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府城里都极受欢迎的本子,回头让秋哥儿、团子每日来读一读,东家也能解解闷。”
林氏这整日里的胡思乱想说白了,闲的,眼下有事做多半能好些。
当然了,此时谁也想不到这本书对林氏的影响,他虽年近不惑,可三观方面宛如一张白纸,一本集合了林夏、云安二人价值观的书,在这个世界的人看来某种程度上……它着实称不上正常……
偏偏,读这书的团子、林秋,听这书的林氏都察觉不到,于是……
第四十章
男人穿着一袭微微破旧的玫红色长衫, 此时他正被人领着行走在一座宅院里,雕梁画栋,飞檐反宇, 红色的墙面, 有些颓败的奇花异草,周边伺候的小厮衣着整洁低头行走。
拽了拽身上特地换过的衣服,男人自惭形秽, 不敢说话。
很快他被带到一处小院, “就是这儿,进去吧。”
“……哎?”林氏没来得及说话, 带路的小厮已经离去。
林氏踌躇片刻, 想着深厚的赏赐,硬着头皮走进了屋子。
没错,这男人正是林夏娘亲的亲弟弟,前几日刚去林夏那儿加塞买了糕点并因此狠赚了一笔的林氏。
屋子里, 身着淡蓝色常服的秋明正等着。
见男人进来,脸上的沉思换成了一张笑脸甚是热情,沏茶请坐下,“叔叔快坐。”
“拜见哥儿”,林氏期期艾艾,脑子一片空白连忙下跪。
秋明瞥了他一眼, 有些嫌弃的叹了口气,赶忙制止请人坐下。
“此番请叔叔来,一是叔叔家的点心实在好吃,我们少爷很是满意, 小小心意”, 说着, 秋明递了一个荷包过去。
“二来,我在府城里有一好友名唤林夏,此次能来清水镇一趟,我也住不了多久,她有恩与我,我想着能与好友重聚,只是不知叔叔口中的林夏与我认识的,是否是同一人,所以才劳烦叔叔过来,想再问问。”
“您这样的神仙人物,哪儿……哪儿会认得我们这些个土里刨食儿的。”林氏瑟缩道。
“不过,旁的我不晓得,我那个侄女儿倒确实去过府城,去年快入冬时去的。”
林夏在府城如何,林氏哪能知晓,可这哥儿追着问,林氏只能绞尽脑汁憋出些话来回,心道哪有哥儿私下打听人家家中姐儿们的,这哥儿好不要脸。
既然是故人,夸总是不会错的,索性,林氏也就闭眼乱夸了。
“我这侄女长得那是没的说,虽说脾气不大好,可她能干啊,这还不到半年,家中已是起了新宅还做起了生意,那日子过得,红火呦!”就是忒不知礼数,半点不懂孝顺,林氏默默道。
秋明抿嘴笑了笑,放下手中的茶杯饶有深意道,“她可有提起府城中事?”
“……”这哥儿真是不知羞!居然问人家姐儿可有挂念他?
林氏震惊,府城里的人都是这般的?那可难怪夏姐儿去了半年便性情大变了。林氏自来是个脾气轴又守规矩的,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只得颇为不情愿答复。
“这……挂念……自然是挂……挂念的,毕竟是旧识”,仿佛那些字烫嘴一般,林氏说的磕磕绊绊,颇为难受,“哥儿也帮了她不少忙,如今若是知道哥儿来了,必然是……很开心的,对,对。”
默默的擦掉头上的冷汗,林氏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子。
“看来她没少提我们啊。”
对面的哥儿眼波流转,欲语还休,林氏此刻倒是空前清醒,他瞬间抓住了重点,们?谁跟谁……就们了?
这个林夏……欠了情债?还不只一个?林氏有些头晕,“是,是呀,你们可是她的大恩人,咋可能不提呢?”
林氏走出段府的时候,脚下依稀还是有点飘。
他侄女发达了,他侄女欠了府城大户人家的情债,他侄女欠的情债追过来了……
满脑子一堆侄女,林氏有些茫然的喘着气儿,府门旁衣着有些破旧的女子跑了过来。
等等……他侄女要成亲了啊
林氏猛的抓住了,一旁女子的袖子,感觉自己要窒息,“她要成亲啊
“啥?没事吧?他们欺负人?我找他们去!”女人转头就要往府门冲。
“哎?妻主回来!”
林氏赶忙拉住人,把手里的荷包塞给女人,忧心忡忡的,“赏的。”
王齐那些鼓鼓囊囊的一个荷包目瞪口呆,“这么大方,这得是什么人家啊!”
“……”是啊,这得是什么人家啊!不行,不得了不得了,他得回去大河村一趟!
“我回娘家一趟。”
“你干啥去?雨刚停,路都不通。”王齐赶忙抓住冒冒失失的夫郎心道奇怪,她这夫郎一向沉稳,站那儿跟她半个爹似的,今儿这是怎么了?
