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直到走过了另一边的田埂,白夏也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
“卫同志,能否将这块儿的土挖出来。”
白夏随手比划了一个圆。
“诶?好好!”
就这么一路跟着漂亮小嫂子上了山,卫志兵虽摸不着头脑但见她神色严肃,也识趣地没说话。
上山的路虽被积雪覆盖,但也能瞧见两侧繁茂的植被,只有他们三人此刻站立的地方光秃秃的,除了半尺高的积雪,连一根野草都没有,就是孙小玥都感觉到了怪异。
“这......是咋了?小夏你是怀疑里头埋了东西?”
山间气温比山下低不少,孙小玥拢紧了围巾,看向拾了根木棍挖土的卫志兵,突然有些紧张。
“小玥姐你有所不知,我从小跟奶奶在山里长大,对山间的植被有天然的亲近,我看这片菜地受灾的程度,不太像是自然灾害。而咱们上来的顺畅小路却在这里断了,这一片也正好同样没有植被覆盖,我估计问题可能就出现在这一块儿。”
小路也根本不是路,是同样被那恶臭影响的不毛之地。
随着白夏慢条斯理的话音落下,卫志兵手下的木棍突然发出一道闷闷的敲击声。
“小嫂子我好像挖到东西了!我去!什么怪味!”
被坑洞里散发出的恶臭熏个正着,卫志兵捂着口鼻往后退了一大步,猝不及防的弯腰干呕。
“怎么这么臭啊!该不是......挖到尸体了吧!”
孙小玥自己吓自己,忽然觉得后背有些发毛,双臂紧紧地攀着白夏。
“不是不是!嫂子别害怕!这味道不是尸体!尸体是腐臭味,有点像臭鸡蛋,不会这么冲的都辣眼睛!”
卫志兵见她害怕,手忙脚乱地接连摆手,这顿好心安慰却一点都没让孙小玥开怀,反倒让她脸色更难看。
她估计未来一个月都不想再吃鸡蛋了。
白夏拍了拍孙小玥的手:“小玥姐,我估计可能是什么化学物品,咱们先回去上报军区,让部队的人来处理吧。”
她对现代化的东西不了解,只知道这地里的东西对植物伤害巨大,也不知道人接触久了会不会有危害。
“对对对,咱们走吧,这玩意臭得我头晕。”
土里的东西卫志兵也不好贸然再挖,换了个干净的木棍开路,带两位嫂子下山。三人刚走到军区后门,就遇上了来找人的裴延城。
看到白夏朝他含笑招手,裴延城提起的心这才安稳放回了肚里,长腿两三步就走到她身边。
待瞥见同行的炊事兵神色异常,眉心一凝。
“出什么事了?”
*
不到半小时,白夏又回到了山腰处,这次同行的只有裴团长。
卫志兵被裴延城支去喊人还没赶上来,孙小玥则不想自虐地再来闻臭味。
“你知道这里面是什么?”
裴延城在哨兵站拿了把铁锹,两三下就掀开了卫志兵挖的小洞,一个锈迹斑斑的铁桶完整的立在深坑里。
铁桶约有半米来高,并不大,黑褐色的桶身上被土里积留的雪水浸湿,在日光下泛着油亮的暗光。
白夏走近细细端详,摇头:“是你们人类合成的化学品,有很强的污染性,我只知道对植物跟环境有不可逆转的危害,具体是什么也不......”
‘有污染,对植物有危害’几个字一出,也不等她说完,反应迅猛的裴延城立刻扔了铁锹,箍着白夏的腰就将她往山下带。
第8章
猝不及防地双脚悬空,白夏竟没有反应过来。也不知是恼羞化成人后倒退的反应力,还是被裴延城夹在腋下的屈辱。
细白的双手用力地拍打裴延城的肩膀:“你干什么呢!这种东西对我又构不成伤害,你快放我下来!”
“你确定?”
这人还不信。
“我确定!快点放我下来,来人了啊!”
白夏被他的胳膊横夹在腰间,硬邦邦的腱子肉正好硌着她胃,颠得她差点泛酸水。
“抱歉,是我没问清楚,你还好吧?”
见她委屈巴巴地揉着胃,明媚的桃花眼也皱成了两弯月牙,五大三粗的裴团长倍感内疚。
他下次一定控制好力道。
还下次。
白夏心中憋屈极了,想她几百岁的年纪却被个男人箍在腰间健步如飞,全被山里的花花草草树木鸟兽看了去,她的老脸往哪搁!
正要开口约法三章,以后不要动不动上手拎人,余光就瞥见山脚的一行人已经走到了跟前。作罢,只能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余下的话回去再说!
可这一眼在裴团长眼里,却觉得她似娇似嗔,明明是被瞪的那个,耳根却开始发热,嘴里跟含了口蜜似的甜滋滋的。
“小情侣”间的把戏,自然也被赶上来的士兵看个正着。
进入136团,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是基本操作。
啧,他们裴团长跟小对象真恩爱啊......
