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请族长、丰收、进安家,镇上我还有几个客人”,说着林夏回头问道,“你那边?”
云安轻轻的摇摇头。
“哪儿能啊?还有你叔叔家,伯母家,亲戚总是要请的嘛。”林氏有些底气不足。
若是以往,林夏也就允了,毕竟要长留此地,与人摩擦不可避免,可知道自己身处书中后林夏就不这么认为了,此处只是暂居之所,自然怎么高兴怎么来。
日后,她打算找一个桃源般的居所,带着一家人搬过去,以躲避原文长达10多年的战乱。
“成亲时再请吧,摆两桌足够了,对了,把我旁边的房间收拾一下,日后云安和云氏分开住。”
原以为云安好不容易寻回父亲,云氏又痴傻,她便想着两人住在一起也好。
可失忆了,痴傻了,然后把自己亲儿子错认成了原文男主,婚贴上写的都是原文男主的名字,简直离谱!她就是小气,就是迁怒!
订下婚期,仿佛一切都按了加速键。
订亲之日来了一位出乎意料的访客。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才是初六,狭长的月亮挂在天空中,星河中群星闪烁,时而从天际滑落。
林家门前挂了两盏红灯笼,幽幽的烛光微微照亮门前的路。
林夏被灌酒灌得有些狠了,被院子里晚风一吹,昏昏沉沉的脑袋清醒了几分,却见门外站着一个有些鬼祟的身影。
“谁?”说话时,林夏已经拿起一旁的棍子狠敲下去。
“姐,是我啊!哎呦”,木棍结结实实打在了对面的人身上。
是个带着些许稚嫩的女声,林夏把人拉到灯笼下,隐隐约约的,看清了女子的眉眼。
“……你是……篱落?”
院外的响声惊动了房子里人,很快左摇右晃的女人们出来了。
“谁啊?谁大喜的日子找晦气!嗝~”林丰收叫嚷着。
“臭死了,闭嘴!”一旁的福哥儿嫌弃的白了女人一眼。
林丰收赶紧讨好的笑笑。
“无事,是以前的旧友,不妨得知我订亲的消息,硬是千里迢迢赶了过来。”林夏笑了笑,“你们快回屋里,该吃吃该喝喝。”
“还喝什么呢?天这么晚了。”林丰收父亲道,随即戳了戳一旁的林瘸子,“赶紧一块儿回吧,太晚了山路不敢走,我们几个男的留下帮忙收拾收拾。”
“叔是客人,哪有大喜的日子让客人收拾的,不过时间是不早了,山路不好走,太晚了你们下山我也不安心,要不今儿先到这儿,咱们改日再聚。”
林夏的一番话说动了今儿来吃酒的人。
“就是,林夏是我姐妹,爹你就别跟她瞎客气了,嗝。”林丰收有些站不稳了,摇摇晃晃的。
族长的女婿大林氏笑道,“成,那我们就不给你们添乱了,今儿晚上我们先走,你们成亲的日子我们都记下了,到时候一定给你来帮忙。”
送走来参加婚宴的人,热闹的院子变得有些空落落的。
“青姐今儿晚上跟我和篱落抵足而眠?”林夏笑道。
“定了亲,便开始拽文了?”刘济青摇摇头,“小草倒是跟你夫郎,还有那个双胞胎来的投缘的紧。”
刘济青原想傍晚便走的,父亲易氏身体虽已经大好,她还是不放心把人独自丢在镇上。
小草一向是个稳重懂事的,可此番眼瞧着心神不宁的模样叫她有些心疼。
罢了,住一晚也好,“你这屋子修的不错。”
“哈哈,姐姐今晚大可体验一番。”林夏笑道。
小草,云安睡了一个屋,刘济青,篱落则跟林夏睡了一个屋。
好在炕盘的挺大,别说三个人,五个人都是绰绰有余。
“嘶~姐你轻点”,篱落看着自己胳膊上的淤青,眼圈红了。
“成成成,你说你,鬼鬼祟祟站那门外头做什么,我以为……”是哪个不受欢迎的亲戚呢。
