟悉的乾坤袋又挂了回去,取下来一看,果然就是送给瞳儿的那枚,怎么会又回来了?齐月打开袋子,从里面拿出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月娘子贵宝,杨瞳受之有愧,不敢擅动,今遥奉还,他日面谢。
一看就不是瞳儿的口吻,大约是她那个师父作怪。
*******
道行尊者说往西去,没多停留就离开了。杨瞳从袋里出来后,一直趴在玉台上睡觉,严都平把她抱起来放在西面石榻上,让她躺好了睡。
玉虚洞内不冷不热,严都平还是从荷包里拿了件衣裳给小徒弟盖上。之前是在车上蜷缩着,这会儿躺着舒服许多,她睡得很沉很香。严都平坐在榻边,带着点审视的意味静静看着她,这是个凡人,一个懂了些道理又尚且懵懂的孩子,他自己都还不知道怎么做人,应该教她些什么,怎么教她,才不辜负她一声声“师父”?
严都平将她额前细发拨开,手掌轻轻按住她的额头,手再拿开,额头的淤青就消了许多,本来只是想试试看,没想到真的管用了,看来灵力的确开始恢复了,是个好兆头。
他立马走到玉台边盘腿坐下,想试试看元神能否出窍,试了半天,元神是能出来,但是没有足够的灵力支撑,最多走七八步就回来了,而且实在很累,几次后就倒在玉台上也睡了过去。
再等严都平醒来,不知自己睡了多久,身上盖着昨天给瞳儿盖的衣裳,她人已不在石榻上,大概是醒了在外头玩儿。
此时已是第二天清晨,太阳刚刚升起,山里云雾缭绕,严都平从洞里出来,四下却没看到瞳儿的身影,她这是长出息了,敢跑得不见人影。这么想着又有些担心,出声唤她:“杨瞳,杨瞳。”
喊了几声没人应,他飞身站到更高的树梢上,远远看到瞳儿在下面的树林里,一手拿着石头,一手握着树枝,好像在躲什么,又像在找什么。林子里精怪多,怕是瞧见什么吓着了,严都平往她那儿去,没忍住先教训了一番:“你一个人乱跑什么,山里道路险峻,又多得是孤魂野鬼,长本事了是吧。”
杨瞳扔了手里的东西跑到师父身边:“师父,阿罗不见了,我找了半天都没找到他,他不会被豺狼虎豹吃掉了吧!”
严都平被小徒弟撞了一下,低头看到她泪汪汪的,怎么也凶不起来:“不会的,他大概跑到哪儿喝水去了,阿罗知道路,不用担心他。”
“我到河边看过了,没有的,难道他跑远喝泉水去了吗?”
严都平带着杨瞳往回走:“兴许吧,他有法术,寻常野兽伤不到他,倒是你,一个人乱跑,你要是遇上豺狼虎豹了怎么办,还能有命回来吗?”
杨瞳听到阿罗会法术,放了点心:“我就是急了,没想那么多,以后不敢了。”
“以后行事多动动脑子,不要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你也算见过些生死,应该知道人命易逝,修行之前,先学会立身,懂得保护自己,才有后话,明白吗?”
杨瞳连连点头,两边树上刚才看到的白色雾影不见了,来时拖着残破身躯吓她的鬼,老老实实跪在树下:“师父,他怎么跪着?刚才吓唬我可凶呢。”
“怕吗?”
“怕,他只有半边脸,身上血淋淋的,还追着我跑。”
“明明害怕,为什么还往前走?”
“我摔了一跤,他就不追我了,还让我小心一点,说山里有猎人的陷阱,走路探着点儿,他还说有老虎,小心被吃掉,我就急了,害怕阿罗被老虎吃掉了。”
“嗯,可见鬼也不是那么可怕。”
杨瞳回头看了看:“他怎么变成这样的?”
“这山里没有老虎,他是打猎的时候被野猪顶下山摔死的,脸和身子被虫鼠蛇蚁吃掉了。”
“那他为什么要吓唬我?”
“逗你玩儿呗,他长年累月独自在此,很无趣。”
“这样啊,感觉有点倒霉,有点惨。”
“能在这儿遇见你,还不算十分倒霉。”
“啊?”
“有那么回事儿。”
“哦。”
两人回到玉屋洞,杨瞳看见洞口站着一个陌生的男子,一身黑色长衫,身形健壮威武,他手上捧着山间野果,笔直站着,并不进去,也不看别处。杨瞳不认识是谁,拉住师父不让往前:“师父,那是什么人?”
严都平笑了:“你找了人家老半天,站在你面前,倒不认识了。”
“他是阿罗!”
阿罗听到声音,走过来行礼:“殿下,三姑娘。”
杨瞳仔细打量着他:“真的是阿罗吗?”
“正是在下,山间无人,这样更方便。”
杨瞳笑道:“谁能知道你之前是一匹马呢。阿罗,你一直长这个样子吗?”
“回姑娘话,原本没这么周正,现在脸好看一些了。”
“修行还可以变好看吗?”
