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大部分人都和林渡一样震惊。几乎没有几个人知道,杜家除了杜荔娜,还有一个继女。
何宝贤则埋头在手机上疯狂地搜索。
阒然无声的纪念厅中,终于有人率先打破了沉默。
“不可能!”
杜荔娜从人群中冲了出来,她的丈夫王子猷想要拦她,没有拦住。如果说之前她的脸色是凝白如玉,那现在可以说是苍白如纸了。
林渡这才注意到,她走路的时候右脚有明显的拖行。看来,这就是十二年前的车祸留下的伤痛。
江世敏站得离苏拉不远,但丝毫没有走到女儿身边的动作。母女俩隔空相对,视线却并不接触。江世敏的神情愈发冰冷。
王子猷看上去倒不像其他人那么震惊。他低声和身旁的王子谦说了句什么,王子谦便皱起了浓眉。
一时间,林渡疑心,苏拉的突然出现,对现场的每一个人来说,都是意外,包括她的母亲江世敏。
而杜荔娜还站在走廊中央。
“爸爸不可能让你回来的!”
她摇着头,眼中有泪花扇动:
“爸爸当年就答应过我,绝对不会让你再回到鹤市,绝对不会让你再在我面前出现!”
何宝贤像打了鸡血一样瞪起双眼,在无人察觉的地方打开了手机录音。
这时,苏拉双手撑住讲台,居高临下地倾身对杜荔娜笑了一下:
“杜小姐,你爸爸是个守信的人。――但他不是神。而且他现在已经不在了。”
杜荔娜难以置信地瞪着她。她话语中隐含的恶意,如无形的小蛇一般,履着地板,蹿上了杜荔娜的身体。
杜荔娜颤抖起来,如果不是王子猷冲过来,把她扶在怀里,她恐怕已经倒下了。
尴尬的气氛充满了整个纪念厅。
然而江世敏说话了。
她一开口,就改变了厅中的整个气氛。
“她是老杜指定的遗嘱执行人,是来宣读遗嘱,又不是来当皇帝,急什么?”
杜荔娜不说话了。她垂下美丽的头颅,好像陷入了迷惘的深思。
江世敏向苏拉抬了抬手:
“开始吧,苏律师。”
杜宇风的个人资产比公众想象得要少很多。除去一帆集团母公司的股权,他个人持有的现金、房产、车辆、股票、基金、理财、艺术收藏等,合计估值不超过十亿。
但真正最值钱的,也是最受大众瞩目的,就是一帆股权的分配情况了。
“法律上的格式术语,我就不多介绍了。杜董事长生前已通过天影律师事务所及DK家族办公室设立杜氏家族信托,货币资产将全部进入家族信托管理,由杜荔娜女士和她未来的后代作为受益人,固定资产按照确定的清单分配继承。至于一帆的股权――”
苏拉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众人的心情也随之猛然跌宕。
“……杜董持有一帆合计41%的股权,江世敏女士持有一帆19%股权,合计60%,且两人签署有《一致行动协议》,约定在股东会表决中作出一致意思表示。”
苏拉无声地更换了呼吸的频率。
“根据遗嘱,杜董名下的股权中,29%由杜荔娜女士继承,10%由江世敏女士继承,还有2%……将由本人继承。”
厅中静了一秒,全场哗然。
“你说什么?!”
杜荔娜失控的嗓音在O@碎语中显得格外响亮。
苏拉没有理会她无意义的惊诧,继续说:
“本次股权继承为附条件的继承,三位继承人继承股权后,需就持有的合计60%股权重新签署《一致行动协议》,行使表决权时,以一致行动人内部持股多数意见为准。”
“另外,杜董的个人账户即日起将全部暂停支付。本人将作为遗嘱执行人,清算杜董的全部财产和债务,编制遗产清单,管理资产和投资的正常运作,直到完成清算分割、移交遗产。”
杜宇风设立了不短于半年的遗产清算期。在此期间,他的遗产进行全面封闭托管,由遗产执行人――也就是苏拉,进行管理和清算,其他任何人无权动用。
苏拉的话语平静,松弛,宛如朗读一个毫无感情的宣言。但底下已经沸腾了起来。
一个简单的比例划分决定,在利益相关者的脑海中,已经演变出上百种博弈的可能。
林渡对公司治理知之甚少,只好低声问何宝贤,这个《一致行动协议》是个什么东西。
何宝贤简单和他解释了一下。
《一致行动协议》,相当于要求股东会开会之前,江世敏、杜荔娜、苏拉三人先开一个小会,就所有需要表决的事项在内部先达成一致,这样正式开股东会的时候,60%的投票表决权就能投在同一个方向上。
“那,如果她们三个人都无法达成一致,怎么办呢?”林渡问。
“三个一致行动人内部,也必须按照持股少数服从多数来作出决定。你看这个继承分配的比例,江世敏和杜荔娜分别占29%,这两个人利益冲突最明显,基本上不可能达成一致,所以最后掌握话语权的,反而是那个持有2%的人。”
