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瞳走路还不是很稳,玲珑知道她要上行,凝出向上的步阶,她一步一步缓缓向上,听到道士口中的金光咒,从前背书学经的日子历历在目,让杨瞳的灵台更加清明。不过这道士学艺不精,连金光咒都背得磕磕绊绊。
她已走到道士面前,用剑尖挑起地上的黄符看了看,都是废纸:“这么短的咒都记不住,看来你之前没真见过鬼。”逍遥剑身很烫,落在人皮肤上滋滋冒烟,杨瞳把剑柄贴在郑道长一边的耳朵上,“视之不见,听之不闻,鬼妖丧胆,精怪亡形,洞慧交彻,五盘谔冢金光速现,覆护真人。”
郑道士惊叫着想要捂住耳朵,但身体被定住,除了惊恐和疼痛,做不出更多动作。
“地府对行恶骗人的道士罚得很重,人烧起来去得比较慢,我就不给你喂毒药了,让你晚点去地府,不用谢我。”她将一张黄符放进道士衣襟,一团火焰自他胸口燃起,很快蔓延全身,但道士动不了,像火把一样直直杵在原地,听他的嚎叫声,应该是很痛的。
马二和他的手下对灵泉观并不熟悉,向后逃或许只有死路一条,不如群起攻之,此时此刻,他们依然不相信自己会命丧此地,会死在眼前这个单薄瘦弱的女子剑下。
重刀挥来,杨瞳举剑挡住,逍遥如今的锋利坚硬不是凡间金石可比拟的,马二那柄自以为所向无敌的长刀,被一柄短剑削成两段,再击再断,这一次连同他的整条手臂都被劈开,像他之前劈木头似的,被整整齐齐削去。
杨瞳很讨厌这个马二,见他没了一只胳膊就痛苦万分,干脆又砍了他另外一只胳膊,叫他更加痛苦,又不至于立马死去,见他躺在地上半死不活,杨瞳不太满意:“跪好了,赎罪要有赎罪的态度。”
她时常心软,但今天在这些人身上,体会到了果果说的,折磨别人,其实很有趣。
即便她走路还不太稳,解决这些人也很快,逍遥久不见天光,本来就兴奋,沾了血更加肆无忌惮,杨瞳知道他没玩够,所以伤人不伤要害,留着活口给逍遥自娱自乐。
道士那两个猥琐的徒弟被逍遥留到了最后,杨瞳看他久不出手,以为他累了在休息:“玩够了就回来吧,留两个人收拾收拾也好,脏得很。”
那俩早吓得魂不附体,只知道不停地求饶,打着圈儿在地上不停爬动,像两只困在小池塘里的老乌龟。还是玲珑先没了耐性,过来把两人掀翻,逍遥一分为三,两个幻身一左一右,同时攻向两个小道的下身,分毫不差地将那玩意儿齐根切下。
杨瞳顿时觉得这里更脏了,哭笑不得:“你,你可真行,把这儿给我弄干净。”
逍小爷是谁啊,逞凶斗狠可以,脏活累活不干,他冲回杨瞳身边想回她腕上,杨瞳捂着手不愿意,躲了又躲:“你起码把自己洗干净吧。”
逍遥就是故意捉弄她,幻化出无数剑身,想把她绕晕了趁机回去,自以为高明,殊不知在杨瞳眼里,他的真身和幻身大不一样,总能精准地一把把他推开。
杨瞳最终败在体力不支上,她本来就有点站不稳了,被逍遥这几圈一晃,竟有些两股战战,她低头用手捶了两下腿,不见好转,轻声叹息:“人家好好的滚椅,果果费了好多功夫才做出来的呢。”
逍遥不再闹她,自己飞到观前的灵泉里荡了几下,洗干净自己才回她腕上待着,玲珑想托住她,被杨瞳强行戴了回去:“让我自己再站一会儿吧,哎呀,你们看,真的下雪了。”
杨瞳仰头看天,伸手接住一片雪花:“我穿过雪花做的衣裳哦,那时候在云里飘了好久好久,后来跟着雪花一起落下来,就像,就像仙女下凡一样,只不过……”
雪渐渐下大了,杨瞳也终于支撑不住,腿一软,身子就沉了下去,本以为会跌倒在地,却有一道黑影闪过,落在她身边,等杨瞳看清时,他单膝跪着,自己坐在他支起的右腿上,他的右手,护着她的腰。
杨瞳浅低着头,他微仰着,好像有许多话要说,却不知从何说起。严都平笑了笑,这样开心的日子,他觉得应该要笑。
杨瞳伸手点了点他的唇角,又曲起手指,用指节接住他的眼泪,送到自己唇边尝了尝:“是心泪。”
严都平握住她这只手,亲了亲她刚才接泪的手指:“嗯,是心泪。跟我说说,后来怎么样了。”
杨瞳歪了歪脑袋:“什么后来?”
