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养是没问题的,但缘分浅,到了一定时候,会走散的。”老道士苦口婆心,“如果非得生,到时候别太伤心。”
“啥意思,短寿?”
她毫不忌讳,觉得那就从小全身心关注,定期体检锻炼,再雇几个保镖——有钱!
“不是。”老道士又摆手,“会走散的。”
莫巧巧无言以对,结巴半天,老道士死活不肯再透露了,莫巧巧无奈道:“那你说我生的是男是女?”
老道士念了首诗,莫巧巧急得拍他的头:“你快点,我要下车了!”
“我这不说呢吗!你聋了!”老道士终于被她烦坏了,也跟着怒吼。
莫巧巧没想到是这个情况,马上怂了,甜甜道:“您再来一遍呗,刚司机按喇叭,真没听清。”
司机师傅在等红灯的间隙白了她一眼。
老道士摇头晃脑起来。
“北方郭家子,奈何随莫姓。
莫贫莫沦贱,享运享长生。
养男望成龙,生女盼成凤。
龙凤一朝起,不恋旧梧桐。
飞天传好信,关山万里重。”
莫巧巧还是没听懂。
但站到了,她扛着包下车,一阵恶心,在电线杆下狂吐起来。等她修养好时,那些忐忑的心情什么都不剩了。
迎着朝阳,她坚信自己的未来无限光明,那是属于90年代的狂气,挑衅式地迎接21世纪的激荡。
“还真准呢,”
二十多年后,莫巧巧枯坐在床上,守着一堆花不完的钱,穿着旧棉背心,坐在漏风的屋子里。
“大龙啊,你知道伊春进哈尔滨城那条线的大巴不,咱们前年还坐过,我以前怀你姐的时候……”
莫巧巧边说边抬头,习惯性地去找靠在屋角的话唠瘦猴,发现屋子里根本没人。
她一下慌了。大龙不在,她该和谁说话呢?
她一下子觉得自己和世界搭不上线了,就如同望着穿衣镜时的心情,一遍一遍地在脑内复写,不是老了,是旧了。
龙凤一朝起……
不恋旧梧桐。
第20章 嫌疑人姜辞墨
北京市交通局。
工龄十五年的办事员盛开,正在铁路网站一页页统计K203次列车乘客及乘务员名单。
十五年来,大大小小的事故也有几起,但随着科技的进步和制度的完善,大型事故还是越来越少了。况且飞机有失联的,火车可不多。华北平原,信号覆盖率如此之高的地区能出现这种事件,实在是匪夷所思。
当然,他不能把自己内心的吐槽说出来,只能尽量平静地检视着这些看起来十分相似的人名。
每个人都认为自己的人生是独特的。
但当他们意识到,自己的一生都能在一张A4纸上简单概括,并让一个普通人几分钟浏览完毕的时候,还是难以接受。
K203的失踪,在一团乱麻之中,他被分配到了这样一个特殊的任务,检索所有有嫌疑的乘客,排除人为制造社会恶性事件的可能。
这个任务之前他也没做过,甚至没听说过,只在某本描写交通行业的小说里见过,没想到今天成了真。不过实际上这是一份……相当有趣的工作。
小说里面,那位工作人员只对主角们的信息感兴趣,而他,却逐渐发现智子疑邻的道理,当他带着先入为主的情绪看待这些“简历”时,每个人都那么可疑。
比如为首的这位列车长,有个很文艺的名字叫柳穗子。她在这条线上跑了十三年,之前也一直在铁路做乘务工作,没有投诉记录,甚至没有缺勤记录,还获得过三次锦旗。但她从未得到过任何荣誉,优秀员工啊,模范车长啊,都没有。
同事评价她性格直爽,热爱工作,可这辆车,也没什么特别之处,有乘客反馈过设备陈旧,和其他绿皮火车一样。
她一个人生活,已近中年,没有组建家庭,也没有恋人,社会关系极为简单。
这样一个人,有没有可能心怀怨恨?自己的年龄到了上升尴尬期,加上更年期,又加上耿直的性格,也许想赌一把,走个极端?
盛开脑补了一出大戏,眼神浏览到了一行不起眼的小字——出生于四平市孤儿院。
……怎么感觉要素更多了呢?