王家兄弟和杜荔娜面色阴沉。
王家持有的22%股权,加上杜荔娜继承的29%股权,持股比例已经达到了51%,已经能够达成相对控股。但一纸《一致行动协议》捆绑了三个关系微妙的女人,让所有人都陷入了被动。
江世敏的脸色也并不好。
她持有的股权比例增加了,但在股东会的话语权反而被削弱,因为一切的表态,都要在三个一致行动人之间先达成一致。而由于她们三人持有的股份已经达到60%,三人会议的决议,大部分情况下,也就等同于公司股东会的决议了。
目前,江世敏掌控着一帆的董事会。五位董事中,除了刚刚过世的杜宇风,王子谦和江世敏自己,另外2位董事都是公司高管,也都是江世敏的心腹。即使再补选一个不同阵营的人,她也依然在董事会占据多数。
这个继承安排并未改变一帆日常管理中的权力结构,能够保持战略投资股东们对持续稳定经营的信心。但一帆集团发展中的重大事项,尤其是涉及股东们之间的利益分配,还是需要经过股东会的表决。
“杜宇风不愧是杜宇风,真可谓是四两拨千斤。”
何宝贤感叹着。
“但这个继女到底是什么来头?杜宇风让她拿着2%的股权,和一群千年的老狐狸斗心眼,究竟是信任她,还是在坑她呢?”
何宝贤的话如同一道霹雳,劈中了林渡的天灵盖。他浑浑噩噩地想起了和苏拉真正分手那天,她说的话。
她说,她想要财富,人脉,名望,权力,想要堂堂正正地进入上流社会,和那些有话语权的人平起平坐。
苏拉现在,算是和那些有话语权的人平起平坐了吧?
苏拉面无表情地站在台上,目光扫过台下的每一个人。
这些人里,有些她认识,有些不认识,但每个人都以震惊和疑惧瞪视她。对他们而言,她像个穿着兽皮,闯进交响乐会的野蛮人。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林渡。
她从没见过他这样,竟然穿了西装,还打了点发蜡,被一个漂亮的女子紧紧挽着臂弯。
倒是像一个标准的家族企业继承人了。
苏拉猛然回过神来,继续道:
“杜董订立遗嘱的过程,留存了视频资料,医生也出具了立遗嘱人神志清楚的证明,见证人有常老,司机曹叔,保姆徐阿姨,还有两名公证员到场,经国家公证机关公证有效。任何利益相关人员如需查阅资料,可以随时向我提出申请。”
她公事公办地向人们点了点头,收起文件夹,转身下台。
遗嘱宣读结束得出奇地快,简单扼要,毫不拖泥带水。
就在何宝贤关掉录音的同时,异变发生了。
苏拉从台上走下来,穿过人群的时候,杜荔娜陡然动了。
她原本蒲柳般挂在王子猷臂弯里,看着苏拉从眼前经过,突然一把抓起身旁人手上的杯子,泼在了苏拉脸上。
那是一大杯冰拿铁,一半都是冰块。冰凉的液体沿着头发,湿哒哒地流进苏拉的脖颈,胸前和肩上瞬间湿透。
有人惊呼起来。
苏拉眼前一片模糊,身子猛然被拽了一下,倒退两步,又落入一个干爽的怀抱。她不消细看,就能辨认出林渡身上温暖的气味,那是一种混杂着书页、乌龙茶和薄荷的味道。
林渡大声说:
“你干什么?”
苏拉避开林渡的碰触,自己抹了把脸。非但没有显露狼狈,反而轻笑了一声:
“杜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杜荔娜像被兽齿咬住脖颈的小鹿,面容是垂死的悲哀: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怎么还有脸?你这个……凶手!”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不知道这指控从何而来。
苏拉沉默了一会儿,不答反问:
“你不喜欢我叫你杜小姐,那我就叫你,娜娜?”
苏拉的手垂落在她眼前:
“从今往后,咱们就是利益共同体了。合作愉快。”
那声“娜娜”一出口,杜荔娜猛然哀鸣了一声。她瞪着那手,像瞪着有毒的纺锤针,竟不敢去碰。
苏拉却盯着她,持续地逼近。
“从明天开始,杜董的资产全面进入冻结状态,你的所有个人消费,都无法再从冻结资产中支取资金,只能自己想办法。”她瞟一眼王子猷,“不过,有王二公子在,相信你会找到办法的。”
“杜荔娜,”她凑近那瑟瑟发抖的女子耳边,“我想要的,你从来都抢不过。”
杜荔娜挣扎着后退了两步,退到王子猷怀中。
王子猷怒声说:
“你别太过分!就算她没了父亲,还有王家!”
