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警官和小李警官带着证据,重新回到了审讯室。
最初, 王子谦还试图抵赖,但当他看到那件衣服的时候, 他的心理防线终于被击溃了。
他承认,是他误杀了徐丽。
被掩埋了十二年的真相,终于徐徐揭开。
十四年前, 王子谦留学归国, 在临南工业园学习管理。他在国外养成了一些自以为无伤大雅的“恶习”, 回国后也没有彻底戒除,罗行就是他的供货人。除了新型毒品,罗行还给他提供名贵烟酒、电子产品等走私货品。当然,这些事情,王家的父母和外人都是不知道的。
从外表看,王子谦英俊多金,谈吐不凡,许多女工都在把他幻想成韩剧里的男主角,渴望上演灰姑娘的童话,而徐丽就是其中之一。
徐丽相貌出众,工作努力,性格要强,是厂里的业务骨干。隔着家世、学历的鸿沟,她和王子谦相爱了。
但她不知道,美丽女孩和富家公子的故事,除了灰姑娘,还有德伯家的苔丝。
徐丽的意外怀孕,让他们产生了难以调和的分歧。王子谦希望徐丽打掉孩子,继续保密,等他财务独立,再公开他们的关系,徐丽却舍不得这个孩子。
徐丽怕王子谦逼她打胎,去找杜宇风借了钱,就不辞而别。
她走了半年多,音信全无。王子谦以为这段感情就此画上了句号,遂接受家里安排相亲,认识了于慧。
就在王子谦计划向于慧求婚的时候,徐丽回来了。
她更加拼命地工作,对王子谦形同陌路。然而,冷若冰霜的徐丽重新激起了王子谦的征服欲。他再一次用金钱和爱情诱惑了徐丽。
徐丽按照王子谦的要求,辞去了一帆的工作。王子谦给她租了个房子,定期给她钱,甚至同意她过一段时间就把母亲和孩子接过来。他承诺,只要徐丽不影响他的婚姻,满足他枯燥生活以外的欲望,他可以一直养着她们。
王子猷的十八岁生日派对的那一天,徐丽和王子谦在鹤尾山私会。他喜欢鹤尾山上隐秘的角落,让他感觉很刺激。
喁喁私语时,王子谦接到了于慧的电话。他本想随便敷衍几句就挂掉,于慧却单刀直入地问他,对她究竟是怎样一种感情,他们的关系到了哪一步。
这可不能草草应付。王子谦遂赌咒发誓,自己是诚心和她共度余生。
他挂了电话,转过身,才发现徐丽就在身后。
徐丽听见了他和于慧的对话,突然就发了疯。她威胁要把他们之间的事告诉杜宇风,告诉王家父母,告诉于慧,她要让所有人看看,王家的这个风光无限的太子爷,私底下是个什么懦弱的东西。
王子谦拦着徐丽不让她离开,两人厮打起来。王子谦一个用力过猛,徐丽就从坡顶上摔了下去。
她头上被石头磕出了一个大洞,王子谦脱下外衣,想为她止血,却已经无补于事。
他自幼就是天之骄子,是弟弟全心孺慕的榜样,是父母的朋友圈里最有前途的年轻人,是那个完美的“别人家的孩子”。他不容许自己完美的人生,被徐丽这个微不足道的女人毁掉。
王子谦没有拨打120,而是拨通了罗行的电话。罗行说过,有什么正规渠道平息不了的事,都可以找他。
他们找了个不易察觉的地方,合力掩埋了尸体。事后,罗行又找人散布传闻,说徐丽傍上了一个大款,跟着去香港当小三了,认识徐丽的人遂信以为真。
王子谦给了罗行一大笔钱,他以为,一切到此就结束了。
徐丽留下的物品被尽数销毁,她在这个城市生活过的痕迹被逐一抹去。
一个月后,在王家的一场饭局上,王子谦看到了那个手工编织的蝴蝶,那个徐丽引以为傲的独特的手工蝴蝶。
它就明晃晃地挂在杜荔娜的手机上。
那蝴蝶折磨得王子谦日夜难寐。他故作无意地问过杜荔娜,杜荔娜支吾着说,蝴蝶是苏拉送给她的。
这回答让王子谦更加恐惧和绝望。
她在撒谎。
她为什么撒谎?
