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支在双膝上的巴掌大的小脸,兴奋地抬了起来。
“随便什么奖励都行?”
“嗯,随便什么奖励都行。”
女人黑亮的眼珠灵动,显得十分娇俏:
“那我要分成!行嘛?”
目露柔光的裴延城一噎,捣鼓着中午抽空,去取回家的电风扇的手顿住,伸出食指刮了下白夏的鼻尖。
“这恐怕不行,你要跟国家分成,胆子倒不小,想当资本家?”
蹲在他身边的白夏让了下没躲开,雪白的鼻尖立刻冒出一个灰印子,不满地掏出口袋中的帕子擦拭。
顿时就失去了兴趣。
“那没意思......”
“小财迷,不能分成也可以要其他的,堂堂军区一把手的承诺,可不是那么好得的。”
见她若有所思又恢复了神采,裴延城紧接着补充道:
“不过咱们军区穷,你要奖金的话,估计也没什么钱能给你,顶多这个数,房子跟地倒是可以想想。”
说着比了个数,男人粗粝的宽大手掌上,还握着一把小螺丝刀。
只是现在提还早了,等复合肥正式进入市场,在全国增产受益的情况下,让上面看到成效,再去找首长兑换承诺,可要容易得多。
“那鹏城的地可以嘛?”
经他提醒,白夏眼前一亮,立刻想起先前周沐瑶说得改革开放。尤记得她自言自语地念叨,说是去鹏城发展,那这么一想来,改革开放后,最先发达起来的可不就是沿海的鹏城。
的确,咱们国家占地广,山丘遍布地形复杂,陆运的话首先还得先修路,空运成本又太高,说来说去,还是海运最为便捷实惠,到时候鹏城的地皮肯定很值钱。
裴延城倒是不知道这一茬,只有些意外她为什么会选那么远的地界,欣赏了下小姑娘想入神的小表情,双眸都亮晶晶的像是在发光。
却还是不得不给她泼冷水。
“咱们是北方的军区,能管得了南方的事吗?你就是要首都的老房子,也比天南地北的鹏城好申请。”
建国后因为各种原因,首都收归国有的房子,现在还有不少,国家没钱,每当遇到个人有重大贡献时,愿意接受的都会先奖励住房。
裴延城说着,就将研究好的电风扇搁在凳子上插上电。
首都的住房啊......
有个落脚的地方,等去找孙小玥玩时,就不用住招待所了,到时候还可以带爹妈去爬爬长城。
好像也不是不行。
白夏撅着小嘴跟着他站了起来,蹲久了腰都有些酸了,懒懒地伸了个懒腰:
“那就首都的房子吧。”
语气一副很勉强的样子。
像是这奖励不足挂齿,可有可无似的。
裴延城:......
*
化肥的事情,在岑军长的秘书给首都的农科院打了个电话后,就有了眉目。
有了军区一把手的亲自跟进,张万清跟白夏两人改良的,全国都通用的复合肥,在暑假结束前,就投入了紧锣密鼓地生产。
几乎黑省各大化工厂都接到了这项生产任务,赶在秋收后,全都销往了各个农机站。
全国上到首都沪市下到偏远乡县,货架上都摆上了这批复合肥。
且在一开始张万清跟白夏有意的控制原材料下,大大降低了复合肥的成本,售卖的价格仅仅是原先的三分之二,功效确实先前的五倍不止。
而这次后勤部,对于化肥这件事情处理上的不作为,也让他们失去了农场的负责权。
接收这块占地一万亩耕地农场的人,是白夏的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是她的老师张万清。
“那我这会儿是该叫您老师呢还是张场长?”
