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旁看了看不远处暗青的一团阴影,十分忧心:“我们还是在这儿吧。”
“本君自有道理,阿罗和瞳儿留下,你们回去。”
阿旁无法,只好带着人先往罗酆山去,她们一走,严都平在阿罗身边小声说:“一会儿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插手,若我掉下去,你务必先把瞳儿送回再来寻我。”
“是。”
严都平手里握着剑站在半空中,杨瞳从车里出来坐着,远远看着他,阿罗问:“姑娘,殿下这是要做什么?”
杨瞳轻笑:“官人总说我悟性好,这回要看看他的悟性如何了。”
严都平静静站着,天上乌云渐浓,远处一团巨大的阴影缓缓向这边飘过来,慢慢压至严都平眼前:“养了这么久,就得这么一副身躯吗?”
青雾中传出一阵渗人的笑声:“呵呵呵,你倒是还记得我,怎么在这儿停下了?不是急着躲回家吗?”
“我不急,倒是你啊,好像路也不认得了,一直跟着本君做什么?”
那团青雾慢慢聚拢,渐渐变成一个人形,没有皮肤,身子是无数细小的灰黑砂砾凝结而成的,像粗糙风化的岩石表面,依稀可见的青雾像粘在他身上的苔藓,杨瞳看不见他正脸,只觉得这人长得恶心极了。
他比严都平高出一头,俯身看着他,指着严都平手上的剑,冷笑道:“当年你赤手空拳就把我杀了,怎么,这些年还使上兵器了?”
严都平提剑:“别说得多认识本君一样,你我若要叙旧,两句话足够了。”
“在理。”庆甲长臂一挥,重拳向严都平砸过来,严都平一手抬起来护脸,一手举剑劈向庆甲的手臂,只是不用灵力,这一下无疑是螳臂当车,他足足被打出去一里地。
杨瞳倒吸了一口凉气:“嘶,疼。”
严都平撑着剑站起来,庆甲没有继续发难,甚至疑惑:“你怎么这么弱?”
“你怎么这么多废话。”
庆甲道:“看来今日可做你的死期。”
严都平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废话太多。”
他冲向庆甲,并不攻击他腋下、丹田、膝盖几处要害,而是在无关紧要的地方乱砍一气,杨瞳先也以为是乱招,看了半天才看出是武当派的剑法,提膝望月刺他腿下,飞燕入林攻他肩胛,庆甲看着笨重其实灵活,半步一动,并不让严都平伤及身体,他踏着乱步与严都平周旋,一直在找机会绕到严都平身后,严都平不给他机会,一招黄龙转身,亦攻亦守。
这套剑法步幅不大,厉害在半实半虚,灵活机变,对付身材比自己高大的对手再合适不过,杨瞳看师父起势落势,长剑舞得漂亮,忍不住也跟着比划了两下,到底是学过练过的东西,身体还记得不少。
庆甲以为严都平在戏弄自己,他不用灵力只是缠斗,自己又几次抓不住他,有些恼羞成怒,提了一口气,朝着严都平的脑袋就是一拳,严都平没来得及躲过,鲜血顺着额头流下来,原来自己的血也是暖的,他脑袋一沉,脚下踉跄了一步,庆甲飞身而起,以泰山压顶之势向严都平袭来,严都平仰头看着他,竟然有些记不起当初是怎么把这个大块头弄死的。
庆甲一个混元掌打下来,严都平没有躲开,这一掌从头顶一直震到脚底,他胸口一阵紧缩,猛得吐出一口血,五脏六腑传来剧烈的疼痛,严都平感到一阵恶心,好像要把心脏吐出来才能舒服一些,可吐出来只有大口大口的鲜血,心还是卡在身体里,要炸不炸,难受极了。
此刻的他再无力气支撑身体,视线渐渐模糊,朦胧中看到瞳儿挺直了腰坐着,她两手握拳捏得紧紧的,咬牙看着这边,严都平眼里只有她,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还听到心底一个声音:不能死,还不能死。
他忽然明白过来,不想死的人,就会怕死。
鲜血的流失使他的身子开始变冷,他的颤栗来自这种由内而外的冷,也来自那份陌生的,对死亡的恐惧。
杨瞳心口生疼,她抚住心口不敢乱动,低头看时,身子里透出一道盈白的光,是冰魄终于变了色!杨瞳忍不住笑道:“罗儿,成了!”
