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到停车场,吴优和保姆车还在电梯口等她,要送她回家。
苏拉上了车,报了自己的地址。
苏拉问:
“吴助理跟江总多久了?”
“五年。”
“江总好相处吗?”
吴优笑笑:“江总是我崇拜的那种领导。”
她递上一盒糖果:
“苏律师,吃糖吗?”
苏拉摇摇头。
过了七岁――父亲去世以后,她就再没有主动要过糖吃。
但更早的时候,她是很爱吃糖的,曾经为了吃一颗糖,和妈妈大吵大闹,冷战了好多天。后来是爸爸居中劝和,她们才重归于好。
那时候,她还在认字的启蒙期,爸爸妈妈都很忙,没空陪她玩耍。她于是常常玩一种游戏,叫做找字。
大部分时候,爸爸――偶尔是妈妈――把写着简单词语的小纸条藏在家里的不同角落,苏拉就寻宝一样,在家里孤独而快乐地寻找。也许是在两层被褥中间,也许是在腌菜坛子下面。
如果找到一张纸条,并且准确地认出上面的字,那么妈妈会奖励一颗糖果。
苏拉沉默地看着窗外飞掠而过的风景,蓦地,心中一动。
她低头拉开包链,掏出相框,抠开背后的旋钮,取下背板。
――就像许多年前那样,背板和照片之间,有一张手写的小纸条。
“小孩,别挡路。”
作者有话说:
百合很好,但这文不是……就只是女孩子们之间的竞争、成长、救赎、和陪伴。重申一下,文中的人物都不完美,都有非常糟糕的一面。
这篇文的结构是,大概五章左右是一个小节,有一个独立的主题,小节开头摘一段我觉得合适的诗歌点题。下一节,苏拉女王又要欺负渡渡鸟了~
第26章 殷红的郁金香(1)
什物和面孔重重叠叠
迷雾将我的目光遮挡
只有一朵殷红的郁金香花
别在你的扣眼儿上
――《心慌意乱》安娜・阿赫马托娃
深夜十二点, 林渡在床上躺平,手机透过蓝牙音箱,播放起催眠冥想的轻音乐。一个醇厚阴柔的男声缓缓道:
“首先, 请放松你的身体,想象一束光从天灵盖……”
林渡的光刚挨到头毛尖,就被电话铃声冲散了。
竟然是宁夏。
“林作家, 你和苏拉姐在一起吗?”
从前, 宁夏也曾因为苏拉手机拨不通, 打过林渡电话。所以他只是淡淡回道:
“没有,怎么了?”
宁夏的声音有点焦急:
“苏拉姐好像喝多了,打电话让我去接她一下,可是还没说地方, 电话就断了。我再打过去, 她已经关机了。”
“……对不起哈, 我知道你们分手了, 可我实在想不到还能问谁。”
林渡沉默一会儿:
“她和客户一起吗?”
“她的日程都是我在排,今天只有一帆的答谢宴, 结束后没有别的饭局。”
“那会不会是和朋友聚会?”
电话那边很快地否定:
“苏拉姐在鹤市没有朋友。”
林渡一愣,这也太绝对了。
“你了解她的私生活吗?”
宁夏又安静了一会儿。
“苏拉姐的生活全是工作、工作、工作,据我所知……你就是她全部的私生活。”
“……”
“她酒量很好的, 和客户应酬从来没有真正喝醉过。今天打电话让我去接,就很奇怪, 我担心……”
宁夏听上去快哭了。林渡连忙安慰:
“你先别急。打电话的时候,周围有没有音乐,人声之类的?”
“有音乐, 好像是钢琴?周围挺吵的, 有很多人声, 还有个男的在说话,听不清说什么。”
“应该是在酒吧。”
林渡简单一查:“苏拉应该不会去远的地方,多半是你们所和住处之间的区域。她不喜欢人太多,也不会去那种吵闹嗨歌的酒吧。”
他想象着自己是苏拉,很快通过排除法,留下几间口碑尚可的清吧。
林渡抓起车钥匙,对电话里的宁夏说:
“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去酒吧也不安全。我去找吧。”
林渡在第三家酒吧找到了苏拉。
酒吧名叫La Nuit,果然离天影所不远,顾客主要是在CBD上班的金融、IT高管,常驻的爵士乐队主唱嗓音很有味道。
苏拉趴在吧台上,面前放着瓶达摩15年,已经见了底。一个醉醺醺的中年西装男子站在她身边,张牙舞爪地骂着什么。两个警察站在旁边,把两人隔开。
林渡冲过去扶住苏拉,见她虽然醉眼迷蒙,全身衣物都还完好,也没有受伤,才松了口气。
警察打量他:“你是她什么人?”