“你这丫头!什么场长不场长的,我就不好这个,该怎么叫还怎么叫,又不是不教书了,这不还要再教你们一年嘛!少调侃老头子我。”
嘴里说是念叨着不乐意成了当官的,但张万清脸上的笑容却都没收回去过。
一想到去年在农科院,要招他去首都城郊新建的农基地当主任的老伙计,他心里就乐呵。
在那边当主任天天坐办公室,哪有他在这里管这么一大片农场舒坦。
他的人生除了种地就是教书。
从无到有,将眼前这一片待耕耘的土地全都种上粮食,才是最有成就感的事情。建设好家乡,做到每户人家顿顿精细粮吃到饱,一直以来就是张万清毕生的心愿。
而一有空闲的白夏,还依旧陪着张万清在农场忙活,只要是下午的时间去农场,十有八九都能看到白夏戴着草帽的身影。
小姑娘的轻快肯干不怕吃苦,也都被队里看在眼里,上面有意给她在农场安排个正经职位,拿工资算工龄的。
却被张万清一一回绝掉了。
白夏那丫头读书这么好,哪能就这么在农场里扎根了。现在读书才是要紧事,懂得多了才会有更多的选择权,到时候她愿不愿意在农场干都是她自己的决定,但是现在幼苗还在成长,张万清不想这么快禁锢住她。
将一万亩地全都做好基肥,不是一件轻巧活,尤其是手底下只有一个连的人可以用,即便加上拖拉机的加持,时间也很紧。
紧赶慢赶,终于在十月底将冬小麦都种了下去。
一过十一月,姗姗来迟的冬季终于进入了山北。
今年夏天气温异常的高,就连九十月份,在军区穿件单褂子也不觉得冷。谁知道刚步入十二月,就迎来了几十年一遇的大暴雪。
才过一天,院子里的积雪就已经没过了小腿,后院的菜全都被覆盖在了厚厚的雪层下,除了支在院墙边的豆角架子跟西红柿,其余的菜地已经完全分辨不出来,一片平滑。
有的也只有冰冷刺骨的冬雪。
“今年才种的冬小麦,就遇到这么大的雪,也不知道会不会被雪冻死。”
难得的暴雪,正好赶上星期天,裴延城不用去部队,白夏也懒得早起了。两人窝在暖和的被窝里,看着窗外簌簌飘落的鹅毛大雪。
白夏的话里是显而易见的担忧,既担心地里没有收成,也忧思刚上任的老师会受到打击。
一亩地撒了二十斤的麦种,即便首年没有种植太多,也有五千亩地,一共五万公斤麦种。
不管放在哪,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其余的地种的都是耐寒的白菜跟萝卜,这个倒不用担心。
裴延城紧了紧怀中的人,将她的手握在手心轻揉,似是在给予对方安抚。
“天要下暴雪,我们也无可奈何,只希望这场雪能早点停。”
话落又拉了拉被子,只将媳妇露出一个小脑袋在外面。
整个北方都在祈祷的停雪,不仅没能如愿,反倒愈演愈烈,一周后大门都被雪抵得开不开,不少地方的房屋树木都被压垮压断。
一场大雪,最终演化成了一场天灾。
第44章
“裴团长回来了嘛?也不知道那边受灾情况怎么样了。”
白夏裹着裴延城的军大衣站在前院的廊下, 隔壁的王小莲也跟她如出一辙地站在外面。
此时天色都黑了,但是迎着皑皑的白雪,黑暗中却反着一片冷光, 从院里一路蔓延至远方。
两户人家的男人一周前去救灾抢险,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白夏摸了摸手心的合心结的位置。
柔声宽慰明显一日比一日心慌焦虑的王小莲。
“别担心, 今天雪已经停了, 估计要不了几天就能回来。外头冷咱们还是进屋吧,小宝大宝冷吗?我这里还有些先前存的炭。”
现在不仅蔬菜粮食运不进来, 就连炭火也濒临告罄。所幸白夏只怕热却不怕冷,家里还有不少裴延城入冬前买的炭, 如今裹着军大衣, 也不过是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过突兀。
“不用不用, 我家睡的炕, 烧柴火就行, 暖和得很!角房里还有半屋子呢, 都是平时方大哥劈的。你家睡的床, 那些炭火你比我更需要,小夏你要是冷的话, 不嫌弃就来我这里挤挤。”
王小莲搓了搓有些冻僵的脸, 牵了牵嘴角硬是挤出了一个笑容,目光中深深的担忧却没有丝毫好转。
话落两人也都先进去了。
雪是停了,但是呼啸的北风却一点都没有减轻。
这场雪突如其来,打了个大伙儿措手不及, 省里也没有准备,不少人家从此都被掩盖在了冰雪之下。
进了屋子一关上门, 耳边刺骨的风声就想被人拦腰斩断,清静了一大截。
刚成婚的时候, 裴延城就将门窗重新加固了下,不仅更加御寒,隔应效果也非常好。
脱下身上的军大衣挂在门边的衣架上,今晚白夏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窗前看书,少了一个人偶尔冒出两句的说话声,屋子都显得有些空旷。
和衣直接躺进了被窝。
睡到后半夜,迷迷糊糊半梦半醒之间,白夏总感觉脸上有一阵凉意拂过,时不时落在她的眼睫上,蜻蜓点水一般痒痒的。
后知后觉的白夏精神一振,还没彻底清醒就手快地搂住了来人凑近的脖子。
睁开双眼瞧见的就是,裴延城满面风霜的脸庞。
才三四天不见,他脸上都冻得发红,颧骨处的皮肤隐隐还有开裂的迹象,眉毛跟长睫上凝结的冰霜还没来得及彻底融化,被温暖的室温一裹挟,正摇摇欲坠挂在眉梢、眼睫毛。
白夏眼中滑过心疼,环住他脖颈的手臂往前移,双手捧着他冻得冰凉的脸,温热的拇指轻轻滑过脸颊上的裂纹,耳朵上出现了一小块一小块的红肿,有些还在发黑,好像生了冻疮。
“是不是手太冰了?”
