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龙了然,金大哥嘿嘿道:“早就看出来你是精神小伙了,隔壁粗腿细,还能说会道的,还精神。”
这话姜辞墨赞同,成熟的摇子往往具备着新摇子没有的精气神,让他们显得洗去了哗众取宠的浮华,更加专业,而又热情地令人舒适。
“你在哪摇啊?”姜问,“抖音?快手?西瓜小视频?”
“快手的,全网独家,直播间号五福临门加六六大顺!”
周龙说这句话的时候嗓音非常标准,比曲奶奶还标准!显然是经常对进入直播间的观众讲。
这气势!姜辞墨问:“你粉丝什么级别的?上百万不?”
“一百零三点二万,四千五百四十三!”周龙得意,“厉害不?记住了没?”
“牛的。”姜辞墨心道有这种敬业精神何愁不来粉丝?
“这是刚上火车时候的数,现在又多了。”周龙轻松地望着窗外,“家人们又多了。”
这话说得准确。姜辞墨能想象到各大平台会怎么报道一位百万级网红的失踪,而当他又是一位社会摇选手,讨论度必将大大增加。
姜辞墨突然想问一个编外问题。
“哥,你怎么看待东北人和摇头喊麦这一类活动的联系呢?如果有人问你东北人是不是都会摇头喊麦,或者说你在给东北增加土味形象,你怎么回答。”
周龙再次露出一个自信亮白牙齿的笑:“问这句话的人见过几个东北人啊?”
“那比如一个东北人,因为社会摇火了,所以经常被起哄摇头,然后他怨上你了,怎么办。”姜辞墨觉得自己真残忍。
是啊,他们都残忍得很!周龙一直推着车站在过道上,没有人想起来问他坐哪。主要是情境实在是怪,很少有人会想起来问一个列车员坐不坐床上……
“那就……”周龙说,“不摇呗。”
“或者摇一个也行,这玩意好学,我能教。你们都会吗?”
大家纷纷摇头(这是真摇头),中铺默默举起了一只涂指甲油的手。
陆娜小姐,在众目睽睽之下,僵硬地举起双手过头,接着,慢慢地,慢慢地,逐渐加快!她的双手像飞机螺旋桨一样转了起来!身体还跟着节奏左右摇摆!
“摇摆摇摆,
难掩热血涌动着情怀!”
姜辞墨听到陆娜唱的是这一句。
太熟练了,太违和了!想象一下钟楚曦在红毯上摇花手吧!然后陆娜就一直这样转啊,转啊。
表演完毕,她收获了没有鲜花的掌声。姜辞墨情不自禁:“真叫一个地道!”
杜雨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爆笑:“咱老北京人早上一睁眼,你猜怎么着?就是一个地道!”
太熟练了,太违和了!姜辞墨从未想过有北京人愿意主动使用这个梗,何况那还是文艺少年杜雨晴。关键是她说的好标准,要知道最难学北京话的群体就是北京人,因为听起来不“像”北京话……
阿锴若有所思,点点头揽住陆娜道:“嫁给我们浪漫的潮汕人,要一直生到儿子才行哦。”
陆娜娇羞地把头埋在爱人怀里,乖巧的声音从后脑勺传来:“我愿意,我拼了这条命也会为老梁家生个大胖儿子!”
“好感动,这大概就是爱情的模样了。”侯佳音笑得像尖叫鸡。
曲奶奶靠在墙上,眼神莫测:“别找东北的,东北女的彪,爱打老公,啪啪打,打完不让进屋吃饭。”
“别找我这样的,我要复国。”金大哥说,“听着没?V我50,带你光复大清,到时候我当王爷。”
“找我!”周龙大喊:“摇头花手穿皮裤,喊麦小品二人转,我是好男人。”
“江南皮革厂。”陆娜就说了这一句,笑得打了个嗝,胸口一阵抽疼。
大家笑闹完毕,周龙指着侯佳音嚷嚷:“不行,给她混过去了。你不是河北的吗?你说说河北!说说!”
