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十五的小孩儿先天气力便比不上正当壮年的春朗，理所当然被按趴在了地上滚了一身土。
团子在一旁欢呼雀跃，高兴自己母亲的胜利，这小孩儿自读书以来沉稳了许多，此次难得又显露了几分孩子气的欢脱。
秀玉爬起来，有些不好意思的摸着头，春朗见状指点了一番。
春朗是个野路子，自小打群架打出来的经验，有些法子上不得台面但管用，秀玉认认真真的听着。
于是林家午饭桌上难得安静，只听得春朗侃侃而谈，传授着各式奇奇怪怪的打架技巧。
诸如“踩脚趾，撇手指，插眼球……”
林夏有些意外，同对面的福哥儿对视一眼，不停的夹菜往身边的人碗里放，这人认真起来一向心无旁骛。
自这一日起，林家人好似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秀玉抓到春朗便要过招，康哥儿似乎也经常和云安比划几下。
饭后，春朗来林夏屋里，带来了镇上的消息。
“最近北边又乱起来了。”好在燕国新建，兵士不缺，目前还没有征兵的消息。
“还有朝廷张榜，恩科取士。”春朗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她是个不认字地里刨食的，可闺女认字啊，她便不自觉的开始关注这些消息了。
“何时？”林夏自然没有取笑的意思。
“两月后。”
林夏默了，家中之人自然有功名最佳，征兵也好逃难也罢，有功名之人是唯一外出不用路引的，若能考的举人，一家人都可不受路引束缚。
“试试吧。”
第三十七章
考不上秀才, 有个童生也不错嘛，这是林夏当时的想法。
于是团子、秀玉、篱落、林丰收乃至林进安都被抓了过来，考点突击！没错, 林夏到县城的书铺高价买了历年考题准备专项突击, 家里的生意全权交给了春朗。
“掌柜的，我们昨儿订的糕点可好了？”
玉竹轩，身着兰草图青衣的男子站在店里, 他带了面纱, 店门口一辆马车停在一旁，油光水滑的枣红色小马昂着头优雅的站立着。
“哎呦, 秋明小哥儿, 等您许久！”
王掌柜笑的仿佛见了亲儿子，那叫个和蔼可亲，“我已叫他们快写做了，可这糕点工艺复杂用料精细, 这夜以继日也得用些功夫，所以得今儿下午才能好。”
男子眉头一皱，正要生气，王掌柜见状赶忙又笑道。
“下午肯定能做好，届时我立刻派人送到府上，其实这些小事何须秋明小哥儿亲自来, 以后小哥儿只管打发人过来说一声，我立刻派人送过去。”
秋明总算心气儿顺了，拿出个沉甸甸的荷包递了过去，“成吧, 这些算定金, 日后所有新式的糕点只管每日送到城东段府。”
王掌柜满口应下。
等到把人送走, 一旁的小二偷偷跑到身旁，“掌柜的，咱县有这号人物吗？这通身气派不应该没见过呀？”
王掌柜擦擦头上的汗，喝了口茶，“咱们清水县自然没有，城东那套宅子你也见过的，这是府城来的，盐商段家的人。”
旁的店小二不懂，可这跟盐扯上了关系自然就非同一般了，她倒抽一口气没再说话。
秋明到马车里回了话，驾着车往城东大宅走，路上经过一个茶摊，只见一个身着暗红色长衫的中年男子正费力迎客。
“当然了，这就是那玉竹轩的茶点，都是出自我娘家侄女林夏之手，我特意从那儿买来的，三钱银子一个呢！你怎好厚着脸皮与我讲价的？”