一同上来的,除了裴延城的兵,还有卫志兵特地去医务处喊的军医——留过洋见多识广的孔长墨。
孔长墨穿着军区统一发的冬季军装,或许是因为体格相对较单薄,看上去竟比两旁的兵多了两分清隽贵气,胸前的口袋别了一只银色的钢笔。
裴延城冲他客气地点点头,就率先迈开步子将人往坑洞边带。
待士兵用木棍夹住铁桶两侧,将其抬出来后,立在几步开外的孔长墨,才掏出口袋里的医用手套带上。
半透明的橡胶手套紧紧裹住苍白的手指,虽然薄但是看上去却韧性十足,白夏头一回见,好奇地多瞅了两眼。
许是察觉了白夏的视线,孔长墨侧过头朝她笑了一下,半框的金丝边眼镜在冬日的冷阳下反着白光。
铁桶被埋在地里估计已经有了不少年头,底部边缘被严重腐蚀,拿棍子轻戳,就有液体顺着被腐蚀的裂缝溢出来,不知名的浓黑色的粘稠物,依旧散发出令人不适的恶臭。
“他很厉害嘛?”
见孔军医从随身的小木箱里,拿出了一堆她没见过的东西开始忙活,白夏悄悄移到裴延城身边,踮起脚附在他耳边小声询问。
温热的气息夹杂着常年不散的淡淡梅香,裴延城侧了侧头,忍住揉耳朵的冲动,闷声嗯道:“孔医生是咱们军区医院的高材生,用的都是德国进口的精细设备。”
看出白夏对孔长墨的医疗箱好奇,裴延城紧着自己认识的小声跟白夏开始了同步解说。
“旁边那一小盒是玻璃片,等收集完污染物回去,就可以沾一点到玻璃片上,放在显微镜下观察。”
“什么是显微镜?”
“一种光学仪器。”
对上白夏茫然的小脸,裴延城将回头收几本现代化机械图册的任务,暗暗记在心里。
将两人的嘀咕全收进耳中的孔长墨:......
得,当他不存在吧。
“裴团长,这桶里的东西,初步判断是由好几种危险的化学原料合成的,可能是制作什么实验的废料,具体里面有什么以及存在什么危害,我还要再进行进一步的化验比对。”
孔长墨将从医疗箱拿出来的东西,又一件一件整整齐齐的码放回去,起身边脱橡胶手套边朝裴延城颔首,拧起的眉心没了刚来时的轻松。
“辛苦孔医生了,后面的就交给我们吧。”
有先前白夏的透底,裴延城已经预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先一步让手下的兵回去领化工桶,国外购进的聚乙烯化工桶,是目前放置这些不知名的污染物最好的容器。
当天山腰处发生的一切,除了在场的当事人,没有泻出去一丝一毫。只是食堂餐餐都有的白菜炖粉条,一连三天就只有粉条,没有白菜。
窝在裴团长宿舍内修炼的白夏,也一直在留意这件事的进展,可惜在结果出来之前,消息封锁得格外严密。
直到半个月后,她才终于从首都归来的裴延城口中,得知事情的最终进展。
先前从后山下来后,裴延城就将化工桶秘密运送到了医务处隔离存放,而孔长墨也进入了紧急研究。
内里装的东西化验出来了,但是来历却成谜。
从铁桶的腐蚀程度检测,被埋在土里至少有二十多年。所以从外观上,很难辨别铁桶的种类,以及可能存在的文字信息,单单以军区的设备条件来说,根本无法做到。
就在调查陷入僵局时,得知消息的副司令,当即拍板,让裴延城跟孔长墨将东西送去首都研究院。
经过为时一周的精细检测,最终通过桶底内部残留的钢片信息找到了线索。
结果虽不是大家所愿,但其实都在心里,多少隐隐有了猜测。
以我国现如今的工业水平,并没有能制作出这种精细钢的技术。再从铁桶埋入地里的年代,到内部的化学废料推断,始作俑者的身份不言而喻。
建国虽已有二十余年,但是那段沉痛岁月所留下来的创伤,依旧会感到疼痛。
包括这桶残留的化学污染物。如果不及时发现处理,外泄的污染物通过土壤中融化的积雪再渗入地下水,等迅速蔓延开来,后果可想而知。
不仅会对这一片的环境造成毁灭性的破坏,对饮用食用过被污染的水源蔬菜的人来说,也是一个非常大的安全隐患。
而最先受到迫害的,就是他们整个山北军区。
单从时间线上看来,铁桶埋藏的时间要先于他们军区的建立,但是裴延城却觉得事情没有这么凑巧。
所有看似巧合的迫害,大多都是千方百计的蓄意而为。
*
“请白夏去您家吃饭?”
翌日,来师部做报告的裴延城浓眉微皱,看向赵师长的眼神有些不乐意。
“臭小子你这么看我做什么!我这是代表军区感谢白夏同志!要不是她及时发现小日本先头干的坏事,我估计咱们全军区至少都要拉两天肚子!再说了,我就是让你转告白夏同志!至于你,爱来不来!”
上面要封锁消息,他也不好公开表彰白夏。
“您不是因为保密协议的事情想敲打白夏?”