林渡递上身份证:
“我是她男朋友。”
警察于是简单介绍了情况,苏拉一个人在酒吧喝酒,和搭讪的西装男发生了争执,酒保见装,就报警了。
“你女朋友意识不太清醒,就说人家摸了她。”
林渡登时大怒,一把抓住西装男的衣领:“你摸她哪了?”
岂料那西装男比他还委屈:
“她把我打成这样,你得赔钱!”
他脑门上盯着一个硕大的鼓包,鼓包上破了口,还淌着血,朝林渡眼前一凑。
警察连忙把他们分开。林渡冷静下来,低头看苏拉:
“这是……你打的?”
苏拉已经意识不清,还握着手机晃了晃。
“你过来,下一次就爆头……”
西装男瑟缩了一下,果然后退了一步。
手机屏幕已经碎裂,也不知道她是用了多大力气呼在人家头上。难怪宁夏说她的电话打不通。
林渡突然觉得,自己的担心有点多余。
警察叹了口气:
“我们看了监控,确实是这个人先实施了猥亵行为,你女朋友才动的手。不过……打得的确有点重,你女朋友手劲儿挺大的。”
林渡:“……这得算正当防卫吧?”
警察瞟他一眼:
“懂得不少啊。”
“我女朋友是律师。”
“律师喝成这样?”
林渡:“……”
“这样,你留一下身份证和手机号码,明天等她酒醒了,带她来派出所补做个笔录吧。”
林渡留了个人信息,临走的时候,那年长的警察还忧心忡忡地叮嘱他:
“年轻人,对女朋友有耐心点,别一吵架就到酒吧买醉,多危险啊。”
林渡是第一次看到苏拉喝醉的样子。他把她放在副驾驶位上,但见她双颊微红,面容安详,仿佛刚才那个威胁人家要爆头的是另一个人。
怎么还学会在酒吧打架了呢?
林渡在心里叹气。
她怀里紧紧抱着自己的小手包,林渡要把包拿出来,她却抱得更紧了,硬是不肯撒手。
林渡累得泄气:
“什么宝贝,那你就抱着吧。”
大概是车里的空调降低了气温,苏拉慢慢睁开双眼,眼中还是未见清明,却一眼认出了林渡:
“是你啊。”
林渡无奈:“是我。”
苏拉倏然笑了,伸手就往他身上摸。
林渡被摸得脸上直发烫,连忙抓住她不安分的手:
“你干什么?”
“手机……报警,调监控。猥亵他人,处5日以上10日以下拘留。”
……可以说是史上思维最敏捷的醉鬼了。
林渡只好摸摸她的头:“乖,已经报过警了。”
她也不知听懂了没,持续向他伸出魔掌:“我手机坏了,你手机给我。”
林渡无法,只得任她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
看着她熟练解锁的样子,他震惊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的手机密码?”
“我偷偷记过啊,可好记了,一下子就记住了。”
苏拉忽然笑了,眼眸亮晶晶的,像个偷吃到了糖果的孩子。
林渡的心猛然漏跳了一拍。
就是这个样子。
就是这种肆无忌惮唯我独尊,狡猾又贪婪的样子,让他念念不忘,只想把她抱进怀里,告诉她:
来吧,我的一切,你可以随意掠夺。
然而下一刻,他的下巴掉在了地上。
苏拉打开微博,搜自己的名字,搜到“知名企业家将继女养成禁脔”的话题,一条一条开始骂底下评论的人。
“你才是垃圾!”
“你才财多身贱!你八字犯贱!”
“我爸在底下向你全家问好!”
这个年代的输入法,骂人的词输入得比什么都快。
林渡哀叫了一声:
“苏拉,这是我的号!”
他把手机抢回来,一条一条地删,只希望大家深夜都不上网,否则,知名作家渡渡鸟只能当场社会性死亡。
苏拉恼了,哼哼着攀着他的身子爬过来,抢手机。林渡则占了手长的优势,远远举着手机。两人顿时缠作一团。
“林渡,你!”
她抱住他的脖子,鼻尖重重压住他鼻尖。
林渡吓得一愣:
“我怎么了?”
苏拉凶狠地逼视他双眼,仿佛一头黑豹擒住了自己的猎物,正在研究从哪里下口。
“你!新女朋友太漂亮了!”
她愤怒地骂道。
林渡:“……”
他想解释,何宝贤不是他的女朋友。
可是苏拉为什么要在意呢?不是她先不要他的吗?