他像行尸走肉一样生活,生怕下一秒,就有警察破门而入,像栓野狗一样把他铐在地上。
在这世上,王子谦最疼爱和在乎的人,就是弟弟王子猷。他为王子猷筹备出国留学,帮他准备毕业舞会,讨青梅竹马的女孩欢心。他倾听弟弟的初恋情思,给他建议,祝他好运。但与此同时,他心里养着一头野兽,悄然撕咬他的心脏。
王子猷根本不知道,他喜欢的那个女孩,竟是自己哥哥的催命符。
后来发生一切,究竟是精心谋划,还是一时冲动,就连王子谦自己,也无法分清。
那天晚上,罗行开了辆套牌的面包车,来送舞会的酒水,只卸了一箱货,就被人叫走了,车停在了别墅后的小树林里。
王子谦心情烦闷,晚上多喝了点酒,已有醉意。他亲眼看着杜荔娜冲进了舞会,又愤怒地冲了出去。
王子猷焦急地找到大哥,问他借车钥匙,去追杜荔娜。
王子谦的心突然一动。
这是天赐的良机。
他当然不忍心,不忍心让王子猷失去喜欢的女孩。
但弟弟总是要长大的。男孩在年少时吃一点爱情的苦,才能快速变成男人。
王子谦就这样说服了自己。
他对弟弟说,车钥匙扔在车库的置物柜里,让他自己去找。
这当然是谎话。
王子猷是个听话规矩的孩子,他要翻遍置物柜的每个抽屉,才能发现车钥匙就插在车上。
王子谦锁上自己卧室的门,营造出自己喝多了回房睡觉的假象,悄然离开了别墅。他从小树林里开出罗行的车,向着路灯浑浊的山下疾驰而去。
这样的深夜,被一辆□□撞死,没有监控,大雨会替他完成所有的善后工作。
酒意不断地上涌,但王子谦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看着大雨中惊愕的两个女孩,把油门踩到了底。
出乎王子谦的意料,杜荔娜没有死。
但她和死了没有太大的区别。她失去了健康的双腿,杜家花了大量的人力物力照顾她,还赶走了那个无关紧要的继女。
醒来的杜荔娜精神崩溃,记忆混乱,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别说她已经记不得和徐丽有关的事,就算她记起来,也未必能明白其中关联。退一万步说,就算她说了什么,也没有人会当真,就像她指控杜苏拉一样。
王子谦总算舒了口气。他当然知道,那天晚上究竟是谁推了谁。只要杜荔娜还坚持是苏拉推了她,就说明她的记忆没有恢复,而王子谦就是安全的。
但另一边,循着有限的线索,警察竟然还是查到了罗行身上。
在警方抓捕之前,罗行发现了王子谦的所作所为。他找到了王子谦,狠狠打了他一顿,又威胁要告发他,除非他再拿出一笔巨款。
他要的数字太大,王子谦已经拿不出来。他恳求分期支付,罗行拒绝了。
罗行用刀把王子谦架到王家父母面前,吐露了所有的真相。王母当场气得厥了过去,王父是经过大风浪的人,他和罗行谈判,终于稳住了罗行。
最终,他们达成了协议。
罗行把王子谦留在肇事车辆上的痕迹处理掉,把罪名担下来。罗行紧急偷渡出国,王家保他在国外一世荣华富贵。罗行手上有王子谦的罪证,不怕王家不给钱。
王子谦在父母面前跪了一天一夜,发誓痛改前非,重新做人。
王家父母对杜荔娜满怀不可言说的愧疚,遂命令王子猷取消留学计划,在国内陪杜荔娜康复。外人都夸王家厚道,说王子猷是个情种。
只有王家人自己知道,王子猷并不是心甘情愿。但父母和大哥都教导他不能始乱终弃,让他不能忘了对杜荔娜的责任。道德的重压之下,王子猷不得不屈服。
王子谦戒了毒品,也不再拈花惹草。他和于慧结了婚,把全副心思都放在了京岚的发展和小家庭上。后来,他在商场上赢得了无数赞誉,但再没有获得过一句父母的夸奖。王家父母身心都受到重击,不知如何面对“优秀”的长子,更不知如何面对被迫“还债”的次子,只好借出国疗养之名,常年不归。
罗行在海外待了几年,耐不住无聊,遂整容换了身份,费尽心机回了国。王子谦拿他没有办法,只好让他挂了个司机的名,高薪养着他。他们是一条绳上串着的蚂蚱,谁也不会主动去揭发谁。
其后很多年,没人再问起过徐丽。这个渺小的打工妹沉入鹤尾山的土壤,被霉菌和昆虫啮咬成白骨。她在这座城市生活和奋斗过的痕迹,也几乎消失殆尽。
……直到那一天,在女儿的追问中,在一对姐妹共同的回忆中,她无声地浮出水面。
作者有话说:
修文只是加快了节奏,情节设定没变,后半部分是新的内容。徐丽的故事会放在单独的一章番外里写.