他摇摇头,把脑子里的浆糊搅匀,继续看下一个人。
司机冯建。
刚上任三年,还是个年轻人,毕业于某铁路学院,学历不高,但刚刚符合入职要求。性格冷漠……
盛开想,他到底做了什么才让这些同事众口一词地评价冷漠的?不知可不可信。
韩嘟,北京某三甲医院实习医生,博士毕业,在硕士时曾一个学期换过四个宿舍,最后搬出学校去外面租房。本科期间也频繁换过五个宿舍。
很难说不是个人的问题。
……
在这其中,他还看到了几个网上讨论得热火朝天的“网红”乘客。
周龙,网名周大龙,快手红人,经常在视频中炫耀自己的名车和名表,暗示过他和网红小艾薇是豪门姐弟,做视频只是闲来无事的消遣,原来本职是小小乘务员一位,家境贫寒,和爷爷奶奶相依为命,且二老于五年前去世。
李东泽,广东峥嵘集团董事长的小舅子,奇怪的是董事长夫人好像并不姓李。此人曾在街头打人,还进过局子,十分狂妄。
还有一位知名营销号“娱乐留声机”旗下的微信公众号,在全网高调寻找的曲超英老人。这公众号现在被誉为“营销号的良心”“整顿娱乐至死时代的活人小编”,盛开觉得其中未必没有炒作的成分。果然不久之后就扒出来,这背后有鸳鸯台公司的手笔,这是一家业内小有名气的艺人经纪公司,捧出了好几个娱乐圈新人。
由此看来,这位写明长春拖拉机厂、万年丧偶离群独居的退休技工,也不如看上去那么凄凉。
哦,对了,他们公众号阅读量最高的是一篇军人家庭的投稿,父亲是□□升旗手,也在车上,留下一个三岁的孩子和二十多岁的年轻老婆。有网友留言说应该优先搜寻他,他丢了是整辆车最大的损失,还给置顶了。
一群神经病,这玩意还能按人搜呢?
……
车上有一些青少年,老家并不在东北,也踏上了这辆列车。
他看到了侯佳音,这名字很熟悉,他上网查了查才发现原来是一则花边新闻的主角。她们是去参加1月15日陈佳音的演唱会的漠河专场。这个侯佳音身体不太好啊,先天性心脏病,还有全色盲……
哎,网上不是说她装的吗?
还有一个叫杜雨晴的,才14岁,刚才同事那边接了个她家长的电话,都要急疯了,说孩子原本就有自杀倾向,正在看医生呢。不过盛开觉得这种孩子一般也不会炸火车,这是抑郁倾向,不是狂躁。
陆令瑶。
刚有一个男人,非要闯进来,说自己妹妹在车上,一副要和交通部所有人同归于尽的样子。他叫陆令琛,真是个好哥哥,做他妹妹一定幸福死了。
……
看了大半天,他的眼睛很罕见地没酸,这就是纸质阅读的好处了。他喝了口茶水,在屋里转了个圈,想要休息一下,忽然听到外面的叫嚷声和脚步声,心里一虚,又坐下了。这回他决定加快点速度,不要瞎猜,只找档案真有漏洞的人。
一个二进宫的嫌疑犯,罪名是抢劫和纵火,无亲友,档案单拿出来评估。
一个智力有问题的十岁孩子,陪着他的是他妈,母子都有问题,从北京看病回来,这个得看医院那边怎么说。
一个教授,履历上空了几年,然后直接升教授了,硕士论文和博士论文是同一篇——这档案也太详细了——一点底子不留啊。这是……
盛开的神情逐渐奇异,他不会是逮着了一次学历造假吧?
还是没做完的造假,造了一半职称先落头上了,不知还继不继续。这种事情,他们交通人该不该管呢?
他把简历留下,等待会儿问领导。
他又喝了口水,冬天的北京,这屋子里特别干燥。他喝水的时候瞄到这位教授发表的论文题目,他以某位大牛的模型为基准,这位大牛跟他一个姓。
兄弟们,姓王的无所谓,都姓焦就有问题了。
为了配合调查,目前公安系统和他的电脑连着,他忍不住去翻找了此人的家庭档案,原来他父亲就是这位大牛,这可真是一家人不认一家人啊。
他把简历放在最高的一台桌子上,决定待会儿一定要问领导。
档案是按字母顺序排列的,鼠标往下划了划,他看到一份好空的档案。
姜京生。
男,51岁,北京昌平区人,北方工业大学毕业,之后各种离职,最后成为了一名司机。
他的妻子名叫姜燕妮,同一个出生地,同一个大学,两人的原住址只隔了一条街,她是会计。
奇怪的是,两人在大学之前的学籍记录都是空的,什么都没有。而他们最后落户的地方是一栋集体宿舍楼,是姜燕妮单位的一栋员工楼,共有一千多人在此“居住”,显然只是一个落户点。
北京人,但是临时户口。
但如果不是北京人,谁会给孩子起名“京生”和“燕妮”呢?
不太科学。盛开根据自己多年的敏锐直觉,查阅了他们独女的档案。也就是此次列车上的乘客,姜辞墨。
盛开看到这里笑了一下,这名字,跟小说似的,矫情。
一名22岁的女大学生,学历还没有父母高,小学不出名,初中在重点学校念书,应该是自己考上的,再然后,高中走了普本,大学去了个二本。
她的户口也在同一个地方,一条昌平的旧小巷子里。
没毛病,但不对劲。盛开推开门,拽住一个同事,问他:“接到一个姜姓乘客家长的电话了吗?”
“哪个?”同事找了一堆名单,好几个姜,还有江。但并没有这个姜辞墨。不太可能吧?唯一的女儿失踪了,都不闻不问的吗?还是……没看到新闻不知道?