“你说跟着雪花一起落下来,像仙女下凡,后来呢,只不过什么?”
杨瞳抬手搂住他的脖子,人也放松了靠着他:“只不过落在泥地里,弄脏了衣裳,我不喜欢。”
“以后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杨瞳乖巧地点了点头:“你,还是他的徒弟吗?”
“不是了,再也不是了。”
杨瞳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受伤了吗?你流血了。”
严都平把她圈得更紧,右手从她腰侧伸到面前,杨瞳看到他手腕上深深的一个血口,上下还有许多已经结痂成疤的痕迹:“我洗净灵泉,神力大不如从前,醒来时,我能感受到你的气息,但始终有什么挡着扰着,让我找不对地方,我寻遍罗酆山,都没有找到一样能把我手腕割开的刃器,还是恍恍烧了她的木牌,变出一柄灰聚的匕首,我才割开手腕。”
“原来罗远这么厉害,难怪阿陶都没有办法,她是我们之中最厉害的一个了。”
“她们告诉我,你最厉害。”
杨瞳眨了眨眼睛:“她们骗你玩儿呢,小莲看见谁的夫君就说谁最厉害。”
严都平闻言眉一皱:“除了我,还有别人去过?我去得晚不晚?有没有给你丢脸?”
杨瞳扭过头去看雪花:“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你看,雪好大呀,下面的火都灭了。哎,思雨来了,后面那个不是乔谨,是瓜娘,她们来救我的,你知道嘛,思雨前世是南岳坤道院的都讲,很厉害的。”
“见吗?”
杨瞳想了一下:“让青青见她们一面吧,请她们把青青葬在这里,她一定很想再见见果果。”
“好。”
严都平挥了挥衣袖,之前被劈坏的滚椅恢复原貌,又从瞳儿肩头取了一根掉落的发丝,变成青青的样子坐在滚椅上。
杨瞳看着她,觉得是自己又不是自己:“我把这个滚椅带着吧,兴许以后还要用。”
严都平抱着她起身:“以后都不需要了,既然是属于青青的东西,就留在这里吧,还是,你更想做她?”
“以后都不需要?我的腿能治好吗?”
“当然能,我们去东海,在深海里,不用滚椅也能行动自如,龙血可以续木,你的腿得有龙血才能彻底治好。”
“一定要伤害小龙吗?会不会疼?”
“我只管你好不好,不管龙疼不疼。”
“那咱们尽量轻一点。”
“行。”
“阿瞒能找到我们吧,她这次历劫是什么缘故?”
“生灵符认她为主,此番历劫是继任前的试炼。”
“我们阿瞒要做泰山王!五道呢?”
“此任,她与梁丘共主泰山。”
“是好事。”
“嗯,所以不用管她。”
“想她。”
“想我吧,这些日子,只想我,好不好?”