阿罗担心殿下,却不敢轻举妄动,再看过去,殿下已经昏倒,逍遥在他身子下面撑着他,庆甲正抬脚,就要踩上严都平的身子,杨瞳大叫一声:“逍遥,回家!”阿罗向庆甲挥出一咒,立马载着姑娘,拼命往罗酆山奔去。
逍遥带惯了杨瞳,载严都平是有些吃力的,但后有追兵,不玩命跑不行,他疯了一样往前冲,比阿罗行得还快,庆甲跟在后面穷追不舍,但终究慢了十步,就这十步,不仅把他挡在罗酆山的结界之外,也让他失去了唯一一次可能杀掉严都平的机会。
第85章 斗嘴
招摇峰上很安静,今天一下子来这么多人也依然安静,除了芸娘拿着拂尘在阴景宫里扫扫弄弄,其他人都在殿外,道喜是前一夜从山下上来的,一觉醒来看到众人或站或坐的聚在一处,吓了一跳。他们相互之间不算熟悉,一时无话。
恍恍坐在石榻上晃腿,打量着对面几位男子,她看来看去,觉得那位眉心有颗红痣的少年最是出众,面似琼玉,难得身姿还很挺拔不瘦弱,他眉间的红痣如画龙点睛,让他整个人灵动起来,看着与众不同。
瑞隆注意到恍恍的视线,皱了皱眉躲到伯施身后,问树下坐着的阿旁:“对面那位姑娘是何来路?”
阿旁心里记挂着外面,没心情细说:“鲤鱼精。”
“她看我的眼神有些渗人。”
阿旁乐了:“怨你长得太好看,妖精最是缠人,被看上就难逃脱喽。”
伯施回头看了看瑞隆:“恐怕是你额上的痣惹来的桃花。”
阿旁听到,拉过瑞隆仔细看了看,纳罕道:“咦,从前没见你眉心有颗痣啊,什么时候长出来的?”
瑞隆道:“就是这两年,我跑到在藏经楼翻书,不知误碰了什么机关,书架顶上落下来一束光,正好穿透我眉心,我这儿被灼伤,久不见好,生出一颗红痣来。”
阿旁道:“殿下的藏经楼里,收着不少法器,你没碰触应该没什么问题,不过回头还是问问殿下,别再有什么伤没瞧出来就行。”
“晓得,我嫌不好看,想请舅公帮我去了呢。”
伯施道:“大家都说好看,比先前看着精神不少。”
瑞隆摇头:“太过像花钿,与我不合。”
那头道喜倚在门边上看着屋里的芸儿,听他们说的热闹,也转头瞧了瞧瑞隆,冷不防地说了一句:“挺合适的,很别致。”
瑞隆愣了一下:“看你老半天一言不发,以为你不爱讲话呢。”
道喜笑笑:“我叫道喜,祁山来的。”
“我叫瑞隆,玉山来的。”
伯施也冲道喜颔首:“伯施。”
“幸会。”
恍恍看他们这里其乐融融,朗声问:“你们怎么都不问姑娘和姑爷?”
阿旁道:“都在这儿等着呢,问咱们又能说出什么?”
恍恍点头,又和道喜说话:“里头干净得都不能再干净了,芸姐姐还打扫什么?”