第98章 浮生居大块(1)
浮生居大块
寻丈可寄形
身安即形乐
岂独乐咸京
――《思归乐》元稹
裴老师咨询室墙上挂着的那只没有脸的猫, 好像和从前不一样了。
现在,杜荔娜能看见它带点圆润褶皱的后脑勺,细小松软的毛发, 仿佛诱惑她伸手去摸。
她问裴老师,是不是换了一幅装饰画,裴老师说没有。
杜荔娜就说自己很喜欢这幅挂画, 希望在家里挂一幅一模一样的。裴老师把购买地址给了她, 他们结束了这个话题。
杜荔娜向裴老师汇报最近的生活。出于职业习惯, 裴老师保持着沉稳的神情,但杜荔娜能感觉到,他越听越震惊。
震惊是正常人的反应。就连杜荔娜自己,也还没从这种震惊中完全平复。
她能有条不紊地叙述过去一个月的遭遇, 已经很了不起了。她对自己刮目相看。
在鹤市, 企业家的经济犯罪不算新鲜, 因恶性暴力犯罪锒铛入狱, 却是少见。王子谦被逮捕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夜之间震动了鹤市的商界。继杜王两家联姻、杜宇风葬礼之后, 一帆和京岚再度成为舆论风暴的核心。
京岚集团财务告急,银行中止了所有授信,应付款的收款方开始提前上门催款, 应收款项立刻就收不回来,多个工程被迫停工, 而原地待命的工人、材料、仓库、车辆一日日地继续烧着钱。
于慧在他被捕前就带着孩子去了美国,王家父母涉嫌包庇犯罪,更不可能回国。王子猷被审讯了几天, 警方认定他对王子谦的罪行毫无所知, 就把他放出来了。
王子猷刚摸清情况, 又一个噩耗传来:
在加拿大养病的王父得知王子谦被捕,急怒攻心,突发心脏病去世了。王母一个人在加拿大料理丧事,根本无法操心国内。
所有的重担,全压在了王子猷一个人身上。
杜荔娜给王子猷打过几次电话,大部分时候是忙线,偶尔打通,也立刻就被挂断。天影所已经拟好了离婚协议书,但杜荔娜一直没让他们寄出。她不想在这个时候催促王子猷离婚,对他太残忍了。
另一方面,一帆集团面临的局势也不容乐观。
京岚集团是一帆实质上的第二大股东,过去二十年,对一帆拥有不可忽视的影响力。这样严重的负面信息,不仅引发对一帆财务状况的担忧,也让各界对一帆的合法经营产生了质疑。
江世敏也不是省油的灯,她直接甩出了王家侵占集团财产和洗钱到海外的证据,抢先保全了京岚名下的一批重要资产。未经杜荔娜同意,江世敏又公开了她和王子猷的婚前协议,以证明杜宇风早就觉得王家不靠谱,已经做了充分的资产隔离。
这一系列作为,又把杜荔娜放在了火上烤。
外界添油加醋地加工转述着这场豪门丑闻。有的媒体说她是无辜可怜的冤种小公主,有的则把她描绘成扮猪吃老虎的绝世妖姬。更有一群以豪门狗血为生的人,如闻到了血腥味的食人鱼,各怀目的地朝她涌来。
“你自己感觉怎么样呢?”裴老师端详着她,“娜娜,你还好吗?”
杜荔娜苦笑了一下。
“我很庆幸。”
庆幸父亲终究是她心中崇拜的父亲,而并非人面兽心的伪君子。
庆幸噩运来临时,她不是孤身一人。
庆幸她终于看见呼风唤雨者心中的软弱,也看见苦难卑弱中蕴含的坚强。
这一次,她终于不是命运的猎物。她和苏拉,她们一起,再次从命运的利爪下逃脱。她们活着,未来未必一帆风顺,但充满无限可能。
“我曾经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懦弱无用的人,现在我不这么觉得了。”
“裴老师,我会成为爸爸那样,善良而有力量的人。”
杜荔娜拥抱了一下裴老师,告诉他,她已经决定,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咨询,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她会非常忙碌。
裴老师真诚地祝福了她,没有太意外,也没有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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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裴老师,杜荔娜先回了趟家。
苏拉刚做完手术,至少要住院一个月。保姆秦阿姨煮了菜干猪骨粥,还有一些别的日用品,让杜荔娜一起捎过去。
刚出电梯,就听见家门口吵吵嚷嚷的。杜荔娜仔细一看,秦阿姨挡在门口,而住对门的阿姨单手叉腰,正把王子猷围在中间,七嘴八舌地教训。
一见杜荔娜,对门阿姨立刻大叫起来:
“小杜啊,你可回来了!这个人趁你不在家,非要进门,谁知道他安了什么心思?”
“……”
秦阿姨也说:
“杜小姐,物业保安马上就到,他要敢报复你,咱们就报警!”
王子猷颓然垂目,面容呆滞,竟不敢与杜荔娜对视。
他微弱地辩解:
“我真的只想放点东西……”
“呸!你们一家子都不是好东西!”
杜王两家的事,媒体都报导了,阿姨们听过的版本更是添油加醋。她们原本都很喜欢王子猷,这下几乎是偶像塌房一般幻灭,脱粉回踩更是毫不留情。
杜荔娜直盯着他,半晌,轻声道:
“谢谢阿姨们,我想,他应该没有恶意。就让他进去吧,我们z,也该好好谈谈。”
两位阿姨叮嘱了她半天,终于肯放他们两人单独相处。
杜荔娜领着王子猷进门,他一眼就看见了客厅里挂着的绿色花鸟窗帘,愣了一会儿,说:
“窗帘很好看。”
他瘦了一圈,胡渣甚至没有刮干净,西装的边缘有些发皱,看起来颓唐而沧桑。
杜荔娜给他倒了杯热茶,他又沉默了一会儿,才鼓起勇气开口。
“我不是故意不接你电话。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杜荔娜轻轻颔首。
“我明白。”
他最崇拜的大哥成了穷凶极恶的罪犯,爱人成了仇人,风流潇洒的豪门才俊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一夜之间,大厦倾覆,人成个,今非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