杨瞳捏住官人微微泛红的耳朵:“你知道嘛,你哭的时候,我就在你身边哦。”
“嗯,以后,再也不分开了。”
*******
白果儿虽然恢复了神识,但灵力尚困在沉重的凡人肉身中,无法全然施展,她拼尽气力,终于在次日寅时赶回灵泉观。
但等待她的,是一座小小的坟茔。
思雨在她耳边说了很多,但白果儿觉得自己一个字都听不懂,只是茫然地看着思雨:“什么叫死了?”
瓜娘穿着孝,跪在坟前一边哭一边烧纸:“既然要回来,为什么不早些,哪怕早一天,只要早一天……”
白果儿过来一脚踢翻了火盆:“号你爹的丧,尸首呢,魂魄呢,你们懂个屁的死,都给我滚。”
瓜娘难过极了,从昨夜一直哭到现在,这些年相依为命,他们都知道大王和姑娘的感情很深:“大王,我是瓜娘!姑娘真的被人害死了,从你走后,她一直病着,魂魄日散夜散,死的时候没剩什么了,我们找遍了山林树林,什么都没找着,地府也没有鬼差来,我真的是瓜娘,我不会骗你的。”
“一直病着,一直病着……我送的药呢?我让阿亿送药回来了,她说她吃了,她说,她说吃了好多了。”
瓜娘抹了抹泪:“给三宝吃了,三宝眼下都好了。”
白果儿不信,也想不通,这一劫不该是死劫,她的魂魄好不容易聚起来,在人间养得这般好,怎么会又散了?她走到那隆起的土堆边,手颤抖着抚上去,真的是她的气息……还有一丝丝那年乌雀怨灵的味道,伴着血腥气。
她跪倒在坟边,所以那年汹涌而至的怨气并不是被封魂阵封住的,而是被青青吞噬,用她自己的血肉脏腑洗净,用她自己的命,为杨瞒曾经造下的杀孽解怨去祸……难怪把白果儿送那么远,难怪,白果儿好得那么快。
杨瞒第一次切身体会到姐夫这些年的痛苦,甚至,姐姐为姐夫续命是迫于无奈,而她杨瞒,竟让姐姐死在自己一手造下的杀孽中。
她不可抑制地颤抖,呼出的气带着腥热,思雨惊呼:“小白你在吐血!”
瓜娘哭得更厉害了:“大王,大王你别死,姑娘让你好好照顾自己呢,你不要作践自己。”
杨瞒觉得自己无法冷静,但又异常冷静,在脑袋能够思考之前,她的双手开始扒土:“你们别担心,我没事,我就,我就看她一眼,我再看一眼。”
瓜娘愣了一会儿,爬过来帮她一起挖,思雨看她这模样,知道阻止不了,抹了抹泪说:“这位置是青姑娘自己选的,埋得不深,能看到山门,你一回来她就知道,她说坡上正好有棵树,就不用立碑了。棺椁太闷,她说只用孝布护脸,孝布,是她自己备好的。”
杨瞒笑了一声,手上动作不停:“我知道,都是她从前做女红时攒的白布,我要扔,她还跟我生气。”
思雨不知如何能安慰她:“小白,节哀。”
作者有话要说:
阿瞒:我姐呢?
严都平:不知道。
第142章 更疯更强
白果儿回南边没两天,东真首领杨F称帝,东真军的士气空前高涨,新帝带着对北契的仇恨,立誓要颠覆这个压迫东真人日久的王朝,并要建立一个更加强盛辉煌的国家。
而北契的真皇帝急于脱身,他想去南边找小白,傀儡皇帝醉生梦死,沉溺在一呼百应,随心所欲的黄粱梦中。
等两个皇帝都反应过来,东真人已经打到永州,即将攻陷上京。
傀儡虽没有心,但有一口气,知道亡国之君即便不死,也会成为阶下囚,不再复往日风光,他的生命来之不易,和真正的刘延礼比起来,他更想去战斗,让属于他的这个国家继续存在,如他希望自己能继续存在。
所以当他听闻东真人打过来,迅速率领三万人马迎击,可惜北契朝廷早已人心涣散,无论他如何指挥部署,永远会错过时机,只能节节败退,节节败逃。当他退至永州木叶山时,身边仅剩三千人马。
巧的是刘延礼也在木叶山,他南去途经此地,觉得或许是最后一次了,就想着来祖庙再看一看,缅怀他在北契荒唐的这些年。
傀儡人走近帐殿看到刘延礼,并不十分意外,他不相信一个国君真的会不在乎自己的国家,真的会不在乎君主之位。
傀儡让身边的护卫都留在帐外,刘延礼身边只有卓荦,反倒是他看到傀儡人时有些意外:“你怎么在这儿?”