侯佳音平静端坐,眼角还残留一颗笑出来的眼泪。“讲个笑话。”
“嗯。”
“国际庄。”她看着众人。
“国际庄是啥呀,河北我就去过你们保定,省会确实是……”
侯佳音出离愤怒了,反指着周龙“你你你”半天“你”不出来,发现周围异常安静。
“那个,佳音哪。”姜辞墨道,“这回我们记住河北省会石家庄了,不生气,啊。”
侯佳音:“……”
……
“我今年是26周岁,虚岁27,干列车员有两年了,平时就推车卖货。像今天卖零食这种,要是有当地什么推广的产品就和他们一起卖。木耳松蘑,奶片啥的,都卖过,还有袜子。”
他忽然跳下来:“哎过年是不得穿红袜子?我那还有几双让我搁休息室了,我拿去。”
姜辞墨使劲拉他,拉不住。
“不是,正经掏钱买的,内部价。本来打算给我师父他们一家一双,自己留了两双。一双红双喜,一双踩小人。不是偷的。”
“知道,知道。”姜辞墨继续拉,“但咱们先问完,不着急呀,没过年呢,这不刚过腊八吗。”
终于稳住了,周龙又倒着跳回桌板。
“这个工作是师母找人给我介绍的,本来我不干这个。我老家在丰林,伊春丰林县农村。爸妈不知道去哪了,爷爷奶奶给我养大,后来去学戏了。”
“唱歌跳舞都会一点,不景气,师父说你别干了,去找个正经工作。那时候我爷奶都没了,没人管我,师母有个侄子是这里领导,给我加个塞,别告诉别人啊。”
点头。
“后来我看有一姐们在快手直播,能挣不少钱,小包拎着小车一开圈层要跃升了。我说你雇我当助理吧,她跟我说我也能播。我到她那一看哪,脸化得跟唱戏似的,在哪念诗,她说这是喊麦,有技巧,一学就会。大家伙爱听这个。”
“我这个姐们你知道不?”周龙还会和听众互动,“小艾薇,快手Mc小艾薇。”
姜辞墨正要说她下了车会去关注的,陆娜又默默举起了手。
“你知道她啊?”周龙惊喜道。
陆娜笑了,“我不但知道她,我还知道你呢。你叫周大龙,每周末下午两点开始直播。”
“呀,遇到粉丝了。”周龙下意识地捋了一下头发,矜持地问:“能请问你是怎么知道我的不?”
“我就想调查一下这个,传播链。”他补充说。估计是把陆娜当调查样本了。
“去年一月,在你的直播间里,有一天没直播,你让小艾薇来串门,帮你喊话。”
周龙眼皮翻翻,“啊,那天啊,对,有个女的说家里老头丢了,有点老年痴呆怕被拐了。我让她加我微信号,把照片和电话号码发我,然后让我姐们写个词儿,喊一喊。老人是一个县城丢的,是不是?湖南一个啥县,自己上街溜达丢了。姓曾。穿一个背心子。”
“对对。”
“那我知道了。”周龙呵呵笑,“那天可逗死我了。我姐们小学毕业的哪会写这词儿啊,从来都是她们公司找人写,完了给她喊。她让我写,我说我也不行,最后找了个管直播间的一个小孩,让她帮我们写的,还挺押韵。”
“结果那天艾薇就没播,然后快手那群人都知道我俩认识了,天天弹幕刷小艾薇是我老婆,她都没法和其他男的连麦。后来实在不行我说了,说她是我亲姐,DNA一样的姐,他们才消停。”
他说完这么一大堆后陆娜终于有机会插话了。
“那个女人是我室友的妈妈,老头是她爷爷。”
周龙大惊,随机道:“哎呦我天哪,你来这火车上认亲的吧?刚认一个表弟,又来个爷爷。”
这么一说陆娜也觉得巧了,说话和玩剧本杀一样,得需要人带,周龙就很会带情绪。话匣子一开,她把室友的滔滔不绝感激之情通通宣之于口。
“她太感谢你了,那天在宿舍她哭的可开心了。她说她妈不是粉丝,就爱玩快手,每个直播间都发了,只有你肯给她找人。她都没关注你。”
周龙脸上也变得热乎乎的了。
“后来当然关注啦,”陆娜讲,“她还给你刷了一支穿云箭!”
他低下头,脸上的热气逐渐窜下去,一直到心口。
“找到了就行,嗯。”他低声说。
曲超英郑重地点点头。“这是好人,积福的好人。”她冲着周龙说。
周龙不敢抬头,他害怕看见曲奶□□顶的棕色卷发。
他又想起奶奶了。
第11章 天生主角姜辞墨
姜辞墨无辜地坐在桌板上晃着双腿,嘿嘿,嘿嘿,不停地笑。
“说话呀,快点。”侯佳音坐在床上手持姜辞墨的手机,兴奋地喊,“不能放过你呀,不公平!”
“知道,”姜辞墨说,“我是在想怎么开口。”
“有什么不能说的呢?都到这个地步了。大家都坦诚相待吧!生活就是一团乱麻,房子修的再好那是个临时住所,这个小盒才是你永久的家呀。”
侯佳音的调子起得很好,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姜辞墨终于下定决心。
“我叫姜辞墨,今年22岁,北京前进工程大学大四学生,土木工程专业,我的身份证在佳音那。”
侯佳音一愣,不可置信地把手机转了个圈,掀开手机壳,后面果然放着车票和身份证。
“你真的不怕丢吗?”她问。
姜辞墨没说话,侯佳音看到她的照片,短发,黑衬衫,认真的神情,嘴角浅浅的笑窝。
18岁的姜辞墨是这样的一个人。
她的家在昌平区一个宿舍楼,侯佳音疑惑了一下,姜辞墨说:“集体户口。”
哦。
“我家情况简单,父亲是司机,母亲是会计,都在北京出生长大。”
“感觉不像呢。”杜雨晴好奇道。
“是因为口音吗?还是性格?”姜辞墨轻轻问。
杜雨晴张张嘴,她说不出来,并不是这两样,但又是什么导致了她的这种判断呢?