王子谦站在一旁,皱起了眉,并未附和。
苏拉宛如亮出利齿的优雅黑豹,微微一笑:
“那我就看看,你们王家怎么护她。”
林渡这才看清王子猷的身形和面容,当即认出,他就是那天晚上和苏拉在公寓门口纠缠的男人。
杜荔娜的丈夫。
但林渡来不及细想,苏拉已经甩了他,捡起落在地上的文件夹,转身走出了会场。
作者有话说:
恶女归来~
为了更直观展示杜宇风遗嘱引起的一帆的权力变化,我这个小图盲挣扎着做了三张图,贴到微博去了,大家可以去围观一下,搜恶意杜苏拉,股权结构图,都能找到。
不看图也没关系,不影响阅读。
PS,这本书的女一、女二、男二的名字和人物关系,应该看得出来,初始灵感是灰姑娘吧?当然,人设和故事的发展是完全不同的。
第16章 守库者之死(6)
身后脚步纷沓,林渡追了上来。
“我送你回去。”
“不用。”
苏拉掏出车钥匙,走向自己的奔驰车。车钥匙被林渡一把夺过去。
“你这样还能开车吗?”
她的真丝衬衫湿了大半,平日利落的中长发被咖啡液糊在脖子里,额前也是一片粘连,是林渡从来未见过的狼狈。
“你怎么这么爱管闲事?”
“你的事叫闲事吗?”
林渡熟练地拉开副驾车门,把她塞了进去。
苏拉皱眉:
“你这样我可以告你抢劫加绑架,你知道吗?”
“那你去告啊。”
“……”
苏拉难得地语塞。大概是脑海里装了太多的事,她无力继续纠缠,索性放弃了反抗。
“那你送我去所里吧。”
“我送你回家换衣服。”
“所里有备用的衣服,我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她轻揉着眉心。
工作狂。
林渡无声地骂了一句,嘴上还是说:
“行。”
葬礼上的一切,任何一个亲历者,都会认定苏拉是个欺凌弱女、谋夺财产的恶人,一个和母亲里应外合的阴谋家。
她不惮于吐露最刻薄伤人的语言,不惮于直面最激烈残酷的冲突,不惮于欺凌最无辜可怜的弱者,更可怕的是还深谙这世界的规则,为己所用。
林渡的理智告诉他,是应该离她越远越好,毕竟杜家的情况,比林家还要复杂。
有冰块贴着肌肤融化了。苏拉瑟缩了一下,调低了座椅靠背,将自己深深陷入真皮座椅之中,长长地吁了口气。
等红灯的时候,林渡转头看了眼苏拉,但见她阖目养神,丝毫没有要解释的样子。
他想问苏拉,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家世,隐瞒过去。
可是他又有什么资格质问苏拉呢?最先隐瞒的难道不是他自己吗?
片刻,林渡故作寻常地问:“你说你想要的,杜荔娜抢不过,你指的是人,还是……”
苏拉过了三秒才睁开眼。
“我想要的很多,财产,权力,地位,当然也有人。”
林渡于是沉默了。
苏拉想要的,大概真的很多,唯独不想要他。
车到了天影所的停车场,苏拉毫不犹豫地把林渡赶下车。
“我送你上去?”
“不用。”
苏拉望着他:
“你今天的女伴很漂亮。恭喜。”
“嗯……呃?”
“林渡,你应该看出来了,这次的机会,对我来说很重要,我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所以,我没有精力应付你,你也不要再来招惹我。”
她从他手里薅出车钥匙,头也不回地走了。
林渡在原地愣了两分钟,咀嚼着刚才的对话。
手机“叮”地又收到一条短信。
“您名下尾号为XXXX的XX银行卡收入人民币200元,摘要:代驾费用。”
林渡差点把手机砸了。
自从把他拉黑,她就打算靠银行转账附言来沟通了,是么?
林渡给被他丢在殡仪馆的漂亮女伴打电话:
“阿宝……”
刚吐出两个字,那边已经咆哮起来了。
林渡把手机拉远两寸:
“阿宝,我想知道杜家的事。”
“嗯,全部。你哪天有空?我请你吃烤肉。”
何宝贤订的餐厅是鹤市最贵的和牛烤肉,她一口气点了十份肉,林渡疼得直肝颤。
“就是得好好宰你一顿。说好陪我去追悼会,我就去了个洗手间,出来你就没影了。”
她放下菜单:
“哥,你怎么突然对杜家感兴趣?难道你想明白了,打算回林家?你那些叔伯都不是省油的灯,要不要我帮你……”
林渡翻了个白眼:“谁说我要回林家了?我是个作家嘛,需要收集素材。这种豪门争产的故事,就是最好的素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