傀儡人沉着脸:“我怎么在这儿?东真人打到你家门口了,你不知道?”
刘延礼看到他满身狼狈:“你是被追击至此?东真人在外头?”
“你……东真人抓了你的皇后,她怀着你的孩子,他们想踏平你的国家,杀光你的子民,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吗?”
刘延礼拍了拍他的肩膀:“延礼,正是因为我不在乎,才有了你的存在,我早已将这个国家托付于你,皇后,孩子,国家,子民,不都是你的吗?”
傀儡人颓然倒在地上:“可是,可是我没有办法了,朕救不了皇后,也救不了这个国家,你真的没有办法吗?”
“你没有办法,我就没有办法,我的智谋并不比你高超。你来时看到我的车马了吧,我只带了几个人和一些金银细软,只要钱够花,在哪里用什么名姓以什么身份过活,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我要去南边了,那里有我唯一在乎的人,我要去找她。”
“你真的要抛下这里的一切?你离开,朕又能活到几时?”
“小白和你说过的,气聚则生,气散而死,只要你坚定,只要你相信,那你就能一直活着,你就是刘延礼,是北契的皇帝,而我,只不过是一个似曾相识的人。”
傀儡人仰头看着他,又看到他身后北契先祖的牌位香奉:“帮我做一件事。”
“你说。”
“走前,把木叶山的祖庙烧了吧,从今往后,我就是刘延礼,朕,只信自己。”
刘延礼帮傀儡人烧了祖庙,他不知道自己百年后会不会因为这件事被先祖和后人唾骂,但现在他觉得过瘾,觉得解气,傀儡人不愧是小白做出来的,用这把火结束,也用这把火开始。
北契的将士以为是东真人偷袭木叶山,祖坟被扒了,谁能忍下此等羞辱?垂头丧气的三千甲,在傀儡皇帝的带领下,终于打了一回胜仗。
刘延礼带着钱财人马南下,其实他不明白,阿卓为什么愿意和他一起去南边,而不是留在一个愿意为了国家战斗的刘延礼身边。
卓荦也有过短暂的迷茫:“您不爱自己的国家姓氏,但我忠诚于家族,忠诚于使命,我的家族已不复存在,如今我可以捍卫的仅剩使命。我没能找到公主殿下,不想您也客死他乡。”
“阿卓,我这辈子唯一感谢祖父的事儿就是他把你送到我身边,以后,咱们都自在一点活着吧。”
卓荦轻笑:“您好像一直活得挺随心所欲的。”
刘延礼仰天大笑:“正是我,正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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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莱在果果之后几天回了灵泉观,他根本没有功夫去感慨物是人非,果果又病了,这回可能比之前病得更严重。
那天她刨开青青的坟墓,嘴上说着只想再看一眼,可当她看到青青虽然僵硬冰冷,但依然完好生动的面容时,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她已经死去的事实。
她亲手凿了冰棺,开坛招魂,在法坛上站了三天三夜,八方孤魂野鬼皆被她遣去寻人,但一无所获。她觉得地府和罗酆山没有鬼差来阻止她,那她做的便是对的,阎君必定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他的沉默,代表赞同。
严都平的确知道,不过他的沉默是惩罚,惩罚阿瞒在幽冥供着职,却忘了怨灵可蛰伏百千年,只为伺机复仇。她不该身有血债,却用九幽的经度亡魂,她在祁山分明学过,九幽亡经只能至善之人奉颂,否则必招反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