大河村。
林夏不晓得自己叔叔的崩溃,眼下正在山下帮忙族人休整房屋。
一场大雨过后,不少房屋都被冲垮了,太阳出来后,大河村好似终于入夏,地上的积水慢慢被蒸腾干净,农田里的瓜果都被糟蹋尽了,村人叹息几声又无可奈何,好在玉米还未下种,不然今年的收成怕是难了。
河滩四周的泥土吸饱了水,一踩一个泥坑,林夏干脆脱了鞋赤脚走了过来。
“屋檐上的粮食一点儿没给我剩下”,林丰收有点低落,逃难的时候她只来得及拿走一半的粮食,心心念念着这另一半放在房梁上,怎么着也能剩下点儿。
“算了算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破财消灾。”
林夏蹲在一旁看着林丰收自我安慰,有些想笑,乐天派真是神奇的物种啊。
丢了七只鸡和一半的存粮,在一众几乎倾家荡产的人中,林丰收的损失几乎是可以忽略不计了。
夕阳西下,火红的光撒遍天际,整个天空的云层被晕染成金色,盈盈流转间铺就一层瑰丽的美好。
当然,这一切止步于还有小林氏蹭住的林家院子。
“全没了,全没了啊!”离家还有一段距离,林夏就听到了凄惨的哭闹声。
示意云安不要出声,林夏悄悄把手里的东西放到门口,拽着云安直接往后山走去。
“等安生一点再回去。”
空山新雨后,山林里热闹了许多,虫鸣鸟叫声中,菌菇、野菜一丛一丛的冒了出来,野葱、野蒜、藿香……
“晚上喝菌子汤,再蒸些野菜包子,我刚看河里的鱼也很是肥美,等回去便抓一条,搁些藿香炖了味道一定不错。”
林夏高兴极了,一座山就是一座宝库啊,若非迟早要搬走,她必要掏钱把这山买下来的。
“你若喜欢,我明日把它买下来送给你。”
以云安那一大包嫁妆,林夏毫不怀疑他能买下十个这样的山头。
“不了,其实也没那么喜欢”,看着对面蠢蠢欲动的男子,林夏坏笑,“云安,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叫林犀。”
“好。”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他喜欢这个名字,云安心里轻轻的重复着。
“……”你真的这么觉得吗?
林夏突然发现,云安对她,总是多了几分纵容,好似无论她提什么要求,这人都会露出淡淡的笑容,告诉她“好”。
她习惯了付出,习惯了承受,习惯了被当做依靠。
但……偏爱和无底线的纵容会让人上瘾。
上下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在一个本应被她疼爱的男孩子身上体会到了被宠溺的感觉。
林夏低着头,无限的欢喜仿佛要从眼睛里溢出来,这个可爱、漂亮、干净、美好的男孩子,是她的。
“云安,总是纵容别人,会让人得寸进尺的。”
有些低沉的气声在耳畔响起,云安瑟缩一下不自觉的退了半步,却被不依不饶的按在树干上,柔软的掌心隔开了脑后潮湿的树干。
云安顺从的仰着头,双唇微启。
毛茸茸的小动物出现在树干上,硕大的尾巴树在脑后,是一只可爱的小松鼠。
眼下那小东西抱着一个比自己脑袋还要大的果子,呆呆的看着树下几乎叠在一起的两个人,生动演示了目瞪口呆。
松鼠手里的果子掉了下去,正沿着墨色衣领滚落到两人中间。
林夏下意识把人抱紧在怀里,四下望去,却见枝头的小东西“咕咕咕”的叫起来。
怀里的人强撑着站起身,总是苍白的脸染上绯红,兀自镇定着为林夏整理好衣服。
“……”干坏事的是林夏,怂的还是林夏。
“天儿不早了,咱们回吧?”
“好。”
林夏顿了顿,怎么就那么乖呢?乖乖的被亲,乖乖的被抱,明明会变成一个狠辣无比,杀人不眨眼的人来着。
实在没忍住,林夏又上前亲了一口,颇为洋洋自得,自己也算可爱侵略性的受害者了吧。
夕阳西下,林家院子里,一派和谐的模样,小林氏尖利的声音不在,福哥儿康哥儿正在厨房帮清明的忙,秀玉和林秋被团子抓着背书……
“……”云安提着鱼和蘑菇进了厨房,林夏赶忙把弟弟拉了过来。
“怎么回事?哪个小林叔叔呢?”
林秋眨巴着眼,读书以来,书本知识他没记下多少,那些个老气横秋的臭毛病他却是没少学,林夏看的眼角直抽抽。
“小林叔叔回家了呀。”
小林氏居然肯回家?这倒是出乎林夏意料了。
“怎么回事?”林夏眯起眼睛,逼视眼瞧着要卖关子的蠢弟弟,“卖一个关子,多一张考卷。”
“哼!”小孩撅起了嘴,不情不愿,“爹爹说的啊,让小林叔叔回家,说是给林叔叔吃鱼不如教他钓鱼,一碗米是恩,一筐米就是结仇了。”
话倒是这么个话,就是怎么听怎么奇怪。
“这话谁教爹爹的?不伦不类。”
“翠果哥哥呀!还说呢姐,那府城的话本子爹爹根本看不懂,多亏了我给爹爹解说。”林秋一脸嫌弃。
“……”原是她做的孽。
“爹就让小林叔叔走了?”林夏还是难以置信,“小林叔叔就这么走了?”