马车里，茶盏摔倒地上的声音“咔嚓”响起，秋明转头，手里不自觉抓紧了缰绳，红马被勒的嘶鸣一声，街上的叫嚷声小了许多。
马车里静悄悄的，秋明有些拿不准少爷的意思，想着应该不会这么巧，但这样新奇的点心的确像是出息林夏之手。
自家少爷生气全无的模样实在叫人心疼，秋明咬咬牙，“你过来。”
大河村。
林丰收很崩溃，她不懂为什么一大把年纪了自己还要受这份苦楚。
“错了一个字，回去重背！”林秋端着一张小脸，一副骄矜的小模样，左脸写着不偏不倚，右脸写着公事公办。
填鸭式教育效果显著，林家书屋众人的知识储备量疯狂攀升，林秋和福哥儿、康哥儿都被拉来做了老师。
不想在福哥儿面前丢人，连最头疼读书的林丰收脑子里都被硬灌进去一本论语。
团子这小孩过目不忘的本事被彻底激了出来，坐在座位绷着一张脸，一页一页的翻书，先前林丰收还大惊小怪质疑，在抽查几次发现这小孩倒背如流之后，质疑变成了窒息。
一旁的林进安皱着眉背书，她是有些天赋的，若有足够的时间，有生之年得一举人功名几乎是必然，但眼下两月后参加院士确实有些强人所难，但能有此机会，她自然全力以赴。
林氏端了一锅梨水进来，屋子里的人都些上火了，木门一开，屋里的烛光不安稳的晃动着，泥土的气息随着风漫了进来。
林丰收赶忙假借着喝水的功夫歇了会儿。
“我瞧着这天儿不大对，怕是有暴雨。”林氏说了一句。
天空中黑压压的乌云不安稳的翻滚着，细小的虫子一群一群的在院子里的墙上扒着，眼前是一片昏黄。
狂风在怒号，山间的树林被吹的东倒西歪，世界显得格外沉闷，仿佛在酝酿着什么。
“不对，这天儿不对，我得回去一趟。”林丰收正色道，为了方便养鸭子，她家里住河边，万一真有大雨，她娘行动不便，怕是首当其冲。
“我跟你一起去”，林夏放下书，按住要起身的云安，嘱咐家里人看好门等她们回来。
“不用担心院子积水，修的时候我跟师傅说好，做了排水的，你们只管关好门窗等我回来，若是安不下心，便烧些热水我们回来洗个热水澡免得着凉。”
“放心吧叔，我跟她们一起。”林进安起身，先回家跟父母说了一声，三人急忙往山下赶。
此时林瘸子夫妇二人正忙着收拾家里的物件。
“当家的，会不会是咱想多了，这连年的大雨是不少，可能漫过河堤的雨都多少年没有了，我寻思不大可能。”
林丰收的爹正犹疑，“再说了，左邻右舍也没有动的呀。”
门外，河水被大风吹动，不似以往的风平浪静，整个世界仿佛昏暗下来。
林瘸子没有说话，她何尝不希望是自己想多了呢？只是这阵势像是林丰收幼时那场雨，几乎差点把她们一家冲走。
“先收拾吧。”最后，林瘸子还是觉得小心为上，她行动不便，小心一点总没错的。
两个人正忙得团团转，却见闺女带着两个姐们来了。
“爹，这些别拿了。”拿开自己父亲手里的木凳，林丰收赶紧嘱咐，“爹，这雨马上就来了，你挑贵重的先拿，这些东西回头咱都能再做。”
稍有了些主心骨，男人赶忙把没用的东西都拿了出来，豆大的雨滴重重落了下来，仿佛宣告着灾难的降临，林丰收家里的几只鸡费劲的躲闪着。
“主要是粮食，旁的倒是好说”，林丰收皱了眉，林夏赶忙把粮食一袋一袋往牛车上搬。
轰隆隆的雨声响起，豆大的雨珠逐渐连成片，大河村上方的天空仿佛破了一个洞，雨水倾盆而下，瞧得人窒息。
