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意杜苏拉——戈鞅【完结】
时间:2023-04-17 17:24:06

  有一次他们逛街,林渡在马路对面的小店买饮料,突然下雨。他打电话让苏拉过来,苏拉不肯,非要他打着伞过来接。
  但也是那天,他们在雨中撑着伞回家的路上,他听见苏拉哼起歌来。
  他问她是什么歌,她说自己也忘了。
  后来,林渡凭着记忆中零碎的歌词,查到那是一首比他们俩都要老的歌,名叫《一把小雨伞》。
  思域悄然停在公寓楼下。林渡一眼就望见苏拉的窗口,并无灯光。
  这时已接近凌晨三点,这个工作狂可能已经睡熟了,当然也可能还在加班,根本没到家。
  林渡打开车载音响,开始播放《一把小雨伞》,是低醇的男声,仿佛熨烫着湿冷的灵魂。
  我们俩
  谈笑风生走在大街上
  雨朦朦
  共在伞下谈起俩愿望
  未来旅途还漫长
  只要彼此常相伴
  不怕人生多磨难
  携手共徜徉
  你和我
  紧紧握着一把小雨伞
  风雨骤
  溅湿衣裳心情也怡然
  雨雾如黑纱,公寓门前几乎无人。忽有亮光透雨而来,一辆迈凯伦跑车停在了公寓门口。
  林渡僵住了。
  从跑车副驾上下来的人,是苏拉。
  她将手撑在头顶,几步就奔到门廊下。
  迈凯伦的主人迅速跟了下来,一把将苏拉按在门廊的墙边。他身材高大,将苏拉纤细的身影完全遮住。虽看不清面孔,却能辨认出男人结实紧致的身形,不是昂贵的高定西装,穿不出这样的效果。
  林渡下意识要下车,手放在门边又停了下来。
  苏拉没有挣扎。
  以她的性格,若是被人强迫,绝没有善了的可能。
  但她没有动。
  两个身影贴得极近,隔着雨雾纠缠,不是在窃窃私语,就是在接吻。
  林渡如坠冰窟。
  他于她,终究只是一个过客。
  第三天,是林深的忌日,林渡像往年一样,起了个大早。
  但天有不测风云,车一出门,就碰上了追尾。后车司机像是赶着去签几百亿的合同,把林渡的二手思域屁股都撞瘪了,安全气囊爆得脑袋嗡嗡的。
  报警定责保险存证,一套程序走完,才叫了拖车把受损车辆拖走。拖车大哥咂着嘴:
  “你这还能修吗?干脆报废换个新车吧。”
  林渡连忙说:“肯定能修。咳,就是个代步工具嘛。”
  拖车大哥嘿嘿一笑。林渡知道,他心里肯定在骂自己穷鬼。
  林渡的头手都有轻微擦伤,又去医院做了个简单的处理,再去到墓园的时候,太阳都快落山了。
  橘黄的日光浸润着墓碑上林深的照片。她死时才二十五岁,林渡对她的个人生活知之甚少。他不知道她有没有谈过恋爱,有没有过梦想和欲望。
  一块小方盒大小的土地,就是一个灵魂的归宿。
  严格来说,姐姐林深才是所谓的长房长孙,但在林家,女人进不了家谱,争不得财产,在所有利益攸关的叙述中,宛如不存在。
  林深也曾是林老太爷最宠爱的孩子。她是他第一个孙辈,从小温顺懂事,身体又弱,林老太爷对其他人有多严苛,对她就有多纵容。
  林渡到林家的时候,林深已经上大学了,她哭着去求爷爷,让爷爷劝父亲不要离婚,不要抛弃她身体和心理都已经很脆弱的母亲。
  林老太爷铁了心肠,没有同意。
  他说你母亲和你父亲结婚的时候太草率,没有掐过八字,所以你母亲一直生不出儿子。孙女再亲,也只是孙女。林家长房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长孙,这比什么都重要。
  当然,这些事情都是林渡后来听说的。
  离婚后不久,林深的母亲抑郁崩溃,自杀去世,林深遂和林家彻底决裂。
  没人知道,林深是在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得了绝症。她没告诉任何人,同事、家人都不知道。
  病名叫多形性胶质母细胞瘤,是脑瘤的一种。医生说,如果发现得早,或许能延长生命,但林深的生活过得很拮据,也不会照顾自己,大概一直当做贫血,没能及早去检查。
  林深是去青海旅行的时候,突发重病去世的。林家的秘书前去处理了一切,带回来的只有一个小小的骨灰盒。林老太爷不同意林深进祖坟,还是钟晴提议,在鹤市的公共墓园买了块小格子地,就地安葬。