“久不住人了,总得先送送神让让鬼吧。”
恍恍觉得好笑:“这殿里,哪路鬼神敢进去?芸姐姐也仔细太过了。”
道喜回她:“芸儿就是这样的性子,她从前可是正经做过人的,也是她在姑娘身边久些,做事自有她的道理,你不帮忙就不要嗦。”
恍恍气得直翻眼,一时又想不出话骂他,阿旁乐得直拍腿:“好好好,从前连我都说不过你,往后有人跟你斗嘴了,我歇歇看戏。”
道喜连着她一起说:“听闻从前将军最是沉着稳重,如今这般,真是唏嘘。”
阿旁指着他要说道,脚下突然剧烈晃动起来,险些站不稳,几人立时跑到崖边朝山外看,结界异动,这是有人闯山。他们纷纷戒备,一道剑光闪过,逍遥嗖一声带着严都平进屋,阿罗紧跟着进来,放下杨瞳变回人身,杨瞳一句话不说,提裙直往屋里奔,阿罗在后对几人说:“阿旁,你带瑞隆和伯将军守结界。”
阿旁头一点,带着两人飞身出去,给不太了解状况的两人解释:“庆甲在山外。”他二人并不多问,左右分开护卫结界。
道喜和阿罗留护,见恍恍呆站着,都叫她进殿去,恍恍道:“像是姑爷受伤了,你们灵力法术在我之上,你们进去,我在这里守着吧。”
阿罗清楚状况:“用不上灵力法术,恍恍姑娘进去可安姑娘的心,记得除尘。”
恍恍一听也是,就点头往里走,正殿一览无余,空旷也威严森森,殿上没有御座,格局看着有些怪,但那层阶之上依然有种高不可攀的感觉。她走了几步才看到地上铺的是墨光石,照出了自己的真身,恍恍吓了一跳,她更喜欢自己的人身,久不看鱼的身子,还有点不适应,心里嘀咕:鱼能变成人,人能不能变成鱼?
正殿两边各立着九根柱子,她看到芸姐姐是从右边进去的,于是从右边的柱林穿过,又走了几道玄关,终于进到后寝殿,踏进两道门,看到一面窗下设有卧榻,窗户蒙的是透光的水玉,屋里敞亮得很,芸姐姐端着水盆在床边站着,姑娘蜷在床边给姑爷清理伤口,恍恍伸着脖子仔细看了看,虽然姑爷满脸是血,但是脑侧的伤口已经在愈合,脸色的确挺难看的,她心想这个庆甲恐怕是个厉害角色。
恍恍挪到芸娘身边:“芸姐姐,要不要叫他们进来看看?他们灵力都在咱们之上呢。”
“不用,姑爷的伤不给外人瞧,姑娘也懂的,要叫自然会吩咐。”
恍恍点点头:“我帮姐姐端盆子吧。”
芸娘笑笑:“不沉,就好了。”
恍恍没事站着,东看看西看看,无意扫到芸娘的影子,却不是人形,是一根毛茸茸的尾巴,她忍不住多打量了两眼,这是什么动物的尾巴呢?雪白柔软,蓬松漂亮,大概是传说中的神兽。
杨瞳起身放下棉布,坐回床边握住严都平的手,她心口的白光立马亮了起来,官人脉象渐稳,已无大碍,杨瞳放了心,轻手轻脚帮他盖好被子,人常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官人这一回应该就像生病一样,再醒过来,就和从前不一样了,自己也算活着看到他灵力恢复,有生之年,去了一大遗憾。
她坐着发了很久的呆,一动不动的,芸娘有些担心,看到天色都晚了,轻声唤她:“姑娘。”
杨瞳回神:“嗯,怎么了?”
“天黑了,我们去吃点东西吗?”
杨瞳是没什么胃口的,但是知道他们都会饿,便起身说:“要吃的,天这么快就黑了呢,我都没在意。”
“姑娘干坐着半天了,我有些怕了才叫你,姑爷伤得厉害?”