瞧见熟睡的媳妇,思念心切的裴延城一时没忍住,指尖轻轻触碰了两下小女人的脸,没想到却吵醒了对方。
话落就徒然收回了手,似是想将双手搓热了再碰她。
这时白夏才注意到他的双手才是冻得最严重的,十指布满了开绽皲裂的痕迹,似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随着粗鲁的搓手动作,裂缝中又露出了鲜红,他是感觉不到疼嘛。
白夏立刻握住他的双手,细白柔软的十指努力的想要包裹着手下满是伤痕的粗糙大掌。
“别说话。”
她轻轻出声,在裴延城还没反应过来时,柔软的唇瓣就落在了他的眼睫上,温热饱满的红唇将他长睫上摇摇欲坠的冰凌全都融化,清透的雪水又顺着她的唇缝消失不见。
感觉到眼睫上的温度,裴延城愣住了,将要起身的背脊就这么悬在了半空中,与身上的冰冷相对的,是被媳妇的动作温暖得滚烫的内心。
“不冰,你知道我不怕冷的。”
唇瓣从他的覆满冰霜的眼睫上撤离,两张相贴的脸庞分开,白夏的声音无比温柔,除了怜惜心疼以外,目光中也透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爱意。
唯有被她专注注视下的裴延城,瞧了个清楚。
身上还残留的寒冷也早已感觉不到,就这对方握住自己的手,裴延城将她的手落在唇下轻轻啄吻。
“不怕冷,受了凉的话也会感冒发烧,你现在只是一个人,是我的媳妇,是老婆。”
越是拥有,就越是无法放开,她的从前他不曾涉及,她的往后他却想永远存留。
即便百年后他入土,他也希望她独自修炼的路上,能有他的陪伴,即便知道这只是不可能的奢望。
“是是是,是你的媳妇!你的老婆!”
白夏被他专注执拗的神情逗笑,抽回了一只手,掀开被子就准备下床,却被裴延城一把按住。
“我去冲个澡就回来,你别起了。”
话落男人就吻了吻白夏的额头,站起身往屋外走。
后背的军装比往日看起来颜色要深一点,白夏知道这是被雪浸透了,脚下的军靴也一步一个湿漉漉的鞋印。
估计这一个星期他都没有换过衣裳。
耳边没一会儿就传来了阵阵水声,惦记着他饿不饿渴不渴,会不会冻感冒的白夏也躺不下去,起身就去厨房打着了煤气灶,往锅里倒了半锅水。
等裴延城换了身衣服出来的时候,白夏的鸡蛋姜汤面正好出锅。
“快,趁热吃,先喝口汤。”
手里端着慢慢一碗鸡蛋面,直接拉着对方的手将人带到了卧室里。客厅里没生火,此时也只有屋子里最暖和。说着就将他按坐在桌前坐下,顺便拿过裴延城手里的毛巾。
对上他饱含情愫的黑眸,白夏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地瞥过了脸,只埋头干活,又将放在床边的暖火盆搬到他脚边。
入口是熟悉的鸡蛋面,只是因为加了生姜红糖还有些辛辣。
生活没有那么多轰轰烈烈,柴米油盐才是人生常态。
一碗滚烫的鸡蛋面,就让裴团长有些动容。
闷不作声地迅速吃完,连一滴汤都不剩,温热的汤面下肚,裴延城的确感觉到隐隐作痛的胃部舒服了不少。
这一星期都是紧着时间赛跑,能多刨出一座被压塌的房子,就有可能多救出几口人的命。自然是一口热乎的都赶不急吃,一天就一顿冻得冷硬的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