“我这不是不晓得这到底是不是你家吗?你这下手也太狠了。”篱落嘟囔着。
半年不见,还是一副小孩子心性。林秋站在门外,好奇的瞧着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子。
“嘿,你这男娃娃,小小年纪不学好,怎么能瞧女子打赤膊呢?”篱落坏笑。
明明就露着半边肩膀和一条胳膊……
林秋做了个鬼脸,“哼”的一声转头走了。
“嘿嘿,姐,这就是你那弟弟吧?跟旁人家的男子就是不一样。”
林夏白了一眼,专心给她上药没说话。
林氏进来了,手里还端着饭菜,是晚上春朗坐席面时怕不够吃多做的。
两个白胖宣软的馒头,还有两碗菜,菜里面里面倒是五花八门什么也有,酱大骨,土豆炖鸡,麻辣豆腐,大烩菜……
篱落欢呼一声,一只胳膊吃的头也不抬。
她认不得路,在县城里吃了顿饭后便急急忙忙的寻着到大河村的路,天不亮走到了大晚上,他什么东西都没吃到,早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慢点吃,别噎着,不够锅里还有咧,可怜见儿的,这样小的年纪,怎么一个人就来了,路上怕是遭了罪了。”
“爹,我给她上完药洗漱一下,估计还得一会儿,你操劳一天了,快睡吧。”瞧着林氏眼下的青黑,林夏有些心疼的嘱咐道,“那个,闺女呀,我是想说要不还是分开睡吧,这分开睡睡得香。”
林氏偷偷瞄了一眼自己闺女,“都是远道而来,得好好休息,三个人挤一间屋子怕是休息不好的。”
“没事的林叔,我许久不见林夏姐了,我们还能说说话。”篱落忍着疼道。
“……也行吧……那,那我给你们烧烧炕?今晚上可不咋暖和。”
“爹,我们仨女的睡一个屋咋会冷嘛,你要有空还是得关心关心你未来女婿。”林夏笑道。
“成成成,有了夫郎忘了老父。”林氏佯装不满的走了,心下总算松了一口气,还好是刘济青和篱落,一个有未婚夫郎,一个同林秋差不多的年纪。
今儿晚上抵足而眠的若是换成林丰收,只怕林氏自己都能唱一出大戏。
“姐,我咋感觉你爹不想我们跟你一块睡呀。”篱落茫然。
林夏“扑哧”笑了一声,“药下的太猛了,不过还好,单刀直入,药到病除。”
“……啊?”
“好啦,小屁孩儿别问那么多,先吃东西吧,我出去一下。”
门外,云安静静的站在一旁,他一向身着素衣,今日为了应景,穿了一身大红长衫,头上带着林夏新送的黑曜石簪子,像迷惑人心的鬼魅。
林夏牵起他的手,微凉的触感叫林夏皱了皱眉,“站许久了?怎么不叫我?”
云安摇摇头,只是轻轻的笑着,往日苍白的脸多了几分血色,他大多数都被林夏挡下了,但他今晚依旧不可避免的被灌了几杯酒。
林夏好笑,这人怕是有些醉了。
“我们云安何时有了好友啊?”林夏故意问道。
她的确有些好奇,云安性子冷淡,对万事都多了几分不同于旁人的漠然,康哥儿倒罢了,与小草也只见过短短几面,哪儿来的交情。
云安抿嘴笑了,两个圆圆的酒窝印在两颊,多了几分奶里奶气的可爱,声音模糊不清,转眼消失在风里一般,“欠的。”
“你说什么?”林夏沉迷美色,完全没听见。
云安摇摇头,那样子过分乖巧了。
身后的星河仿佛有颗颗流星在坠落,银色的光划过天际,摇曳出一条璀璨的弧线,映照着贴在一起的一对新人。
男子睫毛忽闪着,脸上是纯稚的茫然,林夏抿抿唇,回味着方才清甜的触感,本有些害羞,但看到呆愣在面前的男子,林夏倒是坦然了许多。
“好啦,早点回去睡,做个好梦,要梦到我。”
一进屋,便瞧见炕上鼓起一个包,篱落整个人钻到里面,“姐,你干坏事!”