“姜辞墨,”同事又不知道从哪拿来一张便签纸,“父母手机打不通,显示是空号。”
“其他亲戚!”
“没有亲戚。”同事道,“嘿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很奇怪啊。”
“我们甚至拨打了姜辞墨自己的手机号,显示关机。其他乘客都是无法接听,她是关机。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孩拿着智能手机,在一个大下午关机了,不太可能。我闺女还剩三十格电都天塌了似的。”
他所说的手机号指的是姜辞墨购票时留下的号码,这个号码也查询不到任何在漠河的消费记录。由于寒冷和旅游体系的成熟,去漠河的旅客都会提前预定或打电话咨询一下当地的旅馆和游乐设施。盛开心里的疑团越来越重,跟同事反馈了那两份奇怪的父母档案后,两人一起去找公安部那边正在坐镇的更高层领导。
领导带着老花镜仔仔细细看了三遍,基本明白怎么回事了。
“伪造的。”他说,“两个大人都是伪造的,孩子的是真的。但手机的事不清楚,很可能她有两个号。”
叛逆的孩子一气之下出走漠河,关了手机不想让任何人找到。没想到父母也在玩失踪。
“查。”领导说。
盛开扭头就走!走到一半听见同事问:“查哪?”
“北京市的记录,关于这个姜京生和姜燕妮夫妻,工作单位和住址,你们起开,我找我们的人查。”
盛开如释重负,就看着不一会儿一群人鱼贯而入,穿着制服。再后来,他被送上车,拿着档案直接进去警局了。他一个良民,这辈子第一次进警局内部,上次还是补办身份证。
“查,所有人!”领导的指示那么铿锵有力,所有人如同工蚁般有序忙碌起来,看样子今天这两口子的尿布都得翻出来。盛开申请到一张座椅,“你们查你们的,我查我的。”
“你查什么?”一个民警问他。
“我们的主角呀,姜辞墨。”盛开在电脑上打字,“她的学校,她的室友,她的生活,她的一切。查不出来就走访,带上几个会说话的女警,别吓着广大群众。”
他查她的犯罪动机。
你会是嫌疑人吗,姜辞墨?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卷 列车外结束,第三卷摩拳擦掌中,明天准时到来。
第21章 静候佳音
1月10日,晚上6:30。
姜辞墨坐在地上,头靠着杜雨晴的腿,肉肉的很舒服。她有气无力地看着窗外的白雾。
“黄昏了啊。”她喃喃道。
“没有黄昏,我们被困在时间里了。”杜雨晴刚说完就觉得不对,那窗外的白雾中,竟然真的透出一丝焦黄,好像雾被烤糊了。她看了眼手机,现在是晚上六点半整。
“时间在正常流动。”姜辞墨说,“不知道空间是不是在动。”
由于不能联网也没有信号,无法使用GPS定位,可以确定的是火车一直在沿铁轨行驶,那应该还在北京-漠河的既定路线上吧?
如果火车就这么开下去,万一出了轨道……
姜辞墨打了个哆嗦,她发现好像车厢变冷了,其他人也有这种感觉。
“给曲奶奶弄两层被子,佳音看着她,其他人再去一趟前面。”姜辞墨爬起来指挥,“去看看能不能开开驾驶室。”
周龙之前已经尝试过了,他身上带着所有能找到的钥匙。大家冲到最前面的车厢,让开一条路让周龙开锁。
开不开,里面反锁了。大哥拿脚踹,踹不动,他自己反弹回去,撞在墙上。
“我去,我的老腿。”他表情痛苦。
“窗户打开能不能行呢?”姜辞墨道。周龙竟然直接拿手拌,“能开,K字头和P字头可以,再快不行了。”说完那窗子就大开了。一股强冷空气吹得姜辞墨额前的头发竖了起来。
有点好笑,姜辞墨自己笑了,其他人都在捂脸。
她身上穿着羽绒服,里面套了一件侯佳音的小绒衣,哆哆嗦嗦伸出手。冰凉的雾气触碰到她的指尖,化作水流,顺着手腕留下。
这是真的雾气。
她把身子也伸出去一点,想看看雾气中包裹着什么,有没有陆地。突然一只手抓住她的后背,她感到过山车一样天旋地转,撞在一个坚硬的胸膛上,脑袋在这个过程中磕到了窗户框,眼冒金星,她后知后觉地“啊”了一下。
“憋气,关窗!”大哥在叫,她后脑勺跟着一起共振。周龙吓坏了,立刻把窗户关上,就看到叮咚捂着鼻子,下巴上泛着牙膏一样的白沫。
刚才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姜辞墨身上,隋风这才蹲下来抱住叮咚,不停问他怎么样。大哥把隋风扯走了。
是的,直接扯走了,一个成年男性,直接抠图平移走了。大哥脱下外套铺在地上,把叮咚放平,专程拜访左侧卧,对周龙说:“去拿个氧气瓶,有没有冰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