姜辞墨静静看着杜雨晴,不动也不说话,似乎要把她的脸看出花来,杜雨晴有点不自在,她稍微侧了一下脸。
姜辞墨立刻动了,“你应该知道的呀。我的精神依托不在这儿呢。”
杜雨晴有点听不明白。
姜辞墨从桌子上挪下来,看了看大家。
“在漠河。我这二十二年里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所有的疑虑和不适应,还有孤独感,全部来自于这个我从未踏足的城市,漠河。”
“可是你都不知道漠河是什么样的,怎么就能确定呢?”杜雨晴问道。
姜辞墨笑着摇头。
“所以我来了,我要去试试看,能不能在这里找到一些……”她欲言又止,“我自己。”
金大哥忽然灵光一闪,拍手道:“这不就是,你是谁吗?你上车就是为了寻找你是谁,根结在你这块呢!你符合主题呀。”
“你这么一说挺对的。”周龙附和,“我们这几个都知道自己是谁,只有你不知道嘛,对不对。你看看——”
“你们刚才在这说,我都记住了。”周龙亮起嗓子,“小两口,终点漠河,去旅游度蜜月。这个大哥,终点沈阳,是回家看店和找闺女。这个戴眼镜的小姑娘,也去漠河,去看她二大爷。这个老太太去长春,回家过年。这爷俩,终点铁岭,回去老家奔丧。我呢,就是车上的售货员,这趟完了还得继续跑。还有这个女孩,你去漠河干啥来着?”
“看演唱会。”侯佳音说。
“妈呀,谁跑漠河开演唱会呀?”周龙嘀咕,侯佳音连忙解释,“漠河是陈佳音的故乡,他出道以来第一次回家开演唱会。就是因为这边冷人少,价格才便宜点,我也能抢到票。”
“多少钱?”周龙没去过这种场合,“五六百?”
“三千。”侯佳音笑。
周龙大受震撼,“他唱的那么好吗?”
随即想了想,释然道,“是挺好的,我也听。都是嘻嘻哈哈的歌,听了心里高兴。我以为那种,美声歌剧的才贵呢,唱流行歌也贵啊。也是,艺术是属于大众的。”
侯佳音一看周龙居然自己想通了,颇为惊喜,把她只抢到了后排票前排还更贵的话咽回肚子里。转而谈起其他。
“周哥说的对,我们都有自己的目的,只有娜塔莉你是飘忽的,这个问题,你是谁,最有可能问的是你。”
“谢谢,”姜辞墨说,“其实我叫莉莉娅。”
“不谢,呃,sorry了。”侯佳音刚才谈到偶像心里澎湃着,所以脑子没怎么转,现在逐渐缓过来时,也开始说些有用的了。
“我是这么想的,虽然题眼在莉莉娅一个人身上,但不能否认我们十个人也一定有什么共同的特质,能力啊,思想啊,或者身份上的东西。现在开始,她琢磨她自己,我们也思考一下我们自己。”
姜辞墨深以为然,“太聪明了,就是这样的!我把一些关键词记在了手机上,我自己这边慢慢整理,你们也互相找找规律。”
她没说完,忽然炸开一个幸福的微笑,笑弯了眼睛。
“你们可能不知道,我……”她用手挡嘴,努力让自己笑得含蓄,“我从小就觉得自己是天生的主角。我相信自己能让人类更幸福,能拉动困难的人,挽留脆弱的人,能推动这个世界。”
“没想到,我……”
她觉得自己的笑太不合时宜了,荒谬,十分荒谬。没想到没一个人打断她,她就这么一直说了好多好多。从童年的奇遇到少年的仗义,青年时的热情一直到现在的——
一种平静而浓厚的,百倍、千倍的信心。
在她最迷茫的时候,最想放弃的时候,她登上了一辆需要她拯救的列车。
“无论你们相信也好,觉得搞笑也好,我已经在心里发过誓,对着所有的鬼神发过毒誓,会带着这一车人走出这片大雾,让大家都安全地过个团圆年。我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人,即使需要付出很沉重的代价,我会同意,我会愿意。”
列车似乎过了一个坎,咯噔的巨响之后,是久久的沉默。
和久久不息的掌声。
首先从叮咚那里传来,接着是隋风、曲超英和金大哥,再接着是几个年轻男女。
“交给你了。”侯佳音的嗓音从来都没有如此厚重,“带着我们出去吧,让我亲眼看看我单方面承认的男友啊。”
“我还没和小太阳告别呢。”杜雨晴说,“我还没念完书,我想看看大学校园的样子,想和生命中每一个人好好打一次招呼,四川和北京,还有漠河的每个朋友。”
周龙看着小推车上的卤肉片,“我想给我师父拜个年,在他家一起吃一顿铁锅炖。”
“我想再看一眼我孙女和外孙女。”曲奶奶擦了擦眼睛。
“我想看着叮咚好好长大,去给他大姨姥灵前磕个头,感谢她照顾我爱人二十几年。”隋风抱紧儿子。
“我官司没打完呢,”金大哥哼了一声,“孩子抚养权得归我,她养不好孩子。迎迎中考了,要中考了,别给她打击的不复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