嘿!媳妇还没娶进门呢,护得倒挺快。
“臭小子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个形象?哪不能关心关心你的人生大事,请你对象吃个饭?行了你出去吧!时间就这周日,中午你俩直接过来!”
赵师长家不在一般家属院里头,单独有个小院,里头只寥寥住了几户,但都是师级以上的干部,门口有配枪的站岗哨兵,非访客不可进内,防守很是严密。
“延城,是这户嘛?”
这称呼白夏越喊越顺口。
第9章
见裴延城点头后,大大方方地上前敲门。
“哎来了,这么快就到了啊,我才刚把菜择好!”
开门的是个精气神十足的老大娘,穿着绀色的盘扣棉衣,齐耳的短发有几缕花白,整整齐齐的用黑色发卡别在耳后。
白夏一愣,她先头听裴延城喊嫂子,还以为年纪不大。
“我还觉得到晚了呢,您把菜都择好了,可惜没瞧见您的宝贝菜地!”
瞥了裴延城一眼,白夏跨进门槛,就自来熟地跟赵师长的夫人吴秀娥聊上了。
身上穿的还是年前买的那套衣裳,屋里生了火温度有些高,将大衣脱了,露出修身的白色羊毛衫,毛绒绒的高领托起一张白净的小脸,看着十分乖巧。
“瞧瞧这姑娘多水灵,是叫白夏吧,想看我的菜地还不简单!等咱们吃完饭我带你去转转,正好去消消食!”
吴秀娥拉着白夏的手左右端详,越看越喜爱,这姑娘虽不是时下流行的四方脸,但眼睛却很大,下巴也不过于尖细,反而圆润小巧,是个有福气的。
延城那小子的人生大事总算有着落了。
“老赵在书房,延城你去找他吧,白夏我就借去了,来这么早可得给老婆子我帮帮忙,我可不拿你俩当客!”
吴秀娥朝裴延城快速地摆摆手,牵着白夏就往厨房走,身后的裴延城不自觉往前跟了一步,看向白夏的视线似是带着询问。白夏见他不放心,俏皮地回头朝他眨眨眼,从善如流的跟着吴秀娥进了厨房。
“先头我还在跟我家那口子说起延城的婚事,老大不小了到现在都没处一个对象,原来是在这等着你呢!我听说你俩是去年延城回老家认识的?”
吴秀娥将白夏带进了厨房,也没真的让她干活,就给了她一把蒜头让她剥。不过倒是对小两口的感情状况格外的感兴趣,话里话外都透着对裴延城的亲近。
两人怎么相识什么时候确定关系,恋爱报告中都写得清清楚楚,按照两人之前商量好的说辞,白夏又慢言细语地复述了一遍,炒着菜的吴秀娥听得津津有味。
这年代的现代化灶台白夏还是第一次见,裴延城的单身宿舍里没有厨房,只有一个用来烧水的蜂窝煤炉子,他平日自己也不做饭,都是在食堂吃。
一个可以旋转的按钮就能轻松地调节火候的大小,三炒两颠一盘韭菜鸡蛋就出锅了,白夏看得跃跃欲试,将剥得干干净净的蒜瓣放在案板上的小碗里,主动请缨来露一手。
等裴延城踏进厨房时,白夏已经姿势娴熟的开炒了。
披散的长发头一回被她彻底挽起来,细碎的发梢松散地搭在盘起的发顶,随着颠勺的动作,正有弹性的上下跳动。露出的脖颈纤细修长,在探进窗内的暖黄的阳光照射下,还能瞧见皮肤上细小的白色绒毛。
裴延城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粗哑,像每天睡醒时说的第一句话。
都是对白夏说的。
“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嘛?”
白夏正跟吴秀娥讨论做菜的小秘诀,听到声音两人齐刷刷地转头。
“今个儿咋这么快就出来了?”
吴秀娥诧异,就老赵那性子,往常哪次不是拉着人聊到饭菜上桌了才放人。
话音刚落,余光瞥见旁边亭亭玉立的白夏,恍然大悟地掩嘴乐:“看我这话问得,人家是心疼媳妇呢!”
“那你去把鱼刨了吧。”
面对吴秀娥的调侃,白夏比裴延城坦然多了,面色如常地指挥他去杀鱼。顶着涨红的耳根,裴延城闷头端起瓷盆就快步去了院子。
“哈哈哈哈哈。”
延城那小子也有今天。
*
“嗯!今天这土豆丝真爽口!白夏同志做的?”
中午十二点,赵家准时开饭,桌上摆放了整整齐齐足有六盘菜,两荤三素再配个蛋花汤,在这年头就是师长家,这样的菜色也只有家里来人了才舍得做一回。
“可不嘛!这几盘素菜都是小夏做的,我在边上闻着竟觉得比肉还要馋人!”
吴秀娥笑出一脸细白的皱纹,抬手又夹了一筷子清炒菜丝,一向吃的都要腻的大白菜,今儿个却格外的好吃,叶杆清脆多汁,配着叶片的嫩滑,咽下去后舌尖竟然还有回甘。