杨瞳笑笑:“没什么大碍,不过,恐怕有得睡,咱们先不扰他。”
“哎。”
三个人从阴景宫出来,阿罗和道喜守在门口,恍恍和芸娘往厨房去弄吃的,杨瞳要去帮忙,芸娘怎么都不许她去,她只好在石榻上坐着,继续发呆。
道喜抄手站着,他好像渐渐明白师父叫自己下山的原因,他很了解自己,没有太大的志向,只想见见母亲,然后随心修行,做一个魔君。若说做魔君,阎君就是最好的领路人了,想见母亲的心愿也是阎君帮自己实现的,罗酆山比起祁山,确实复杂太多,但也有趣太多。
阿罗看着姑娘的背影无声叹了口气,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姑娘心里好像有事,而且装的是大事,她的背影从来没有这样无力过,显得很可怜,他不想看到她不开心,但却帮不上什么忙。
几个人各有心思,没留神的时候,天光峰忽的亮了一下,一道白光闪电一般往阴景宫里去,还是阿罗眼疾手快,一掌拦在门下,那白光中幻化出一个女子,抬手就给了阿罗一巴掌,口中骂道:“没长眼的东西!我你也敢拦!”
这一下对阿罗来说不痛不痒,他也就没想着还手:“殿下不见客。”
福娇儿道:“他受伤躺在榻上,你以为我看不到?你再敢拦着,休怪本公主打狗不看主人。”
这就过分了,杨瞳转过身来:“不知这位姑娘怎么称呼?有何贵干?”
福娇儿斜眼看到她,满脸不屑地打量了她一番:“你就是严都平那个徒弟?”
“正是。”
“你师父受了伤,你怎么还在这里偷懒?不知道进去服侍吗?”
杨瞳看着她轻笑:“要是有机会,我也要做回公主,到了别人家里才可以蛮横不讲道理,打人骂人没有顾忌。”
“只怕你没这样的造化,命短福又薄。”
杨瞳点点头:“谁说不是呢,罗儿,人家要进去,就让她进去吧,这罗酆山是严都平的罗酆山,我们哪里管得了什么东西进去,什么东西不能进去。”
福娇儿听她嘴上不饶人,还想分辨几句,却实在想看看严都平怎么样了,瞪了她一眼,挥袖往里走,她疾步走过正殿,再往前却被一道符墙结界拦住,怎么也过不去,硬撞了两三下无果,结印去解,却被符墙一个反力撞出了阴景宫。
这符墙是之前带星的事情后,严都平亲手立的,结结实实,密密匝匝,符文就四个字:生人勿入。
福娇儿被打出去,正好跌在杨瞳脚下,杨瞳冷冷看着她,她挣扎了两下却起不来,就这一下竟伤得不轻。杨瞳微微俯身:“你打了阿罗一巴掌,我看他是不想跟你计较的意思,受这点伤,算是我帮他讨回来,我家官人没时间搭理闲杂人等,还请福公主自重。”
福娇儿撞伤了翅膀,一时难站起来,她听到她叫严都平官人,皱起了眉:“你们成亲了?玉清境出了这样的丑事,元始天尊倒还容得下你这个孽障。”
杨瞳提醒她:“玉清天不是九重天,没有那样的规矩。”
福娇儿冷笑:“放在哪里都是丑事!”
杨瞳开始真心实意地讨厌眼前这位妖族的公主了:“跟你有什么关系呢?我认识你是谁?我家官人又认得你是谁?他早说过瞧不上你,你又何必在这儿一番做作?福公主,真正和你有关的,一个在牢里,一个就在山门外,我想你来错了地方,难道你不要去见见庆甲?”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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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感情
福娇儿愣住:“是他回来了……难怪,我说谁能把帝君伤成这样,我去杀了他!”
“且慢。”杨瞳叫住她,“也不知道这几年,你同北斗星君的事情解决的怎么样,当年他为了帮你可把我害惨了。”
福娇儿深知严都平个性,听说当年帝君这个徒弟伤得很重,看她现在也是灵力全无的样子,帝君消失这些年恐怕真是在给她养伤。前一阵子突然给北斗星君停了刑,大概是有用处,但眼下被她这么问起来,心中有十二分的不服气。
杨瞳静静等她思考完,过了良久才说:“你若是愿意听我的,或许你和北斗星君两个都能相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