“姐，进安，你俩帮我背我娘先上山，我赶着车往上走。”林丰收瞧了瞧身后还有一大半的粮袋和已经满满当当的牛车，抹了一把脸道。
“这么多粮食，天儿好的时候都得分两趟运，看见这天儿了吗？站出去都喘不过气儿的程度，路都看不清，你怎么赶着牛车往山上走？掉下去怎么办？要粮食不要命了？”
林夏生气了，恨不得给这昏了头的女娃娃一顿敲。
“就这些先运上去，剩下的搁房梁上，等雨小了再说。”
林进安背起林瘸子，林夏扛着包袱帮着林丰收牵着牛往山上走。
外面已经什么都听不清了，只有水流泼到地上的声音，大河水位涨了漫到了大腿，林进安没站稳被冲倒在河里没了人影，林夏赶忙快跑几步拽住人。
“闺女，没事儿吧？”，林进安急咳几声，趴在她身上的林瘸子着急的连忙问。
“没事，咳咳咳”，说着，林进安赶忙摇摇头，往河对岸走，过河的石头已经被淹了，往日里跑几步就过去的大河，如今显得格外宽广。
“那是不是林瘸子一家啊？这雨正大呢，咋跑出去了？”
“咱也收拾东西去避避吧？小心点儿总是没错的。”
“走走走，咱也走。”
……
这雨实在大的吓人，不少人家纷纷收拾东西打算往山上避一避。
林夏咽了不少雨水，拉着牛车往山上走，雨水下的太大，黄牛有些站不稳，动不动打滑，吓得人一身冷汗。
林夏和林进安拉着牛头往山上走，林丰收在后面推车。
雨太大了，周遭只能听到雨声，三人说话几乎得用吼得，气喘吁吁的，索性保存气力不说话了。
一旁便是万丈悬崖，三人小心翼翼往林夏家去。
“进安，你先带着林叔和林姨去我家，然后再回来接我们。”林夏有些睁不开眼了，大声吼道。
“闭嘴，我去了，你们俩怕是得退回去。”雷声阵阵轰鸣着，黄牛被大雨淋着，几乎不肯迈步走，若不是林夏三人又拉又推，只怕都要倒退回去了。
“哈哈哈哈哈。”林丰收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莫名笑的开心。
林夏无奈，正放松了些，却不妨滑了一下，一脚踩空，仰头栽了下去。
“林夏！”牛头一旁的林进安连忙扑上去，却只来得及抓住林夏一只脚，好在有林瘸子和林进安两个人的重量压着，林夏没掉下去，只倒栽葱一般挂在崖边。
林丰收赶忙跑过来帮忙抓住，“林夏，脚！另一只脚给我！”
林夏努力把另一只脚伸直，山路泥泞，用力之下，抱着另一只脚的林进安缓缓被往崖边带，林进安咬咬牙，死死拖住。
林丰收看不清，伸着胳膊抓不住。胳膊已经探到悬崖边，眼瞧着上半身快被带下去的林进安急道，“我草你大姨的林丰收，你他妈睁大眼睛看行不行！”
“别说了，快养后拉！”好不容易抓到了一条腿，林丰收喊道。
两人一人一条腿，慢慢往后挪，顺利把人拖上了山路。
林夏仰头躺着，气儿都喘不过来后，赶忙爬了起来，“草，绝了，哈哈哈哈哈。”
一向冷静的林进安手有些哆嗦，喘着粗气，“妈的，一群疯子”，言罢，自己也笑了起来。
等到一行人跌跌撞撞回到家的时候，已是快一个时辰后了。
云安撑着伞站在山路上，头发衣服都被淋湿了，见了满身泥泞的林夏，赶忙跑了过来。
“我安不下心，索性出来了。”
“走，快进去。”
“回来了，可回来了！”林氏着急的迎了过来。
雨势丝毫没有减小的意思，天地间变成白茫茫一片，仿佛成了水的世界。
第三十八章
“实在是麻烦你们了。”林瘸子坐在一旁, 通红着脸不好意思。