  林渡觉得这样挺好。死了还跟林家人待在一起,谁能受得了。
  后来,林家开发的新楼盘开盘售罄,获利甚丰,林茂生从利润中拿出一部分,成立了一支帮助多形性胶质母细胞瘤病人和资助相关医学研究的慈善基金,算是心理上做了点补偿。
  再后来,林家再没人提起过林深。
  林渡在墓碑前放下一小束黄白驳杂的菊花。直起腰的时候,他动作一顿――
  在他的花束旁边,还有一束几乎一模一样的小菊花。
  林渡下意识地举目四望。
  工作日的午后,墓园几乎没有人。那束花的边缘有点蔫,至少被太阳晒了一两个小时了。
  林渡猜测着送花的是谁。
  应该不是钟晴。她做过的一切,都是为了显示自己的大度和贤惠,并非对这个造成了许多困扰的继女有什么好感。
  林渡知道,自己心里最不希望的答案是林茂生。吝啬鬼斯克鲁奇被鬼魂缠身,找到一丝人性,这样的故事会存在于狄更斯笔下,但不会存在于林家。
  还是何家兄妹?他们知道自己今天会来。
  林渡挥去脑海里的思绪。
  小说家的职业病,就是容易抓住一个线头,脑补出成千上万条故事线。然而事实很可能只是,有别的祭拜者把花放错了位置。
  这时,电话铃声响起。林渡低头一看,是何宝贤。
  有些人,就是经不住惦记。
  何宝贤的话音带着点无事献殷勤的铺垫:
  “哥,有个小忙,你帮一下呗。”
  “说来听听。”
  “杜宇风死了。”
  “……”
  “就在昨天凌晨,我们撸完串儿没多久。鹤大附属医院国际部,胰腺癌引发肝性脑病,抢救无效死亡。”
  身处午后安宁的墓园,林渡忽然恍惚了。
  真实的死亡永远不像故事里的那样富有戏剧性。死亡就是死亡,毫无准备,毫无美感,不留情面,众生平等。
  作者有话说:
  《一把小雨伞》:赵鹏演唱版本歌词
第14章 守库者之死(4)
  何宝贤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
  “消息已经放出来了,现在整个鹤市商界都在猜测他的遗嘱内容。杜宇风的遗嘱是秘密安排的,除了杜家的律师,其他人都不知道内容,包括他的妻女、老友。遗嘱将在三天后的追悼会上,当着所有利益相关人的面宣布。据说,江世敏叫停了一帆所有的资金动账,遗嘱公布之前,谁也不能从一帆和杜宇风个人的账户上转走一分钱。”
  她话音里透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激动:
  “还是我运气好,一回国就赶上这么大的瓜。做好了又是一篇大专题。”
  林渡张了张嘴,没多说什么。
  名利场中人的生老病死,结缡分飞,都会演变成一场公众的娱乐盛宴。这大概就是名利的代价吧。
  何宝贤兴冲冲地说:
  “哥,你陪我去参加杜宇风的追悼会吧。”
  林渡:“为什么不找你哥?”
  “你记性好,文笔好,观察力也强,有什么我没注意的,你还能帮我查个漏补个缺。我哥,切……”
  她的甜言蜜语张口就来:林渡被哄得飘飘然:
  “既然这样,我就勉为其难……”
  “不过哥,还有一件事……你得洗头,做个造型,我再给你弄一身好西装。”
  “……那还是算了吧。”
  邋遢怪林渡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穿全套西装,打领带,吹油头。旧T恤、大裤衩和人字拖才是他的归宿。
  “哥!”
  何宝贤撒起娇来,林渡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你还有没有良心?要不是十四岁的时候被你无情地扼杀了初恋,我至于变成今天这样吗?”
  林渡无语:“可是你后来恋爱也没少谈啊。”
  “我以前多自信啊,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小姑娘。可是你那么残忍无情地拒绝了我,给我留下了终生的青春伤痕。从那以后,我就没有一段感情超过三个月,你说你要不要负责?”
  “我现在就要求你帮这么一丢丢忙,你都不帮,你还是人吗?”