严都平泼她凉水:“想得美。”
杨瞳看看师父,继续和阿罗说话:“你一大早跑哪儿去了,我找了你半天。”
阿罗笑着捧上果子:“无甚事情,去采了些野果,殿下和姑娘一定饿了,正好充饥。”
杨瞳倒是还没饿,不过阿罗手上的果子红彤彤的,看着就觉得香甜:“师父,我们进去吃东西吧。”
“嗯。”
杨瞳拉着阿罗走在前面:“阿罗,阿旁现在是一头牛的样子吗?”
“应该是的。”
“那他也可以变成人吗?他长什么样子呀?性子怎么样?”
阿罗想了想:“阿旁为人很稳重,我也没见过他变成人是什么样儿。殿下的灵力与日俱增,即便阿旁自己变不了,殿下也能帮他。”
杨瞳点点头:“我师父是受了什么伤吗?他的灵力怎么了?”
阿罗不知道怎么回答,瞥了瞥一旁的殿下,严都平接过话头:“之前遇到一个小人,中了算计,灵力会封一阵子,要些时日才能慢慢恢复。”
“师父灵力被封都这么厉害,要是恢复了岂不是天下无敌。”
严都平不说什么只是淡笑,阿罗道:“岂止天下无敌,天上地下都难寻敌手的。”
“哇,师父,其实您也是神吧。”
严都平嗤笑了一声:“你是神,我是人。”
三人在玉虚洞吃了点东西,严都平和阿罗计划着:“接下去差不多就是直奔登州了,不过人马都要休息,在徐州停一天,到青州停一天,若是在这两地也没有遇见阿旁,那他应该就在登州。”
离开时,阿罗还是变作马的模样拉车。时近清明,下山路上,空中飘起了细雨,路上有些泥泞难行,来去上坟的人倒是没有因为天气不好而变少,有来有往,杨瞳看着未免有些怅惘,呢喃自语道:“人间烧的纸钱,亡人真的能收到吗?”
严都平道:“地府有一个地方,叫做供养阁,人间烧的这些香烛纸钱,都会到那里去,阴间的鬼可以凭鬼籍牌子去拿钱拿东西,家人烧多少,就能领多少。这样的日子,供养阁很热闹,平时飘来飘去的鬼,都会乖乖站在那儿排队领钱。有的鬼站那儿排一天,就只领到一封信,哭笑不得,也有什么都收不到的,骂子孙不孝,嚷自己命苦,其实鬼也能自食其力,活着爱抱怨的,死了还是一样诸多埋怨。”
杨瞳轻笑:“能收到就好,人嘛,难免生怨气。”
“你也有?”
“嗯,我怨过天,怨过命,也怨自己没本事,但是人呢,无能为力的时候才会心生怨恨,那是一种,煎熬,想改变,却什么也做不了,有时候也值得理解,不是吗?”
严都平看着杨瞳,她才九岁啊,怎么会说出这么老气横秋的话?他猜想这会儿应该说两句安慰之语,但他不大会:“郭家的老太太阳寿不短,她在地府留了案,生死难安。”
“郭家与我家还是世交呢,我爹爹不仅救过他家祖父,连他们上京求学的盘缠都资助了大半,父亲从前敬重读书人,可惜他看不见自己敬出了怎么的仇家,阿娘给书院的穷书生送馒头还听声谢呢,要不是遇见师父,我和阿瞒真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他们家的。师父,我是不是不该这么恨?犯戒吗?”
严都平拍了拍她脑袋:“做人在前,修行在后,国仇家恨不可忘,这是为人的根骨,如果人都做不好,何谈成神。”
“修行,和我以为的有点不一样。”
“不管别家如何,我们门派是这样。”
“我们门派真好!”
“傻样儿,什么都没学呢就说好了,拍马屁可没用处,为师不吃那一套,往后有你哭的时候。”
杨瞳可顾不上以后怎么哭,这会儿只知道捂着嘴笑:“我不怕!严师出高徒嘛,我哭得越凶,本事越大。”
“嗯,胆小又爱哭,我真是收了个好徒弟。”
“嘻,师父我觉得您和世间的俗人都不一样,世人多虚伪,但我觉得师父不是,所以您不喜欢和人打交道,对吗?”
“就你聪明。你新得的乾坤袋怎么样,还满意吗?”
“满意,喜欢!师伯太厉害了,从现在到我长大了的衣服都备好了,里面还有竹林竹屋,小桥流水呢,师父,这个袋子您能进去吗,那么好的景色,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到,怪可惜的。”
“试试?”
杨瞳把荷包拿出来,和师父一同闭眼默念,再一睁开眼睛,两人并肩坐在桥上,杨瞳高兴的抓住师父的胳膊:“师父,咱们都进来了!”
严都平当然知道自己能进来,齐月是专门设了一道结界,不让别人进入袋中世界。这里景致不算奇异,就是环境相当清幽,等瞳儿开始练功,在这里打坐调息倒是不错。
杨瞳没什么想法,只知道高兴,拉着师父去看衣服:“师父,师伯还给您备了衣袍,您要不要试试?”