“爹爹非让秀玉给小林叔叔一碗米,又让秀玉带他去钓鱼,小林叔叔说,你打发要饭的呢?瞧不起谁呀!然后就走了”,林秋叉着腰,形神兼备道。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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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一场暴雨后, 林夏家的生意却愈发好,巧克力糕点总是会让人心情好起来,林夏又趁机推出了酒心糖。
这东西倒也简单, 用酒、水和糖熬出糖稀, 搁在烤干的红薯粉里,凝固后沾上巧克力浆便是。
里面是流动的酒味糖浆,外面是微微发苦的巧克力, 但总体来说还是会让人觉得幸福的东西了。
甜蜜蜜的东西总是和茶水相配的, 林夏的新品受到了玉竹轩王掌柜的热烈欢迎,百般试探想购买巧克力的方子无果后, 王掌柜大笔一挥, 下了大批订单。
家里巧克力存货充足,林夏当了甩手掌柜,眼下福哥儿和康哥儿忙的团团转,团子都被两个人拎到了糕点坊帮忙盘账。
对此清明挺开心, 自己闺女不到五岁就能会拨算盘,实在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而此时,偷懒的林夏正在院子里拨弄一口密封的罐子。
臭味弥漫,裹杂着厨房里溢出的浓郁的鸡汤香气,怪异的味道实在让人不自觉的想皱眉。
林秋躲得老远都捂着鼻子嫌弃的紧,偏又忍不住好奇, 戳了戳一旁的女子问道,“哎,你说我姐又做什么好吃的呀?”
“嘿?我比你大好不好,怎么不叫我姐啊!”篱落躲了躲乱戳一通的手指, 蹲在一旁, 很是不满。
“……”林秋有些嫌弃的看了看身边的女人, 满脸复杂,他姐怎么总找一些不靠谱的家伙当朋友?
林夏拿了根筷子,把缸子里的东西挑了出来。
那是一颗笋,白白的,润润的,除了太臭以外,没什么引人注目的地方。
林秋捂着鼻子,差点吐了出来。
林夏听到动静回头瞟了一眼,无辜的眨眨眼,丝毫不顾姐弟情,一心一意的研究盘子里的臭笋。
没错,林夏馋螺蛳粉了,恰好那天在雨后的林子里捉鱼时捡了不少螺蛳,她决定中午的饭,便是螺蛳粉了!
“啥味儿啊这是?林家夫郎可在呀?”
媒人刘氏来了,拿了个帕子在鼻子前一阵扇,看了林夏笑的见牙不见眼。
林夏讪讪的笑了笑,端着盘子闪进了厨房。
林氏正在一边喂猫,见状连忙应声。
“哥哥,大喜事!”虽然有些奇怪,但刘氏也没多在意,帕子一甩走了进来直奔林氏而去,说着说着,大约是忍得辛苦,刘氏又问了一句。
“不是,咋总感觉有味儿啊……你们家厕所是不是该掏了?”
“……”
两家算是老熟人了,刘氏也不爱买那关子,赶忙回到正题,“我呀,来替林瘸子家的姐儿提亲来的!”
八字相合,知道父母已经问过八字后,林丰收赶忙催着人来提亲了。
福哥儿被叫了回来,知晓是何事,垂着头匆匆跑回了房,康哥儿呆立在一旁,下意识跟着回了房。
“……”康哥儿沉默着,脑海里不断闪现着上辈子哥哥的遭遇,狠狠的掐着胳膊,只怕自己在做梦。
在福哥儿死后的日子里,他总会不断的质疑自己,是他的懦弱害死了哥哥,可哥哥让自己替他干干净净的活着。
康哥儿像一具行尸走肉般恍惚着活了许多年,在荒野中,在战场上,无数次从睡梦中惊醒,替云安哥去死几乎是一种解脱,所以他从不恨上辈子的春朗。
他厌恶的是自己。
那么,此时羞涩的、开心的福哥儿,是在梦里吗?重生以来,康哥儿第无数次怀疑,他紧紧的稳住颤抖的手,不想引起福哥儿的注意。
“康儿,你说,我要不要嫁给她。”
一向果断的福哥儿没了主意,下意识的,询问自己最信任的弟弟。
“哥哥想嫁她吗?”康哥儿静静地问道,两眼皆是温柔。
“……她那么笨,又蠢,还说话不过脑子,莽莽撞撞的”,福哥儿沉默了,“但是我总感觉能跟她踏踏实实的过一辈子。”
福哥儿的话语里全是笃定。
“她会的,她会一辈子对哥哥好。”康哥儿走到自己的双胞胎兄长面前,认真的说道,仿佛是他做下的承诺。
否则,我一定让她看看,什么是地狱。
“嗯。”福哥儿笑了,只觉得康哥儿和自己的想法是一样的,难得依赖的抱住自己的弟弟。
两人进到房间后便许久没有动静,林氏赶忙招呼清明上前招待媒人刘氏,自己敲了敲门偷偷进去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