林夏摸摸鼻子,被控诉的有些心虚。
那是我夫郎,亲一下怎么了?
“你快给我下来,脏死了,不洗漱不能上炕睡。”林夏扒开被子把人拉下来。
正说着,刘济青回来了,正拿着棉布擦拭头发。
“你们家这澡房盖的不错啊,真挺暖和的。”
“是吗?那我也去洗洗吧”,篱落笑笑,迅速从炕上蹦下来,穿上鞋跑出去了。
云安屋里?
“这两只狗可真乖啊”,小草蹲在地上拿着跟碎布条逗弄着两只肉团子,两只小狗倒是极配合,玩的兴高采烈。
“大约是想留在云哥屋里睡吧,那只黑的叫玄英的最喜欢粘着云哥。”炕上,康哥儿正笑着铺好床铺,“我记得你最喜欢狗的,怎么自己不养一只?”
“没办法,青姐的爹爹一见了狗便要打喷嚏。”
“我是没想到你跟我居然一直离得那么近”,小草转头,满眼是惆怅的伤感,“福康啊……明明能这么安心的活着,上辈子咋会成了那样咧?”
“良家人,怎么会碰到我呢?”康哥儿喃喃道。
“什么?”
“无事。”
“说起来,我一开始差点没认出你。”那个笑呵呵的哥儿跟上辈子始终冷着一张脸的福康简直判若两人。
“对了,我刚看到……连奕文身边的来金……她怎么会在这儿?还有你妹妹秀玉……”
上辈子你死我活的宿敌,这辈子在一个院子里喝酒比武,做饭刷碗的,小草总是不得劲儿。
“说起来,来金上辈子杀了你,秀玉寻仇时,还是我给指的路咧。”
那个红着眼睛杀意腾腾近乎疯魔的狼狈姑娘,给他留下了太深的印象。
小姑娘以为两个哥哥被继父嫁到了外地,知道他们就在县里遭此横祸,就在她曾卖东西的眼皮子底下……
“秀玉给我报仇了?”康哥儿抬起头,一向沉默的脸上满是焦急,“她咋样?她没出事吧?”
小草笑着,眼圈红了,“秀玉可是战神咧,当然是给你报仇了”,只是后来也不知所踪。
“那就好,啥战神呀,就是个小姑娘”,康哥儿松了口气。
上辈子四人走投无路,踏上战场,康哥儿力气小总拖后腿,但四人齐心,跌跌撞撞的也活下来了……如果没有遇见来金……
多年的战场生涯,他们已经有了自保的能力,商量好等战事结束,便找个风清水秀的地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想想都美哉。
可惜也只能想想了……福康死在了最后一场战事中,死在了来金手上,一命换一命救下了穆玉安。
“我当时都吓傻了,你说你平时那么笨,人家骂你打你都不敢还手,行囊背着都费劲的人,咋就敢跟人战神将军对上呢。”
当时秀玉还不知在何方,战神将军还是来金,“那么长一把刀,我午夜梦回多少次就梦见那么长的刀尖从你肚子里穿了出来。”
“别回想了青哥,我好好的啊”,康哥儿跳下炕,把男子脸上的眼泪擦掉。
“瞧你,上辈子那么苦都不掉眼泪的人,怎么这辈子动不动就掉金豆子,两辈子越活越回去了。”
“去你的,没良心的。”
康哥儿轻轻的笑了,“我知道,你也好,云安哥也罢,都恨不得杀了来金,可我不恨她。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战场上,更是刀剑无眼,大家拼个你死我活,丧于敌手是我棋差一着,我认了。”
“说起来,青哥今儿还给我带来个好消息咧。”
“啊?”小草擦干净眼泪,眼睛有些红。
“你、云哥还有秀玉,都活的好好的,多好啊,我们兄妹三个,总算留了根独苗。”康哥儿笑的坦然。
“对了,我现在不叫福康了,我叫康哥儿,我哥活的好好的,能打人能骂人的,我也就不用连上他那份一起活了。”
小草终于笑了,“那你也别叫我青哥了,哥哥这辈子不叫草青了,叫小草,我妻主还好好儿的呢!”