  林渡:“……”
  何宝贤大概没发现,她嘴上说着工作太辛苦,回国听从父母安排嫁人,一遇上机会,事业心就又泛滥得一发不可收拾。
  人的心之所向,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
  “行吧。哥就帮你这回。”
  杜宇风的葬礼在一个阴沉的早晨举行,地点是在西岭殡仪馆。他生前早有遗言,葬仪一切从简,到场不过百人,不行土葬,不买墓地,直接火化,骨灰撒入大海。
  参加追悼会的人仅限于亲友和一帆的主要股东,媒体纷纷被禁止入场。会场外挤满了记者,都等着追悼会结束,捞一点边角料。何宝贤不知托了什么关系,才弄来一张邀请函。
  虽然入内者不多,但花圈和挽联堆满了道旁。林渡留意到,有一些穿制服的普通工人,亲手送来简陋的花圈。他们大多抹一把泪,放下奠品便走了。
  林渡便问何宝贤:
  “杜宇风本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何宝贤:“听说他为人很仗义,守信誉,说到做到,不仅商界同仁中口碑很好,在自家员工里威望也很高。当年金融危机,一帆的经营一度遇到困难,他公开向工厂的工人承诺,绝不裁减一个老员工。一帆的员工忠诚度很高,企业内部凝聚力也很强。”
  林渡点了点头。看来杜宇风不仅是一帆的基石,还是一帆的精神旗帜。
  何宝贤继续说:
  “杜宇风离开后,一帆未来如何发展,是关系到鹤市高端制造业整个产业链,乃至民族产业发展的重要议题。从严肃新闻的角度出发,也值得做一个系统的回顾和对未来的展望。”
  林渡顿时心生景仰,还来不及竖起大拇指,又听她说:
  “当然了,如果真有什么私生子、姨奶奶跳出来争家产,我们也是要蹲一蹲的。”
  “……”
  说到企业经营,大部分人不感兴趣,但说到秘密遗嘱、豪门争产,人们就来劲了。
  正在这时,纪念厅门口传来小范围的喧闹,然后,整个厅中迅速地安静下来。
  “要开始了。”
  几个西装革履、戴空气导管耳塞的保镖把杜家人围在中间,分开人流,缓缓地向台上走来。
  走在最前面的,是江世敏,一帆现在的一号人物,首席执行官,准确的职位名称是行政总裁,同时任一帆副董事长,代行董事长职责。
  她穿一身黑色缎面礼服裙,身材瘦削,皮肤紧绷,眼睛细长,目光锐利,满头黑发一丝不乱地盘在头顶。她与前来吊唁的熟人挨个握手,自带一派沉稳干练的风度,神情中没有身为遗孀的哀痛,唇边犹带一丝未及眼角的微笑。
  林渡望着她的面容,忽觉眼熟,却又说不出在哪里见过。
  紧随在江世敏身后的,就是杜宇风的独女,杜荔娜。
  她是典型的东方美人,肤色白得近乎透明,圆弧状的眼形显得天真无邪,五官精致娟秀,栗色长发挽了个低低的髻,整个人像一尊金贵而易碎的薄胎白瓷瓶。
  与继母的指挥若定形成对照,杜荔娜目光茫然,神思恍惚。她穿着黑色长裤,修长的双腿遮得严严实实,倒比继母江世敏看上去还要保守许多。
  在她身后的,则是京岚的王子谦、王子猷两兄弟。
  两人身形都是高大修长,同样丰神俊朗的相貌,同一系列的高定西装,在人群中显得鹤立鸡群。区别只是,兄长戴着黑框智能眼镜,更显沉稳低调,而弟弟还年轻,眸中尚有锐气,不惧挑战。
  众人瞻仰了遗体,又有几位股东致了悼词,包括王子猷的哥哥王子谦。最后一个上台讲话的,是江世敏。
  她没有拿稿子,也没有任何寒暄和酝酿,单刀直入地开口了。
  “老杜是个有理想,有情怀的人,比起老婆孩子,一帆才是他这一生最看重的东西。我明白,各位今天来到这儿,是为了送老杜一程,也是关心一帆今后的走向。”
  她顿了一顿,底下众人也跟着她的呼吸顿了一顿。
  “老杜生前,确实做了安排。但遗嘱的内容,我不知道,荔娜也不知道。根据老杜的遗愿,由他的老朋友常玉忠律师,在他的葬礼上宣读遗嘱,宣读完毕后,立刻启动遗嘱执行程序。”
  她轻轻地皱起眉:
  “下面,就请常老来宣读遗嘱吧。”
  众人的目光投向礼宾厅门口,一个头发灰白的老者点了点头。
  他精神矍铄地穿过人群,身后紧跟着一个年轻女子。女子抱着一沓文件,身材纤瘦,略长的黑发稍稍遮挡了来自侧面的打量。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坚定而有力,经过身边时,林渡看见了那女子鲜明峭冷的颌骨。
  何宝贤小声解释:
  “这位常老是鹤市法律界的老前辈,跟杜宇风有三十几年的交情,是他最信任的人之一。他也是一帆的股东之一,持有8%的股份。他身后那个……我不认识,大概是他的助理吧。”
  林渡没有说话,也没有听到何宝贤的话。
  他眼里只看得见那个女子。
  他看着她走上台,面无表情地立在常玉忠身后,将她充满自我意识的嘴唇紧紧绷直,目光放肆地投向台下的每一个人。
  林渡整个人都僵住了。
  常玉忠对着话筒咳了一声:
  “诸位领导,诸位亲友,诸位商界同仁,我只是个见证人,杜董事长的遗嘱,由他生前亲自指定的遗嘱执行人来为大家宣读。”
  “――有些朋友可能不认识,我介绍一下。”
  “这位遗嘱执行人,是江总裁的亲生女儿,杜董事长的继女,苏拉。”
  他后退一步,把掌控全场注意力的位置让出来。
  苏拉缓缓地向前踏出了一步。
  “各位好。在场的有些亲朋,可能已经不记得我了。毕竟上次见面的时候,我的名字还是――”
  “杜苏拉。”
  作者有话说:
  来了,开撕。
第15章 守库者之死(5)
  林渡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会觉得江世敏很眼熟。她们母女,生就一样的狭长双眼,蕴藉一样的沉静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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