正怔忡间,右颈上突然传来辣痛。
这野豹子一样的女人,一口咬在了他脖子上,死死不放,仿佛要吮出三升血来。
林渡疼得险些飚泪,要推开苏拉,又不敢太过用力,怕伤到她。
挣扎了半天,脖子上的疼痛渐趋麻木,他索性听天由命。
“咬吧咬吧,咬我能让你开心,你就咬着吧。”
他做出躺平的姿势,打开车载音响:
“来吧,听听音乐,舒缓一下情绪。”
音乐响起,播放的正是那首《一把小雨伞》。
你和我
紧紧握着一把小雨伞
风雨骤
溅湿衣裳心情也怡然
苏拉蓦然停住动作,放松了嘴上的力度,慢慢退回副驾驶座上,老老实实坐好。
林渡的脖子重获自由。他摸了一把伤口,果然出血了。
他小心端详着苏拉,生怕她一个不满意又扑过来。
“咱们回家,好不好?”
出乎意料,苏拉乖巧地点了点头。
林渡长出了一口气,为她系上安全带,启动了汽车。
到家的时候,苏拉已经睡着了。林渡把她一路抱进公寓,放在卧室的床上,这才有空到洗手间对镜看一下颈上的伤口。
啧,一个扁扁的血腥牙印,每一颗牙都到此一游。不算很深,疼是真疼。
这女人,上辈子一定属狗的。
他帮苏拉除掉外衣,解开衬衣的两颗扣子,有点犹豫要不要替她解开内衣松快松快。
或许应该直接帮她洗个澡?
这想法一冒出来,林渡顿时浑身燥热。
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曾多次裸裎相见,但确实没有共浴过。他明里暗里向苏拉提出过好几次,还订过一家温泉酒店约她共游,都被她无情拒绝了。
她说:“我不和别人一起洗澡。”
嗯,这一定是上天赐予他的机会。
林渡凑近她耳边:
“苏拉,要不要洗澡?”
她像睡熟的大型猫科动物,嘤咛了一声,蹭了两下枕头,又不动了。
林渡望着她的睡颜,陷入了沉思。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咒骂了一声,从她卧室出来,关上了门。
作者有话说:
夜还长,不急不急~
第27章 殷红的郁金香(2)
林渡站在客厅里, 心中的绮念像清晨沙滩上的潮汐,一点点褪去,理智遂水落石出。
他们已经分手了, 他不能乘人之危。
他长长地吁出一口气,环顾起苏拉灰色调的公寓。
热恋中的他不曾认真观察过这里,那时他满脑子都是她, 她, 她。他们依偎在一起看电影, 享受美食,有时阅读,有时做**爱,但并不分享自己的过去。
确实, 他一点儿都不了解苏拉。
她的公寓干净而简约, 没有花纹或植物, 没有一张照片, 不论是她自己的还是家人朋友的。在他到来之前,她的厨房是不开火的, 锅具和调料都是他厚着脸皮塞进来的,他走之后,也没有再被使用过的痕迹。
她的衣柜也简单, 同款西装或衬衣买三个颜色:黑、白、茶色。
这时,他才发现, 苏拉的随身包掉在了玄关的地上,一定是刚才进门的时候从她怀里掉落的。
他把包捡起来,感觉里面塞得骨骨碌碌, 奇形怪状的。于是他拉开了包链, 掏出里头方方正正的物事。
相框上, 五岁的小苏拉猝不及防地撞进他的眼帘。
林渡一眼就认出她来了。
那时候她真可爱啊,笑得像个小傻子,软软呆呆的。怎么会长大了变成这么凶巴巴恶狠狠的模样呢?
照片里的江世敏穿着很素淡,可以看出经济条件不是很好,但眉目间展露的安详和柔和,也和如今杀伐果断的一帆集团总裁完全不同,像是另外一个人。
林渡忽然觉得沮丧。
作家的使命是理解人性。可是,他甚至了解不了自己最希望了解的那个人。
他摸摸照片上小苏拉的脸,想亲一亲,又觉得自己有点猥琐。而且当着人家妈妈的面,也不应当。
所以他郑重地擦了擦相框,决定把它放到苏拉的书房去。毕竟,那是她在家里最常呆的地方。
苏拉的书架以法学、哲学和经济书籍为主,混杂着案例汇编和各种工具书。尤其突出的,就是渡渡鸟的那套全集,从处女作《紫衣杜鹃》到刚出版的《断喉苍鹭》,崭新而保管良好。
对作家来说,所爱的人认真阅读自己的作品,是一种令人焦虑的心理凌迟。而若她对这些作品毫不在意,那就是一刀给了个干净。
他拿起《紫衣杜鹃》,翻了几页,对当年佯装世故的自己嗤之以鼻。
书页自己滑落,停在版权页。
林渡瞟了一眼,蓦地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