康哥儿叹了口气,摇摇头,“有人真是不害臊,亲都没成呢,妻主倒是唤得顺口。”
“去你的”,一向沉稳的两个人打闹起来,云安的屋子里难得热闹了许多。
云安站在门口并未打扰。
上辈子他拼死从府城花楼逃出来,与今生一般,他逃到了死路上,撞昏倒在街上后,花楼的人并未放过他,云安被卖到了清水镇的花楼。
养伤中他见到了被卖到花楼的福哥儿,他冷眼看着那个性子刚烈的哥儿,仿佛在重现他幼时的光景,说起来,那时还算是他短短十多年人生中好过的几年。
那哥儿寻死觅活的闹腾着,重伤了一位女客后,这事儿终于闹大了,男子的父亲被找了来,唯唯诺诺的赔礼道歉,然后那哥儿的弟弟也被拖下了水卖了进来。
双胞胎嘛,总有些喜好“特别”的客人的。云安讽刺的想。
那哥儿大约是觉得是自己连累了弟弟,倒是听话了许多,只是死死护着弟弟不让人动……他有了软肋。
这种逞凶斗狠方能寻到一条出路的地方,有了软肋是什么下场,不用想都知道。
两个月后,云安的伤被养的差不多了,老鸨的主意打到了他身上,与此同时,不出意外的,被虐待的出气多进气少的男子被抬回了楼里。
那个总是躲在身后的糯糯的弟弟,第一次疯狂的叫嚣着,拿着菜刀挥舞着,组织一切想要靠近的人。
“想杀了她们吗?”云安记得自己这么问到。
“云哥,快回来睡呀,今儿天可不暖和。”小草回头见到了呆愣在门口的云安,说起来,好像经常这样,只是在一旁静静站着的,除了云安还有一个康哥儿。
“哥哥们早点睡吧,我先回了。”康哥儿有些不好意思的跑回自己屋子里去了。
“云安,快上来,炕上暖和。”小草招呼着,他们好久没有一起睡了,以前都要轮流守夜来着。
说着,小草又倒腾着自己的包袱,很快拿出了一个灰色的小包递了过来,“这个是填妆,我怕成亲那日旁人觉得奇怪,好在早些晚些给是你的。”
里面是个金镯子,做工不算精致,不到一两重,却已经是小草大部分的积蓄了。
云安没有推辞,收下了,很快,屋子里熄灯了,两人并排躺着,都有些睡不着。
“我死后,还发生了什么?”
“城破,连府乱,穆烟暝出逃后不知所踪,大约是……八年后吧?连奕文登基称帝,穆烟暝为君后。”
“他总是这么幸运。”云安淡淡的感慨道,却惊讶的发现,自己内心竟无比平静,穆烟暝似乎不再能叫他心生波澜。
“幸运?呵,连奕文在位三年,穆烟暝皆无所出,她重病离世,连家一族推选出的新皇,他穆烟暝又能得什么好?”
并非小草刻薄,他承认连奕文是个好皇帝,可那又如何?
康哥儿的死、云安的遭遇、秀玉的疯魔,桩桩件件哪件事不是因他穆烟暝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