“无妨的，孩子们关系好，互帮互助原是应当的嘛”, 林氏盯着林夏把姜汤喝了, 才松了口气，“屋子已经收拾出来了，丰收去跟篱落他们几个挤挤就是。”
“鸡鸭羊群也都不用担心, 我都赶回棚子里去了”, 秀玉从林氏身后钻了出来，拍了拍林丰收的肩膀。
“水烧好了, 去洗个热水澡, 免得着凉。”云安拿着手帕，轻轻的擦拭林夏脸上的泥泞。
“别把帕子弄脏了。”林夏笑道。
“对了，还有我的……”林丰收正急着。
“闭嘴吧你，你钻铜钱窟窿里了？”福哥儿翻了个白眼, “灶房的火墙已经点上了，隔壁牲口棚暖融融的，放心吧。”
林丰收憨笑着，林瘸子夫妻二人面面相觑。
日头瞧不清，也不知是什么时辰，总归大家也都饿了, 清明煮了一大锅热腾腾的野菜拌汤，烙了油饼，炖了羊肉，做了个烩菜, 担心不够吃, 把昨儿包的包子也蒸了好些。
拌汤浓稠可口, 油饼外酥里嫩，羊肉清甜鲜美，烩菜酸辣可口，包子更是皮薄馅儿大，内馅儿全是肉，林瘸子夫妇二人瞧着美味的饭食目瞪口呆，有些束手束脚。
他们家的日子比起先前也已经好了许多了，可也没有这么丰盛过，心里想着不会是人家特意做来招待的。
两口子都是实在人，刚才拖着人家闺女差点出事，如今又要人家这么费心的准备吃喝，老两口窘着脸，实在是不好意思。
正想让林丰收说一声不必这么费心，她们拿了粮食的，有口子热的粗茶淡饭已是极美的，却不妨林丰收正大口大口的吃的津津有味，仿佛在自己家里一般，半点不知道客气。
“……”她闺女是不是缺心眼儿，林瘸子拿起筷子，倒是没有先前的如坐针毡了。
都想着这么大的雨到晚上应该也就停了，却不妨这一场雨来的又凶又急，河水暴涨漫过了河岸，山脚下靠近大河的屋子都被淹了。
半夜，林家院门被敲响，秀玉赶忙穿好衣服，起身开门。
小林氏一家站在外面，满身的泥泞，一大一小两个闺女站在身后背了几个包袱。
“哥呀！”一见开门，小林氏通红着眼，哭的止都止不住，林氏听到动静跑了出来，看着小林氏的形容，赶忙着急把人拉进了屋子里。
“咋弄成这样啦？”林氏瞧见也心疼的紧。
“家里被淹了，这雨咋就不听呢？家里的罐子还有好些衣物都没来得及拿。”小林氏也心疼得紧，这次倒是觉得格外真心。
“家里还有些热水，正好，你们梳洗一下，先睡下，剩下的明儿再说。”说着，林氏叫来秀玉让把后面的屋子再收拾一间出来。
“一间哪儿够啊？我们四个人呢！”
小林氏的声音太过尖利，林家院子两旁的屋子纷纷亮起了灯。
林夏有些着凉，头痛的紧，正要起床看看是什么情况，不妨院子里安静了下来，抵不住睡意，林夏又睡了过去。
只见院子里，云安拿着簪子抵在小林氏脖子旁，“睡还是滚，选吧！”
小林氏正要怒骂，却不妨簪子直接划破了他的脖子，这下小林氏不敢动了，说话都温温柔柔的，“睡……睡。”
“再听到吵，我就把你丢出去喂狼。”云安的眼神太认真了，小林氏哆哆嗦嗦的点点头。
很快，后院的屋子收拾出来了，小林氏妻主和两个女儿睡到了后院，小林氏和林氏睡一个屋。
“哥，你就任他不尊长辈啊？还没过门的就摆谱，过了门怕不是夏姐儿的强他都敢要！”小林氏忿忿不平，对方才被要挟的事极为不满，不过到底没敢大声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