“不必。”严都平不知道她乐呵个什么劲儿,负手四下看了一圈,看到梳妆台上摆着的昆仑镜时难免意外,师兄竟然就把这等法宝神器给瞳儿做妆镜了,出手真是大方,不过他拿着的确也没什么用处,给瞳儿做妆镜也好,算是物尽其用了。
小徒弟不知发现了什么,大惊小怪的:“师父,你来看,这里多了一个药炉,它在自己煎药G!上回明明没有的。”
“嗯,给你吃的补药。”
杨瞳一下没了兴奋劲儿:“给,给我吃的啊,我觉得我挺好的,不用补吧。”
“你觉得你说了算数吗?”
“苦不苦啊?”
“早晚各一碗。”
“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杨瞳:这药真难喝,我不补了。
严都平:还能加一碗。
杨瞳:够了,咱别上火。
第15章 怨气
玉门险,春风怨,情思远。
鬼门关,无再还,惜时年。
蓬莱山,谁曾见,莫惦念。
山一程,水一程,山水不知人前程。
寻一路,问一路,寻问之处无多路。
凡人身死,最好的终了便是有一口棺,一座坟,再好一点,有人祭祀,有人惦念。鬼到阴间,若是没什么大过,还有点小钱,就能在鬼界堡逍遥自在,无忧无虑度日。
鬼界堡是鬼生活的地方,那些不必下地狱,又无缘立即轮转的鬼魂可以在此生活,这里衣食住行亦如人间,且无作奸犯科之辈,乃是幽冥福地之一。当然,鬼界堡之大,并无准数,在一般鬼魂去不了的地方,也藏着些许险恶。
鬼界堡最深远荒芜的地方,有三座高耸的镇魂塔,塔是东岳帝君初建地府之时设下的镇塔。冥界幽怨之气太重,易生奸恶邪祟,形易灭,神难消,唯有术禁法镇。鬼界堡这三座镇塔里,关过刑天的残灵,至今仍有穷奇、鬼患等恶鬼的怨气。
这些怨灵从不知安生,拼命吸收阴阳两界的怨邪之气,以强大自身,故而镇魂塔结界四周常年有怨气淤积,易使善鬼变恶,恶鬼被食,时不时出些岔子。
也不知东岳是有意还是无意,建了塔,锁了魂,却不派人看守,等严都平到地府做阎王的时候,镇魂塔内外的恶浊之气已成气候,当时地府乃至幽冥界的混乱多源于此处。
严都平接手地府,第一件事便是肃清镇魂塔,以一己之力重新封禁,能杀的杀,能破的破,据说那一战,地府的天都青了三分,许多习惯人间作息的鬼魂都能看天辨昼夜,才知阴间只是幽暗,并非日月不分。也是这一战,叫冥界众多不信服他的人甘愿称臣。
此番杭州府因为瘟疫滋养了很重的怨气,若这些怨气被有心之人集聚,足以冲破阴阳界限,为地府的恶灵所用。严都平早有先见,知道此番行瘟的五位使者必为玉帝所不容,因此让他们到地府供职,自己收拾烂摊子,五道将军和阎君向来默契,五人一到地府,五道便将五人带到了鬼界堡镇魂塔前。
为首的史文业问五道:“将军,如今我兄弟五人为镇魂塔祭扫,可是要清除塔周这些孽障之气?”
五道是没想到他这般没见识:“这些孽障之气是镇魂塔的结界,里面镇的东西,寻常结界困不住。”五道把自己的左手伸到那五人的面前,从他掌中升起一道墨黑的浓雾,“这便是近日来,从杭州一带涌入地府的怨气,在望乡台上,一眼就能看到黑雾往镇魂塔流窜,但很奇怪,并不是所有都往此处来,能看出来的,就有不少涌向徐州地界,五位将军是不是分派一下,留两位在地府巡查,两位往杭州驱散,再派一位去徐州看看,如何?”
五人略商量了一阵,史文业回道:“遵将军安排,我与元达巡视地府,元伯与仕贵去往杭州府,天麟先去徐州查探。”
五道笑着点头:“五位初到地府,本该好好招待一番,实在是势不等人,此番事过,我一定请几位将军好好喝一杯。”
史文业道:“将军言重,本就是我们兄弟闯的祸,等我五人弥补过失,再到阎君处领罚。”
几人虚头巴脑说了几句,各自办正事去。他五人各有法宝,或散或收,除起怨气来想必利落,只有徐州的情况着实难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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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严都平和杨瞳赶了几日路,按说好的到徐州城停下稍做整顿。车一进城,严都平就觉得此地气息怪异,青天白日的,城中却弥漫着亡灵之气,生人聚集的城池,怎么满是坟茔的味道,是这里死了什么厉害人物,还是有食腐的鬼怪在此为乱?
阿罗也感觉到了,一到客栈,他便在无人处变回人身,立刻到严都平身边小声道:“殿下,城中气氛诡异,必有古怪。”
严都平看了看正和小二说三人要住店的徒弟:“不急,把瞳儿安排好了,待到天黑,你我再出去探看。”
阿罗有些犹豫地说:“依属下想,属下一人去探吧,叫三姑娘一个人待着,不大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